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 (2)
我开始跟着疗养院的园艺师学习种花,培植盆景;我开始花费大量的时间练习网球;我每天都蹲在疗养院的人工湖边仔细淘理沙滩,小心地一点一点把埋在沙里的小铁钉和小玻璃挖出来,避免扎伤游客;我开始在疗养院的餐厅里跟着大厨捡菜洗菜,练习刀法……
每个月,李教授都会来看我一次,问我一些天南海北、互不相关的问题,记下我的答复,看我新完成的盆景,让我烤蛋糕给他吃,然后离开。
大歪则成了疗养院的熟客。
他有空就过来陪我打网球,偶尔也请我看看电影、KK歌。我俩的网球搭档得异常默契,很快便打遍疗养院无敌手。
半年后,李教授开始陆续给我发来各种材料,让我翻译。
先是一些小故事,小案例,渐渐就变成了许多心理学资料,再往后,却变成了财经投资类的资料。在各种各样的资料中,我越来越多地看到两个字——梁氏!
我不愿深究李教授这些步骤背后的含义,只是认真而专心致志地完成翻译。
关于梁氏的材料越来越多,我即便不刻意,也渐渐清楚地知道了梁氏半年来震动市场的各种重大投融资举措。终于有一天,李教授来看我,带给我一个材料,“梁氏RT投资项目立项批准书”。
这个计划,终于成功了么?
我的心,一瞬间刺痛无比,耳畔,淸清晰晰地响起那个雨夜,明兰回荡在空气中,狂乱而坚决的话。在暗色的应急灯光下,在瓢泼的大雨中,她盯着梁湛的背影,几乎是呼喊般,大声地说:“那个RT投资计划……我答应你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求父亲帮这个忙……”
深埋许久的画面翻涌上来,我抱着这份计划书,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教授问我:“你现在能分清了吗?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我点头,哽咽着说:“是,我能分清了!”
“那么好,现在,我们开始谈话……把你和梁湛交往的全部过程慢慢复述一遍……”
“是,老师!”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小心地拉开记忆之闸,斟酌着,一字一句说:“我和梁湛,应该、应该是从大三那一次,在茶馆陪教授您做记录开始的吧……虽然,那一次,我并没有真正地见到他……”
我知道心理治疗中,倾诉和宣泄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骤,所以详细回答教授的每一个问题;我知道翻出很多埋藏的记忆就好比伤口上撒盐,但如果不能直面内心的伤口,那些伤口就不可能真正结痂;我知道治疗心伤最有效的药剂,不过是阳光雨露空气而已,掩藏的结果只能是慢慢腐烂……我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教授;也庆幸,能够把所有的事情对着信赖的人说出来,不至于让自己一个人痛苦地面对、艰难地顶扛。
我一边回答教授的问题,一边开始思考整理,从头到尾,点点滴滴!
回思起来,很多东西并非空穴来风,其实早已埋下伏笔。
比如明兰!
她为什么千方百计到梁氏实习;为什么对梁氏的许多机密了若指掌;为什么拥有梁湛的各种图片资料;为什么每次去见“那个男人”的时间都恰恰是梁湛身在北京的时间……仔细探究起来,一切早有蛛丝马迹,只是我先入为主地被她一句“有妇之夫”引入了歧途,所以从来不往这个方向联想。
另一方面,在她的形容中,“那个男人”擅长乐器,品味优雅,风度翩翩,而在我印象中的梁湛是一个终日忙碌、疲惫不堪的男人,最渴望的,只是一池解乏的洗澡水,一碗冒着热气的刀削面。我无法把这样两个男人联系起来……他们原本应该是活在两个世界中,风马牛不相及的啊!
而至于何媛媛……
直到现在,我才多少有些荒谬地意识到,她的存在,其实,竟是我和梁湛缘分的起点。如今当然知道,那一次,梁湛之所以约李教授在茶室会面,目的就是谈她妻子,何媛媛的病情,而多少有些令我意外的是,当我试探着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后,竟然听到李教授十分抱歉地说,那一次的茶室见面,他之所以选我帮忙,并非偶然。
教授说,在治疗何媛媛的过程中,他很早就意识到何家的“家仆”氛围十分不利于媛媛病情的恢复,所以向梁湛建议,可以考虑挑选活泼可靠的女孩子接近媛媛,帮助她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而我,因为在跟随教授诊疗的过程中,莫名受到媛媛的信任青睐,便十分意外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教授的建议名单上,无可争议的第一人选。
教授如是说:“你说梁湛起初一直无理由爽约是不是?我猜,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确实忙于事业,分身乏术;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借此机会在暗中观察你,考验你的品性、耐心和处世态度。毕竟,何媛媛出身巨富,又罹患重症,如果这个陪伴她的人品性不佳,很容易借此机会在他们的家族生意中间兴风作浪。后来,梁湛曾经跟我说,经过观察了解,他认为你足够开朗,足够宽容,懂得委曲求全,却也并不攀权附贵,颇有风骨,他很欣赏……”
原来如此!
原来打一开始,在梁湛心目中,我就只是半个医生,一个可能对他妻子的病情有所帮助的人。那么,他之所以最终到酒会上看我;之所以请我喝酒;之所以……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多少有几分“一见钟情”的味道,却原来……
我把双手插进头发,抱住头,泣不成声地问教授:“媛媛、媛媛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很不乐观!”李教授说:“她原本就病情严重,那晚受到刺激之后,基本上退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过,她会提起你……唯一愿意提起的人就是你!”顿了顿,问我:“你愿意带何媛媛一起到美国去吗?她的父母来找过我,得知你即将到斯坦福读书,希望你能把媛媛带在身边。”
我惊讶地抬头,透过泪眼,问教授:“您说我还能、还能……到斯坦福读书?”
“当然!”李教授微笑:“你修心理学,难道还如世人一般有偏见?无论精神还是肉体,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觉得无法承受时,都免不了生病,但休息一段时间,零件得到修补,肌体得到恢复,病好了,就得回到现实中面对一切,包括继续走该走的路,继续完成该完成的任务,对不对?”
我点头,拼命地点头,哭着说:“对不起,教授,让您失望了!”
李教授看着我,宽厚地笑,良久,又徐徐地,一字一句说:“鲁西,我明白告诉你一切,就是希望你自己做出选择。在这样的情形下,是否还愿意本着一个医者的良心,继续治疗何媛媛?”
医者的良心?!
李教授说的是那种——不问身份,不计报酬,不问名利,不计得失,只因为一方是医生,而另一方是病人的¬;——医者的良心?!
在这个烦嚣迭起的世界上;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在这个纷扰离乱的红尘中,真的还存在这样纯粹而宝贵的东西么?
李教授似是明白我的想法,又一字一句说:“一件东西,一种品性,我们不能因为它稀少便放弃。相反……”
我含泪抬头,看着教授,接着说:“相反,正因为它稀少,所以更需要有人用心地培植和维护。不管多么稀少,只要人世间还存着这样的种子,便总有希望顺利生根,开花结实!”我略一停顿,抬头看着教授说:“我明白了,老师!我一定尽全力治疗何媛媛!”
李教授笑起来,拍我的肩膀,说:“加油吧,鲁西!到斯坦福去,把最先进的知识带回来。我等着你,等你回来当我的助手……”
就这样,在疗养院避世一年之后,我终于重新振奋,带着我可怜又可爱的媛媛,奔赴异域。
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关心这一切;是否知道我们结伴同行;是否……不,没有关系!无论她的丈夫怎么想都没有关系。只要媛媛还需要我;只要我还有能力把她拉出恐惧的泥淖,我便会尽心投入,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