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祸之秋。在返回皇宫的途中,“吧嗒”一声,厚牛皮制成的缰绳断了,武振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又因为眼睛刺痛,他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武振命人用柳条抽打粗心大意的侍从,以示惩罚。因为这毕竟是涉及太子生死攸关的事情,如若按国法处决的话,是必须接受二十大板的杖刑的,但是因为蔷花说过要自己成为一名明君,因此,武振再三思虑,决定暂且不对侍从责予重刑,而是按照蔷花的叮嘱而施行了较之轻微的责罚。但是如若下次还会出现类似的失误,武振下定决心一定要狠狠地揪住他的脖子,对他严厉指责,绝不会再从轻发落。一想到蔷花会对自己这次所施行的“仁政”毕恭毕敬地给予称赞,武振便像傻瓜一样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进入皇宫的东门七星门的时候,望见士兵们已然排成了一列。也许是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六部的首长,也就是自己的丈人朱罗厚,身披铠甲,头戴头盔,全副武装。大将副官不知给他看了何物,然后他从副官手里接过了那东西。虽然说因为爱自己的妻子所以自然而然地也会喜欢自己的岳父,但是不知怎么地,看到岳父身着一身铠甲的装备,武振表现出一丝不悦。
“太子邸下。”
朱罗厚对武振毕恭毕敬地行了君臣之礼,武振连忙将双膝下跪的岳父扶起来,说道:“您不必行此重礼,不过,岳父大人到底有何事?这个时候将士兵们集结于此,是因为玉玺之事吗?”
“邸下……”
这情况太异常了!岳父的眼神里似乎要传达什么信息,最终只见布满皱纹的眼角溢出了晶莹剔透的液体。他是暹罗曲国的上将军,一生勇猛无敌,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但是此刻他的眼里溢出的液体难道是……眼泪?霎时,武振感觉到全身的鲜血都在倒流,头晕目眩。自己的岳父正在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失态?武振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但是心却更快的发生了反应——胸口一阵刺痛,他猛然想起了拂晓时分,笑着的蔷花。
“蔷花……太子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邸下……邸下……”
看到朱罗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武振瞬时感觉眼前一片黑,身体失去重心,摇摇欲坠。狂跳不已的心脏几近窜到了嗓子眼,两耳充斥着“嗡嗡嗡”的响声。随即而来的是代替朱罗厚说话的副官的声音。副官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妃和驸马……遭遇了……不测……”
武振坐在马背上,冷汗直流,一路上遭受了快马加鞭的颠簸之苦,当他到达事故现场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一片葱葱郁郁的松林变成了一片黑炭,爆炸后,地面被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在一行人当中,显眼的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是恩辉。她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地徘徊在天坑的周围。
恩辉穿过火花四溅砰砰作响的地坑,有气无力地提着被熏黑的衣角,寻找着罗史辉的踪迹。然而,循环往复,看了又看,连个人影都没找到。自己和罗史辉是上天安排的姻缘,如果说这次突如其来的事故是彼此交错的命运,那么怎么会如此这番毫无征兆呢?因为自己的姗姗来迟,就连离别都没能与之相拥道别……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呜呜……罗史辉……罗史辉,请你回答我。”
“恩辉啊……”
听到武振的声音,恩辉回头看向他,随即便瘫倒在地。她眼中黯然无神,瞳孔失去了焦距,宛如牙牙学语的婴儿一般,语不成调断断续续地对他呜咽着哭道:“哥哥……他在这里……和太子妃娘娘在一起,但是现在不见了,你快找找呀……”
看着泪眼婆娑的恩辉,武振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愣愣地站着。士兵们聚集而来,开始收拾事故现场。朱罗厚面如土色,两眼泛红,他悲痛欲绝,仿佛失去了一切,为了抑制住这悲恸,他下令道:
“就算是很细小的碎片……也不要放过!就算是一根头发,一块衣角也好,全都给我搜出来!”
“不许动!”
武振勃然大怒,紧紧地握着拳头,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声:“如果有谁敢动这里的一丝一毫,即刻斩首,并且株连九族。谁也不许到那里去!”
武振瞪着眼,眼里布满了血丝,虽然事实已然彰明较著,但他仍不能相信。
蔷花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她不仅聪明伶俐,而且还具有能在空中飞行,甚至把灵物都击退的神秘力量,现在的她应该只是因为伤重而暂时失去意识而已,只要继续找,一定能找到她。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能太相信眼前看到的。
武振一再说服自己蔷花没出事,一边伸出手拉住恩辉说道:
“走吧,会没事的,不会在这里找到他们的。”
“是那样的吧?驸马和太子妃都不会遭遇不测的。”
恩辉听了武振的话,振作起来,然后用手掌撑地站了起来。火灾现场仍旧燃着火苗,浓烟扑鼻而来,兄妹俩走进已被燃烧殆尽的事故发生地。目睹这一切的朱罗厚悲痛欲绝,他从来都没有像其他父亲那样抚摸着蔷花,称赞她做得好。每次见到她,自己只会对她说,身为太子妃,言行举止必须端正高雅,要努力履行自己的职责。“苍天啊,你怎么让我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痛苦?难道您夺走我的妻子还不够吗?至今我都还没能称赞过我的女儿,还没能来得及称赞她很漂亮……还请苍天遇到她后,向她转告我是爱她的,心里一直都很想念她!”
朱罗厚后悔莫及。以前从不认为爱会因为不说出口而变得淡薄,现在才领悟到如果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爱得再深又有什么用呢?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
此时无限后悔的心情完全吞噬了他强大的内心,有如天崩地裂一般,朱罗厚双膝无力,随即跪倒在地。
“将军!”
“算了吧,还是回去吧。”
他突然推开搀扶他的副官的手,站起身来,不能让太子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那样他会愈加地堂皇失措,心急如焚。朱罗厚看到和恩辉一起勘察火灾现场的太子,原本清晰可见的太子的模样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地上的热气还未散去,武振不停地拨拉着滚烫的大地,与这腾腾热气相比,最先感觉到的是生离死别的气息。该不会是真的吧?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不会的,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吗?蔷花啊,你没事的,对吧?还活着,对吧?回答我,快回答我!在这到处都是被大火烧焦的石块周围,一片狼藉的火灾现场里,没有找寻到蔷花和罗史辉的丝毫踪影,兄妹两人昏暗的影子在不停地晃动着。
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了,是谁呢?好奇怪,四肢无力飘飘然,很不舒服,蔷花使劲睁眼却睁不开,整个身体不听使唤,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一样,或许是武振在开玩笑,可能是真的困了吧。
“别这样了,太讨厌了……”
让蔷花浑身软弱无力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史辉。他故意派遣下人们都去寻找盐土,好把所有的人都支开。当时蔷花正在树荫下面休息,罗史辉在手帕里放入迷魂药,使之昏迷。蔷花一失去知觉,罗史辉就一边向雷管里装炸药一边让事先找好的替身换好了蔷花的衣服,把剩下的炸药一次性点燃,伪装成事故现场,这就足以让人相信自己和蔷花被炸死的事实了。自己盘算着,如果不让别人找到他们两人的任何蛛丝马迹,那么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还活着。罗史辉抱起蔷花飞奔,一跑到安全地带,侍卫便点燃了长长的雷管线,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一响起来便预示着长期准备的计划圆满实现了。罗史辉进入提前准备好的船,为了能够和蔷花远走高飞,为了进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试着晃醒蔷花。
“娘娘……娘娘……”
“嗯……发生什么事了?”
蔷花已经完全分不清到底是武振还是罗史辉,因为手臂被人不停地摇晃着,她皱起眉头,勉强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正在俯视着自己的罗史辉。
“怎么了?我好累。”
罗史辉用墨绿的眼睛看着蔷花,在蔷花勉强睁开眼睛又想要闭上眼的时候,他突然把厚厚的手绢塞进了她的嘴里。蔷花吓得瞪圆了眼睛。
“啊!”
她在心里惊呼道:“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我现在要马上把你撕成两半!”
蔷花被堵住了嘴,她拼命地挣扎,欲要起身,但是四肢却无法动弹。当蔷花意识到自己犹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时,恐惧油然而生,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她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在一张宽宽的桌子上,四肢被粗绳捆绑住,罗史辉温柔地抚摸着拼命挣扎的蔷花的头,安慰她道:
“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会没事的。”
“呃呃!”
蔷花像疯了一样,一边做着垂死挣扎,一边观望着四周,希望能找到可以逃脱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夕阳西下的缘故,整个窗子都被染红了。这里就像是没住人的房屋,灰蒙蒙的落了一层灰尘,屋里一片狼藉。蔷花看见了悄无声息来回走动的人,潜意识的认为大事不妙,他们不是暹罗曲国的人,而是拥有墨绿色瞳孔的西域人,就像罗史辉一样……一想到这儿,恐惧就由一股沸腾的热气钻入脑海中。虽然不能很确定他们具体要干什么,但是他们分明就是要对自己行使暴力。看到罗史辉手拿着通红的长柄烙铁走过来,蔷花瞳孔慢慢变大,身体开始抽搐。长柄烙铁灼热的热气渐渐逼近自己的脸庞。
“请娘娘忍一会。抓住她!”
罗史辉的命令一下,两个侍卫立刻压住蔷花的四肢,当罗史辉用冰冷的手拨开蔷花额头上的头发,并在她的额头上贴上用水浸湿的黄色画符时,蔷花便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发出叫声。
“呃!”
烙铁落在了蔷花的额头中间,被侍卫按住的蔷花像丢了魂似的,拼命呼喊挣扎,被浸湿的画符一碰到烙铁,瞬间烧焦。蔷花身体变得僵硬,如同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全身。不可以!虽然拼死挣扎,但还是无法动弹。
被烫伤的皮肤冒着白烟并散发出一股膻味,罗史辉咬紧牙关看着饱受苦痛,颈部布满青筋的蔷花。之前根本不想用这种方法,但是如果太子回心转意,而蔷又花不计前嫌忘记那段羞辱,要重新回到太子的怀抱的话,那就不得不采取这种残忍至极的方法。
罗史辉比任何人都了解蔷花,半人半仙的蔷花拥有超能力,普通人难以与之较量,想要消除超能力,必须除去额头的三股火光。罗史辉再一次用力将烙铁压下去,蔷花扭动着身子,欲要起身,却被强壮的侍卫按了下去。素未谋面的母亲留下的唯一的印记消失了,身体的力气一被抽空,蔷花额头上的印记也立刻消失了。像碎片一样散落的火光在肌肤上留下烙印,赤裸裸漏出鲜红的肉。蔷花悲痛欲绝,一堆堆血水把四周的皮肤都染红了,蔷花脸色苍白,流下来的血水与罗史辉行行热泪融汇在一起,罗史辉把还未凉透的烙铁扔到地上,对按压蔷花的两个侍卫说道:
“好了,你们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准备出航。”
“遵命,邸下。”
侍卫一把蔷花放到地上,罗史辉就立刻给蔷花松了绑,让她平躺下。看到蔷花的手腕脚腕都有血迹,亲自对自己爱的女人做这些事情,罗史辉的心都在滴血,比起蔷花的痛,罗史辉的心更痛。
蔷花因为剧烈的疼痛,意识已经模糊不清,而罗史辉却再次让她经受同样的痛苦。蔷花由于出血过多,浑身发抖,四肢无力,承受巨大的痛苦而瘫软的蔷花的身子突然立起来,眼睛圆睁,接着又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罗史辉赶紧为弱不禁风的蔷花盖上被子,将她抱在怀里。
“我会与你在一起的,天亮了就是新的一天,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
罗史辉抱起发烧的蔷花朝被染红的天际走去,登上提前准备好的船之后,就再也没有暹罗曲国罗史辉这个人了,以后只有纳德尔——这是罗史辉的本名。今后留给世人的真相就是——暹罗曲国的太子妃朱蔷花和驸马罗史辉在火药实验中不幸发生事故,两人被炸得粉身碎骨,离开了人世。
*
“出来!快出来!”
武振气急败坏地跑到滔滔大海里呼叫湖海龙王,手里还攥着直到夜幕降临才发现到处寻找的衣服碎片。武振觉得湖海龙王既然知道蔷花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生死,所以只有过来找他了。湖海龙王的部下骑着海马,海马走过的地方便呈现出一条水路,道路中间有层层白色泡沫涌出来,随之看到了骑着海马的湖海龙王,周边的武士便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到岸边,围出一条道路,湖海龙王原本不想出来的,但是因为武振的喧嚣嚎叫让他的耳朵阵阵疼痛,而且他还是用非敬语对他吼叫,他想要狠狠教训一番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所以才出来了。
“你这没大没小的混蛋,在这嚷嚷什么呢!”
“蔷花死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侄女婿,面容憔悴,蓬头垢面,而且他竟然不顾自己堂堂男子汉的尊严,簌簌地流着眼泪。湖海龙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借酒消愁,酗酒滋事。
“胡说什么?不知道别乱说话!”
湖海龙王看到他手里拿的衣服碎片,问道。
“几天前,蔷花开始做火药实验,可是没想到今天就出事了……”
“什么!”
听了武振的话,湖海龙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衣服碎片。武振看到夺过衣服碎片的湖海龙王原本苍白的脸色而后更变得面如土色,不祥的预感随即涌来。当武振感觉到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全都付之一炬的时候,他便开始耍起性子来。
“不是说蔷花半人半仙吗?就算其他人都死了,蔷花也不会死的,对吧?就算受伤了,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痊愈的,是吧!”
“混账东西!”
“咳!”
湖海龙王凶神恶煞地来到武振面前,狠狠踹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武振,被踹倒在地的武振嘴角淌出血,湖海龙王面容狰狞,怒发冲冠,朝着失魂落魄的武振大发雷霆:“真是个糊涂虫!蔷花不是人的话能活下去吗?难道你忘记了她不是神仙?既然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长生不老?”
“怎么可能这样呢!您不是说过您知道蔷花的所有事情吗?如果蔷花遭遇不测,您不是可以预测得到吗!蔷花不会死的!”
湖海龙王听了武振的嘶吼,慢慢平静下来。
“火灾现场在哪儿?”
“天魔山山脚下的古代军营基地。”
湖海龙王听了长叹一口气,貌似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的情况。
“有月亮的话情况会不一样。但是在太阳没下山的时候,如果不是靠近有水的地方,我就不能感应得到蔷花的存在。所以蔷花出事的时候,我是感应不到她的。”
“现在月亮不是升起了吗?还不快去找!”
“你这不知好歹的混蛋!你以为我不想找蔷花吗?我现在是根本感应不到她,即便现在是明月高照,我也是丝毫感应不到她啊!”
武振仍然相信半人半仙的蔷花不会被炸死的,就算真的发生了爆炸事故,湖海龙王也可以把她找回来的,但是……现在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蔷花不是人但也不是仙,不可能长生不老的,难道说杳无音讯的蔷花真的遭遇不测了吗?武振的大脑嗡嗡作响,胸口上一股沸腾的热血涌上了喉咙。突然,他口吐鲜血栽倒在地,失去意识的武振,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自己妻子的模样,他伸出手,呢喃道:
“蔷花……”
*
这是一个万里晴空的日子。因为正值炎炎夏日,艳阳高照的时节,所以大地上冒出了灼热的地气。在这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公主出嫁了。罗史辉死后的两个月,国王才勉强让公主与他完成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