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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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8)

潘宁愣了片刻,咬牙说:“唐末,你还是这副德性,离开你绝对不会遗憾。”她把电源开了,“请便。我拿点东西就走。手续,你安排个时间办办掉吧。”

她跑去卧室,翻箱倒柜找不到她要的东西,一扭头,发现他倒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仿佛不习惯她的逼视,他撇过头,别扭地说:“那些小孩儿的东西,我都包在一起,藏起来了。”

“给我。”

“你何必让自己添堵?”

“我不堵。我还有生育能力,用得着。”

说完,她看到唐末通红着眼怔怔看她,样子狰狞至极。她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的话是太刺激他了。其实她本义只是想拿回家做个纪念。而事实上,他们相处的日子,这样言不由衷、互相伤害的次数很多。

她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暴力举动,但他只是发了个长长的呆,然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吃力地说:“给我留下吧,是我的孩子。让我知道,我跟你是有个孩子的。我们也好过的。”

然后,他流泪了。眼泪从熬了几个通宵的猩红的眼里漫出来,顺着脸颊钻入长长的胡茬。他好像也很惊异自己刹那的软弱,胡乱地抹了抹,竭力字正腔圆地说:“还有,那个戒指,我知道你在找,就在那里。”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床头柜上一只锦盒,她愣愣地看着,又愣愣地看唐末。

“是慕远送的吧,我看过了,满好看的,是不是慕远那里还有一只字母是P的戒指。算了算了,不说了,没意思了。我就是有点遗憾,我们结婚我忘了买这个了,当时是太忙了顾不上,也觉得戒指不能代表什么。现在想想,或许有了会更好些也说不定?你这种小资女就吃这一套。还有,我不该老跟你针尖对麦芒的顶,迁就下你也不是不可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会改过自新呵呵。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你别跟我计较,我好多天没睡了,身体里焦得很,油尽灯枯了。你放下钥匙走吧,别管我。我睡一觉,明天,就跟你去离婚。”

潘宁没动,就仰头那么看着他。

“别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会以为你反悔了,或者在引我犯罪。反正在你眼里,我烧杀掠夺奸淫偷盗无恶不作,仅次于日本鬼子。好孩子,快回家,地球不安全。”

“你过来。”

潘宁向卫生间走去,放洗澡水。唐末夸张叫:“哇塞,还很浪漫,你想做什么,最后的疯狂?”

“你给我闭嘴。”潘宁把莲蓬头对准他,他被冷水激了一下,气一下泄掉。

“脱掉衣服。”

他乖乖就范,躺在浴缸里,浑身懒懒的,好像随着灵魂的流失,肉身也散了。

“不好意思,我浑身坚硬,就一处疲软,让你失望了。”他仿佛羞赧地说。然后闭上眼,潜到水里。无数的面影、无数的场景,随着潋滟的波光,晃荡着过来。他体验到窒息的快感。

“起来!”潘宁费力地把他拉出来,为他抹上浴液,“你不是要做英雄吗?怎么碰点挫折就成狗熊了。”

他哀叹,这是个不产英雄的时代,只批量生产娱乐偶像。方韩大战至今硝烟未尽,甄赵之争又口水四起。看大家把一腔义愤与热情用在八卦事业上,为这个时代感觉悲凉啊。“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少陵野老吞声哭……”

“得,别忧国忧民了,你扮杜甫不像,适合走李白路线。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个比较励志,送给你。”

“信不信我心仪李贺?”唐末一本正经,“琉璃钟琥珀浓,皓齿歌细腰舞,怎么样,颓废加香艳。”

潘宁笑,“不跟你无厘头了,咱说正经的。窃以为,这个时代也有英雄。只不过,他们不是手托炸药包的董存瑞,不是挺身就义的刘胡兰,不是CCTV评出来的煽情人物,而是那些不计个人利益肯吃亏的普通人。”

“此话何解?”

“我们老抱怨社会太黑,风气太差。可社会是什么?我们都是社会的组成部分,在责怪社会的时候能不能反躬自省。我们怨别人不按规矩办事,那我们能不能完全按规矩来?简单地说,红绿灯你遵守了吗?就医上学你能不从俗去送礼拉关系吗?你想说,别人都这么做我们不做就吃亏了,可是总要有一部分人肯吃亏,以此影响与带动后者,我以为这就是我们时代的英雄。英雄,不是一个闪光的名字,被千万人歌颂,只意味着默默的牺牲,甚至不为人理解。……这不是我的观点,是我爸爸跟我说的。你不要有逆反心理,凡是他说的就是错的。”

“很难。”唐末思考后,说。

“没错。我爸也说很难。人都是乌合之众。不想冲在前面做出头鸟,也不愿落在后面做倒霉鬼。其实大家都有对公正公平的追求,问题是不能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很理解,为什么韩寒写点国计民生的小文章就为人追捧,大众希望别人替他们代言,来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而事实上,这个让大家不满的社会,人皆有责。”潘宁冲唐末眨眨眼,“我说的那种英雄比你们抓几个罪犯要难吧。它的难度就在于它是关于舍弃,而不是得到。唐末,其实,你如果觉得自己以前做的是正义的事,现在被人诬陷吃点亏又算什么呢?不要有悲壮的心态,感觉悲壮,那就是把自己当人物了,内心还是有利益权衡的。”

唐末大口喘气,沉默不语。

潘宁也不再骚扰他,像个妻子一样温柔地给他抹拭。水洒纷纷扬扬,飞溅出泡沫。哗哗的水声如春夜喜雨非常动听。潘宁很奇怪自己在跟他结束后反有了这样平和的心态。如果以前,自己能像现在一样跟他好好交流,那么也许——

唐末说:“宁宁,感谢你今天能来。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我也不祝你什么幸福之类的,还是那句话:我会用事实证明你当年嫁给我不是个笑话,也会用事实证明,你离开我绝对是个错误。不过,我大人大量,允许你悔棋一次。”

潘宁扑哧一笑,心里空空荡荡,这样的感觉,慕远走后,她也有过。唐末,她放弃了,而跟慕远的未来还遥不可知。但无论如何,她会用更珍惜的心情一步步走下去。

“唐末,我们婚姻的失败,我有错,错得比你多。我说声对不起。”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搞得跟临终遗言似的。”唐末拉过潘宁的手,诚挚地说,“我的话真真假假,算不得数,但下面这句如假包换。别笑,别自作多情以为是那三个字……宁宁,你要活得比我好。无论跟谁在一起。”最后一句说出来时,他的喉腔微微的哽咽。这种话他向来不爱说,说出口,意味着告别。

当夜,唐末振作精神,去找安永。

安永在楼下接了他,捶他一记老拳,“你小子,没送你进局子不错了,还敢跑来招摇?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顶了多大的压力,老实说,快撑不住了。”

“能不能安排我见谢福成?”

“见个屁。你小子是不是也要害我丢掉公职才称心。”

“查出谁唆使谢福成咬我的吗?他肯定是得到了好处,比如说,咬我保他不死。能作得出这么保证的,不是普通人。”

“废话,我不知道后面有大佬啊,可是大佬会直接出面吗?提审谢福成的不是你们局的就是我们局的,那一堆人,谁黑谁白,我也不是火眼金睛,怎么分辨?”

两人进了安永办公室。办公室越来越像狗窝,案卷、材料堆得满屋子都是,盒饭幽怨地散发没洗澡的气息,沙发上几身脏衣服委屈地蜷在一起,只有一只抽了一半的烟兀自在烟缸里袅袅沉思。

“我岳丈警告我了,让我抽身出来。我老婆也拿离婚威胁,说嫁给我就像守活寡,叫我打光棍算了,别祸害女同胞。”安永递给唐末一只烟,无奈地咧嘴。

“你岳丈怎么说?他跟李元春走得也很近,会不会——”

安永苦笑,“还是拿证据说话吧。我是被你这小子害了,事到如今,只能挺下去。搞不好也跟你一样了。”

唐末吸了几口烟,把材料袋子提到茶几上,说:“这案子这么拖下去,早晚给拖黄,我想了个玉石俱焚的法子,如果我不幸意外了,这些材料你替我寄到中纪委,总署,高法,哪有用就往哪寄,免得我白白死去。”

“哥们,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逼人家图穷匕见。我发现我家座机被人装了窃听器。”

“谁干的?”

“潘时人能自由出入我家,疑点最大。不过,也说不好。”唐末不愿意把潘宁有外遇的情况说出来。

“我打算用那个电话约潘时人出来,戴好录音笔和枪。如果窃听器不是潘时人装的,那害我的那帮人也会知道,作出部署。真相就会大白。喂,你的枪能不能借我?”

“胡闹!他要不说,你还真能把他往死里打?你这是在犯罪。”

“你看看,正常途径走得通吗?处处碰壁,我是心灰意冷了。跟他们那种人只能用流氓无产者的手段。”唐末顿了顿,哑着嗓说,“潘宁跟我离了,孩子没了,警察也当不成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就让我跟他们玉石俱焚吧。”

“我反对。唐末,别那么灰心,搞不好前面就有转机。”

“话是这么说,恕我眼拙,看不到。”

……

隔了一天,唐末果真给潘时人打电话,“潘局,见个面吧。”

“什么事?”

“就聊窃听器的事儿。”

那边只是稍微顿了下,马上说:“可以。但最近我很忙,到时会让秘书通知你。”

潘时人在接到李元春的短信后,回家换好衣服,电话打到甄晓慧手机上,交代完不吃饭后,让晓慧把手机给唐末,直接说:“野码头,晚上7点我见一个人,你可以早点到,藏起来,憋足劲把戏全部看完。”

他想,可以用实际行动跟唐末坦白一切了。为了自己的计谋,唐末的确做了牺牲品,受了不少委屈。

“爸,你去哪里?”潘宁问。

潘时人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说,“宁宁,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爱你。这些年,爸爸没能好好照顾你,一直感到愧疚。”

“算了吧,”潘宁笑笑,“我知道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仍然会从事警察啦、军人啦这类高危职业。你不入地狱谁入?爸,你境界很高呢。”

“知父莫若女。”潘时人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他知道的,跨出这一步,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唐末走前,打电话到安永那里,“查一下,今天晚上7点宁远有什么举措?无论什么举措,都要想方设法破坏。”

18

慕远的短信到来的时候,潘宁正同甄晓慧吃晚饭。

她看了看手机,对甄晓慧说:“妈,我出去一下。也许,晚上,不回家了。”

甄晓慧眉峰簇紧:“是那个人吗?”

潘宁吞吐了下,说是。

“小唐,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宁宁,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小唐可能脾气不好,但是对你一直是真心的。他默默等了你很多年,别人可能不知道,我是他妈,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吗?他坏就坏在,那个脾气,越在意的东西,越不敢表露,得不到,宁愿摔坏。”

“……”潘宁无语。

“你那个同学,踏实吗?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我感到很突然。”

“其实,在唐末之前,我就跟他谈过。你应该记得的,我高三时,他老送我回家。”

“哦,那个呀。”甄晓慧想起来了,瞬间黯然,“那么,你自己小心吧。”

潘宁换好衣服,匆匆往楼下奔。

慕远倚着车身心事重重地抽一支烟,听到潘宁的脚步声抬起头,露出寂灭的笑来。

潘宁拉开他的风衣,在他胸口狠狠嗅了一口。好久未见,她很想念。

“怎么样,好吃吗?”慕远用风衣环住她。

潘宁笑着说,“叫你放孜然的,你还是没放。不过这烧烤味没糊。”

“身体好些了吗?”

“活蹦乱跳的。不过……”

慕远听出她语气中的怆然,安慰说,“孩子还会有的。”

潘宁脸微微红了。

上了车,慕远将一杯热咖啡递过去,“刚在星巴克买的,知道你爱喝焦糖玛奇朵。”

“你小心一点,别对我这么好,不然会把我宠坏的。”潘宁捧着,慢慢啜饮。车子走得极慢,像一尾迷路的鱼,在下班的车流中走走歇歇。

“呃,你怎么不说话?”潘宁感觉到慕远的心神不宁,“出什么事了吗?”

“没。只是有点累。”

“工作别太拼命,钱多少才算多?够用就行。不如,等你有空我们出去旅游吧?”

“宁宁,你还记得杨美这个地方吗?”

“记得,你说像个美女的名字。你还说想带我去。”

“对。我现在就想带你去。”

“现在?”潘宁惊讶,看慕远的神情又不似开玩笑,“太突然了吧,我什么都没准备。”

“不需要准备什么,只需要体力。”

“可是,至少,我也要跟我家人说一声吧。”

“我会跟你家人打招呼的。”

“你说什么?慕远,为什么你的声音这么轻呢?”潘宁忽然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耳畔的声音像退潮一样越来越远,窗外的景物连同慕远的人影在摇晃,模糊,像雨落在车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