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榈月,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平静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紫来紧张地望着榈月,更加用力地握住了榈月的手。榈月的手还是那么冰凉,此刻,更是软软的,一点回力都没有,让紫来觉得,不管自己握得有多紧,她好象随时都会从自己手中滑落。
榈月的脸色更加苍白,她想一死以求解脱,却不忍连带严申春,而严申春的厉害就在于,他明明知道榈月不忍心害他,却非要把自己跟她绑在一起,以阻止她求死的想法。本来完全只有恨,她可以放得下,却因为严申春以身犯险的包庇,让她心底的爱重新苏醒。此刻,榈月左右为难。
崖顶是死一般的寂静。
“榈月,”王爷的口气渐渐地软了下去:“官妓之身虽难见到真情之人,可是你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感念郑昌海的怜惜,还有很多种方式报答,何必非得求死……”话语里,体恤之情明显,仿佛在劝她,你就认了严申春的说法罢。
此语一出,诧异的就不止是榈月和严申春了,还有紫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那个一贯混帐的王爷说出来的话么?
榈月缓缓地低下头去。
紫来还看着王爷,她想不通,她搞不懂这个人。忽然,她看见王爷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严申春的肩膀,说:“你去劝劝她。”
紫来陡然间明白,这内里的原由,王爷,真的什么都知道。
严申春起身,徐徐地走近榈月。
榈月的眼里,渐渐地浮现起泪光。
“没事了,”他在一步开外站定,温和地说:“回去吧。”
她多想得到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他永远是理智的、冷静的,不管情势多么急迫、她多么需要、他内心的感情多么炽热,他都是一副这样稳重平淡的样子,纹丝不动。
她有点失望,却还在为他开脱,人多,不宜。朱唇轻启,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他回答。
“为什么不想我受到伤害?”她又问,心底希望又起。
“我答应过你父亲,好好照顾你。”他回答。
鬼话!榈月凄然一笑,讥笑道:“是么?”
他提高了声音,好象要让所有的人都听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紫来哑然。见过虚伪的人,可没见过这么虚伪的,王爷和自己都知道了内情,他还要故做高尚,分明是做给别人看,还在维系自己的形象。
榈月轻轻地叹一声,说:“我就是想死。”
“我不想你死。”他飞快地回答,终于有些急了。
“为什么?”她眉毛扬起来,笑了。
因为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知道,这句话是他心里的答案。因为我爱你,这句话,是她想要的答案。
可是,他说:“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她怔住,随即“呵呵”一下笑出声来,泪水也一滑而下。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这样,她一开始,就不该有希望,希望落空后的绝望,是一次比一次,更加无以复加的痛苦。他现实得,连真实的感情都不敢承认。她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紫来定定地望着榈月,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榈月的眼泪撕裂了,榈月的绝望就象一把刀,割开了人世间所有的苍凉。
榈月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轻而绝然道:“你走吧——”
严申春却不肯走,他看着榈月,欲说还休。
忽然,没有任何征兆,一丈开外的王爷高声说道:“榈月,本王做主,把你配给严申春了!”
紫来一惊,瞬间狂喜!
原来王爷,真的是什么都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时刻,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榈月终于可以称心了!多好的安排,天作之合,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有王爷的成命,这下看还有谁敢说三道四……榈月得偿心愿,严申春不用再顾虑什么,一切皆可用王爷的话来挡,合情合理合法合制。没想到最后会否极泰来,榈月的柳暗花明啊,紫来此刻只想放声大笑。
可是,除了紫来一相情愿的兴奋,所有的人,都保持着开始的缄默,崖顶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榈月平静地望着严申春,等待着他的反应。半晌,他还是沉默,她终于放弃了,轻叹一声:“你是个懦夫。”
她抬起头来,望望天际,仿佛对一切都释然了,轻轻地笑着,说道:“不难为你了,我回醉春楼。”
醉春楼?!紫来难以置信地猛眨几下眼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不是许婚了么?榈月不是自由了么?严申春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娶榈月了么?她还等着,去讨喜酒喝呢。
严申春没有说话,看着榈月。
“你过去等我吧。”榈月温柔地驱赶严申春:“我说了就算数的,只跟紫来再说一句悄悄话……”她别过头,望望崖下,说:“我还想,跳支舞,跟昌海告个别……行么?”
严申春有些迟疑,看看紫来,又看看榈月,再看看崖下,终于退回去了。
榈月望着紫来,甜甜地笑了。
“你可以嫁给他了!”紫来低低的声音掩盖不了兴奋。
榈月微笑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不会娶一个官妓,名声不好……”
“可是王爷许婚的!”紫来用力扯了一下榈月的手:“管他的!就以王命相胁,他也得娶!先嫁了再说!好歹也离开了醉春楼,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呢——”
“强人所难,有意思么?”榈月还在笑,那笑容,让紫来觉得好纳闷,她笑个什么劲呢,按说,这样的话语,榈月应该哭成泪人。
榈月柔声道:“紫来,你还小,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懂呢……”
紫来纳闷地望着榈月,仿佛在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榈月认真地说。
行,紫来重重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嫁人的感觉真好,”榈月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显出些娇嫩的羞怯来,她凑近了紫来的耳边,轻声道:“敢娶你,才是真爱你……”
她轻轻地把紫来朝前一推:“到那边去等我,看看我是怎么跳舞给昌海看的……”她说:“一定要学好凌天飞升的舞步……”
紫来耷拉着脑袋,退回到王爷身边。有太多的事她想不明白。王爷怎么会突然许婚?榈月为什么放弃嫁人?严申春的态度,到底是要娶还是不要娶?她头脑里一片混沌,只在眼睛里,清晰地看见榈月粉红色的身影……
长袖骤然间一甩,身体侧旋,裙摆在旋转中蓬起,衣袂随清风摆动,灰色的天幕下,阴霾的气象中,榈月象一朵美丽的花,鲜艳娇嫩,怒放着,香气四溢。
紫来看着,瞬间想起了榈月离开醉春楼前夜的那段舞蹈,依旧是绝唱一般的美艳,带着对宿命的绝望。榈月在旋转,衣裙和飘带转成了一个风团,仿佛虫蛹已经入茧,她就要破茧而出变成蝴蝶了,接下来,就该是榈月最擅长也是最了不起的绝学,只偷偷教过紫来的,那一步“凌空飞升”。紫来想起了榈月优美的起跃,那衣袂飘起的仙风临渊,弯曲的身体优美的弧形,长袖带出水样的波纹,仿佛嫦娥奔月……
此刻,榈月已经停止了旋转,双袖一摆,即将起跃。
忽然,榈月的反常一闪而过,电光火石,紫来骤然明白过来,她冲过去,大叫一声:“榈月——”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众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榈月跳上了半空,还是那衣袂飘起的仙风临渊,弯曲的身体优美的弧形,长袖带出水样的波纹,仿佛嫦娥奔月——但是,她奔向的是悬崖!
粉红的身体腾空而起,轻盈地坠落下去,她还在继续自己的舞蹈,还在纵情地翻飞。
紫来猛扑到悬崖边上,大声喊道:“榈月——”那一抹亮色,飞快地下坠,被重重的阴霾掩盖,消失在深不可见的崖底。
紫来禁不住号啕大哭:“榈月!榈月啊,你为什么这么傻啊……”
风萧萧而起,天阴沉下来,空气更加压抑,紫来的哭声凄切地响彻山谷。她趴在悬崖边上,撑着胳膊往下看,眼泪止不住地流,视野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可是榈月的声息,还是如同那一缕香魂,淡淡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