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浣紫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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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倏地一下,紫来满脸通红。这下轮到她做不得声了。

“我看呀,王爷就是喜欢你的,不然,他还不推开你?我从来都没有看他这样抱过哪个女人,就是兰夫人,有时候当着下人想抱王爷,亲热一下,王爷都推开……”小飞侠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我早就想提醒你,王爷带你来庐山,肯定是有用意的……依我对王爷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带你来庐山的……”

“姐,你该把握机会……”小飞侠脸上带着十分的凝重,异常认真地说:“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在一瞬间……”

紫来望着他,不语。

“昨天,唉,昨天已经那样,就算了,”小飞侠懊恼而可惜地挥挥手,警惕地四下望望,然后轻声道:“还有几个晚上呢,想办法,争取把王爷拿下……”

看小飞侠一脸与年纪和身份极不相称的严肃,如此郑重地教育自己如何改变命运,紫来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又怕他继续唠唠叨叨,于是赶紧忍住笑,也装出一幅很服帖的样子说:“我记住了。”

“姐啊,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幼稚了!”小飞侠虽然在紫来的心目中只是个半大的男孩子,此刻却自负地称着大,大言不惭地说着,一转身,跃上阶梯,回头又说:“其实你长得很漂亮的……比芙霜、兰夫人,甚至雪夫人都漂亮……心好,嘴甜,人也仗义,我觉着,你一定能当王妃!”

“你一定要加油!”他用力地握拳,措了一下胳膊,似是在为她鼓劲。

紫来默默地望着小飞侠的举动,幽幽一笑。

多么动听的话语,多么美好的愿望啊,那真心不用听就能感觉得到。可是,我做不了王妃,因为我不想做王妃,就是想,也轮不到我。

但是,我要加油,一定要加油!把自己好好地嫁掉,实现那个关系天下官妓的理想!

紫来和小飞侠一路走走笑笑,比跟王爷在一起自在随意得多,时间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主峰山顶。

“王爷!”小飞侠喊一声,几步就窜了上去。

紫来慢慢地走上去,只见眼前一片开朗,群山延绵都在脚下,那一刻,视野的冲击直达内心,仿佛心底的沉重也如那山峦,都被抛弃在了脚下,只剩下空气和浮云,轻荡在心间。极目远眺,是浩瀚的云海翻滚,天尽头,漫漫无止境。苍穹广阔,宇宙宽广,人是多么的渺小,而她,细小就如世间的一颗尘埃,辗转漂泊不起眼,悲喜也无足轻重,可是,虽然卑微而渺小,尘埃也有尘埃的感受。是在阳光下舞蹈,还是随雨滴流向沟渠,她虽然不能抗拒大自然,却始终怀着美好的希望,因为,尘埃也有尘埃的追求。

她长久地感触着,不由轻声叹道:“吾贱且辱……”

四个字轻轻从口中一出,王爷忽然就着她的话头,朗声念道:“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

紫来一顿,复挺直了胸,大声道:“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紫来身子站得笔直,字正腔圆,饱含着感情背诵着:“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值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

王爷和着她的声音,一起念道:“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背诵毕,紫来心潮澎湃,许久不能平静。

“柳宗元的《送薛存义之任序》你怎么会这么熟悉?”王爷有些好奇地问。

“我六岁就会背了,”紫来淡淡地回答:“这是我父亲最喜欢的文章,他常常默诵,所以我就学会了。”

王爷默然片刻,问道:“那样啊,六岁?照本宣科。你知道文章的意思吗?”

“知道,”紫来一口气不停就说了下去:“河东人薛存义将要离开这里了,我准备好了酒肉,赶到江边为他饯行。”

“并且告诉薛存义说:‘你知道地方官的职责吗?他们是百姓的仆役,而不是奴役百姓的。凡是靠种地生活的人,拿出他们收入的十分一来雇佣官吏,目的是要官吏公平地为自己办事。现在的官吏拿了百姓的钱,而不好好给百姓办事的,普天之下到处那是。他们哪里只是不好好办事,而且还要贪污、敲诈百姓的财物。假若家里雇一个仆人,他接受了你的报酬,却不好好干活,而且还盗窃你的财物,那么你必然很恼怒而要赶走他,处罚他。现在的官吏大多是像这样的,而百姓却不敢像对待怠工又偷东西的仆人那样,尽情发泄自己的愤怒和驱逐责罚他们,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民与官同主与仆的情况和地位不同啊。虽然情况和地位不同,道理都一样,究竞应该怎样对待我们百姓?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能不感到害怕而有所警惕吗!’”

“薛存义代理零陵县令两年了。在这期间,他清早就起来办事,夜里还在考虑问题,勤勤恳是,尽心竭力。使打官司的得到公平处理;使纳税的人得到公允的负担。无论老少都对他心不怀欺诈,面不露憎恨,这证明他确实没有白拿百姓的钱,他是懂得不好好给百姓办事还要敲榨百姓财物的可怕而有所警惕的。”

“我现在是受贬谪、地位低下的人,不能参与考核官吏政绩的优劣而提出应该升降的意见;因此,当薛存义将要离开的时候,我为他饯行,并写了这篇赠序。”

她的头微微地昂着,全然没有平时说话的低顺,平声略扬抑,单薄的身体里散发出凛然的气势,仿佛正气满怀,无所畏惧。直至说完,她依旧昂首挺胸,转向王爷,好像自己不是丫环,而是一位士官大夫。

这不是柳宗元大夫的大作,而是甘紫来大夫的大作。王爷轻轻地笑了一下,揶揄道:“怎么一背起这篇文章,你就变了个人?”

紫来认真地回答:“我爹爹说,好文章是有风骨的,读也好,背也好,都不可猥猥琐琐,辱没了文章,是罪过。”

怪不得,她用这样的气势来背诵,为这篇文章增色不少。王爷的笑容里有多了几分嘉许。

“你六岁就懂了这其中的意思吗?”王爷问。

“虽然爹爹一句句解释给我听了,但是我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只是长大了,我时常也会自己思考,方觉得柳公伟大,”紫来由衷道:“唐宋八大家,柳宗元为第一君子。”

“这倒新鲜了,”王爷有了兴趣:“敢问其因……”

“唐宋八大家,‘韩柳’并称,世人都推韩愈为八大家之首,这是论文采,但是要论政见胸襟,却不如柳宗元。”紫来侃侃而谈:“两人都是正直官员,几经贬谪却不输其志,遭贬期间著作大量流世名篇,且心忧国家天下,都可谓是君子。但是在政治上,韩愈关注的主要是一点,在教育方面深入研究,说到底,还是在为上权服务;唯柳宗元,想到了普通百姓,提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意见,即‘官为民役’。”

“这篇《送薛存义之任序》就很全面地阐述了他的观点,心存敬畏方为官。他能深入地思考民与官的关系,作为一名官员,他时时关心着国计民生,惦念着百姓疾苦,深深思考着官与民之间的社会关系,能够从自身反省,即便不能改变官场现状,仍坚持以官为民役自警警人,难道其心境不比韩公高?心胸宽大何人能及?”紫来说:“相比之下,韩公重局部,柳公重全局;韩公重社稷,柳公重百姓;韩公重生发,而柳公重基础和实质。自古以来,官场互相倾轧、以邻为壑成风,而今,‘受其直怠其事’‘又从而盗之’的官员又何其之多?能‘达于理’并生‘恐而畏’之心的,又何其之少?此番,更显柳公的难得。因此,我说,柳公为八大家第一君子。”

王爷沉吟良久,缓声道:“有道理。”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你爹爹告诉你的吗?”

紫来摇头,说:“我自己的见解。”

王爷笑道:“那我再问你,你认为,为官的实质是什么?”

紫来迟疑了一下,王爷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鼓励道:“但说无妨,言者无罪,这山头,只有你、我、昕阳三人,说过即过,绝不追究。”

紫来想了一下,抬头道:“官应为民所役。”

“说下去……”王爷再次毫不掩饰地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