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曾研究过演戏的技巧,然而幸运的是,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伟大演员辈出的时代,有机会发展他们的知识和经验。
--卓别林
(一)
像卓别林所扮演的夏尔洛一样,卓别林是个乐观的人。虽然之前官司缠身、事业受挫,但他的创作力并没有受到影响。在与乌娜外出度假时,他终于完成了剧本《凡尔杜先生》的创作。而为了将之前浪费的时间赶回来,他更是夜以继日地拍摄,只花了12个星期,电影便完成了,这打破了他以往的拍片记录。剧本也进行了大胆的创新,讲述了一个银行小职员凡尔杜先生的故事:
表面上凡尔杜是认真干活的好员工,但为了养家,他却干起了罪恶的勾当:他装成一个绅士,去骗取有钱的老处女的婚姻。金钱到手之后,他便下毒害死她们。
他的妻子并不知道他的罪恶,而他却成了法国人心中的“蓝胡子魔鬼”。但他也具有两面性,既有残忍狠毒,又有善良同情的一面--他看到花园里的虫子不忍心伤害它们,可地下室里却正在焚烧姑娘们的尸体……
最后凡尔杜落入法网。在审判、行刑之前,他为自己辩护,并抨击了用武器、战争屠杀人民,造成社会畸形的军火商和战争贩子。
卓别林这个剧本的创新性和对人性的深入挖掘是前所未有的,他满心以为这部电影能像以往他所拍摄的电影一样大红,并能创造1200万美元的利润。但他却受到了意识形态的阻碍,而他个人的命运也因为这部电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剧本早在审查时就遇到了阻碍,电影联合会的审查机构--道德联合会布林办事处甚至做出了“禁映”的回复,理由是“有几段故事里,凡尔杜控诉了‘制度’,并且抨击了目前的社会结构”,“凡尔杜在好几篇讲话中都大肆吹嘘他那些罪行的道德价值”,“故事有一些地方表现了淫乱的恶劣的趣味”,“剧本中涉及救世军的地方,我们认为可能开罪属于这一团体的人士”,等等。
无奈,卓别林只得重新修改剧本。当《凡尔杜先生》拍完后,代表了审查团和各宗教团体道德联合会的成员看了这部新片后,大部分人都愤怒不已,幸好有好友布林先生的坚持才勉强过关。
二战后,战胜国按照意识形态的不同将世界划分为两大阵营,各个阵营里的人都在努力扫除异己。而卓别林在美国多年却并不加入美国国籍,这件事让很多极端民族主义者耿耿于怀,战后民族情绪的高涨更为这种情绪打了一支强心针。
因此,当卓别林为这部新片举行记者会时,居然有人逼问卓别林:
“你为什么不加入美国国籍?”
卓别林毫不隐瞒地回答说:
“我认为无需改变我的国籍,我把自己看作是一个世界公民。”
“可是,你是在美国赚钱。”
卓别林笑道:
“如果您要算帐,可得把问题谈清楚。我做的买卖是国际性的,我的收入75%来自海外,而美国却从我的这些收入中大大地抽了一笔税。可见,我还是一个花了大钱、应当受欢迎的旅客哩。”
退伍军团的人又说,他们这些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法国登陆反攻德军的人,对卓别林不做美国公民这件事感到十分愤慨。
对此,卓别林正色说道:
“我的两个儿子也在那里,在巴顿的第三军,在最前线。可他们并没像您这样发牢骚,或者夸耀这件事。”
为宣传新片的记者会就这样演变成了对卓别林的政治围攻,而他的新片也让一些人很不爽。受到大环境的影响,《凡尔杜先生》在纽约上映后,前6周卖座较好,但随着心怀恶意的人居心叵测的一步步行动,影院售票处的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差了。
(二)
《凡尔杜先生》是卓别林最遭人非议的一部电影,攻击首先来自报刊,后来连一些参议员也加入到攻击的队伍。就连著名的评论家耐特,也把《凡尔杜先生》称为“可能是从有电影以来最不合群的一部影片”,说卓别林“厚着脸皮想用他的实用的、非正统的道德观,使美国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感到震惊和气愤”。
在这些人物的诱导和煽动下,美国公众心目中也渐渐产生了一种敌视卓别林的情绪:卓别林在美国挣了这么多钱,还不愿加入美国国籍,并从事非美活动,简直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一时间谣言四起,美国“非美活动委员会”也借此机会活动起来,展开了对电影界进步人士的迫害,首要人物就是英国籍人士卓别林。好莱坞的19位名人都收到了“非美活动委员会”的传票。1949年10月,他们在华盛顿举行了听证会,对卓别林及其他一些进步人士进行了恶意的攻击。为此,很多进步的文化战士被迫离开美国,但卓别林并没有离开。
同年12月,卓别林公开发表文章,向好莱坞宣战:
我决然和好莱坞,和好莱坞那班人宣战。我不喜欢背后批评的人,我认为这种人是自以为是和不起作用的。因为,我对整个好莱坞,特别是对美国电影,已不再抱任何信心,所以我决定公开宣布我的意见。
你们都知道,某些美国电影院(特别是在纽约)对《凡尔杜先生》一片所抱的态度。若干造谣生事的人,开始把我当作“反对美国分子”来看待。这只是因为我和整个社会的思想不一致,并且也不想一致,因为好莱坞的大人物们认为可以扫除任何不合意的东西。但是,他们不久就将从这种迷雾中惊醒过来,不得不认清一下某些现实情况。
我要公开宣布的就是这些:
我,查理·卓别林,我宣布好莱坞已经濒于死亡。电影是被称为一种艺术的,但在那里它已经不存在了,有的只是千百米胶片在旋转。我要附带指出,在好莱坞,假如有人拒绝迎合一小撮狼群的意图,要以革新者的姿态出现,敢于反对“大企业”的法则……那么,无论这个人是谁,他也不可能在电影方面获得任何成功。
……不久以后,我可能会离开美国,虽然我在美国也曾获得过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满足。
在那个我将度过我余生的国家里,我将尝试恢复自己成为一个和别人没有差别的普通人,因而也就能获得和别人相同的权力……这,当然引起了那些反对、妒嫉、眼红的人的极度恼恨。
与此同时,美国的一些国会议员也发动了“卓别林案”,共和党议员凯恩要求驱逐卓别林。当“非美活动委员会”声称要卓别林去华盛顿接受传讯时,卓别林拍去一份电报,说自己是一个和平贩子。此后,卓别林又收到了一封措词特别客气的复电,说他不必再去受讯了,此事已经结束。
此后,好莱坞风雨飘摇,再也不是拍电影的乐土了。而卓别林仍然受到各种各样的攻击,但对于电影的热爱和斗士的精神让他不能马上离开,他要圆了自己的心愿,再拍一部影片,这就是那部令人称道的悲剧影片《舞台生涯》。
(三)
卓别林所想到的作品主题是爱。对此,他阐释说:
“世人无论披上多么新的外衣,他们骨子里喜欢的仍是爱情故事。正如黑兹利特所说:‘情感要比智力更能吸引人。’所以,它对一件艺术作品的贡献也更大。并且,和《凡尔杜先生》那种冷酷的悲观主义相比,它完全是别具一格的。更重要的是,这个主题鼓舞了我。”
《舞台生涯》也是卓别林向无声片时代的致敬,是向那些伟大的父辈艺术家们的致敬。影片旋律悠美动人,情节扣人心弦,是一部情感交集、有血有泪的写实佳作。
在影片中,卓别林将早年的竞争对手巴斯特·基顿也邀请进来一起演出。他们实现了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合作。他还为自己饰演的男主角加了一句台词:
“我就是那个流浪汉。”
这也是卓别林对自己过去时代的追忆。
1951年,卓别林完成了剧本的分镜头创作。影片的背景是1914年夏天的伦敦,曾红极一时到年老丧失了青春、健康、名气的卡伐罗(卓别林饰,这有卓别林父亲的影子)已经被人遗忘,演出还被喝倒彩,他不得不放弃表演,饮酒买醉,想就此度过残生。
在一次喝醉酒之后,他救了一个名叫梯丽的女孩的性命,并支持她成为了著名的舞蹈演员。但卡伐罗仍然穷困潦倒,被观众抛弃,直到他病入膏肓,梯丽组织演艺界为他义演,他为这最后的演出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也赢得了观众最后的喝彩,而他也倒在了自己所热爱的舞台之上……
这部电影具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法国著名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认为:
“《舞台生涯》是一部深刻的和真正的莎士比亚式的杰作。”
卓别林在片中饰演卡伐罗,这是他第一次以本来面目出现在银幕上。而从这部片子一开始,他就与自己独创的旧角色彻底分手了。
在结束了影片的拍摄之后,卓别林对《法国影坛报》记者说:
“我相信笑和哭的力量,它是消除憎恨和恐怖的良药。好的影片是一种国际性的语言……好的影片是一种工具……我们已经有了很多毫无理由的暴行、变态的性欲、战争、凶杀和歧视的影片,它们愈来愈助长世界的紧张局势。假如我们能使那些并不宣传侵略,而是说着普通男女的普通言语的影片,获得大规模国际交流的机会……这或者能帮助我们使这个世界免于毁灭。”
卓别林结束了《舞台生涯》的剪辑,不出意外地,他的影片在美国被禁。但他完成自己在好莱坞最后作品的心愿也已满足,他打算将影片带到英国去放映。
1952年9月17日,卓别林和妻子离开了他生活了40年的好莱坞。清晨5点,他们踏上了前往英国的“伊莉莎白皇后号”豪华邮轮。
汽笛长鸣,卓别林与乌娜离开头等舱,走上甲板,向那个已经没有了“自由”的国度回望告别。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从无线电广播里听到了杜鲁门政府的司法部长、首席检查官的声明,说要对卓别林的“非美活动”进行公开调查,即是拒绝他再次入境的意思。但此时,卓别林对此早已无所谓了。正如他通过卡伐罗之口说出的话那样:
“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就越有尊严感,这种尊严感阻止让我们去嘲弄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