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沐险些忘了,这个女人除了蠢还特别肤浅。
宋咏洁不止一次亲口承认格外喜欢他这张脸,之前争吵得最狠的那次,她就是因为这个先低头求和。
Y国,行人稀疏的步行街上,夕阳的余辉把地面染成暖融融的橙色。
“你跟我一起住怎么了?一定要分那么清楚吗?!”宋咏洁拽住身边的人,自以为很凶地发脾气,其实皱眉跺脚的样子压根某得半点儿杀伤力。
沈慕站在她一步远的距离看着她撒泼缄默不语。
“你说话呀!”见他没有反应,宋咏洁觉得自己受到了无视,上前一步用力拉扯他的袖子,顾自气到不行。
沈慕到底没有出声,最后她气绝地松手,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风衣的下摆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又不甘地顿住脚,侧身回首,似乎等他先出口挽留。
沈慕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当然,就算是木头桩子,他也是里头最清俊的一根。颀长的影子略显落寞,宋咏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甚至不知道那一刻心里是失望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这次走就再没回头。
沈慕面对夕阳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直到视线中再也找不到她的背影,才缓缓垂下脑袋、摊开紧握的掌心,略显粗糙的手掌上是被他平整的指尖掐出来的斑驳血痕。
一个人越是缺乏一样东西,他就越在意,往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敏感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对于白子沐来说,这样东西是她给的爱。
因为在意,所以怕失去,因为怕失去,所以不想给她带去一点麻烦,也不想被看低一丝一毫。
他可以不在乎一时的生活窘迫,却不能不在乎在她心里会成为一个无用的男人,纵使明白她的好意,也会担心有天惹她厌烦,成为一个只会添麻烦的穷鬼。
这些,白子沐羞于说出口,哪怕他知道宋咏洁根本不在乎。
这件事本身没有对错,只是看两个人的想法能不能一致。宋咏洁心疼他每天工作之后还要回到狭小的出租屋里忍受着噪音休息,她自以为很小心地提议还是伤到了白子沐在她面前敏感的自尊心。
她气他分得太清楚,却不知道一向孤傲的人在她这里难得明白了一种叫做自卑的情绪。
白子沐不介意自己每天忙到深夜,回来还要住在最破的房子里,吃着最差的食物,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因为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摆脱现在的困境。直到她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生活,他失去了耐心,怕她等不到那一天就会先露出嫌弃的眼神。
于是他迫切地希望下一秒就能摆脱困境,和她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为此他加倍努力,格外清醒地注视着他们的差距。
“还是……会离开我吗?”黑色卷曲的刘海没精打采地垂下,遮住他幽暗得眼瞳,薄唇开合间吐出雾一般朦胧的字眼。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不管不顾地追上去把人留下了。违背内心的想法答应她,或者用别的办法拦下她,只要她不走。可是心底里有那么一个微弱的声音怂恿着他去试探她的底线,看她究竟能为他退让到哪一步。
他知道自己涌动的恶念太极端,但除了怕吓到她没什么可顾忌的,于是他扼住了自己想要追上去的脚步,一早又如往常一样去楼下等她一起上学。
果不其然收到她的冷眼,白子沐看她一步一步走出门,等待着她视而不见地走开,心底滋生出的阴暗将他淹没。
“砰。”沉闷的响声将那些黑暗一扫而空,他接到了……她的书包。就算是很生气,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把书包扔给他拿。
白子沐内心的黑暗似乎被阳光驱散了,喜悦渐渐升起,他还是喜欢活泼生动最真实的她,稍微等等她消了气,一切都会回到正轨,那些粗暴的手段不适合她,会被她讨厌的。
宋咏洁感觉到他在后面跟着,心里气他不会哄人,自己又梗着脖子不低头,这样的冷战僵持了整整两天。白子沐除了嘴笨一点什么都好,每天从接她上学到送她回家一直待在不远的地方,像是守着会移动的宝藏,没有打工,没有上课,甚至没有吃过饭。明摆的苦肉计,偏偏让宋咏洁沉不住气。
热气蒸腾,天热得让人焦躁。
宋咏洁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大太阳,嘴里还咬着一根吸管,树下的人背脊挺得笔直,倔强得让她无奈。
“哎?你去哪儿?”一起吃饭的一个小姐妹看她突然站起身离开不解地问道。
“还能去哪儿,喏?”另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一脸淡定朝窗外努努嘴。
顺着方向看去,几个人都了然地闭了嘴。
天蓝色的裙摆停在黑色的长裤前,宋咏洁的声音略显生硬:“去吃饭。”
“你不生气了。”
大约是他眼里的惊喜太刺眼,扎进了她心里,使得她脱口而出:“生气!要气死了!要不是你长得太犯规,我才不会理你!不过算了,长得帅的在我这儿有特权。”
“那……真好。”他的脸能让她喜欢,真好。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女朋友生气是要哄的吗?我要走了你都不留我!我这么好哄,你随便哄哄,我不就不生气了吗?”女孩子嘟着嘴神色委屈。
白子沐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没有经验,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朋友都这么……坦诚,莫名觉得可爱得很有道理。
“下次我生气你就哄哄我,实在不行还有美颜加持,哪用得到绝食卖惨,随便给个抱抱不就行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小得听不清。
“嗯,好。”白子沐笑得真诚灿烂,一口答应并身体力行把人抱进怀里,低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轻声哄道:“你别生气了。”
那一刻,白子沐决定一辈子都哄着她,再不惹她生气。那一刻他以为她再生气都不会真的抛下他,就算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
可,后来她走得决绝,分手也分得洒脱。说什么随便哄哄她就不生气,都是假的!他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哄她,她还是不要他!!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呵!”想到这儿他冷笑一声,放下筷子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宋咏洁被他冷不丁地哼笑惊到,猛地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时手就被拉着放在了……她觊觎了有一会儿的盛世美颜上,只是手心的盛世美颜这会儿倍感烫手。压力太大她个怂货顶不住怯怯地抽了抽手,却被紧紧抓着收不回来。
“猫猫喜欢,可以摸一辈子。”
他的眼睛任凭宋咏洁怎么努力去看都是一片冷沉,是直觉告诉她这句话有深意,她垂眸,瞥见桌上的饭菜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饿了。”
白子沐看着她飘忽的眼神,侧头在她掌心留下一吻,“那就先吃饭。”
人已经收拢在掌心里,还有什么话他等不及?
白子沐举止斯文地吃完面前的早餐,放下筷子站起身整理了下褶皱的袖口,一手撑着椅背弯腰在她眼尾亲了亲,仿佛没察觉她的躲避,柔声道:“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忙过今天我带你出门散心看评弹。”
“嗯。”她不答应有什么办法?这种时候和他硬杠能落得了一分的好处都是他懒得计较。
才第二天,脚踩人家的地盘,就是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也不敢显露出一丝半点来,白子沐从来都是个狠角色,既然他还有耐心她就没道理非把人惹得翻脸。
“太太,昨天少爷吩咐人去找了几个女佣,您看现在是不是让她们到前头来给您过过眼?”之前一直被安排打理洋房的管家走进客厅,态度恭敬地请示道。
宋咏洁正坐在沙发上看最新的报纸,手里端着一盏凑在嘴边刚喝了一口,听到管家的称呼差点喷出来。察觉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快速咽下茶水解释道:“我跟他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姓宋,和白子沐是旧友。”
管家明显一怔,心道头一天就能入住少爷卧室合睡一屋,转脸少爷吩咐他去找女佣,后一晚还直接霸占了主卧,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朋友的关系啊。不过既然当事人这么说,他也不好质疑,对这位敬着些总是没错,“抱歉宋小姐,冒犯了。少爷昨天吩咐我找了几个女佣伺候您起居,时间匆忙便找了几个先带来给您过目,如果您有什么要求稍后我安排人再按照您的意思去找。”
前面只在意称呼的问题她倒是没仔细听管家说什么,闻言连报纸也不看了,坐直身子轻声冷哼一声,“可真自信。”
连女佣都雇佣好了,这是拿准了她没办法从他眼皮子底下溜回家啊!这也成功激起了她必须试一试的挑战欲。
“不好意思小姐,我没有听清您的吩咐。”
“没什么,让她们进来吧,认熟了脸以后也好相处,麻烦您了。”宋咏洁客客气气地回应道。
“不敢当。”说完管家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带了几个衣着朴素,规规矩矩看着就很质朴的人来。
宋咏洁依次问了姓名,籍贯,之前在哪儿做工,有什么擅长之类的常见问题,就把人都留下了。她只把自己当成客人,厚着脸皮去指使人家管家跑腿儿的事她做不出来,再说这管家是个妥帖人,时间虽然短,找来的人打眼一看却是挑不出毛病。
经过这两天几次短暂的相处,管家也看出这位宋小姐是当作来做客的,基本上没有额外的要求,好说话的很,心里不免有点无奈。他们家少爷那种吃穿用度怎么都能凑活的人,今天特地打电话回来把人家吃食上的忌讳吩咐得明明白白,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偏偏人家似乎是没有那个意思。
剃头挑子一头热说得大概就是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