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林阡一目了然:这群贼匪以三人为首,本次行动,大哥掩护寒毒,二哥埋伏兵马,三弟当中联络,希冀借纥石烈执中的刀,再结合他们这一帮人的力量,杀死完颜永琏等人、为他们的弟兄报仇。不仅稳操胜券,最终还能置身事外,计策堪称妙绝……如果说纥石烈执中是因一己之私、行为可耻,这群人好歹是为了兄弟情义,尽管只是小义,倒也不算卑劣。
“错,大错,特错。”了然于心,林阡笑而开口,“此情此境,如果我是你们,绝不可能再去设伏。”
众山贼皆是一愣,未曾发问,脸上写满了“为何”。
“若我是受到派遣盗了寒毒,证明完颜永琏已经洞悉此次暗杀,你们的设伏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因此是贸然送死之举;若我只是机缘巧合盗了寒毒、完颜永琏事先并不知情,但只要我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就已是打草惊蛇,断然也一样送死。”林阡分析道,“当然,若我不是完颜永琏的人,你们的设伏,倒是有几分希望,然而寒毒在我手上,你们在行动前计划就折了一半,毒不倒凌大杰、岳离和完颜永琏,再强的阵法,决然还是送死。”
“啊……”大哥听得愣在那里,显然想反驳他,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阁下分析的是。”三弟想了半刻,亦心服口服,“听阁下语气,并非完颜永琏部下?”他听林阡直呼完颜永琏姓名而非称其左丞、还愿意跟他们铺陈各种利害,因此料想林阡很可能是第三类人。
阡吟齐点头:“不错。”这帮山贼紧绷的神色才弛缓,林阡适才分析的三种可能,前两种俨然给他们的报仇判了死刑,只有这最后一种可能还有希望令他们达成夙愿,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有希望。
“不是他的人,盗寒毒作甚?!”大哥思虑片刻,仍有疑点,是以恶狠狠地问。
“因为这寒毒危害极大,绝不能献世遣祸。”林阡道。
“一滴致命而已,怎生不能献世?”三弟紧接着大哥问。
“各位都应清楚,此毒来自河南开封,捞月教。各位也都该听说过,前不久的红袄寨与金军之战,平邑有一大片山林,尽毁在南弦所制的剧毒之中,至今无人能够涉足。”林阡道。
“自然知道,正是此毒。”众人皆点头,不知道也不会用了。
“各位却一定不知道,毁去的不止那片山林,还有闯入过彼阵的所有兵马,无一生还。岂止一滴致命,根本吸入就死。”林阡实话实说,“开封捞月教,数次将灭,数次复燃,生命力可谓顽强之至,还不是全都沦丧在此毒之中?”
众人听得这“吸入就死”,俱是带着半信半疑,立即有土匪道:“你怎知道,你又没参与过!”“不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你胆小不敢用,也别碍着别人好事!”“就是,就是!”
“把毒交出来!”大哥听得群情如此,亦对林阡强行逼迫。林阡自然不可能给,大哥顿生怒气,双颊通红,确然,在他们眼中,林阡反而是冥顽不灵的人……
大哥侧头看三弟,铿锵有力道:“三弟,放心去设伏,给大哥半刻——他既不是完颜永琏的人,那就打败他夺回这寒毒!”
这句说完,大哥再不啰嗦,转身一拳直打林阡,猛攻硬进,霸气非凡,一趟直线,内中三手,劈砸之来势,大有少林风。
林阡刀留鞘中,当然也是徒手相抗。南宋武林中,湖南华家、慕容山庄皆是以拳著称,林阡于云雾山比武、淮南争霸都曾对敌过,当然有所学习、有所汲取,何况九分天下之一的百里笙也秉承少林拳系,李君前“白门四绝艺”之一亦为拳如电,他二人一旦有空都会与林阡切磋……林阡此拳,兼容并蓄,既是迎敌,更像复习……
林阡这一拳对上去,打得实在杂糅,毫无法则,倒也有变幻莫测的味道在内。然而,对方却胜在力大无穷,大开大合,既迅又猛。半刻之间,起横落顺,交流了十个来回,两人招式,都是短烈、刚硬、朴实无华,地域关系,略有相异,但明显大体一脉相承。
吟儿屏息凝神,不敢靠近战局一步,亦不能随意后退,其余山贼,亦全然目瞪口呆,看他俩步走直线身法万变皆是头晕眼花,而听那一声接一声的拳头相撞更加振聋发聩,再有的,是觉察出他俩拳侧有粉尘搅合着血肉,所以心惊胆战!
“高手。”吟儿看对方崩打豁挑势不可挡,心知此人在河朔拳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林阡明显只能展览一下南宋的拳却不能代表……不过,二十拳后,林阡到底还能维持不败,只因拳头和拳头较量的时候,并不单纯看谁力大,还要看谁狡猾——
林阡遵循了百里笙的教诲,每每击敌之时,绝对让身体的受敌面积变到最小,此等灵活程度,对方莫能及他,是以这二十拳内,对方虽攻击次数极多,威胁次数却少,相反,林阡有效攻击不多,却次次令其涉险。
恰在这时,他二人战局不知怎地,风力竟往吟儿这里偏移,吟儿大惊尚不及躲,林阡已察觉变故移至她身前相护,孰料缓得一缓,竟中了对方之计,这大哥人不可貌相,虽然五大三粗身体不灵活,脑子倒是好使得很,瞬间而已,拳头就避实击虚,生生往林阡肩上撞,说时迟那时快,上方树枝蓦地就挂下个藤蔓来,正好阻在他二人之间……
不,不是藤蔓,是条弯弯曲曲、实实在在的……蛇!
“竹叶青!”这时一个童音响起,对战双方这才发现,道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老一小,两个似是进山砍柴的平民百姓,各自背上都负着竹篓。
竹叶青这种蛇,虽毒性并不剧烈,但性情极是凶暴,林阡少年就生活在山东,自是见过也了解,这一瞬之间,竹叶青几乎正对着对手的眼角去了,若真咬中,铁定失明!
当是时,谁还在意拼拳,林阡急中生智,衣袖正对着竹叶青泼出剧毒,仅刹那功夫,那原还肆虐要咬过去的毒蛇,竟蓦地像蒙上了一层寒霜,更似结了通体的蚕茧,非但攻击性全然消失,还当中折断、掉落在地上,掉落之时,又多裂成了几段,死得如此快,如此彻底,甚至都不像条蛇了。
那大哥退开一步,惊魂未定,愣怔怔看着这条竹叶青,其所在范围,土壤中泛出白烟来,几丈面积内无一植物能活。
“这是一滴致命的寒毒,‘夜寒罂粟’。”林阡略带夸张,“与那献世遣祸的‘虚寒毒婴’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些贼匪亲眼所见,哪能不信,当下,才知道这寒毒的厉害。
“这寒毒毒性太烈,是以未曾与南弦学过的人,根本是只知如何配而不知如何施,稍不留心,自己先送命。只怕还未毒倒完颜永琏,你们已经全军覆灭,更甚至祸害得这周边无辜百姓,于心何忍?”林阡问时,走到吟儿身边,他不必问,她已对他摇头,示意她没有受损。
“大哥,若那毒药真会毁灭人世,建议大哥还是三思后行。”三弟领悟、点头。
“好,那虚寒毒婴,我不要了!”大哥一点就透,却不曾就此罢手,灵光一线:“不过,这夜寒罂粟,有用!你和我,继续打!”
站在一旁机灵唤出竹叶青的女童,听得这句,笑了起来:“大胖子,羞不羞?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还好与他比斗?”
大哥一愣,正色看朝三弟:“元儿,我确不配与他斗了,你且与他打来试试!”
三弟一惊:“我确实、极想与他切磋……”
“那可不成,并不公平。”女童又道。
“小丫头!土匪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速速滚蛋!”匪寇们纷纷对这女童吹胡子瞪眼。
“你们挡着道,人家走不了。”吟儿也笑起来,甚是喜欢那女童帮腔。
“姐姐,除非他们允诺了不伤你,否则,别答应你夫君和他们比。”女童说。
吟儿一愣,没错,说的没错,适才这大哥,就想通过对付自己来削弱林阡,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男人家比武,关娘们什么事!?”大哥怒而叉腰,忽然有些惭愧的神色,可能也想到了适才自己行为。但见三弟早已跃跃欲试的样子,大哥立马肃然、拍胸脯保证说:“好,我答应就是,绝不伤你老婆儿子!你放心跟我三弟切磋,如何?!”
“好哦!我和爷爷,都是见证!”那女童拍手,笑。
“弟兄们,全靠边站!”大哥手一挥,把兄弟们和路人们一起往后带,
吟儿正好也累了,于是就坐在路边,等候下一场比斗。
林阡当然答应这一战,这样才拖得住他们,使他们去送死的计划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