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纳闷地停住脚步,盯着映雪快速变幻的表情,莫名其妙。
映雪停住了脚步,眼睛里现出些梦幻般的色彩来,声音也悠然地飘渺起来:“你还记得府里的紫藤花吗?移栽过来这么多年,光长着藤和叶,都满了院子,就没开过花……但是我记得,那年夏天你带我去涂州看这株老紫藤的时候,它的花开的很茂盛,满架子都是一串串紫色的花,沉甸甸的都好像要把架子给压垮了……那紫色,淡淡的,很艳丽,却又象蒙了一层雾,哦……”映雪轻声道:“刚才那姑娘眼睛的紫色,就是那样的紫色,所以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
王爷倏地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一刺,又一惊。
王府花园里的紫藤花?!是的,那就是当年从涂州移栽过来的,确切地说,就是从涂州知府甘谦策的旧宅里移栽过来的。他记得,当年王府花园落成,自己非常得意地把了行大师请过来观赏奇花异草……
满园子里各色各样的花,争奇斗艳,了行大师边走,边是频频点头,赞不绝口。
“我可花了不少心血,大师,你看这是否堪称完美的杰作?”王爷颇有几分得意。
了行大师点点头,说:“这花园里什么都好,唯独少了点花荫……”
“大师勿急,你看看头顶……”王爷伸手一指,只见头顶拱形的木架,一圈一圈地罩在人行道上方,王爷说:“院里已经栽下牵藤的植物,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应该是头顶簇绿了。”
“敢问王爷栽的何花?”了行问道。
“木本的常春藤。”王爷说:“长得虽然慢了点,但是结藤之后,年年换新叶,好过那些草本的年年重长啊……”
了行四顾一眼,幽声道:“这园子如此美丽,倒是有一种花更适合结藤在此……”
“何花?”王爷饶有兴趣。
了行回答:“紫藤花。”
“那也算不上奇珍异草啊,”王爷笑道:“与常春藤类似,不过是能开花罢了。能进我园子的都是有身价的花,不然就是普通的草,不过就是为了衬托那些花。这紫藤,两头都靠不上……”
“天下的紫藤都普通,唯独一株,王爷必然心动。”了行说:“不过,能完全地把它移栽过来,也难……”
“这有何难?”王爷满不在乎地说:“截了枝,刨了根,运回来……多简单。”
“万万不可同普通作物一样对待,”了行连连摆手:“如果这样,还不如让它留在原处。”
“这又是如何?”王爷诧异道。
了行缓声道:“那是一株百年紫藤,枝丫已经覆满院子,主人甚是精心地呵护,花亦有灵气,开得分外妩媚,不可方物……老衲只见过一眼,经年不能忘怀……”他轻声道:“它若能进王爷花园,定能增辉不少,也不屈就了那一方灵物。只是,可惜……”了行轻轻地摇摇头。
“可惜什么?”王爷好奇地问。
“可惜它的主人,已经作古,不知这紫藤,如今是何境地。”了行叹一声,满是怜惜。
王爷默然道:“敢问大师,这紫藤现在何处?”
“现在应该还在原来的院子里……”了行看看王爷,补充道:“哦,就是原涂州知府甘谦策的旧宅。”
甘谦策家的紫藤?可是甘知府已经被斩首数年,家产充公,那院子如今归了谁呢?
王爷想了想,问道:“大师原来是去过甘知府家的?”
了行点点头:“是甘大人请我师父去为他小女儿起名,我随同去的。”他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一进院子,迎面就看见那一树紫藤满了整个院子,开得繁茂异常,花朵随风轻舞,仿佛会说话一般,院子里好像弥漫着一层紫色的雾气,美丽如梦幻,让我印象深刻……此后经年,从未有过如此令人心动的花事了……”
“那紫藤定是成了精了,来魅惑大师。”王爷吃吃地笑道。
了行摇摇头:“花无邪气,很清纯淡雅。”抬头看看花架,忽然又说:“若能找到,将它小心地移了来,能将王爷的花架全部盖满……若能不损一枝一叶,也是善事,那花是有灵性的,用心呵护,来年王爷一定能看到花开的盛景,就知道老衲所言非虚了……”想了想,他补充道:“此季正当花期,不知花开如何?”
王爷默默地听着,没有再说话。
三天之后。
一个破落的院落大门,四处狼藉,布满灰尘和蛛网,匾额一半靠在门口倒了的石狮子上,一半斜倒在地上。
一双软缎的鞋踏上了台阶,一双手,轻轻地抹了抹匾上的字,显出大红的“甘”字。
“甘府……”王爷轻轻地回头,说:“这么脏,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映雪轻声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那紫藤是否还在……”
“这都好几年了,也没人照应,那花指不定已经枯死了。”随从说着,揭去已经掉了半边封条,才一碰,封条竟然碎了,他又说:“鬼都没有一个来呢……”
推开门,一路小心地过了前堂,进了内院,忽一下,不动了,眼睛直瞪瞪地望着……
王爷几步上前,映雪跟在后面,破败的大门洞开,那一院子的紫藤,就这么惊心动魄地开着!满园子的紫雾缭绕,仙境一般。没有一丝的破败,似乎还有人在呵护,叶片干净得反光,花朵新鲜得带露,每一朵,都无可挑剔,一串串,默然地悬挂着,仿佛在歌唱,又仿佛在舞蹈,若静若动,如梦如幻如烟如尘。一瞬间,王爷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这淡淡的紫气,倏地萦绕过来,温柔地包围了自己,将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真漂亮啊……”映雪梦呓般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花……”
许久之后,仿佛怕惊动花梦,王爷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低低地说:“找人好生看护,今冬移栽……务必小心,不得损伤一枝一叶……”
此时此刻,映雪的话,蓦地刺中了王爷。
涂州知府旧宅,那不是紫来的家吗?府里的紫藤花,不也曾经是紫来家的花吗?那么紫来的名字,就应该是慎知大师起的。了行跟自己说起甘家的紫藤,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紫来跟归真寺,到底有怎样的渊源?为什么紫来的眼睛里,会有这样的一种紫色?真的有这么巧吗?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一下子全涌到了王爷的脑袋里。尽管他知道自己找不到答案,但是他却意识到,府里的紫藤不开花,并非呵护不精心,而是另有原因,这个结,或许就在紫来身上。
了行不是曾经说过,这紫藤花,是有灵性的么?
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就是要他,把紫来带进王府。
王爷紧紧地锁住了眉头。
“王爷……”映雪轻声唤道:“我们可不能老这么站着,要早点回禅房,皇上还在等着呢……”
王爷回过神来,看映雪一眼,走两步,忽然问起:“皇上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映雪的脸忽地一红,不作声了。
王爷沉吟着,问:“他松口了?”
映雪轻声道:“他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与非。”她顿了顿,又说:“他还说,无情不是佛,随心而活,随性而过……”
王爷如释重负:“映雪,你终于守的云开了!”
“你离开的时候,他”
“不知是那位大师开导了他,”映雪忽地朝前喊道:“一尘大师——”
一直在前头保持丈许距离的一尘回身过来:“夫人有何事?”
“是你劝导了皇上么?”映雪轻声问道:“你把他带开,都说了些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开的结,你是用什么方法把它结了呢?”
“不是老衲。”一尘微笑着回答:“老衲把皇上带到藏经阁,让他自己选书,但老衲并没有作陪,后来去了,也是直接带了皇上回来,并没有说到什么……夫人所指何事,老衲不知道呢……”
“说的都是佛语啊,”映雪急急地说:“大师不记得了,无情不是佛,随心而活,随性而过……”
一尘依旧摇头:“出家人不大诳语,老衲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跟皇上说起过。”
“那……”映雪愕然道:“总是有人劝动了他……”
一尘想了想,悠悠道:“夫人不必放在心上,纵使有人劝了,皇上应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既然人家不想被提及,那夫人就安然受之吧……”
映雪沉默许久,点点头,而后又虔诚地说:“我一定天天为那位好心人祈福。”
一尘淡淡浅笑,微微颔首。
皇上已经上了龙辇,映雪上了马车,王爷也上了马,一尘站在寺门外,远送。
蓦地,王爷的马忽然回转,奔到一尘身边,王爷默默地勒马站定,深邃地看一尘一眼,慢慢地俯身,吐出惊人的一句话:“劝皇上的人,是紫来,对吗?”
一尘静静地看着王爷,没有回答。
王爷骤然间直起身子,嘴角再现叵测高深的笑意,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