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凡八岁开始杀人,云暮与他都参与过血战,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见惯了生死。
纵是千金小姐,也曾下令打杀过家奴。
宫婢竟然伸脚故意绊倒战王妃,在在场的任何人眼里,都是个死。
唯独在李银林眼里,不是。
她原先设想的,不过是挫挫紫烟郡主的锐气罢了。
就算是被紫烟郡主暴起掌掴,她也想好了以自己王妃的身份打回去便罢了。
却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云凡猜到她是受了惊吓,却无法接受李银林会因为眼见着宫婢死亡而被吓晕过去。
这个认知,他无法接受,但此时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云凡将人抱在怀中,对云暮施礼道:“皇兄,臣弟还有家务需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云暮眸光微闪,点头道:“那你先回府吧,母后那里朕替你去说。”
战王府的马车等在宫外,云凡抱着李银林面色铁青,琅琊与玉衡跟在他身后,三人甩开大步往西华门行去。
等在韶华宫外的随从跟在他们身后一溜小跑,各自交换眼色,暗暗心惊。
三位主子的脸色都这么难看,连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琅琊将军都黑了脸。
不论韶华宫中发生了什么,此事都绝难善了。
马车轻晃,云凡掐着李银林的仁中,内劲暗吐将她唤醒。
李银林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微微涣散,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此时的马车已经换成了战王府的马车,与早上那辆过分奢华的布置不同,要雅致许多。
“银林,”云凡见她眸光涣散,低低唤她的名字。
李银林听到云凡的声音回过神来,待看清眼前的云凡时突然露出惊恐之色,“蹭”的一下自云凡怀里坐将起来。
云凡见李银林看清自己便面露惊恐之色时,心下微慌:她是被自己方才的样子吓着了么?
云凡将眸光放暖,面色放缓,伸手将李银林抱向怀里。
李银林此时大脑混乱,智商已经完全下线,下意识的推拒云凡。
云凡索性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子,想要让她停止反抗,眸光却瞬间凝固在她的手指之上。
李银林的左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皆是一溜小水泡,六只手指都被烫到通红。
而方才所有人都关注在云凡身上,根本无人关注她的手。
而她自己,竟然也忘了。
琅琊一眼看见,赶紧掏出云凡用过的烫伤药。
玉衡单手扣住她的腕子,云凡小心仔细的为她上药。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淡淡的药香在车厢内弥散。
李银林涣散的眸光渐渐回神,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脸痛惜细心为自己抹药的男子。
不敢相信他方才一脚便葬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的性命。
而那条人命,是因她李银林才会葬送的。
“因何要杀她?”李银林问。
云凡一边细心在她指尖上抹药,一边抬眸看着李银林的眼睛道:“因为你流血的耳朵,因为你脸上的掌印!银林,你是本王的王妃,对王妃不敬,乃是死罪!且罪无可恕!”
对王妃不敬,乃是死罪!且罪无可恕!
李银林在心中默念着云凡的话,她知道,这不是云凡的错,亦不是自己的错。
可是,她暂时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见李银林垂眸不语,云凡抹完药后将她搂在怀里,她身子微微僵硬,却不再推拒。
云凡的怀抱终是温暖的,却也令李银林暗暗心惊。
云凡搂着李银林,柔声道:“我是不是吓坏你了?”
她垂眸,微微点头。
玉衡见云凡抱着李银林哄,眸光微黯,自怀里掏出一盒散痕化阏的药膏来,示意云凡为她抹在脸上。
李银林左耳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血痂,暂时不需要处理。
宽厚的手指微温,指间与掌际都有着厚厚的茧子,触摸在脸上,稍嫌粗糙。
李银林看着云凡的手掌,这是一双拿过刀枪棍棒的手,这是一双上阵杀过敌的手。
战场之上无有对错,可平凡生活之中,李银林呵,帝王之家,怎会有平凡生活?又哪来的对错与无辜?
李银林垂眸在心中深深的叹息,心思千百转,在微微酥麻的触碰中,在安神的药香中再度睡去。
她最后的念头却是:云暮,我今天遇见的是你么?
马车停在战王府前,云凡径直搂着李银林怀中跳出马车,大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满府家丁护卫都冷了脸:战王妃王爷认下了,他们自然也是认下了的。
玉衡派人来取衣服的时候,管事的听说王爷被太后烫伤了,这会儿王妃被人打了让王爷给抱回来的……
他们都是云凡战场追随的旧部,试问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晚,李银林仍旧宿在云凡的房间里。
云凡吩咐宫婢好生照看,惦记着李银林从早上到现在还没用饭,吩咐备上夜宵,待李银林醒后服侍她用饭,他便出去了。
新月如勾,挂上半梢,战王府上一派祥和安静,大红灯笼依旧点的亮如白昼。
片刻后,城东柳驸马家人仰马翻,先是白天长孙女柳贤妃被废了妃位禁足,到晚间在佛堂罚跪的嫡次孙女紫烟郡主丢了。
柳驸马满府找了个遍,只当紫烟郡主离家出走跑了,也不好声张,命人悄悄寻找。
夜半三更,李银林醒了。她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朱红纱帐帐顶的一簇夜明珠。
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几番后,李银林神思清明:宫门深似海,皇家恩怨更是难说。
在人命如草芥的时空里,纵是贵为战王妃又如何?
更何况,那位九五至尊是如此牵动她的心神。
不若趁着尚未泥足深陷前跑路,才是上上之策!
思及此,李银林悄然起身,轻若无物的揭开床帐,落地无声。
她绕过屏风,套上一件云凡的常服,取了发带将衣袖与裤脚都细细绑在腕间与脚踝之上。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银林犹豫着打开了梳妆匣,匣内珠光宝气,晶莹刺目。
身在吃人社会的顶端,当真是应有尽有。
李银林深吸了一口气,将梳妆匣关上:这些东西不能拿,纵是拿了也无法出手。
莫不如先离了王府,而后半路去找个有钱的劫个道,毕竟一国之都,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了。
李银林如是想。
松风坐在横梁之上,一脸无奈:看样子王妃又要跑么?
照理说不能啊,王爷生是如此玉树临风,今儿为了您都挨了亲娘的滚水烫了,您怎么还要跑呢?
打定主意之后,李银林进入夜香阁,按照出门之前的习惯先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而后身子一轻,悄无声息穿过风窗,落在了卧房之后。
房后植着几株扶桑,约两米开外是一幢院墙,便是云凡所居梅园的外墙了。
墙并不高,两米多的样子。
李银林身行微退,提气纵身,右脚蹬在墙体之上,身形在半空翻转,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身形翩跹落在了梅园的墙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