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大厅前面搭了台子,底下乱哄哄的,这种乱不是高声阔语,而是四面八方的议论积攒起来的。台上此时空无一人,前排的座位三三两两有些富贵闲人落了座。
白子沐不过刚进门,茶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嘴里喊着:“稀客稀客,不知少帅驾临,有失远迎。”
“劳烦掌柜找个好位置。”张震抢先一步迎上去截了掌柜的话。他家少爷虽说从来不吝啬于给这些不容易的生意人两分薄面,但今天实在是从气场上就能看出不悦,还是不要轻易触这个霉头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天天跟着的人还能不知道自家少爷什么芯子吗?
“一定的,少帅这边请、这边请。”掌柜识相地没有多嘴,本分地把人引到了距离台子最近的前方侧排隔间,这是特意给贵客留的位置。
白子沐落座后看了眼坠在后方装鹌鹑的人,戴着手套的手指压在桌子的边角上点了点,“把菜谱给她。”
话音一落,纵使掌柜的心中有惊异,还是在第一时间拿了菜单双手递到身穿旗袍的年轻女子面前。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留学回来的白少帅身边从没跟过女人,不去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自家的舞会也基本不露面,洁身自好不说还风度翩翩、相貌清正,一回国就引得某位世家小姐芳心悸动,做出了送花诉衷情的秘闻。
掌柜本以为这位女子是恰巧同少帅一块儿进门的,没成想就是少帅带来的人,毕竟……少见有一块儿进门前后却距离三米远的组合。
宋咏洁下意识接了菜单,客气的冲掌柜笑了笑,从后头挪到他身边摆放的另一张座椅前,看都没看就把菜单递还到白子沐面前,“这里我不熟,你看着点吧。”
宋咏洁是什么样的人白子沐再清楚不过,恋爱的时候哪次不是一上来她就霸住菜单一阵指挥?熟不熟的,不过是她现在想拉开距离的借口!她真的是在把自己当成他的客人,他还就偏不让她如意!
白子沐伸手握住她抓着菜单的细白手指,把人拉到自己身侧,故作疑惑道:“猫猫是对菜单上的字生疏了吗?我念给你听。”
他的眼神温柔得是个人都能看出里面的情意,更别提他话里的宠溺,真是瞬间就让宋咏洁尴尬地僵硬了脊背,“不,不用了。老板!随便上些茶水点心就行。”她是真怕面前这个人说到做到念菜单,飞速抽出手把菜单还给掌柜。
“好嘞,这就给您送来。”掌柜听了吩咐就撤,一点吃瓜的勇气都没有。
张震安排好了几个随行的警卫守在附近,非常有眼色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去打扰自家少爷的二人世界。
周围没了人,白子沐嘴角浅淡的笑意才彻底消散,强硬地扯过女人纤细的手腕。
“哎~”宋咏洁没有防备他会突然发难,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个不稳顺着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白色的手套按在清瘦的脊背上,犹如一座五指山压得女人弯下身趴俯在坚硬的胸膛前,男人低头,薄唇贴近柔软的墨色发丝,轻声中带着两分嘲讽:“还睡着我的/床,何必着急在人前撇清关系?”
宋咏洁没着急站起来,撑着椅子的扶手直起身,指尖微微颤抖,看着白子沐的眼睛流露出罕见的沉静,“不是撇清关系,你我之间,现在本就没有关系。”
简简单单的一话,素来心性坚韧的白子沐险些失态,不自觉攥着她手腕的手用力收紧。
宋咏洁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一声不吭地直视着面前的人。她是怕他,怕到这种恐惧感简直要超过她心存的爱意,这却不是她分手的最终理由,所以她就算怕到指尖颤抖也仍旧可以顶住此刻一时的压力。
“沈慕,你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在亲眼见到之前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让我去了解你的另一面。我喜欢的是你在我面前做出来的那个假象,不是你。还不分手留着熬菜啊?!”她玩笑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用力拽出自己的手腕。
“以后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白子沐垂下眼眸看着她手腕上的一圈红痕,忍不住地想伸手去触碰、捧在手心里吹一吹,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行动。
他以为她气他的隐瞒,怕他的残忍,厌恶他的阴郁,可是今天再看,都不是。她说她爱的那个人不是他。说什么假象?!就算是假象也是他做出来的,是他的一部分,况且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白子沐胸口发堵、眼眶酸涩,莫名觉得委屈,就算是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呢?他喜欢的那个人,真的不能再真,他喜欢的也从来不是一个假象啊?说结束就结束,说分手就分手,她可有考虑过他还来不来得及抽身?
涌上的酸意憋红了眼眶,他抬头掩下那丝狼狈,把怀中人的脑袋按在胸口,咬牙道:“你都没有了解过,怎么知道会不喜欢。”
“说这么好听,是不是了解之后还不喜欢,你就承认咱们和平分手了?”宋咏洁趴在他胸口,耳朵里是沉闷的心跳声,手下还压着他的皮带。她不是听不出来他的情绪变化,就是太听得出来,她才要步步紧逼。
在恋爱的时候她能跨过心里的不舍提出分手,就意味着不管她这一刻有多心软,回过神来还是该干嘛干嘛,他们之间没有挽回的余地,何必因为一时的心软给他希望?不决绝也是一种残忍,他逃避得了一时,逃避不了长久。
和平分手?听到这四个字,白子沐忍不住扯出一个冷笑,她还会在乎分手的过程难看不难看吗?
宋咏洁当然不在乎,和平分手什么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的说辞,她还被扣在敌营,哪有底气和他彻底翻脸,不过是稳住现在的局面,闹得太僵现在铁定是她吃亏。
而白子沐大约也是知道她嘴里的话当不得真,眼神明明灭灭,最后还是装出正人君子地模样,字音清晰地说:“好。”
闻言,某人似乎一瞬间原地满血复活,“你说的我可记住了,别想赖账!”
两个人的交锋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算占便宜,这种难言的氛围仅仅在两人周身流转,远远看去浑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就按两个人亲密无间的距离来说,任谁看都是小情侣日常喂狗粮。
评弹又叫苏州评弹,苏州地处福海一带,是宋咏洁最熟悉不过的,作为宋家的第一个第一个孩子,宋咏洁打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那时候的宋老爹宋岳霖还十分年轻,得了这一个格外乖巧懂事的孩子恨不得天天带在身边,出门会友都想抱着炫耀上两句,宋咏洁也是没少跟着自家爹一块儿出入各种场合。
小时候的宋咏洁因为还是个孩子,干什么都受拘束,就特别喜欢听评弹,听台上的人讲五湖四海的故事,宋岳霖发现她的爱好之后也经常抽空带她出门去茶馆,没事儿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后来宋咏清出生,宋岳霖升职加薪慢慢有走向人生巅峰的趋势,因为忙不过来也就很少再带她出门了。
评弹带给宋咏洁的几乎都是美好的记忆,哪怕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听着熟悉的吴侬软语多少也能得到缓解。
这不,此时的某人已经完全听嗨了,懒懒地倚在座椅的靠枕上,抱着茶杯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就特别舒坦,极其适合……养老。枉她还是个妙龄女青年,显现出来的明明就是慈眉善目的气质!
偏偏情人眼里出西施,一眼望过去就是高大上代名词的白少帅眼镜上怕不是自带十倍滤镜,居然还能勾着唇角一脸纵容的笑。
端的是岁月静好。
傍晚时分,白子沐看了一眼腕表,静等着台上的一段结束才站起身,“该走了。”
“嗯?几点了?”放下茶杯,她抬头习惯性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腕……看表,手指触碰到皮质表带的一瞬间忽然停下了动作,下一刻非常突兀地将伸直的指尖蜷曲回掌心。
可能是太心虚,宋咏洁没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更尴尬的一幕诞生了,四目相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