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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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榈月的墓前,紫来独立。

这的确是块风水宝地,背面靠山,山下一个盆地,正中还有一片不小的湖泊。视野开阔,放眼俯瞰,开阔雄伟,满目的青山碧水有如世外桃源,自然清新的气息让人怡然。墓地正在半山的小平地中间,占地近半亩,青石砌成,石上有雕花,墓前有石坪,坪旁肃立两头小石狮,汉白玉的碑下有****台阶,绕墓群还有一条小道,就象一双手,把墓包稳稳地托在了中间。

短时间内不可能建好如此精致的墓地,这该是严申春为他和夫人预先准备好的墓地,可见这个男人,委实细心和谨慎啊。

紫来环顾四周,此山围绕成半圆,中间怀抱墓地,左边是山林,高的树木,矮的灌木,郁郁葱葱,右边显然是经过精心修缮的一片竹林,丈许的小道蜿蜒而出。此刻已是近黄昏,残阳还余灿烂,黄澄澄地镀上山头;深秋的天幕蓝得高远,满天红霞刚起,夕阳的身旁又是绯红绚丽;山风飒飒,遍山轻响,丝丝阴凉随风而至,仿佛是榈月的脚步,和着她衣裙悉悉的声音,飘然而来。

紫来缓缓地抬手,解下外套,放于石阶上,她说:“榈月,你看,这是你送的裙子,还没看我穿过,漂亮么?”

风又起,掀起了她的裙摆,仿佛是榈月的手,捋过来,风里有榈月的笑声:“真的好漂亮啊……”

“我终于知道了,这个裙子叫紫蚕珠裙,非常贵重……我很喜欢,不知道怎么谢谢你……”紫来喃喃道:“我跳个舞给你看吧,我一定能把你教的舞步跳好……”

她说:“我新做了首曲子,唱给你听……”

一起音,低沉浑厚的调子,莺声婉转绵柔:

娇蕊邀清风,聚散两无依;

意舍难为决,只看自身轻;

我心醉明月,丽影悄声咽;

回首爱伤处,正是情太切;

迷梦已远逝,芳魂多烦忧;

望向红尘路,尽是断肠人;

寂寞香冢后,谁来空悲切;

尘缘再起时,天涯却咫尺;

来生还可盼,恍然是错觉;

是谁还执念,誓与君相约;

浪迹千年后,不见小乔归;

红颜仍在望,南柯更离别……

她轻轻地转动着身子,慢慢地张开了双臂,淡紫色的袖子飘起来。她记得,榈月的舞蹈,最大的特点是柔媚。她的脑海里,不用想,就能把榈月曾经的舞姿临摹过来,一举手,一抬足,一佘腰,一扭胯,翻转间,柔姿势漫步,行云流水,她的动作,快如流云飞逝,慢若镜水无澜,轻如蜻蜓点水,醉若遍身无骨,旋转时风生水起,静止时端庄似莲……

裙裾飘飞,流光溢彩,她渐渐地融化在紫雾当中,青丝也闪着飘渺的光彩,在她的歌声中飞扬开来。她团转,飞速地团转,只看见紫色的雾气渐拢渐浓,将她蜷禁,终于,她如同紫蝶一般破茧而出,轻跳起跃,双臂后弯,身子折成了弯弓,水袖飞舞带出悠长的光带,就好象蝴蝶从沉睡中张开了翅膀,奋力起飞。然后她顺势往地上一落,盘腿坐下,一手前伸,一手过头,柔腰斜斜地俯就下来,卧在薄薄的裙摆上。

一曲终了。

这就是榈月的凌天飞升,紫来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善卿惊叹着,转头来看王爷,王爷似乎入了神,眼皮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那里紫来已经在穿外套,善卿赶紧拉了王爷一下。

王爷一惊,微笑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何处未可闻。”

善卿笑了一下,说:“这是要天份的,更要悟性。”

王爷转身,走几步,忽又停下:“紫蚕珠裙是你送给她的?”

“不,”善卿回答:“是榈月。”

“我也记得你没这宝贝。”王爷又回头望紫来一眼,说:“啊,怪不得,她要穿过来,跳一支榈月教的舞……”

“那曲子,从来都没有听过呢,”王爷仿佛还在回味:“真好听,美妙……”

回程的马车,王爷默然地盯着紫来暗红色的外套,似乎不经意地问:“我们刚才在竹林外,听见你唱歌来着,旋律很美,是哪位高人谱的曲子?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流行起来……”

“不会流行的,”紫来冷冷地说:“那是我为榈月写的词曲,不会到外边去传唱。”

“可惜了,那么好的曲子,”王爷说:“传唱开,多好啊,让所有的人都能记住榈月。”

紫来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说:“那也可以,就用榈月的名字命名,叫《榈月叹》。”

王爷笑道:“能不能换别的名字?”

“不换。”紫来硬邦邦的回答。

“这名字可不怎么好呢……”王爷的话语很柔和。

“不用这个名,就不外传。”紫来还是那么硬气。

王爷吃吃地笑着,妥协了:“行,那就这个名……”

“别这么固执,不是谁都有王爷这么好的脾气,”善卿笑着岔开话题,一语双关道:“硬碰硬只会自己吃亏,看你刚才那模样,好象要吃人,我还担心你会打严申春一顿呢,那可收不了场了……”

“我就是想要揍他来着。”紫来低低地说。

王爷嘻嘻地笑着,没正形地问:“怎么又没揍呢?”

紫来黯然道:“榈月不舍得,她会生我气的。”

“我以为你知道轻重呢,搞了半天,原因是这个。”王爷似乎有点失望,却依旧笑吟吟的。

紫来愤然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要是榈月,就拖他一块死!凭什么我死了,他还这么快活地活着?!”

“他可一点也不快活呢。”王爷慢悠悠地回答。

那倒也是,紫来一想,不吱声了。

车里复又陷入沉默。

还是王爷打破了沉闷,他说:“拜堂的时候,不是我推你一下……当时你想什么呢?”

紫来一怔,方才想起,原来关键时刻推自己的那个人是王爷啊,于是回答:“当时,我再想,榈月的魂魄,是不是真的回了喜堂……”

看着她又归于黯然,王爷有心调节气氛,于是问:“还记得我们的赌局么,你可是输了啊……”

“输了就输了,任杀任剐。”紫来漫不经心地应道。

王爷看了善卿一眼,不说话了,显然,紫来心绪悲伤,不在状态,他的对手无心恋战,他一个人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紫来默默地把头靠在车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迷蒙的雾气,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渐渐走近,渐渐清晰,她微笑着,柔声道:“紫来——”

榈月!

紫来一惊,迎上去。

榈月悄然往后一退,忧伤道:“别过来,你一碰,我就会消失。”

紫来望着她,感到眼眶慢慢地湿润。

“我看见你跳舞了,很美……我说过的,那条裙子,只有你配得起……”榈月低低的声音象梦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会幸福的……”她依依不舍地说:“我不能停太久,就要走了——”她朝后望一眼,难过地说:“他们来接我了……”

“他们是谁?”紫来愕然道。是白无常黑无常?

“是严家的人。”榈月的微笑仿佛永远带着悲伤:“你把我送入喜堂的啊,忘了么?我已成亲,入了族谱,所以严家的先人要领我回去……我不用去做孤魂野鬼……”

“你高兴么?”紫来追问道。

她凄然一笑:“能做到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可是,这真是你想要的吗?”紫来固执地,想找到一个答案。

她看见榈月的眼圈倏地红了,但是,榈月什么也没有说,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徐徐地往后退去。

紫来伤感地望着她,忽然大喊道:“你原谅他了么?你还爱他么?你还会给他来生么?”

榈月的脸已经模糊了,可是,紫来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泪水轻轻地滑落。

“榈月——”紫来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榈月的身影隐没了。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雾。

大颗大颗的泪从紫来紧闭的眼睛里渗出来,一滴一滴湿了衣襟。

善卿和王爷都惊异地看着紫来,默然片刻,王爷俯下身来,凑近了紫来的脸。他长时间,安静地注视着熟睡的她,忽然,伸过手,轻轻地拨开了她额头上的碎发。干净的脸庞没有一丁点脂粉,细腻如玉,眼角带出些许的娇俏,嘴唇却满是温良的味道,高直的鼻梁就象她硬气的性格,笔直到底。她的脸上有种很稚嫩的单纯,却也饱含着悲伤的沧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魅力。

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从来没有发现,她竟是如此的美丽。

王爷就这样端详着她,仿佛,在品味一件珍藏的古玩。

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她睁开了眼睛,正好跟王爷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她哭泣的泪水还留在眼里,就这样毫不设防地掉进了他的瞳孔。他看见她眼睛浓浓的忧伤和疲惫,心里忽地一动,怜惜之情顿生,还有一些别样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就在一瞬间,她一眨眼,不屈和傲然又回到了她的眼中,只有那无暇,还在。

他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