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来钦佩地望着善卿,直羡慕她如此宽大的心胸和细致的谋略,她禁不住由衷道:“姑姑,你真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想得多罢了。”善卿闭着眼纠正道,又说:“你做事,也该用心,学会利用手边的机会……比如说,今天,姑姑其实没伤得那么重,鼻子出血是因为被她打到了鼻子,嘴里的血,是从鼻子里流下来的……为了博得王爷的同情,给你争取有利机会,姑姑也就,借着行头上戏台了,唱到哪里是哪里……”
哦,紫来一下张大了嘴巴。
“女人要学会扮弱的。姑姑跟你说过,柔能克刚。”善卿话语深刻:“对付王爷,最好是软……你为什么不把对付兆轩的办法,用到王爷身上呢……”
善卿忽一下睁开了眼睛:“今天兆轩怎么怪怪的?”
“我收到你的信,一直等着兆轩来提亲,结果他没登门……总是要了结的,早一点比晚一点好……我只好写了封信邀他来吃年饭,想着他会在饭桌上提起……”她说:“看他今天晚上情绪很不好,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一双眼,溜溜地看过来。虽然早有怀疑,却不明就里。
“姑姑,我最怕你这样看人了,都好像没什么能瞒过你,”紫来呵呵地笑着,压低声音道:“我借用了你一下……”
“什么?”善卿有些紧张。
紫来嘿嘿地笑:“他一进门,我就跟他说,我姑姑喜欢你——”
善卿愕然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止住笑之后,她点点头:“紫来,你已经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王爷已经回到了王府,下了马,朝里走去,随从已经紧紧地跟了上来。
王爷摆摆手:“你可以退下了。”
“小的有事禀告……”随从附在王爷耳旁,低语一阵,随后递过来一个物件。
王爷并不看,接了,然后走进了卧房。
烛光下,紫来的金簪非常的耀眼,刺得王爷轻轻地觑起了眼。
小丫头,用心深远。
王爷望着金簪,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许是累了,紫来这一觉,睡得很沉,快到晌午了,才非常不情愿地挣脱了梦境。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什么时候了?”
“小姐,新年好。”丫环躬身道:“已近正午。”
哎呀,该死,娘和蓝溪儿、芙霜要来吃午饭的!紫来赶紧翻身下床,催促道:“客人都快道了,还不快点!”
“管家都安排好了,小姐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梳妆打扮。”丫环说:“客人也有口信,说是要晚些过来,所以,我们没有叫小姐。”
紫来登时舒了口气,问道:“姑姑那里如何了?”
“刚才管家说,上姑娘也跟你一样,睡得很沉。”丫环回答。
看来,姑姑昨夜确实没有大碍,紫来终于放心了。
“小姐,昨夜姑娘睡前吩咐,今天中午,如果她没有醒来就不用叫了,烦劳你跟客人们解释一下。”丫环又说。
紫来点点头,今天王爷也会来,善卿昨天那样借故做戏,仿佛奄奄一息,不可能今天就起身来陪客,不起身才是万全之策。要听解释的,不是王爷,而是另外三个人。细节都想得如此周全,她再一次,对善卿的聪明五体投地。
“小姐,客人到了。”管家进来通告。
紫来缓缓地起身,出门相迎。
那里马车缓缓地停下,依次下来三个女人,年长的一位梳双髻头,穿暗褐色的长袍,披一件黑色滚金边的斗篷,下车的动作缓慢而又优雅,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存,紫来定睛一看,忽地唤道:“娘——”
那妇人抬起头来,看着紫来,面色微微有些诧然,仿佛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她似乎已经跟女儿产生了太远的距离。
不知为何,母亲的表情让紫来倏地心酸,她微微一笑,复又轻唤一声:“娘……”
甘夫人这才缓和了神色,低声道:“紫来……”话语里,竟然有了一丝瑟缩。
母亲一贯精明犀利惯了,缘何变成了这样?紫来心里嘀咕着,还未细想,就听见一声软软的称呼:“紫来……”她抬头一看,一个穿红色绣花锦袍的女子正落脚下了马踏,双手袖在白色的毛笼里,头顶发髻上也环着一圈白色的兔毛,华贵而洋气,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瓜子脸依然是清秀可人,紫来微笑着点头:“芙霜姑娘,新年好。”
“紫来……”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的,永远似乎都是好脾气,紫来心脏一阵猛跳,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见了姐姐蓝溪儿。她穿着蓝色的长裙,上衣是碎花的小夹袄,这是当下小姐们最时兴的打扮,姐姐穿上,比一般的人更出色。本来心里好多的话,只一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那么多,又那么急迫,所以都堵在喉头。
紫来定定地望着蓝溪儿,一瞬间竟忘记了打招呼。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她是多么的想姐姐啊,如今,姐姐的脸就在跟前,却好像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比从前改变了好多,漂亮了,也精致了,可是那眼里的目光,还是那么的温柔本份,让她想起,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任由自己欺负而不记仇,可以永远地爱自己不疏远。
“紫来……”蓝溪儿的手轻轻地搁上了妹妹的肩膀:“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姐姐差点都没认出来……”
“你也是啊!”紫来嘻嘻一笑,探头往后望去。
善卿的宴席里,还有一个人的。王爷呢?
该如何对待王爷,她已在心里预演了几遍,不管王爷说出任何的话来,她都作了推测,并想出了各样的对策,可是此刻一抬眼间,她半是意外半是狐疑,光鲜的三个女人,没有王爷的影子。
他竟没有来——
但是她脸上的笑意还是如常,没有分毫的改变,热切地招呼道:“芙霜姑娘,娘,姐姐……我们进去坐吧……”扬手一展,朝里引路,有仿佛是不经意地说:“姑姑说王爷会来,看来我们的宴席得晚些了,正好凑齐了先热闹地聊着吧……”
“王爷昨夜歇得晚,今儿要晚些过来,嘱咐我们先吃,他得了空再过来。”芙霜说:“用过午饭,我还要去办点私事,回转再来接你母亲和姐姐,正好你们母女拉拉家常,好么?”
紫来含笑点头,内心一边是非常感谢芙霜的体贴,另一头,却在揣测,王爷为何不同来?难道,他不记挂善卿?还是,他对自己成见益深,善卿不同桌,他便没兴趣相见?不知为何,紫来感到有些不妙。
“听说善卿有些不舒服,我们先去瞧瞧她如何?”芙霜关心地问。
紫来想了想,带了她们前去,却只在善卿的外屋匆匆地朝里瞟了一眼,而后便是以善卿要静休为由带开了。善卿是非常在乎自己容貌的,尤其是面对芙霜,紫来需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善卿的自尊,所以,她只能如此处理,既不扫芙霜的兴,也不让善卿尴尬和失落。
饭后,芙霜匆匆就走了,屋里只剩下母女三人。长久的分离之后,再见面时却显得有些尴尬了。
“娘,这些日子,你还过得好吗?”紫来先开了口,于情,她是最小的,该她主动开口;于理,她是主人,她们都是客人,也该她先找话题寒暄。
“还好,”甘夫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虽然,我还住在醉春楼里,但是,按照王爷的吩咐,袁妈妈已经不派我差事了。月份钱呢,也还是照给,来去也自由。”
甘夫人想了想,又说:“袁妈妈告诉我,王爷已经买好了一处小房子,就在街面上,虽然只有两间房,可比先前好多了……只要你们姐妹中又一个中了花魁,那娘也就此解脱了,出了楼里,得了房子,再也不用强颜欢笑……不过今后颐养天年,还是得要靠你们的……”
紫来默然地听着,没有答话,她想母亲现在的日子也还逍遥,大抵的心愿,就是落籍了,至于房子,是王爷额外增加的条件,对于母亲,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她不知道,他下这样重的手笔,目的到底是什么?
甘夫人说完,见紫来不语,于是喊道:“紫来——”
紫来轻轻一笑,说:“姐姐会让你实现心愿的。”
“那你呢?”甘夫人冷冷地追问一句。
紫来默然道:“我会养你的。”
“这话怎么言不由衷呢……”甘夫人哼了一声:“我一下车看见你,就知道你比从前更世故了……端的那样一个架子,喊一声娘都那么勉强……好似我还丢了你的脸是怎么的……”
“娘,别这样说紫来。”蓝溪儿赶紧朝妹妹使了个眼色。
紫来叹口气,不说话了。
“心虚了吧?你从前,只要受了点委屈,还不马上跳起来,现在不吭声,是被我说中了吧?”甘夫人忿忿地说:“亏我还天天惦念着你,你倒好,过着这样的舒服日子,早就把娘忘道脑后去了!”
“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女儿,”甘夫人加重了口气:“别以为在这里过了几天人上人的日子就忘记了本,你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姐,你还是个官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