善卿走进卧房的时候,紫来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发,镜中的脸上写满了心事,连善卿进来都未曾发觉。
善卿轻轻地恩了一声。
紫来惊过神来,招呼道:“这么晚了,姑姑还没有歇息?”
“来看看你,因为刚才去先生房里,他说你进步很快,忍不住想表扬你一下。”善卿看她一眼,敏锐地发现了她的躲闪,于是追问道:“怎么了?”
紫来想说什么,又似乎有所顾虑,迟疑一番,还是鼓起勇气说起:“前两日,是张兆轩来过吗?”
哦,原是为了这事。
善卿淡然道:“是啊,他送了些做贡品的宫花过来,快吃午饭的时候过来的,想是希望我留他吃饭,可我没留,说是想让你也亲自选几朵,无非就是想见见你,我推说你功课忙,过会裁缝要来量衣,就把他打发走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让他见你,是吧?”善卿平静地问。
紫来不说话,望着善卿,她的眼睛里虽然没有怀疑,但已经有了芥蒂。
善卿心里好生无奈,却也只能好言安抚道:“你会有更好的归宿,他能,先就做个备选吧。”
“如果隔得太久了,他会忘记我吗?”紫来轻声问道。
善卿定定地看着紫来,知道紫来明里是问,实际是在提醒自己。善卿如何就不明白,男人都是缺乏耐心的动物,可是,她能把一切真相告诉紫来吗?不能。善卿想了想,幽声道:“忍一忍吧,隔个三两月,自会让他时不时地小见你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否则,紫来会拿来张兆轩的话题继续纠缠下去的,她赶紧起身,同时也是正色道:“这是顾善卿之第三课,欲擒故纵。你该让男人有点念想,该让他们知道得来的不容易,这样,他才会把你看得更重些。”
这的确,也是善卿的真心话。
紫来默然着,垂下了眼帘。
张兆轩当然不是她唯一的机会,但不管怎么说,她不会放弃,因为,这是目前离她最近的一个机会,逮着了就逮着了,就算不是那么的理想,但至少,可以一劳永逸。
这日上午,紫来正在上课,方先生观望着天色,感叹道:“这么阴沉蒙霾,让人心里好不畅快。”
“是啊,”紫来也说:“单看这天,就觉得心头发堵,沉甸甸的。”她透过纱窗望向天际,灰色的霾笼罩了整个天空,让整个雅园都失了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她恍惚间,那敏锐的直觉又起来,仿佛告诉她,会发生什么大事,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正暗自揣揣着,听见房门轻响,善卿进来了:“方先生,今天有点事,课程明日再补吧。”
紫来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如果不是要紧的大事,善卿不会轻易影响她上课的。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这不祥之事,该不会是出自母亲,或者蓝溪儿吧……
善卿沉默着,一路领着紫来疾走,紫来有些跟不上,于是问道:“姑姑,到底什么事啊?”
“王爷要你马上去。”善卿头也没回:“他在前院等着你,马车就走。”
紫来一下停住了脚步:“我不跟他走!”头一个想法,他想要我进宫,门都没有!至少让我看到张兆轩,怎么也要垂死挣扎一下,不然怎么能甘心?!
“你又想哪里去了?!”善卿伸手拉她:“是榈月要见你——”
紫来只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响,心突地往下一沉!榈月被捉回来了,那郑昌海估计已遭不测了……哎呀,就知道出事了,却没想到是这等大事!一瞬间,紫来好生懊恼,这该死的直觉,能不能别这样灵验!
“榈月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不?怎么被弄回来的?受伤了没有?官府打算把她怎么样?!”紫来的问题连珠炮一样飞过来,善卿无暇顾及,只说:“王爷赶过来接你,就是榈月要见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还想知道,榈月是谁呢……一句都没来得及问,王爷一个劲催呀催的……”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前院,王爷正在院子里跺着方步,一见她们来,手一挥:“上车!”一句多话也没有,一脚就跨上了车。
紫来一看,只有王爷一辆车,但此时再叫备车已经来不及了,她迟疑了一下,虽然一百个不愿意跟王爷同坐一台车,可是看形势确实很急,不禁忐忑起来,榈月要见她如此之急,到底为何?心一横,她也顾不得许多,脑袋一低就上去了,心里嘀咕着,要是善卿同往多好啊。
这厢想法才起,那里就听见王爷喊道:“善卿,你也同去。”
紫来听见自己,呼的一下出了一口长气。
马车飞快地前行,紫来兀自望着抖动的车帘出神,她知道自己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榈月急着要见她,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或者,是榈月受了伤,已经不行了……紫来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害怕。直觉为什么总是这么灵验,她真切地感受到,榈月啊,真的离死亡很近很近。
“你跟榈月很要好么?”王爷的问话打破了沉寂。
恩,紫来心不在焉地应答。
善卿瞥了王爷一眼,他正目光炯炯,充满了考究地盯着紫来,她赶紧用胳膊顶了紫来一下,示意她,这可是跟王爷回话,不能无礼。
紫来一下悟到,这样的态度肯定会令善卿不满,要知道,善卿对王爷,那可满是深情啊,她怎么会允许紫来用这样的态度。于是赶紧直了身子,微垂下头,恭声道:“她平素在楼里,只跟我比较贴心。”
“她逃走的事情,你事先知情吧?”王爷冷不丁问道。
好诡诈的王爷啊!紫来暗暗吃惊,却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哪能知道……真要知道,还不叫她带我一块走……”那鬼地方,我还不愿意久呆呢。
“你说,她到底是自己要逃走,还是被人掳走的呢?”王爷锐利的眼光,好象要看到紫来的心里,但是紫来也不是吃素的,她还是无辜到底:“我真的不知道呢……”
王爷移开了眼光,阴沉道:“任何属地丢了花魁娘子,都是大事,何况这里是京师,是天下第一的醉春楼,怎么着都要把她找回来,不然,这天下的官妓都学样,想做就做,想跑就跑,官府的威严何在?!”
紫来听了这话,心头一紧,王爷似乎认定,榈月是自己要跑的,并非被掳。她满肚子不服气,逼良为娼,还不许别人抗争,这官府,算个什么球?!
“榈月嫁给了那个贼匪,唔,叫郑昌海的吧,当起了压寨夫人,官兵上去,一场恶战,满寨人拼死抵抗,三千人竟杀我五千人马,那姓郑的还真是条汉子,不肯丢下兄弟们苟活,以一敌百,身中数箭还顽强奋战,最后是被砍掉了胳膊、刺中了前胸后背,不甘被俘,坠崖而死……”王爷的话语里,难得有了些嘉许:“我朝廷兵勇若能个个如此,何愁打不过蒙古?!”
“既找回了榈月,也消灭了贼匪,驰远表哥的首席幕僚严申春,还真是能干。”王爷沉吟道:“郑昌海盘踞扈山多年,寨子隐秘,是官府多年的心腹大患,这次能一举直捣黄巢,申春功不可没。”王爷想了想,又自语:“当时我若亲自去了,倒还想会那姓郑的一会,他能笼络那么多兄弟,也算个人材,招安不是更好?!还可以能替朝廷带兵……”
紫来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心里既难过又担心,郑昌海竟然战死了,那榈月呢?
王爷瞥了紫来一眼,见她只是勾着脑袋一言不发,于是又说:“兵临城下,姓郑的还想把榈月送下山……可惜,三面悬崖只一条路,申春早已在那里等着了……逮个正着。”他一直望着紫来,眼睛眨也不眨:“榈月一直不肯离开,直到战事结束,非要上到姓郑的坠崖的地点祭奠亡灵。想不到,这两人,虽是露水夫妻,却也是郎有情妾有意……”
紫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榈月好好的,这就是万幸了。紫来黯然地想,有严申春在,榈月是不会被追究罪责的,他不会容许别人把她带走,可也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她的归宿,无非也就是重回醉春楼。那严申春真是个能量极大的人,这么久这么隐秘,还是被他给找着了。
她的耳边,又飘过那夜,严申春深情的话语“你是我手心里的痣,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我要把你,始终都握在手心里……无论你到哪里,都必须在我的视线之中……”此刻想起当时的情景,想起这深情款款的话语,紫来不寒而栗。无论用尽什么样的手段,他是一定要让榈月回到他的视线中的,他确实是爱榈月,只是这爱,真的好恐怖。
王爷顿了顿,又道:“榈月拿着姓郑的留下刀搁在脖子上,她说她可以回醉春楼,但要先见你一面。”
“我很好奇,她想跟你说什么……”王爷的话语里,带着探究,还带着叵测。
紫来什么都不说,因为她也猜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