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第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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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付出生命的勇气

唐雪嫣

上课铃响的时候,我正在操场边的那棵树下看蚂蚁,蚂蚁排成队列往树上爬去,行色匆匆,我猜测,一场大暴雨可能要来了,聪明的蚂蚁正在搬家。我看得太入神了,所以没听见上课的铃声,等赶到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正襟危坐,而我的班主任陶启明老师,正阴沉着一张老脸瞪着我。

我满不在乎地笑,反正我也不想考大学,在学校不过是混日子罢了,他能把我怎么样?我的态度激怒了陶老师,他冷冷地说:“就站在那吧,站着还能让你精神点儿。”

几乎所有的老师都知道我是坏孩子,也都领教过我的厉害,所以只要我不惹太大麻烦,他们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这个老东西,只要发现我一点毛病,就揪住不放,我恨死他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想气他:

“站着就站着,又不是站着睡不着觉。”

陶老师大怒,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说什么?你想让我把你赶出课堂吗?”

我转身向教室外走,在门口我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对陶老师说:“陶老师,谢谢你的关照,你死的时候,我会买一挂鞭炮为你送行。”

陶老师气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正得意间,几个同学愤然而起,说我太过分了,而其他同学也纷纷出言指责我。我用鄙视的目光盯着他们,这帮应声虫,就知道拍老师的马屁,才懒得理他们。我一个人来到操场上,继续看蚂蚁搬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把我一屁股掀翻在地。我还以为是幻觉,可随即明白情况不妙:蚂蚁搬家,是地震的征兆啊。我抬起头,只见我们那五层高的教学楼,像玩具一样垮塌下来,灰尘飞溅之中,转眼间便只剩下两层高。一片瓦砾之中,哭喊声如针刺般扎入耳鼓。

我跳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我脚下剧烈震动起来,一条裂缝如一条长蛇般游来,瞬间到了我的脚下,我无意识地大叫一声,撒腿就跑。躲过了裂缝,我才觉得我得到了暂时的安全。

可是,我的同学们,他们好像一个都没能跑出来,还有那个可恶的陶老师,他怎么样了?我茫然四顾,上千人的学校,如今操场上只有十几个慌乱的身影。

又一下剧烈的震动,我趴在地上,脑海里浮现出陶老师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痛。我知道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可是如鬼使神差一般,我撒开双腿向教学楼跑去。

断壁残垣间,我看到一个男同学血肉模糊的脸,和一只绝望地伸出来的手臂。我向着记忆中的教室方向跑去,奇迹般地,我居然看到了陶老师,他趴在瓦砾上面,小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好像昏了过去。我大喊:“陶老师,陶老师你醒醒……”

陶老师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了我,他明白无误地露出一丝欣慰之意,他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来……”

我愣了。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震动再次传来,我被掀翻在地。一块石头砸到了我的腿上。我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眼前的陶老师已经不见了,无数的石块瓦砾落在陶老师刚才趴着的地方。

又一阵地动山摇,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不然,这个活坟墓也会将我埋葬。可是我不走,我拼命地用手拨开碎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已经鲜血淋漓,透过石间缝隙,我终于看到了陶老师,可他的脑袋已经碎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茫然,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吃力地爬过去,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我的同学,一个叫张玉的女孩子,我想起来了,她在教室的第一桌,或许地震的时候她冲到了门边,冲到了生的边缘,但她还是没能逃出来。一块水泥板压住了她的左半侧身子,右半侧却被碎石挤住,形成一个保护她的空间。

我大喊:“张玉,我能救你,你挺住。”

张玉痛苦而恐惧地望着我,我拼命将水泥板上面的瓦砾清除,然后绕到她左侧,双手扳住水泥扳,我想把它搬起来,可水泥板只微动了一下,下面的张玉却发出惨痛的呼声。我没那么大力气,我搬不动这块水泥板,我该怎么办?

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腿上传来一阵阵剧痛。大地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几块砖头从头上落下来,差点砸到我的脑袋上。张玉绝望地喊:“你快跑吧,要不你也得死在这儿,别像陶老师似的,他本来能跑,可他想撑起教室门梁,结果被砸到里面了……”

我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爬到她的右边,那里有一块大水泥块,我要把它搬过来,先垫在她的脑袋前保护她,然后我再想办法从另一面撬动水泥板,可没等我爬到水泥块前,随着一阵巨大的震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一块大石板正从一片瓦砾上缓缓滑落,它将砸在压着张玉的水泥板上。

张玉已经受伤了,这块大石板的冲击力足以要了他的命。我大叫一声,一缩身体钻到张玉身旁,用肩膀死死扛住水泥板,就在这时,“轰”的一声,石板已经掉落下来,一阵剧痛传来,我觉得身体好像断了,巨大的疼痛使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我躺在担架上,听到张玉呜咽的声音:

“展召,你怎么样了?你别死啊……”

还有人在喊:“他醒了,他醒了……”

一只话筒伸了过来:“你能说话吗?你怎么能那么勇敢?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同学?你……”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却不停地涌。我从没想过,我会为了我一直讨厌着的同学付出什么,我一直在诅咒他们,今天我是怎么了?我怎么会那么高尚?或许我本善良,但那不足以让我勇敢到不怕死,真正推动我爬进石板、舍命救人的动力,是我一生中从未得到过的信任,陶老师临死之前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他对一个顽劣学生不疑的信心,给了我付出生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