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亨利·斯特拉特[1]
约1926年7月24日,瓦伦西亚
亲爱的迈克:
照片很好,谢谢你寄给我们照片看。对你母亲的去世我们非常难过。哈德莱也难过。她问候你们,并向你俩表示慰问。有事关乎死,还是好人往往赴死。虽然活得够长就会死,我还对死一无所知呢。
在纽约你对我很好;别以为我不记得。我们秋天不走纽约回国。假如回的话会走得克萨斯加尔弗斯东。这里的一切从各方面讲都见鬼去了,不过明天开始有八场斗牛。加洛、贝尔蒙特、桑切斯·梅雅思、尼诺·德拉帕尔马,还有维拉尔塔、缪拉斯、维拉马耳塔斯、康查·Y.谢拉斯、姆鲁贝斯、佩雷斯·塔贝尔诺斯、瓜达莱斯茨和帕布洛·罗梅罗斯。哈德莱和我都在这儿呢。庞朴罗纳很了不得。邦姆比咳嗽得厉害,我们吓得要死,赶紧把他和哈德莱最后还有我从马德里弄到里维埃拉隔离,住在菲茨杰拉德从前的别墅:在朱安雷宾(阿尔卑斯沿海)。
没别的什么新闻可发。我很高兴你喜欢《春潮》一书。斯科瑞布纳今秋出的那本小说一出来我就发射给你。我们在巴黎的住处已经得通知要我们搬,8月8日前我们得前去清理东西。记得替哈德莱问候冯·施莱格尔夫妇。我们也问候你、玛吉和孩子们。
写信给我,让巴黎“保证信托公司”收转。我希望你能为你父亲做点什么——虽然一个人失去所爱的人并且是生活与共的人一定是件很无望的事情。我们都该做点什么,安慰人是让人欣慰的事情之一。再见,迈克。写信给我。
你的永远的,
海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8月21日,巴黎[2]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们从西班牙回来途中在安特贝斯角收到清样,那是十天前的事了。我脑子里记着你划出的要点,非常仔细地校阅一过。
第一——我从科恩开始。我觉得此书删除这第一部分就损失了;可如果把贝洛柯那段删除而又加进这部分就不知所云——如果没有贝洛柯的名字整个就不知所云。
第二——罗杰·普瑞司各特现在是罗杰·普伦提斯。我相信记忆中是跟一个叫罗杰·普伦提斯的同学,不过他至少不是格兰威[·韦斯克特]。
第三——赫尔格斯海默现在换成了别的。
第四——亨利·詹姆斯要么叫亨利,要么随便叫什么——你觉得哪个好就用哪个。
第五——我不相信“挖苦”章里和那首怜悯歌里的空白能招人反对——知道用什么词的任何人都能加词进去。万一冒犯人,可以加个单词“pretty”。
第六——公牛们现在没有阑尾了。
我尽量减少亵渎语言。不过,我写书的时候减去了如此多的亵渎语言,恐怕没有多少能再出口了。也许我们不得不把这本书看作是亵渎之书;希望下一本书不那么亵渎,也许还更圣洁一点。
今天的邮件里有一封邀请:西尔斯·罗巴克广播电台WLS欲广播《春潮》,伴随以简短的谈话,还有“听听一个著名的受人崇拜的作家的声音让普通人真正激动、永远留下记忆”的宣传单(你觉得这会是谁啊?)。另有一信来自《密苏里历史学会》,求一本《春潮》跟所有密苏里作家作品收藏大全保存在一起。突然如此似乎非常奇怪。
随此信附上短篇小说一个——《杀手》——著名的受人崇拜的作家亲自打字,用的是6岁大的科罗纳打字机。所以,假如你们杂志不要,就把它寄给西尔斯·罗巴克广播电台,请约翰·M.斯达尔收转。也许他愿意让许多普通人听到这篇小说。
我在昨天的邮件里还发现我欠亨利·罗美克公司16美元剪报费;这个公司地址在纽约西19大街220号。我手头没有美元。罗美克先生我相信是他自己允许用原名罗美克的,给我寄剪报真不错。不知你能否给他寄16美元,把账记在我很快就能得的稿酬账上。假如这事你做了,就对原名罗美克先生说这钱是我付他的,说他还可以接着往原地址寄剪报。
我上星期见到泽尔达时,她气色很好很可爱。司各特拼命工作。唐·斯蒂瓦特来了,带着一个很乖很漂亮的新媳妇。我希望你们这个夏天过得不错。我们在西班牙很愉快。我现在也拼命工作——计划本周末把校样寄回去,并将寄出另一个短篇。
祝好,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8月26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明天就把校样交“毛里塔尼亚”号寄走,你一个星期后能收到。
你没有寄题献页或者扉页的引语。我忘了写的是什么了。诸引语里我想保留葛特鲁德·斯坦因的话,我记得是“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也许还有——就按手稿上写的吧。还有《传道书》里的一句引语。题献页是:
此书献给哈德莱及
约翰·哈德莱·尼卡诺尔
寄出校样前我也许改动了几处,又删掉了一些;至此你能看到这些了。我相信此书现在的开头(直接就写科恩,省掉热身文字)的确更好。毕竟,假如我写书不想额外啰嗦,那就坚持不啰嗦。既然终于脱稿,也就没别的机会让书变得更好。我现在对《太阳照常升起》很觉开心。希望你也感觉如此。
司各特今天来信说他正拼命工作,把前门都关了,窗帘都拉上。他有望12月10日从热那亚坐船到纽约。
假如“挖苦”那节和怜悯小调还烦人,你可以采取几个方法——把破折号缩小,接着省几个句号。或者干脆把它们关起来。没有破折号;也没有句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文字没有变化、不加进别的东西,我不在乎它们怎么着了。
我想别的都没事了。我们去掉了贝洛柯、换了赫尔格斯海默的名字、把亨利·詹姆斯改成了亨利、把罗杰·普瑞斯科特改成了罗杰·普伦提斯,让公牛们的再生育功能变成不宜。
我现在要住笔了,没有别的话悬着了。你预期《太阳照常升起》什么时候出来?《春潮》怎么样了?寄我200美元支票好吗?弄完《太阳照常升起》真好。这样就能做点别的,不会有此书的事情干扰破坏别的产品。我想忘掉它一长段时间。把真人放进书是个大错误;我希望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致敬,
你的真诚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9月7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太阳照常升起》清样两周前跟“毛里塔尼亚”号寄出,所以我没回你关于寄校毕清样的电报。现在你无疑收到了它们并接着下一步工作了。
今天我收到你从乡下发出的8月23日的信。
事实上我并没有泄气,尽管我从瓦伦西亚给你写信时可能一度泄气了。我觉得艺术追求上我没有问题。写作比得报酬更令人激动。假如我能继续写作,我们俩终究是能挣到钱的。我现在正努力将此前写的短篇小说都卖掉、给掉或者以某种方式清理掉,为更多的创作扫清道路。
奥布莱恩今天写信请求出版《没有被斗败的人》。这篇小说不知你读过没有。他打算收进年选1926年卷。我想这样大家都知道了。也许对《太阳照常升起》有帮助,因为这篇小说跟斗牛有关。两个作品都不提让人难堪的阑尾之事。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6年9月7日,巴黎
亲爱的老菲兹:
真高兴又听到大师的消息。菲兹,书写得怎样了?高兴听书的情况。老伙计,往下说。我开始写作的时候也有同样的体验。有一天我遇见《小茅屋》里的乔治·贺拉斯·洛里莫;自那以后,事情就顺利了。
你过得到底怎样?到这儿以后我决定给掉所有短篇、把要卖的东西都清理了。这样就能强迫我再写新东西了。所以,我把《今天是星期五》给了某个小册子组织,他们写信要我一篇随笔,跟考克陶的画一起发表。我把《阿尔卑斯山牧歌》寄给了《新大众》,这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恐惧的最恶心的机构——他们也要我投稿——看看我自己怎么找托辞吧。《杀手》寄出了——我刚给斯科瑞布纳完成的。我刚收到麦克斯·帕金斯电报说“《杀手》棒!布里奇斯约稿。《太阳》校样收到。帕金斯”。[3]
所以说,连欧内斯特这样的愤世嫉俗小子有时也有愉快的惊喜。除非现在等着听布里奇斯突然死亡的消息、帕金斯炒了他的鱿鱼、斯科瑞布纳的杂志停刊了。否则,东西会发表的。
自那以后到昨天,我写完了一个新短篇,又开始另一个。多亏[保罗]·雷诺兹的信,多亏你对审查问题的优雅态度。整个法国为你们骄傲。警察和别的官僚层面都想废除优雅的审查条款,所以他们举出的朱安雷宾方面煽动元素,别去听。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至少拥有跟德瑞弗斯一样多的支持者。别让他们把你投入监狱。就是不让。真正的法兰西在支持你。
哈德莱和我仍然分居。[4]我10月份打算骑自行车去马赛,在马赛住一星期左右,在那儿写作。等你写完书,我骑车去看你。我们的生活都见鬼了,本以为美好生活指望的是这一件事。无需说哈德莱很了不起,所有的事怎么讲完全都是我的错。那是实话,不是客气。自去年圣诞节以来就见鬼了,许多不眠之夜,倒看清了周遭,得以研究司空见惯的领地,甚至喜欢上了它,也许乐于带人逛逛呢。我们创造了地狱,当然该喜欢它。
我删削了《太阳照常升起》,从科恩开头写——把第一部分都删了。还有几处小删削。重写了多处,更紧凑了几处。删削了的稿子清样读着感觉不错。基督知道我想写得更加好一点,但它自己就这么挪动了,很瓷实,很动听。我真希望你喜欢它。我想你会喜欢的。
正推进一部新长篇呢,进展顺利。我给它起名叫《世界的场》。你会喜欢这题目的。
问候泽尔达。告诉她我们来告别时没见到你们是多么遗憾。我自那以来没有喝酒,没进酒吧,“澳犬”没去,“穹顶”没去,“优选”也没去。没见任何人。也不打算见任何人。正尝试一个作家非常的写作实验。这也许结果还是一场虚荣追求。开始了半永久的自行车之旅,只要天气好,一旦我桌上的活干完,我就坚持骑。随后是许多要完成的东西,所有想写的短篇,也许在马赛着手。看看吧。
世界充满了事物,我肯定我们都会像国王一样幸福。国王有多幸福?
史蒂文森。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
沃尔什,《士兵》那首瘾君子纵狗咬牛的诗歌的作者攻击我到了这个程度:《本季》下一期几个栏目会登出指控海明威把自己卖给既得利益者了。我给他寄了张明信片,说《本季》这一期出来后,他的诗令我恶心。现在似乎是我从一个无瑕的“文学”骑士变成了拿《斯科瑞布纳》大额报酬的惟命是从的作家。我看见了这东西的副本,是发表前他广为传布的复写本。先生们,我的暴脾气要来了。
[此信信尾倒写着:]想写信的时候给我写信。我孤独得很。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舍伍德·安德森
约1926年9月7日,巴黎
亲爱的舍伍德:
谢谢你写如此醉人的信给我。特罗特达尔似乎很不错。我嫉妒你在那里看见的秋天。一定很美丽。每年秋天我都想念美国的秋天,想得我都憔悴了。皮戈特在我眼里现在是地狱,还有别的很多事情呢。有两件事我曾经迫切地要去做,皮戈特的事是其中的一件。
看见《新大众》了——吉恩·约拉斯给我看的,里面有一首他的诗作——这本杂志似乎是内部刊物。我把第一部长篇的清样寄给斯科瑞布纳了——题目叫《太阳照常升起》。我真的希望你喜欢它。这部小说无论怎样写得不聪明;老天让我偏离了本来想写的那种。我希望学会怎样写。但是,唯一的方法似乎是:写去吧;终究会超过平均水平的。
你可以给马添足够的负担,让它没有机会获胜。在美国(美国人呢总是在美国,无论他们称呼住的地方叫巴黎还是巴拿米),我们都加重负担让马累死——更别说让它在重负下奔跑了。我住在这边的臭虫屋子里大概八个月了,失眠的老毛病常犯。这东西你可带到任何国家,我真庆幸自己结实。也许终究会好的。
我仍然感觉很不好,那时曾以权威的口气或者不通的方式给你写了那信。不过我想,年轻人总是得肯定自己;演出很惊心动魄,得保证每场都赢;在你25岁的时候除非你知道一切;等你有时间谢幕的时候,你已经35岁,根本没有机会知道任何东西了。也许,我们都得知道点什么。
这信写得乱七八糟。不过我真希望自己在特罗特达尔。无论怎样,11月你来时我们在这儿。能再见到你真是好啊。
一如既往,
海明威
(此信藏纽贝瑞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9月28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杀手》的消息让人高兴。我肯定会寄给你更多的短篇。你跟我谈的关于《太阳照常升起》扉页的安排看上去很好。我相信你安排得会好看的。
罗杰的名字不用改成罗伯特·普伦提斯了,除非你已经改了,改了也没关系。我确认了一下跟我一起上学的孩子的姓名,发现普伦提斯是他的名,不是姓。
你预计《太阳照常升起》什么时候出来?我收到柯尔蒂斯·布朗的信,说他们正在寄凯普版《在我们这个时代》样书,已经写信给斯科瑞布纳要《太阳照常升起》的清样给凯普看。在我看来,他该拿清样。
曼纽尔·孔罗夫,编辑马可·波罗书的那位,有时也写很优秀的短篇小说。他读了《五万元》。我告诉他此篇何以未再版后,他主动提出试试并替我删削了1500字。他把这个短篇带到乡下去了。等稿子回来,也许很适合杂志登。我等出短篇小说集的时候可以把原稿放进去。不过,假如我不喜欢修改稿,就不寄了。我想布里奇斯也许愿看看孔罗夫的短篇小说。他的有些东部题材的小说很好并且很短。
我会给布里奇斯写信,现在匆匆草此,要去赶“陛下”号船。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宝琳·费佛
1926年11月12日[5],巴黎
最亲爱的费费:
自你10月26日情绪低落时写的信以来,除了那封电报,我没有听到你的任何音讯——通讯中断了。我写上一封信的时候(下周中某个时候你会收到此信),并不知道你的状况如此糟糕,甚至也不知道你开始这么感觉不好,这么焦虑。所以,我写的信似乎有点太不理解人了,很没心没肺。假如我收到你心情不好的信,我可以写信安慰你——可是信是在电报之后到的,我的上封信已经寄出了。
我感觉也绝对完蛋了垮了,费费。我现在也满可以写出来,那样也许就能摆脱了。你母亲肯定感觉不好,女儿要嫁一个离了婚的人,要破坏一个家庭,要惹一身麻烦——沉默的不准许肯定最可怕,你一点法子也没有。我肯定我们关系的这一部分会发展得很糟。你母亲自然不会有别样感觉。金[6]把她写的信给我看了。你母亲11月1日的信说你回来的时候气色还不错,也很幸福;可上星期整周——也就是我没有你音讯的那周——你神经崩溃了,形容很憔悴。说你在皮戈特很孤独,成天自己沉思默想;说你想的自然都是不快的事情。因此,你似乎正经历地狱的全部;你并不坚强,又被压垮了,所以可能毁了你。我们两败俱伤,又有什么好处?于是我想了一整天一整夜——焦虑像个绷带缠绕着我头顶的内层——脑子里没有别的。我所能想到的是你(我所有的一切、我所最爱、我放弃一切追求的对象、我背叛一切所追求的人儿、我灭掉一切所追求的人儿)正被毁灭,你的神经和你的精神日夜受着煎熬;而我又没有解决的办法,因为你不让我做什么。
我知道当我的信到你那儿的时候,你就得想法决定。我知道你会接受难过的一面,你认为正确的一面;我崇拜你的勇气——不过我根本不知道假如一起商量会不会是这个样子。我日思夜想只是感觉此事要命,我们都受着折磨。
你看,你回皮戈特之后,你说你要告诉你母亲;并说假如她不喜欢,你就离开——或者说她不得不回心转意——因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是我们,我们得自食其果。你说你要休息,不去焦虑,把身体养好,棒棒的,就是不去焦虑——那么,结果怎么样了?
现在我可以回顾一下孤独地等待你的日子了——不过知道一切都没事,只是等待——那些日子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地幸福。你现在把自己和自己的心都交给你母亲当人质了,整个事情似乎绝对无望。你过去三天不写信就总要去发电报——可我没有收到电报——你上封信是26号写的。金妮昨天收到你母亲的信,那是11月1日写的。我什么也没收到。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放弃了我——甚至那时——你收到新近的信之前——就试图放弃我。费费,我在这儿度日如年,无聊可怕,我觉得自己都想尖叫。夜里尤其可怕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如此幸福过,拥有过整个世界,而这一切却成为代表原罪的影像。你不愿收我的信,也不愿接受我;想到这些我就一直害怕。我仿佛听见你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愿意。我不能做。我不能再这样做了。”
这就是我想的东西。因为,假如其他海誓山盟都破了,这一个如何可以依靠?
我整天都想着要跟你说些什么,要告诉你些什么。我开始剪贴报纸;心想,这还不简单,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自己找的又解决不了的——只是我绝对与此事有关。
我知道你另外准备了三个月。因为,你认为这是哈德莱所要的时间——也因为你的处境如此,牺牲似乎是必要的——当然,哈德莱所要的是拖延离婚时间——不惜一切拖延离婚——她并没有想把我俩都打烂——她不会承认,但她知道我们是同一人——有时她承认这一点——给她时间拖延,这实际上是世上唯有的东西了。可她要的是让我们把她送上离婚的轨道;同时把我俩都打烂。
真是妙想啊。
所以,无论现在情况多糟,我不能发电报说“快”,因为电报会自动关掉,因为你做了选择——显然最好还是让机会给打烂——或者打——而不是相互见面又拖延离婚——所以我不能做任何拖延离婚的事情。我不肯定自己不会作打的准备,费费。
当然,我只是不愿。只有当你看见我琢磨难道这就是我经历的一切所得吗、这就是结果吗的时候,我才会去打烂这东西。
因为,任何人都可能被打。我们显然是选择了被打——我们自己的自由选择——事由可悲,考虑周密,完全首肯。
我知道这封信很糟很廉价很自怜,纠缠无聊……就算是吧。啊基督啊,我感觉糟糕极了。真糟糕,费费。
那么,假如哈德莱不愿离婚或者接受朋友的建议再次拖延,我们将何去何从啊。
我只要有你,别的都能忍受,也能经受——可现在我没有得到你,而你又故意闪了。我知道你头脑很乱很不舒服,费费,我无法忍受这个。
去年秋天,我很平静地说而不是虚张声势地说(在我们一起度好时光的时候)假如到圣诞节这事还没有理清,我就自杀——因为,那意味着此事就是理不清了——费费,我知道现在是你要吹,我可不能忍受——显然,我能做的就是把原罪从你的生命里剔除并避免哈德莱不得已离婚——赞扬哈德莱——通过自杀来实现这一切。后来我答应在你回来之前不做这事并且在任何情况下不考虑自杀。可是,现在一切又都失控了。你说话不算数了,我该考虑自杀或可解脱。只是没有什么能让你解脱。不过,我不是圣徒,生来也不像圣徒。趁着世界上还有点什么的时候我情愿去死也不愿苟活,让生活的每一部分都夷平毁灭,在我死之前弄得一片空白。[7]
不过,我不愿,我不愿想这个。也许你会回来;也许你会留点什么;也许我们会有胆子:在外科手术的中间不作自我牺牲。也许我们能挺过来。也许,也许,也许,也许。
我所要的一切就是你,费费。啊亲爱的上帝,我多想要你。我真不好意思写这信,我讨厌这信。可我得把毒解了,我为这毒焦急烦恼。没有音讯,进港的所有邮船没有你的信。却在昨天看见你母亲的信,信里的你在受良心的惩罚。我死后完全愿意下地狱,而不是现在。不过不是死活都下地狱,虽然现在似乎是死活都要下地狱。可是不会。请原谅我的这封信,费费。一切都很可鄙。我因为离你遥远才会这样的。只有84天了。从今天起到下周五,我当然该收到一信。金发电报问你的情况了——每天晚上并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为你祈祷几小时。我祈祷你好好睡觉,紧抱你,让你别着急。啊,费费,我爱你爱你如此爱你——我是你喝了就见鬼的烈酒。
欧内斯特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1月16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
谢谢你寄来评论和广告。布鲁姆希尔德画的肖像很像我想象的杰克·巴恩斯的形象。肖像的样子很像一个作家,这作家因失去某不可替代部位或者因不可替代部位的萎缩而沮丧。只可惜这是海明威,而不可能是巴恩斯。终于成功地看上去像个作家了,真不错。广告和腰封看上去都很优秀。
我真愿能如你建议加些东西写布瑞特。这对第一次读这部作品的人来说无疑有价值。关于布瑞特,也有好材料可用。另一方面,任何前言或序言在我看来都破坏书的整体统一。虽然不显,但整本书是有某种韵律的;假如被破坏了,韵律就找不到了。第一部分是个整体,包括贝洛柯章——我可以删(已经删过一次),并且保持整体状态——但《五万元》的不幸表明删除那种东西有多难;我恐怕事后修补都不管用。
我很抱歉,因为我很想为你删改,但我觉得,我们终究会发现,现在我不妥协造成的损失,日后一定得到回报。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把那放回去,除非你真的喜欢它。我知道在许多方面那会是不错的东西——但我终究觉得也许我们俩都会因此损失。你知道,假如你想要,我愿为斯科瑞布纳写书。多年来我都想要斯科瑞布纳出版我的书。也愿意我的书成为好书——越写越好——有时也许不那么好——我能写书,也许有幸学着越写越好——知道事物是怎么个样子运作,整个儿是怎么回事——不把事情弄糟。所以,假如这本书销量不好,也许某时有一本书会畅销。假如真是好书,我肯定它们会畅销的——假如我学着写得更好——但是,假如我开始着急,或者考虑卖不卖的事,那我就永远也写不好,只会卡在打字机上。虽然如此,上帝知道我目前需要钱,我还是愿这部书真的叫座,也因为你一直对我很好。
另外一件事是:布瑞特·阿什莱是真实的人物。其他真实人物詹姆斯、贝洛柯、赫尔格斯海默等如果不改动,我倒不在乎我笔下的人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他们(其他人)受到保护,我觉得只要没有必要,也放过不改。那是书里唯一不是想象出来的——布瑞特的传。
我知道比尔·贝内特很失望地发现我从迈克尔·阿兰德[阿伦]的作品里抬出个人物。那说法很滑稽,因为我从未读过一个字的阿兰德作品。战后,我倒是与达芙·忒斯顿夫人、南希·库纳尔德、玛丽·比尔伯姆的作品为伍,这些人把阿兰德或者叫阿伦作为该推荐的亚美尼亚青年来抬举,让他试写几样东西;当他们发现他的亚美尼亚气浓得烦人的时候就放弃他了,不值得培养——不过,之前他还是有法子进入幕后的,进入了各色人等的生活。那时他的亚美尼亚气不那么重。
现在有意思的是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把她密切地揽进了生活,让我感觉很不好——除了我无法想象她会读点什么——看着她整个走进地狱——还在她出发时帮了一把——接着是感觉糟糕透顶。得悉自己又带着少年的热情从未读过的亚美尼亚跟屁虫(用的是伦敦人名字)的作品里抬出个人物——你想这是什么滋味——贝内特觉得没人有过头衔?是那个头衔得罪他了?还是只有写给女仆丫头看的书里的人有头衔?我没有读过阿兰德,所以不知道——现在我倒担心——因为也许我写得像阿兰德。那真是很好玩啊。
也许阿兰德愿写几章,那会卖几百万册。也许贝内特能为我们找到他。
孔罗夫结果从《五万元》里只删削了几百字。连载期间也许你能当主事者。或者,假如[威廉·莱昂·]菲尔普斯先生生病又短稿件,你就主事。你可以跟菲尔普斯先生说,假如他要压缩稿子,我就把压缩的版面买下来,不管版面值多少钱我都付相应的钱。或者我把作品所得跟他对半分。我想在拳击被废除之前发表这作品,或者在杂志被废除之前发表这作品。
我在这里发表的所有东西都被塞缪尔·罗斯窃取。他从未得我许可发表任何一字。而我在这里的作品一出来,他就盗版所有的东西,从不付我一分钱。我在《国家》和《新共和》上看见他的《两个世界》的广告了。
乔伊斯则完全被盗版弄得崩溃。罗斯未经他许可偷窃了《尤利西斯》,从未支付他一分钱;还按月连载《尤利西斯》并且删除部分内容。我今天见到乔伊斯了,他刚收到罗斯接受纽约某报纸采访的副本,说他发表《尤利西斯》是得乔伊斯首肯的,说他跟乔伊斯在钱方面安排得对乔极为有利,目前还不能透露;说乔伊斯在美国私下卖这本书挣了大钱。乔伊斯绝望得很。十三年生命的结晶被偷了;偷东西的人还不知足,还要坏人的名声。偷人一生的劳作还不知足,还要撒谎,还要篡改文本。
纽约地区检察官肯尼斯·辛普森已经答应一回纽约就把罗斯绳之以法。乔伊斯同时设法禁止罗斯继续胡为。[8]
这行当真是恐怖而令人泄气;一点都不让人稍微喜欢点犹太人。我很生气他偷用我的短篇小说——不过跟偷乔伊斯整本书比较起来,我这就微不足道了——不过似乎有声誉的出版物如《国家》之类就该拒绝接受罗斯的广告。难道国家就没有一个机构能把骗子的广告列入黑名单?今日的生活似乎格外复杂。
我下周计划和朋友驱车前往里维埃拉。他得去那儿取车,我则要见司各特。我相信他会搭12月12日的船。
我还有一张200美元支票没有兑现,因为法郎的价格太高——不过好像价位就停留在那儿了。我希望《太阳照常升起》卖得好,这样等我需要钱的时候就能从你那儿多得点——似乎该卖得好一点的——很有意思,人们对它的看法似乎很不相同——我总听人说书写得好。《纽约时报》的评论我得从头读到尾,这样才能知道人们是真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康拉德·]艾肯似乎喜欢它。阿奇·麦克莱什告诉我他是个很好的评论家——我是说艾肯。也许这会鼓励别的小子喜欢这本书。好玩。写了本看似悲剧色彩浓的书,却让人以为是爵士乐般虚无缥缈的故事。假如往深了阅读,他们就读不下去了,因为会边读边哭。当今的生活真是有趣——这台打字机似乎自己跑了。
你的,
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哈德莱·海明威
1926年11月18日,巴黎
我最亲爱的哈德莱:
我很抱歉我见到你后才收到你的信——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决定,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说些你很明智地得出结论最好还是写信商量的话题。
我觉得你的信跟你以往所作所为一样勇敢,全然不自私并且慷慨大方。
在过去的一周里,我发现(很可怕)宝琳和我无意中在给你施加压力,让你跟我离婚——这压力来自匆忙恐惧,担心我们会彼此失去对方——你疑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于是所作反应是不同意,这样两个人结婚的基础就不存在了。你的反应总是对的,我总是信任你的反应。我相信你的反应一如我相信你的头脑。
我想也许当宝琳和我都认识到我们那样对你是多么残忍,认识到再这样残忍下去,我们无法指望找到任何幸福的基础——认识到我们可以给你时间,你需要多久都行,我俩可以分别;而不是让你同意离婚,你并不认为离婚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想离婚——我想当你感觉到我们这样做了的时候,我希望你相信那是诚心诚意的,如此也许能解除你自然的正当的反应,让两个人自由结合;这两个人似乎相互不配结合,或者别的什么不尽人意,都有可能。
现在,假如你希望跟我离婚,我就立刻去找人办理细节、咨询如何接洽律师。我不计成本会立刻着手——如你信上所要求——会写信告诉你我了解的情况。
假如你不愿现在着手,或者宝琳回来前不愿着手——或者以后再说,悉听尊便。
假如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步,我觉得对大家都好。一旦着手,事情也就有眉目了。亲爱的哈德莱,这不是我在给你施加影响——或者加快完成我自己的事情。只是我们俩像两个头昏眼花的拳击手般飘移不定,踉踉跄跄,还都不愿给对方猛的一拳:这一拳能结束战斗,让痊愈恢复的过程开始。
另外——我不知道你的美国计划——我不觉得你该为了回美国而急忙办离婚手续——你到美国后并不一定如你所愿。
你能做的是:启动离婚程序——再去美国看看,是否喜欢,其间的情形怎样:启动离婚,到你必须再次出现于离婚程序会有三四个月。我想程序会是如下:司法官要求我回到你身边——假如我拒绝,数月后还会有司法官来第二次要求——这时我俩都得出面表示正式拒绝和解——十分钟或者五分钟——跟行政长官之类陈述,然后就得许可离婚。
假如你愿意去美国,我肯定你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办此事。看看那里的情形倒也不失为好方式——看看西海岸,看看纽约。你可以乘坐很舒服的收美元的航线船,船会让你从马赛起航,在加利福尼亚登陆——走运河路。然后取道纽约返回巴黎。这样你就有机会看看两地。如此可能改变想法,给你点主意。
无论怎样,不管你怎么做,我正写信给斯科瑞布纳表明《太阳照常升起》的所有版税都支付给你。3000册书卖掉之后,斯科瑞布纳就开始支付版税了——我们一块儿把那个数的预支花掉了——不过,从3000册起版税会迅速攀升,每种书一册即可得30美分。麦克斯·帕金斯写的未来印数、他们做的广告等如果算数,那数目就可观了。
在任何情况下你可以绝对仰赖凯普公司支付的版税——我正指示经纪人这些版税也支付给你——凯普已经答应1月至3月间把书印出来——出版之日即付先行销售的版税,头3000册支付10%的版税,往下至5000册,支付15%的版税;再往后是20%。这就一本书来讲是很慷慨的版税了;在英国,这本书可能卖得很好。
我要你别反对这种安排——我在那么多事情上伤害了你,这是唯一能做来帮助你的事情——你一定要让我这么做。
我缺钱的问题好解决:我知道我可以向司各特、阿奇[·麦克莱什]或者墨菲夫妇借钱——他们都是有钱人——或者我可以接受宝琳的钱,她舅舅格斯似乎总想给她钱。同时我也需要点钱的压力,好在离婚的开头就把财务理清了——那些书所得及各种权益都归你——写这些书的时候就是你在支持我并帮我完成了它们。假如不是跟你结婚,没有你的忠诚、自我牺牲、激励和爱,《在我们这个时代》、《春潮》或者《太阳照常升起》我是不可能写出来的——此外还有现金的资助作后盾。
我本想加进《在我们这个时代》和《春潮》的,但我相信前一本还没盈利,后一本也不见得赚钱。
我正在草拟一份遗嘱,也在写信给我的经纪人和出版人,表示万一我死了,我所有书的收入,过去的和未来的,都归邦姆比,你可以作为信托人替他保存。
我一定要让你接受《太阳照常升起》的这些版税,哈德莱。你能否当个礼物接受,别抗拒,也别怀恨。因为,这就是你的权益,应当应分的。你如果大度一点当礼物收下,我就十分高兴。
有那个作依靠——不会低于几百美元——你就能去美国而不担心钱的问题了。你不在期间,我会给邦姆比一个父亲该给的福利。我也以名誉担保宝琳不见邦姆比,万一那段时间她来的话——所以你别担心这个。假如这是你所担心的事的话。
我们的对话跟你信里的步骤有点弄混了。你说三个月的分居期限已经正式结束。假如对你来说意义不同,我肯定宝琳和我很愿意,我肯定,把分别的三个月度完整。假如你无所谓,我想她1月份兴许来,或者她想来的时候就来。请告诉我这一点你要我们如何,也告诉我你是否愿让我把你信里的事实转达给宝琳。
对不起这信写得长了。肯定还有我漏掉的许多东西。我会常去看邦姆比的——我想邦姆比最幸运的是有你当他的母亲。我不想表白我对你一针见血的思维、你的头脑、你的心和你非常可爱的手有多么崇拜。我祈祷上帝补偿给你我对你的极大伤害——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好的、最真的、最可爱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1月19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
我不知道你们杂志是否会垂顾幽默作品。无论怎样,给你寄上一篇。[9]假如他们不要,你看是给埃德蒙·威尔逊(寄《新共和》收转)好呢——他写信跟我说他们愿付50美元买我1200字任何作品——还是寄给[保罗·]雷诺兹好呢?他给司各特写信说还想要我的作品——还是给能给我弄点钱的人。
谢谢给我抄写评论。他们对我们倒挺看重。倒是新鲜,居然有人怀疑我对葛特鲁德·斯坦因的作品很认真地对待——我本想嘲弄那浮夸的言语(葛特鲁德对先知角色的假定)来着。没有人知道先知之后的那一代,当然也就没有权利评判。《传道书》语录——一代人过去了,另一代人又来了,可大地永远存在——太阳照常升起。以后再印此书我希望你删掉徒劳之无益,布道人说,徒劳之无益,一切都是徒劳无益——一个人在太阳底下的所有劳作能得什么利?——把这节都删掉。语录只从《传道书》的诗篇开始,用第4、5、6、7首歌。也就是从一代人走了——在河流涌来时,人们又回来了处结束引语。
这样就清楚多了。此书的要点对我来讲是大地永远存在——对大地怀有好感和崇拜,对我这代人却不怎么看重,对虚荣之事也不在乎。我一开始只是犹豫是否要删除一个更好的作家的东西——但似乎还是有必要的。我没想把这本书写成空洞或者苦涩的讽刺作品,而是想写一出真正的悲剧:主人公永存,大地也永存。
我还发现大多数人不是用文字来思维的——大家写作用文字——所以在《太阳照常升起》里,批评家漏掉了内心独白并且很不高兴——或者说很失望我删除了第一稿40000字东西,那些东西能让他们高兴——他们是高兴了,但这本书就会像布鲁姆菲尔德的作品一样十年让人感觉虚假,从此刻算起。
《太阳照常升起》可以成为一本更好的书,也应该成为一本更好的书——可先是唐·斯蒂瓦特在维希治肝病,那时我正写第一稿——接着我琢磨最好还是写你能写的东西,努力把它写出来,而不是去弄划时代的艺术作品——你想想那些写真正伟大小说的小说家所处的是什么样的时代。
《红色英勇勋章》[里的斯蒂芬·克莱恩]这样的孩子能有杰作——但总的来讲他们所写所为是一致的,他们都知道几样东西——在他们学习并经历的那个时代里,自己就学会了如何通过写作来实践写作。
我最好在自己也像个批评家之前住笔,真成那样可就遭了。无论怎样我希望你喜欢这部有趣的书。
致敬!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1月23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昨天“利维坦”号载有我寄给你的一个短篇——《在另一个国度》——给你们杂志写的。随函附上的是《学院幽默》来的一封信,唐·斯蒂瓦特说他们的稿费很高。你可以把这篇寄给雷诺兹,跟我一周前寄给你的那篇有趣的东西一起——除非你寄到别处了或者有别的情况。他可以寄给《学院幽默》的。
很对不起麻烦你;假如我有雷诺兹的地址就不麻烦你了——要不是想先给你们杂志投那篇趣文,也不会麻烦你。
我不知道《学院幽默》会不会买《五万元》。雷诺兹也许会寄给他们。我有预感他们会用。
我正在写另一个意大利故事。
布里奇斯先生关于《[给某人的]金丝雀》的信我收到了,还有你附上的两则广告。广告做得很漂亮。
有一天下午我带三岁的儿子去咖啡馆买冰激凌,他边吃着,另一只手还举着口琴;看了看四周说:“啊,跟爸爸的生活真美丽!”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6年11月24日,巴黎
亲爱的司各特:
我每周都想着在你离开之前去见你——迈克·沃德当时正弄辆车开,本可以去。可是,先是他病了——接着是车老有人占着:再接着是银行接替他的人病了,就这么到了本周三也就是今天,末了还是未动。
你怎么样?一直还好?你写作了吗?小说写得怎样了?我敢打赌一旦你安顿好了开始写作,这小说一定会是部很好的作品——你最近在朱安雷宾一定有很多时间写作。
我也写了一大堆;又卖了一个短篇给《斯科瑞布纳杂志》——凑成两篇——我已寄给他们另一篇,肯定他们会买——一篇很好的关于战时米兰的故事——刚写完一篇更好的,正要打字呢。手头另有两个短篇我知道卖不掉,所以没寄——但收进书里我估计没问题。
这个打字机是借来的,不好使——我自己的坏了。我看见《世界报》上有一则《太阳照常升起》的广告,说已经二刷了。同一份报纸11月19日有黑伍德·布朗恩写的充栏评论。坊间评论还好,只是小伙子们意见不一:我是从你那儿拷贝得多,还是从迈克尔·阿伦那里拷贝得多。所以我十分感谢你们俩——特别是你,司各特。因为,我喜欢你。可我不认识阿兰德。另外,听说他是亚美尼亚人。对亚美尼亚人表示感谢似乎早了点。不过,我当然是要谢你的。我正请斯科瑞布纳在第八版之后每一版都加个副标题
《太阳照常升起》(像你的鸡鸡一样,假如你有鸡鸡)
——一个更了不起的盖茨比
(在与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爵士乐时代的先知}的友谊中写成)
上帝,我真愿见到你。在欧洲内外你是唯一我能多夸两句(或多反对两句)的人。不过,我当然还是愿意见你。我没有足够的钱坐火车,所以一直是沾光那些不怎么启动的免费汽车的。天气坏,骑自行车是不可能了。我试了一回弄得满身泥,肩上都挂了花。无论怎样,你好吗?
第二次印刷的印数如何?书是10月22日出的:11月19日广告是这么说的。麦克斯·帕金斯11月1日写信说预订没有多少,不过再订的人却源源不断。他没有提数字。他给你写信了吗?
《学院幽默》写信给我,让我给他们写随笔、劳什子、随便什么狗屎或者长篇小说。我把信转给了麦克斯,让他再转雷诺兹。有时我写有趣的东西;我想雷诺兹也许愿意把它们给卖了:有人告诉我《学院幽默》给的价钱大。他们说1月号要登《太阳照常升起》的评论。希望普林斯顿的评论比兰普的评论强。
至于我这个著名的著名的作家的个人生活:哈德莱要跟我离婚。我已把现有的钱都交给了她,外加《太阳照常升起》已得的和未来的版税。凯普和海因曼都主动提出为我联络英国版权。你觉得雷诺兹能把它卖给电影制片人或者类似机构的人吗?假如有,我就能分一杯羹。近日一天只吃一顿饭,假如累了就睡觉——最近干活太猛——自14岁以来还没这么穷过,跟我卖给《斯科瑞布纳》的小说里的人物挣钱的本事差不多,真有意思。我想大家的生活都如同进了地狱。无论怎样,身体倒很健康,近来又能用头脑了。假如纽约有人问起我的情况,什么也别跟他们说。我愿跟你说说一切,可似乎却写不出,也不善谈这些。无论怎样,有这么多人能谈别人的事情,当事人倒用不着自己来讲了。
无论怎样,我现在已经过了瞎碰瞎撞的阶段;如今只有特殊情况下我才又去碰撞,我觉得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不会把煤气半开着,也不会用消了毒的保险刀片来割腕。无恃无恐地继续在我的生活里扮演婊子养的原角色。我在生活里唯一有幸体面一点的是钱方面的事情,所以在这方面活得精彩、活得拘谨。我已被野心俘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干出点名堂。我想到目前为止,有些作品是好的。学了很多东西。
现在该停笔发信了。
给我写信,给我讲讲一切。你在纽约听到什么了?你打算在哪儿住?泽尔达怎么样了?司各提怎么样了?邦姆比和哈德莱很好。哈德莱外出的时候,我带了邦姆比十天。一天早上我带他去咖啡馆,给他买了个冰激凌和一只新口琴。他举着口琴,吃着冰激凌说:“跟爸爸在一起生活真美丽。”[10]他很喜欢我。当我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希望他如剪报上说的那般说爸爸是个伟大的作家),他说爸爸什么也不干。于是我教他:“邦姆比将来养活爸爸。”他此后就一直这么说。邦姆比将来会干什么呢?邦姆比会在西班牙用公牛来养活爸爸。
爱你们大家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家人
1926年12月1日,巴黎
亲爱的爸爸妈妈:
谢谢你们写来的很好的信。我真高兴听见母亲画画成功。我感到今秋回不去真糟糕。跟爸爸一起打猎也未成行。不过,事情还是没结果呢。别担心邦姆比的健康。他没住小单居里,而是住在一幢舒适的、光线很好的有暖气的六楼公寓里,窗外风景很可爱,室内有一切舒适的现代生活设施。他不再拼命咳嗽了,完全好了。常去公园——卢森堡公园——玩,很结实强健。他能讲法语,德语很好,一点点英语;能说些很机智的话。在[墨菲]小屋里工作的是我:没人知道这个地址,无法打扰我。
我的长篇小说外界评论很好。我在11月19日纽约《世界报》上看到一则广告说第二次印刷就要出来了。《波士顿文摘报》给了它两个通栏。《纽约时报》、《世界报》和《论坛报》都有好评。很快英国版就要出来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在那儿出版,书出得也很好。我会保留《斯科瑞布纳》给我寄的一些评论;假如你们愿意看,我就寄给你们。12月《斯科瑞布纳》上我相信会有我一个短篇。要么12月,要么是1月。接着的一期也会有一篇。两篇校样都读了,但不肯定会在哪一期刊登。[11]
我有一张邦姆比的好照片,寄给你们当圣诞节礼物。你们喜欢的我的一张照片是曼·雷拍的;这张也是他拍的。邦姆比说明年要跟爸爸一起去西班牙跟公牛一起睡觉。他假装喝了清洁剂。哈德莱告诉他假如喝了清洁剂就会死,就会跟小耶稣一起上天堂。邦姆比用法语说还真是;假如小耶稣喝了清洁剂,小耶稣也会死的。我教他用英语祈祷,但他不认真学。我礼拜天带他去教堂,他说很好,因为教堂里满是狮子。他每天上午下楼六次,独自把报纸带上楼。爱你们俩;问候卡罗尔、莱塞斯特、桑尼、玛斯和厄拉,还有她们的丈夫、情人和后代。
欧尼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宝琳·费佛
1926年12月3日,巴黎
最亲爱的宝琳:
你通过金妮和航空邮寄来的信昨晚到了——12月2日星期四——要么今晚要么明天我会将此电报发出——也许等明天的周末优惠价——也许今晚从证券交易所直接发报。金妮七点来这里。昨天本来是要跟律师在一起的,可是他把约见推迟到今天下午了。
我形容枯槁有一阵子了。本想发电报让你快来,只是我知道你有圣诞节安排和家人等。麦克莱什夫妇为我找了房子和床铺。人总要过日子。
除了晚上有点可怕阴郁,其他倒是没什么。你看,费佛,我想两个人若很相爱、各方面都相互需要,却又各奔东西,此事跟堕胎一样糟糕。又不似战争或者捕鲸之旅或者别的什么外力强加给你——无法抗拒——而是可以抵抗的事情。一场战争的日常或者长途旅行的事情就没有法子了。可是当你们所有的只是对方,却又故意分开,那就会让你感觉不好。最近我因此五内俱焚。我知道,或者无论怎样我感觉我能身心精神都忠于你,只要我还有身心和精神——现在我也知道自己还是那个人;可是我的身体是这一切的内在组成部分,却忍受孤独,那整体就动摇了,各种东西都开始跟我捣乱。平衡被打破,精神受打击。这对头脑也不利。整夜躺着,脑子里怪好玩的不知想什么;祈祷祈祷祈祷自己别发疯。我不能相信这能有好处;我相信这有很大的害处。
你也有过你的情况——而我又感觉如此糟糕——你现在是好了没事了,头脑实际了(像我俩从前那样);我也会重回实际的,因为我天生就不是只情绪低落的老鼠。当我一直想要死的时候,我有足够的理智知道自己是个傻瓜:因为我想的去死只是让自己一段时间健忘空白直到能拥有费佛。我知道那会很好,让你知道我感觉很好,世界很美妙,我内心感觉很好,不像人们喂金丝雀用的乌贼骨头那样干巴,而是真的美好。我要给你写信说“好!”——那就意味着你读这封信如同是别人写的,知道我心里精神头脑都好。
我如此爱你费佛,我要你给我写信——只是写我俩相互的爱,不要流水账或者别的什么及时雨——因为我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的信了,也很久没有收到不是等着十分钟内邮差就要走了快写的信了。我最想的不是跟你卿卿我我,也不是我俩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感觉。我知道那很醉人,也很实际。我很欣赏航空信的机制和操作,从哪方面谈都不错。可是,当我收到电报之后你的第一封信时——第一次听到你的音讯,又要联络了——打开一看是在金妮的信里,我感觉很糟。你能不能给我写封信,写的时候当是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平常的话不会执笔——假如你那样感觉——感觉我们的相爱是件愉快的事情,往这感觉里掺进些未来幸福美满的东西。你感觉不好之前给我的所有信件都似乎在说你爱我胜过世上的一切。我每收到一信就幸福得忘乎所以。可这最近一封大信却似乎不再让人起兴——只是信誓旦旦表忠心——我担心你也许真的如你所说不得不放弃我并且正在这么做——别的一切都见鬼去吧。我想要你写一封从前那样的信,你感觉不好之前写的那种信。
[此信于此结束]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2月6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非常感谢给我寄评论并告诉我《太阳照常升起》一书的前景情况。至于电影改编权,请尽量往好了弄,亦即挣钱越多越好——我自己不看电影,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改动。得失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不写电影脚本。虽然如此,假如他们拍庞朴罗纳,会拍得很好的。公牛奔跑的街道、人们在前面跑着,然后进斗牛场;业余手被摔,公牛冲进人群等真的每年7月7日至12日就发生在每天早上;他们能拍到一些美妙的东西。我们有一年在斗牛场用一部德国袖珍相机自己弄了个电影——那相机是可以拍全景电影的,只要装上胶片按下按钮不断拍摄——别拖拉——就能看见人冲进斗牛场、越跑越快,然后都倒下,上面的人压着下面的人,成人堆,公牛挤进来踩压人群,都拍个正着。这过程很美妙但也如此短暂,没有什么商业价值。我还有张照片是唐·斯蒂瓦特在业余斗牛比赛被摔时的抓拍;也有一张我自己的斗牛照片。我来美国时会把它们带上,找时间把它们印出来。
关于短篇小说——我现在有了十个短篇——两篇较长的,其中一篇是《没有被斗败的人》——是篇斗牛的故事,12000到15000字之间;另一篇是《五万元》。此外的八篇平均3000字左右。我不知道这些是否够一本书。无论怎样,你觉得开春再出一本书是否明智?——还是等到初秋?《在我们这个时代》去年11月出版了——《春潮》是初夏出的——《太阳照常升起》是10月出的。你觉得是不是该歇歇?还是“书业就是这么干的,不是吗?”。
我会接着写那本斗牛的书。也许先写第一部分,让它赶紧给当下的场景让路。这本书会有插图——绘画和摄影——我想该有彩色复制的美工。这本书会很长,因为它不止涉及历史和课本或者为斗牛辩解之类——而是有可能的话写斗牛本身。由于没有人在英语书里读到过这种东西,我想整个从外围写起——写我如何对这件事产生兴趣;在我看到斗牛之前,这事是个什么情形——我没明白斗牛的事情之前它又是个什么情形——我自己的体验经历如何,它又是怎样影响其他人的——逐渐认识斗牛是怎么回事,从外围入手尝试构建斗牛的事情,然后一路写到里面去,分章节写一切。也许人们会感觉有兴趣,因为没有人了解这些——这事又真的很有趣——它关乎生死——一个年轻的农民或者一个擦鞋匠23岁之前一年有80000美元的进项是够令人瞩目的。我想,一本关于一件事(除了教堂礼仪)真正写得好的书,又跟往昔有内在的联系,会有永久的价值的。不过,这样的书要写得瓷实,要真实,要有一切信息,要有趣——这书要写很久呢。假如你喜欢,可以作未来之想。[12]
我觉得还可以想一下的是短篇小说集——我认为首先是得好,不是急就之章,这很重要。因为,假如《太阳照常升起》有点成功,许多人会拿着刀子急切地盼望我滑坡——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让自己滑坡。事情理清楚之后,头脑安静下来之后,我想另写一部长篇小说。同时,我还可以写一阵子短篇。我收到司各特的便笺,他说要去热那亚——我想你收到这封信之前或许能见他一面。
我自己的打字机坏了;这借来的又太有个性特征,我一直半身心在它身上,带着机器的恶意在写东西,没能重写我打算寄给你的另一个短篇,或者写一篇新东西。随信我会附上小金丝雀故事的清样。也许你会把它们转给布里奇斯先生并替我问候他。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2月7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今天收到你11月26日的信。我觉得这书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也不能再漂亮了。
我想要你——寄给我四本样书——另再给我几本,因为我在这里得花70法郎才能买一本:我要寄给柯尔蒂斯·布朗,好让他跟海因曼商谈合作事宜。我为[塞缪尔·]罗斯设了套,让新泽西的一个印刷商印几百本我的作品《今天是星期五》——罗斯很可能盗版此作品。这篇我弄了版权,刚从华盛顿收到版权登记证明。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把他装进口袋里了。
关于画像——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当时,我不喜欢让家人感觉我真的就那模样。我明白,他们因为“我写作的方式”而感到羞辱。我父亲寄来一册《文学摘要书评杂志》,上面红蓝铅笔划了如下字眼——费城宾恩出版公司,报告天普·贝雷的书越卖越好。此外还写道——“我们的感觉是大家对性小说反应强烈;甚至对高眉现实主义手法的小说也反应强烈——(往后)洁净的浪漫的或者搅人的冒险故事总会掌握更广泛的读者。”不过,画像可能还是能让他们开心。复制得也不错。
你说《绿帽子》的话说得没错。我接触阿伦是通过司各特的谈论其人其作,那是一次从里昂到巴黎开着司各特的车时的谈话。[13]我记得跟司各特说把阿伦提起的是些什么人——甚至说起他有点恼火——唐·斯蒂瓦特也谈到他。当我听说小说的女主人公自杀了的时候,我想当然视《绿帽子》为廉价小说——因为基本的事实是阿伦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有胆量自杀的。所以我想,他们抗议的是我说的这种废话。布瑞特说得很精确,实际上没有人信她。也许现在他们有胆子自杀了。无论如何,这很好玩。
在我看来,生活里无论如何真的存在很光彩照人的东西——光彩照人的地方和各种光彩照人的东西;我想什么时候把它写进自己的作品。人们并不都像林·拉德纳发现的那样坏——也不完全像《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那代人中的一部分那样情感空虚疲惫。我认识一些很不错的人,即便是直接迈向坟墓(假如一路走到底,任何类似的故事都是悲剧)也一路安排得很体面。跟爱情或者战争相比或者古老的为生命而奋斗的题材相比,阳痿是个很枯燥的题材。尽管如此,我希望《太阳照常升起》能畅销,因为题材虽枯燥,这书却写得不枯燥。也许某个时候乘着这激励接着写下去;那样我们就会有本新小说,题材不枯燥而又能保持这一本书的好质量。只是,当然,就算你没有题材——布鲁姆菲尔德有题材——也但写无妨;假如上帝对你好,它们结果也会很好。不过,谈论写作总没有写作来得那么好。
我儿子期盼着圣诞书呢,跟他妈妈很激动地说这事——“麦克斯·帕金斯给我寄来很好玩的书!”当妈妈问他是什么书的时候,他说是一本非常美丽的大书,不是爸爸写的书。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12月21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谢谢告诉我《太阳照常升起》的数字。我希望它新年之后继续保持势头,我想人们对这本书的看法也会大相径庭;这也就意味着会有许多讨论。约翰·毕肖普昨晚给我看了一封埃德蒙·威尔逊的信,信中说他认为这是我这一代人写得最好的小说,言辞充满热情——不过还有许多人不这么看。毕肖普认为威尔逊也许会把他的想法写出来。我真高兴他喜欢这本小说。
布里奇斯想把三个短篇发在一期,[14]我认为这主意很精彩——都是很短的东西——没有一篇足够长来单独占一席位置——三篇互补则能成一组东西。也许这还能让多斯、艾伦·泰特和其他小伙子高兴起来,他们担心我走下坡路。
那么,我想当然他会买《在另一个国度》——假如他想寄支票,我就有钱用了。
谢谢你送给邦姆比的圣诞书。祝你节日快乐。
欧内斯特·海明威
多斯给我寄了他的评论的复写本。我想他不喜欢这书也好,本指望这本书写得更好也罢,可他说书里的庞朴罗纳不如现实中的庞朴罗纳好,这批评可不怎么——因为我想这书对从未去过那儿的人来讲是很令人激动的东西——这书就是写给他们的。为多斯来写这个,很容易,并且能写得令人激动——因为他去过那儿。不过,为他而写的书在一脸茫然的读者眼里就没什么意思了,而我的写作正是为了这些读者。
我想你现在已经见过司各特了。请转达我的最亲切的问候。
我在圣诞节那天晚上离开巴黎——也许要离开几个月——不过你发到银行的信总能立刻被转给我。他们也会转发电报。
凯普决定出《太阳照常升起》,并预付了50英镑版税——今后的版税待遇分别是10—15—20。书在春天就出来。
我又在写短篇小说。我把《太阳照常升起》的版税全给了我妻子——英国的美国的都给了她——我希望他们能照顾考虑到这一层。我不知道版税支票什么时候能出来。有版税支票开出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春潮》的预支算作500美元,《太阳照常升起》的预支算作1000美元;1000美元付出后,有新收入的时候,就把支票按部就班开。
我没有想象《春潮》挣了500美元,但你可以从我下一本书里扣除差额。
版税支票一出来,你就把它寄给哈德莱·R.海明威,地址是巴黎意大利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
我想大家似乎都在吵嚷《太阳照常升起》会走红。主要的批评似乎是书里的人如此不招人待见——似乎批评得很滑稽。想想《尤利西斯》、《旧约》里的人是怎么招待见的,想想[亨利·]费尔丁法官作品里的人之招待见处,以及这些批评家喜欢的另一些人的情形,想想吧。滑稽。我不知这些彻头彻尾的招人喜欢的人都去哪儿,喝醉酒时都什么德性;或者对夜的生活都怎么看。啊,见鬼。书里至少有一个道德高尚的旅店店主[蒙托亚]。那是我的看法并且我将坚持。还有一个模范榜样名字叫哈里斯。
为什么不在文学作品里把犹太人写成无赖呢?他们在生活里就是无赖。犹太人在作品里就得辉煌灿烂吗?
我想下一本书我们也许能省剪贴资料的钱。
批评家,还是那个[艾伦·]泰特先生——习惯于自己给人贴标志——假如他们发现你不是那样的,就指责你在伪装的迷彩下航行——泰特先生发现我不像他公开宣称的那样强硬,感觉很糟。其实,我自打1918年7月8日以后就不强硬了——自那晚以后我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荣。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1月20日,瑞士格施塔德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随函附上雷克斯·拉德纳和曼纽尔·孔罗夫的两个便条。我今天给拉德纳先生写信,告诉他我写信请你把《五万元》[15]寄给他。如果他们退稿,请办公室的人再把它寄给《大西洋月刊》的编辑。如果那儿再退稿,我想就束之高阁吧。
《五万元》该多得点回报,好弥补邮费。
我收到《美国旅行队》主事人的信和电报。这书似乎不只是一本书,而是值得一试的美国式历险。他们去年夏天开始给我写信时,我答应保罗·罗森菲尔德,给他们写一篇长的斗牛故事,叫《缺少激情》。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很好的故事,可一旦重写,又觉得一点也不好;重写也救不了它。现在我不知道该给他们寄点什么。也许《阿尔卑斯山牧歌》合适。我明天也许发电报请你把这篇小说转给克雷姆博格,地址是欧文公寓77号。我想寄给他们长一点的东西,但又想把《五万元》保留到下一本书里。手头又没有别的稍长的短篇。
舍伍德·安德森在巴黎。我们在一起度过两个美好的下午。他讲了《新大众》的编辑们的一件有趣的事情:他说,他们想发动一场革命。因为,他们希望在某种新的政治体制下,他们就是智囊了。他一点也不生《春潮》的气;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他提到《斯科瑞布纳杂志》给他一个短篇的稿酬时,很念好,说是给了他750美元;就是圣诞节那期。假如那属实,我将在来年圣诞节给布里奇斯先生写个划时代的东西。有时写个不长不短的东西感觉非常好;里面要么是圣诞节精神,要么充满爱情的兴致。《新法兰西评论》要出法文版《太阳照常升起》,我支支吾吾,想让他们先出一本短篇小说集。
向你致敬。见到司各特请代我问候。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查德·鲍维尔斯·史密斯[16]
约1927年1月21日,格施塔德
我亲爱的史密斯:
我几个星期前就收到你的来信,但不愿匆忙答复。很有意思,你居然跟《在我们这个时代》里的人物对号入座。我希望你因此多买几本书,等我再去巴黎的时候,很愿意为你签名或者为你的朋友签名。
你的信虽然结构有瑕疵,但也可当有趣的例子。信是写给你肯定知道他已然外出的人的。我也注意到,你在最后是怎样带入“你就等着吧”这一腔调的。那个前提(我的缺席)是指望不上了。你的信设计得很好,可以避免开头语涉的危险。我祝贺你散文风格的改进。
你给我戴的“卑鄙的小人”的帽子真是抬举我了。我感觉你一定是卑鄙事物的权威,也不会跟你争论说我不属于那类。我记得见你的时候我对你的感觉是多么不屑。当时我就很遗憾自己的情感居然如此廉价;廉价的情感对文学生产很不利。我想我们在这一点上看法是一致的。然而,这不屑的感觉挥之不去,很令我遗憾;我听到你的情况及你在美国的冒险故事越多,不屑的感觉就越加深。我知道自己在你眼里是个卑鄙的小人,因为你跟我说过;并且我在你身旁也感觉很卑微。因为,在我眼里,我亲爱的史密斯,你是座卑鄙的高山。
能在巴黎再见你,荣幸得很。在那儿把你打翻在地几次也是件荣幸的事情,哪怕是一次也行,那就要看你爬起来的能力有多强了;尽管我事后肯定会后悔。然而,我怀疑3月份我回巴黎后你还会不会在那儿。假如你在,毫无疑问会带几把手枪几把剑棍或者别的武器,这样才跟你的卑鄙高山形象相称。
我亲爱的史密斯,你必须相信,这封信的结尾没有别的,只有我衷心地表示对你的不屑,对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表示不屑——以免你被信的开头欺骗——夸你的信的文体的那段。
崇拜你的朋友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
致格瑞斯·豪尔·海明威
1927年2月5日,格施塔德
亲爱的妈妈:
非常感谢你给我寄来马歇尔·菲尔德画展的目录和你的铁匠铺画作的复制品。画看上去很可爱,我该是喜欢看看原作的。
你写《太阳照常升起》意见的那封信我没有回复,因为我忍不住要生气。气哼哼地写信是很愚蠢的;写给自己的母亲就更愚蠢了。你不喜欢这本书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很遗憾你读了让你痛苦或者厌恶的书,不管是什么书。
另一方面,我一点也不为这本书感到羞耻,除非是兴许我没有能精确地描述我写到的人物;或者是没能生动鲜活地把他们展现给读者。我知道这本书让人不快。但它也不是一点都不让人快乐;我肯定书里写的不会比橡树园最好的人家的真实内心生活更让人不快。你必须记住,在这样一本书里,人们生活里最不好的东西都得到展示,而在家里大伙都有可爱的一面;此类事情我自己观察门里的生活时就有体验。此外,你作为一个艺术家,知道作家不该被强迫来捍卫自己的题材选择,而该被评论他是如何对待题材的。我写的人当然是灯枯油尽的人、空虚的人、被击碎的人——那是我蓄意要展示他们的写作手法。我只耻于没能给我展示的人物点什么。我还有写作其他书的漫长岁月,而题材也不会总是同样的——只是我希望他们还都是人类。
假如[范尼·]布切尔小姐(不是个好评论家;假如她赞扬此书我倒感觉傻兮兮了)指导的书籍学习俱乐部的淑女们一致认为我在为最低下的目的出卖自己的伟大才气——那么这些淑女何以谈论她们一无所知的东西呢,并且说的都是很愚蠢的话。
至于哈德莱、邦姆比和我——虽然哈德莱和我不在一处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去年9月我们就分居了;到此刻可能她已经同我离婚),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她和邦姆比都很好,很健康,很开心。《太阳照常升起》的所有利润和版税经我的要求都直接付给哈德莱,美国版英国版都给她。我1月5日看到最近的广告,此书已经有了5次印刷(15000)册,势头依然强劲。春天英国版出炉,书名用西班牙文《节日》。哈德莱春天来美国,所以你们因《太阳照常升起》盈利而得以见邦姆比。版税已经有几千美元了,我一分未取。除了就餐时的葡萄酒和啤酒,我最近一直没有喝别的东西,过的是僧侣般的生活。只要能够就尽量写作。我们对什么是构成好作品的元素看法不同——那是根本的歧见——但假如你允许范尼·布切尔之流跟你说我在为感官刺激当皮条客,那你就是真的在自欺了。我有《名利场》、《大都会》给我的来信,他们请我写小说、普通文章和连载的东西;可我一年半载内没打算发表东西(去年底卖给《斯科瑞布纳》几个短篇,发了一篇有趣的文章),因为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安静写作对我来讲更为重要;尽量写得好一点,别盯着市场,也别管考虑作品带来的是什么,甚至别想是否能出版——从而不跌入挣钱的陷阱:挣钱之事像脱粒机当年弄残我那著名的亲戚的拇指[17]一样役使着美国作家。
我这信是寄给你俩的[18],因为我知道你们为我担心。真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不过,你们不必担心——因为,虽然我的生活可能以不同方式搞砸,但我总会尽我所能为自己爱的人做点什么(我不经常给家里写信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因为我发现一旦写作就很难写信;不得不把通信限定于不得不写的信——我的真正的朋友知道我给不给他们写信都心里有他们);我的真正的朋友也知道我从不是个酒鬼,连个酒徒都算不上(你会听说我是酒鬼酒徒——写喝酒人的生活的每一个作家身上都有这样的标签);他们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安静和写作的机会。你们也许永远不会喜欢我写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又非常喜欢某个我写的东西了。不过,你们必须相信,我写的东西都很真诚。爸爸对我的作品很忠诚,而妈妈你根本就不忠诚于我的作品,我绝对理解那是因为你相信你有义务纠正我,不让我走在你看来是不可收拾的道路上。
所以,我们都放下吧。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假如你们相信所见所闻,那就会有理由感觉我给你们丢脸了。另一方面假如打上一针忠诚当麻醉药,你们就能扛过我的臭名昭著并终究会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丢你们的脸。
无论怎样,我爱你们。
欧尼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2月14日,格施塔德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谢谢你传来福音:《太阳照常升起》越攀越高。
我去此地的照相师那里拍了一张照,今晚就能拿到,会跟此信一起邮寄。
至于传记材料——我曾经应一个叫厄内斯特·沃尔什的人之要求为他的杂志写过大约150字的个人小传;一年不到他就用这150字在《新大众》上攻击我,说我广而告之地夸大了自己的战争经历(略)。[19]此人不久就幸福地死去了。虽如此,我真的情愿没有小传,让读者和评论家自己编造去吧。
至于秋天要出的短篇小说集——我一直努力工作着——集中于一个题目,想称它为
《没有女人的男人》
内容包括
《没有被斗败的人》 15000
《五万元》 10000
《杀手》 3000
《今天是星期五》 2000
《阿尔卑斯山牧歌》 1500
《在另一个国度》 2500
《追车比赛》 1800
《陈腐的故事》 1000
《简单的调查》 1200
《在密歇根州北部》 1600
共40000字
这些劳什子里面几乎软绵绵女里女气的东西经过训练、纪律、死亡或者因为别的什么都去除了。
字数是个大概,但我想还算精确。也许还会有别的短篇。(请原谅我用碎纸条。)我的脑子又清醒了,又在写我觉得很好的短篇小说。
我呆在这里,滑雪一天,写作一天,交替进行——四年来最好的雪——直到没有雪为止。这之后的计划还没有做。
目录里列的小说篇目不一定是成书之后的篇目。我只是给你个概念,这样编者就能着手了。其中大部分篇什你都看过,所以你会知道写的是些什么。《没有被击败的人》是篇稍长一点的斗牛故事,来自奥布莱恩的故事书。你也许看过这书。《追车比赛》和《简单的调查》是我才写完的。一个是堪萨斯市的一个滑稽表演先遣队员被表演之事所囿的故事。另一个是发生在意大利的小故事。我急切想要发表《在密歇根州北部》——这是个好故事,利弗莱特把它从《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删除了。这是我不愿停留在那儿的原因。我认为它可以发表,并且可能让[艾伦·]泰特头脑宁静,就如我向来避免男人和女人直接发生关系,因为担心要面对这种关系。无论怎样我3月份去巴黎后会把这些篇什搞掂——《五万元》在你手里——并把他们寄给你。这样的篇幅可以吗?司各特还在好莱坞?
致敬!
欧内斯特·海明威
第五次印刷的护封很好看。我把《缺个太阳》放在G.莫尔的《欢呼与道别》的上面了!——漂亮的第二卷上。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2月19日,格施塔德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你2月4日和7日的来信今天收到了。
我一个星期前给你写信列了短篇小说集的大纲和标题。《没有女人的男人》也许令你觉得刺眼,像同性恋标题。假如是那么回事,请发电报告诉我;我尽量再想个标题。我在格施塔德对标题之类一无所知。你曾经写信跟我说你3月前就要——所以我匆忙弄了一个。
《纽约客》、《名利场》、《哈珀斯芭莎》和《赫斯特杂志》都约我写各类文章、短篇小说或者连载长篇。这一切似乎像迅疾顺滑的湍流,我看见祖宗和同代人就这么消失了。我于是决定一年里什么也不出售、不发送——除非等饭吃卖一个短篇。即便是那样,也只寄给你,你们杂志可以有优先发表的机会。我真的该有一个经纪人;哪怕没有别的理由,也该把卖小说的事从你那儿解脱出来。你知道谁愿试试这卖东西的活吗?还不会写信催我写连载的?能找到干这事的人就好了,这样寄走稿子就可以不闻不问,除非是得支票的消息。那样的话,每两个月到日子我就能清理掉箱底的作品,看一看,把好的寄给经纪人。
你给我安排这样的经纪人吧,随便怎么做都行。柯尔蒂斯·布朗等我的伦敦经纪人拿的是10%。《太阳照常升起》的电影拍摄权有消息吗?我快没钱了。
至于汉克·斯特拉特的画像木刻所附小传——我在意大利步兵短暂服役,是个很不起眼的营地跟班——我在学校也远不是个橄榄球明星——只有一个孩子。我受过伤,得过四枚意大利银质勇敢军人勋章和三枚战争十字勋章。但是,给我这些东西并不是因为我勇敢,而是因为我是个加入意大利军队的美国人。至少十字勋章里有一枚是错给的:授奖辞提到马吉奥山的一次行动——在大轰炸下运送伤兵——我没参加——当时在300公里外的医院。因此,任何读《斯科瑞布纳》的人看到我的战时记录和个人宣传材料的而又了解事实的人会以为我给你的信息有涂脂抹粉之嫌,会视我为骗子或者傻瓜。
比如我今天读到伯顿·拉斯科写的东西,里面说我通过当拳击教练挣钱读完大学!我从没上过大学也从未跟一个活人说过我上过大学;简直梦幻般好笑。假如斯科瑞布纳重复这个故事,人们会以为是我放出口风的;认识我的人会以为我疯了。
我知道我自己该给你点传记材料,但我没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恨这所有的材料;假如不涂脂抹粉,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所以假如撇开小传,那算是帮了我的忙——假如本页第一段能当个人宣传材料,就能纠正另一说法。我不在乎外界编什么故事,但我感觉我们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应该属实。假如什么时候我断了一条腿、珠宝被偷,或者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或者在斗牛场里死了或者酗酒死了,我都会正式通知你。从谎言陡生的路数看,我想他们也会摆弄另一则宣传材料的。不是我们放出的东西,我们就没有责任。
斯科瑞布纳对我一直很好,我真不愿说这小传的事情。我知道你会理解并认识这一点是很敏感的。我会寄你要的所有相片。
当然,整个事情错就错在该死的剪报系统。没有哪个活人在翻阅该死的剪报时该读这些劳什子写的关于自己的材料。我该停了它们,可是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些东西实际上是我能收到的所有邮件——住在乡下或者一人独处,邮件就是件大事了。不过,我还是打算停了它们。所以你帮我停了它们,好吗?我想,《斯科瑞布纳杂志》一直在支付这个剪报费用。
希望司各特从[西]岸平安回来了。他们在那儿似乎跟唐·斯蒂瓦特相处融洽。
希望《大西洋月刊》不采纳《五万元》。别想象他们会采用。这样对保持短篇小说集子的内在成分有利。谢谢你把《阿尔卑斯山牧歌》寄给克雷姆博格。我很喜欢斯科瑞布纳书店里的那件东西。
敬礼!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927年3月31日,巴黎
亲爱的司各特:
你也是我忠实的朋友。你做得更多,工作也更卖力,啊见鬼,我要伤感了:你是多好的一个人啊!我的上帝,我想见你。我本周收到罗斯福旅馆来的两封信和《名利场》约稿的电报。原则上我已经决定不给他们写文章小说,也不预订连载之类。因为我的写作不易,不能随便脱手,只能有针对性地出手;一出手就用完了,没了。不过你给我想的题目很迷人,一点也不让我感觉勉为其难。你真是个好人。昨天给他们写了个东西,早上在床上还接着写呢。明天再审核一下、修改一下就寄上。是关于斗牛的文字。我想也许有趣。
你过得怎么样?书写得怎么样?快完稿了?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哈德莱和邦姆比4月16日将乘船前往纽约。邦姆比跟我一同去瑞士呆了一阵子,状态很好。按照法国法律我会经常让他去度假;我要跟他一处则看哈德莱的情形而定。她的状态也很好,很开心,也很有爱心。别跟人提这个。我告诉斯科瑞布纳的人把《太阳照常升起》的版税都直接寄给她。跟凯普的人也是这样讲的。英国版的这个月就出来了。我把清样过了一遍,确认他们没有像对《在我们这个时代》那样重写并篡改文本。有两个短篇你在4月份的《斯科瑞布纳》上会看到。自那以来已经写了四个短篇。麦克斯·帕金斯怕是已经告诉你《大西洋月刊》采纳了《五万元》。不知他们是否计划用特殊的易燃纸印它,沿边再打上小孔,很容易揭下来;订阅的人可以撕下来扔进火里,不跟他们积攒的《大西洋月刊》厮守在一起。
[以下内容是页末倒着写的]他们很绅士,不提钱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怎么付稿费呢。《大西洋月刊》支付稿费吗?
写门肯的那篇好吧?好吧好吧好吧,自卖自夸。最后一篇是受辛克莱·刘易斯的影响。他的人物就是那样说话的。你写手头的书有本事随意地写,连人物都不追踪,也不记得里面谁是谁;如此还仍不处于跟他人竞争的危险之中。唐[·斯蒂瓦特]习惯自发写作;他老婆跟他打保票说写得越来越好。布鲁姆菲尔德下一本书是写一位牧师的。(跟毛姆或者S.刘易斯不同)布鲁姆菲尔德也许会把他写成一个腐朽的新英格兰牧师,名字叫卡伯特卡伯特卡伯特;自然他只跟上帝对话——只跟上帝押韵。不过早晚我能看见腐朽的法国贵族进这本书;他们的名字都会是戴德列·德·香奈儿;腐朽法国贵族小说家年轻的一代里最杰出、手艺最精湛的路易斯·布鲁姆菲尔德会把他在利兹西洛斯饭店第一手研究过的人写进他的小说——无疑是以朋友为大代价的。我一天晚上去那儿吃了顿晚饭。一般的葡萄酒那儿有很多。猫在桌上跳来跳去,一会儿弄条小鱼走了,接着在地板上拉屎。布鲁姆菲尔德尽量让我感觉自在,做了一切努力,然而却把脚放到桌上。我想表示我很自在,也许该在洗手碗里撒一泡尿。我们谈论了自己写的书是多么的好,并谈了是如何写的。我自己是喝着科洛娜啤酒第四瓶写作的,往下冲的时候我的天啊我简直什么也干不了啦。
没钱已经有一两个月了。目前所幸碰巧有得借。我要把债务堆积到能够到你、泽尔达和司各提,把你们从炼狱中拯救出来,除了重感冒外再也不遭别的罪。帕特[·葛斯瑞]已经离开达夫[·特维斯登]了,目前跟罗娜·林赛(或者林斯利)住在一起。一个叫[哈罗德·]洛布的来过,打算枪杀我,于是我广为传播说我礼拜六和礼拜天从下午两点到四点会手无寸铁地坐在李普餐馆前,希望枪杀我的所有人到时都来开枪,否则看在基督的分上别再说这事。没有子弹呼啸而过。有传言说我去瑞士是为了避免自己写的书里的神经错乱的人出来冲自己开枪。
宝琳很好,她从美国回来了。我爱她已经很久了,见到她当然感觉好。
没去[拉丁]区,也没见什么人——墨菲夫妇跟麦克莱什夫妇取道此地前往中欧。杰拉尔德从柏林寄来卡片,说是他的房子不能给我续用了,我的住期是到5月1日。有人租这个房子作他用。他们让我用真是仁慈,比桥下住强多了。他们对我很好。麦克莱什夫妇也好。
假如你不介意,我要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只是——啊天啊——我简直不能下笔,但我很强烈地感到这是我要说的话题。
问候泽尔达,记得跟司各提说起海明威先生。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5月4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随函附上《没有女人的男人》手头现有抄件。
篇目顺序如下:
至迟在三周内我计划再寄给你两个短篇——《意大利1927》和《四号之后》——我正写着呢。我希望到6月中旬左右再完成三个短篇——《缺乏激情》(此篇不敢肯定能完成)——我正在重写的一个较长的斗牛故事——另有两篇。我想这样就能凑足一本书的篇幅。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些故事插进书里。我不能决定《在密歇根州北部》的进展。我想再花一点时间看看修改了的稿子。
我下月写作该很顺利,很想完成两篇好稿子。
我想故事里没什么烦人的内容,除了《追车比赛》里的一两个词儿。假如清样来后我能找些词儿替代,我会这么做的。假如别人愿意拿字眼来震世人的话,我是从不愿这样做的——尤其是字眼跟上下文没有关系的时候——不过,假如没有什么可做的,有时就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了。
你对篇目的顺序有何高见不妨说,我悉听尊意。假如你觉得可以完善,我这就不算定稿。我希望你喜欢还没来得及读的那几篇。
我没有寄《杀手》、《金丝雀》,也没有寄《在另一个国度》,因为你能从《斯科瑞布纳杂志》上读到它们。
假如有时间,也许还有很多材料可以加进去。我想让这本书有200页的篇幅。但是,把只为了凑数的短篇寄给你是无济于事的。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一些不起眼的夹在其中。希望下月能有点好东西。
我打算下个星期二(10号)离开巴黎开始工作,不过“保证信托”会有我的地址,总是会把信转给我的。[20]我一写好就把东西寄给你,也许你会给我个截稿日期,让我清楚你手头的稿子成书的篇幅如何。本月内会有另两个短篇,也可能还有别的作品。这两篇会有6000字可加在书里。
致敬
欧内斯特·海明威
我另有一个短篇叫《陈腐的故事》发表于《小评论》,[21]忘了跟你说,还没有样刊呢——(已经写信去要)。记得埃德蒙·威尔逊写信说他很喜欢这个东西。也许还能发现些别的什么。
《五万元》的副本是孔罗夫删过的。我把不拟删的部分做了标记,你记住别管那些铅笔划线,但排版不妨。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5月27日,法国格劳-杜-罗伊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随函再寄两个短篇给你做集子用。我没有收到刊登《陈腐的故事》的《小评论》样刊——我回想这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作品,但记得埃德蒙·威尔逊写信来说他喜欢这篇东西。所以,在纽约去弄一本样刊还是值得的。是去年夏天出版的那期《小评论》。
5月5日那周的《新共和》上的一些东西看见了吗?假如你认为可用,我们就把它们放在书尾。目前篇幅如何?那些东西是三篇速写,叫《意大利1927年》;故事成分比别的东西要多一些。我在校样里会另加个题目[重起个意大利文题目《祖国对你说什么?》]。我想这些文字会得读者青睐的。
那么,又多加了三篇东西。假如排好版(假如还来得及),我可以在校样里安排篇什顺序。
你的信和750美元支票我收到了。非常感谢。德克斯特人很好;目前他仍在巴黎。我下周去巴黎会去见他的。我现在工作顺利。
唐纳德·弗瑞德[弗里德](伯尼·利弗莱特合伙人之一)来巴黎了,为的是见我。他挖空心思想把我拉回他们公司去,说假如他当时在,绝不会允许我离开他们的。他说是特地为我来巴黎的;要我签个合同预付我3000美元随便写什么长篇小说都行;短篇小说或随笔集的预付是1000美元;15%的版税,副产品也不克扣。我忘了还说什么来着。他的说法是伯尼·利弗莱特在没有人愿意出的情况下出版了《在我们这个时代》;因为他当时不在我才得许离开。
我对他说我不能讨论这个事情,因为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处境。说我认为斯科瑞布纳给《太阳照常升起》做的广告很精彩并支撑了这部作品;在畅销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就在做推动工作;许多出版社碰到这种情况早丢手了。说伯尼·利弗莱特拒绝出《春潮》我才离开的;而斯科瑞布纳还没有读《太阳照常升起》的手稿就接受了《春潮》。至于《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跟他说我肯定你会出的。因为,我找到了一封很久以前的信,你写的信,回到巴黎就见这信等候我拆封呢,那时我已然接受了利弗莱特电报上所开条件。
弗瑞德还提出争取从你们那儿买《春潮》和《太阳照常升起》,今后统一外观一起出版。他说斯科瑞布纳提出要买《在我们这个时代》,但利弗莱特没有意向卖;目前正推出新版呢。除了新版我听说过要出外,我不知道别的还有什么言外之意否。
我写信跟你讲这个是给你提供情报,这样你就不会听信别的篡改了的版本或者以为我在跟别的出版社做什么交易。几个星期前《大都会》的人来,在谈到钱的话题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讲什么也没有用,因为我对处境绝对满意。然而,弗瑞德下了决心,说不得已这样提,我无从避免。
卡玛尔格三角洲艾日莫尔往下一点的地方可真是好;地中海的这一段有长长的海滩和一个美丽的渔港。我下周打算回巴黎一个月,然后去西班牙,直到750美元花完。我很健康,工作顺利。这个夏天应当不错。[22]
休·沃尔珀尔5月16日给我写信说,他在那周的英文杂志《国家》上发表了什么言论,夸夸其谈;假如你见到《国家》杂志,兴许能做个好广告。我希望你夏天过得愉快。希望这些个短篇还赶得上收进集子。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沃尔多·皮尔斯[23]
1927年7月22日,西班牙瓦伦西亚
我非常的骑士:
写第一页的时候我的汗水洒了满纸,不得不重写一张。你回家的路一定很艰难。虽然如此,那地方听着似乎不错。谢谢报告消息。我感觉是我把你弄进来让你破费许多,远比你想得多,又从你那儿窃取了更多。得找个时候尽量弥补一下。
天气炎热已经有三天了。真希望你也在这儿出汗。我比当地所有能榨汗的人还要能榨汗。有人打算在外面举行一场比赛,让我出汗出个彻底让人倾倒。在[哈里·]威尔斯那儿我欠你50比塞塔。在[杰克·]莎奇那儿我欠你钱了吗?假如一个立陶宛人能说话,就别在他身上打赌。
昨天买了三张夜场乐透票,5个比塞塔一枚硬币,夜场单子上的东西三张票都赢了。还在晨报上赢了一把。不过这报纸印得太次,我于是等待正式的公布单。
昨天,58头公牛被检查合格,它们将投身狂欢节斗牛场。都集中在场子里,每次放一头,如照片上所见。红褐色的那群——康恰和西耶纳是其中最好的——最后6头比我们年轻时见过的公牛都要大。
你到底过得怎么样?我给吉米发了电报,他把我丢在车里的眼镜寄来了。
地中海像人往里撒尿的澡盆。
宝琳问候你。我也问候你和艾薇。想写信的时候就给我写封信。我们在英格尔斯旅馆要呆到7月31日——然后去马德里呆三四天——然后去拉科鲁纳,8月7、8、9日都在那儿。21—24日在比尔堡。然后就不知道了。保持联系。这信写得很乱,可天气热得要死啊。这小城土大,很不错。
你的
欧内斯特
给邦姆比画的画很可爱,我把它们寄走了;他收到会很开心的。非常感谢。
(此信藏柯尔比学院图书馆)
致巴克利·迈奇·亨利[24]
约1927年8月15日,西班牙拉科鲁纳
亲爱的巴斯:
我在拉科鲁纳等校样。听上去像是一桩谋杀案或者怀疑谁通奸,实际上是等斯科瑞布纳寄校样[25]——该来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希望它来到。我需要读一下自己写的非常的东西,以使自己相信写了什么,也为了最终能写点别的什么。也许你理解这种感觉。
我今天收到你的信,非常感谢。我觉得欧文·韦斯特很有活力——他简直就像荷马经典作品里的人物——只是我从没读过荷马——连荷马的克[特]洛伊都没有读过。他喜欢那东西我真是领情。我很理解他不喜欢《在我们这个时代》,因为那多是你我这代人的话题,我们不能指望比我们老得多的那一代人明白里面的东西;假如那里面算是有东西的话。无论怎样,我很高兴听到他给你写的信里的话。我很愿意同他见面。[26]
你给我写信,还告诉我开心的事,真是个好蛋。我去年冬天在剪报对我影响太大时就停了剪报了,而现在又没有任何消息了。我认识到自己想听读者对作品的反应以及他们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东西。时不时听见消息很有用也很受用——然而,不断有剪报来也很有害。
这个小城是欧洲难得的地方,远在古老的大西洋海岸;街道宽阔,没有人行道,也没有排水沟。整个夏天我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饭菜。这里的乡下很像“新发现之地”,只有雨水的间歇才见晴朗,而雨是自然的,你不觉得淋着了湿了。下周去钓鱼。此地和山里的桑迪亚戈之间找个地方去钓。今年秋天算计着往美国去。别跟任何人说我有此计划。不过,我希望我们能聚一聚。你知道哪儿能钓鱼吗——怎么钓都行——还有山鹑鸡和鸭子可打——等蚊子没了的时候——还有很好吃的食物——离纽约十二或者十五小时的车程?我一点也不了解东部的任何地方,但很愿意进林子里呆一个月左右,然后再进城瞎撞一阵子,省得老耳失聪。再看几场拳击,然后回巴黎接着工作。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费用几何?我指的是一周搭伙的费用,假如在营地的话。我害思乡病了,想回去,但不愿见许多文学绅士。
无论怎样,给我写信——听见你的消息总是令人愉快的事情。问候芭芭拉。邦姆比现在可以写信了,说他能像爸爸那样讲英语。他打算跟我过冬,去滑雪。我想9月份我会在纽约见到他的。
你的,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7年8月31日,西班牙桑迪亚戈德康伯斯泰拉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校样8月17日寄出了。希望你此时已经收到。
我收到你的电报,就是让我暂缓把《五万元》给奥布莱恩那本书的那封;很同意你的看法。我真不愿见奥布莱恩请求把那篇收入他的集子;他是我很好的朋友,除了你和艾勒瑞·塞奇威克,他比任何人对我的文学生涯贡献都多;在我们都信仰圣诞老人的日子里,艾勒瑞似乎就像圣诞老人。我刚收到他的便条,让我用自己对《斯科瑞布纳杂志》的影响替他获得许可——他还没接到你的拒绝呢,可又担心被你拒绝——我刚回信说我不能去做,因为我明白了你不同意——那是集子里唯有的两个稍长的篇什——在别处出版。
所以,坚决一点,就拒绝他人出版,别管我公开或私下的态度如何。
另一方面,我跟奥布莱恩建议,假如他想要个短篇,或请给《杀手》,或请给《在另一个国度》。我认为这两篇随便他印哪个都伤不着你出的集子。这两篇都不像《五万元》那么“重要”;但长远来看,也许属于更好的小说。
关于奥布莱恩就写这些。只是我感觉拒绝他很不好受——但更不好受的是他要求得出版许可。虽然我想,没有理由让人不提要求。奥布莱恩发表过我的一个短篇《我老爹》,此篇此前从未在杂志上发表过,违反他所有的规矩;此篇被每一家所投杂志退稿,除了《斯科瑞布纳杂志》和《大西洋月刊》;短篇集子出版时还题献给我。题献没帮我大忙的唯一理由是我的名字被拼错了,成了Hemenway——小说的作者署名也拼错了——没有人相信是我写的那个短篇。他为利弗莱特工作使他得以出版《在我们这个时代》,并让凯普在伦敦出版这本书的英伦版。他还从赫斯特给我弄来各种丰厚的开价,去年春天给我弄来“伦敦笔会美国贵宾”邀请函。幸亏我没出席:英吉利海峡在跟前阻碍还是别的什么有效借口,忘了。所以,我不愿拒绝奥布莱恩——但同时我又不愿从我们自己嘴里拿面包给奥布莱恩。不过,假如他要书里别的任何篇什,我愿意给他;因为他不只是上述这一切的予者,而且也是位非常好的朋友。
明天早上前往帕伦西亚。一早6点有一列火车离开;午夜过后五分钟即达。另一列车是下午3:59开,次晨3:27抵达。帕伦西亚再过去一点有一趟火车可乘,是往昂代的。这些是北去唯有的交通。由于面对这两列车次选择困难,我才在加利西亚呆这么久。
能告诉我《太阳照常升起》销售近况吗?海明威太太[哈德莱]将在纽约呆三四天,然后再乘10月22日“兰开斯特里亚号”出发,也许希望取些到期的版税。假如有的话——假如还有尚未支付的。
我自己的文学生活体验还没有包括得版税呢——不过我希望某天能有版税的话就不用那么多预支了。
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校样我寄的是头等挂号。很难让邮局的人相信世上有任何东西值得贴那么多邮票。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C.E.海明威大夫
1927年9月14日,法国昂代
亲爱的爸爸:
非常感谢你的来信,谢谢你把信转交给泰雷[·汉考克]叔叔。我昨天收到他的信,信写得很好。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不好受,让你和妈妈感觉羞辱难过——不过我无法写信告诉你们我和哈德莱的所有麻烦,即便是该告诉你们。信越大西洋需要两周,我尽量不把经历的地狱的种种写信转嫁给任何人。我爱哈德莱,我也爱邦姆比——哈德莱和我分手了——我并没有抛弃她,我也没有跟任何人私通。哈德莱出行的时候我跟邦姆比住在一所公寓里——照看他。她外出回来后决定要跟我正式离婚。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没有丑闻,也没有什么丢脸的事情。我们的麻烦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了。都是我的错,跟别人没有什么关系。我对哈德莱没有别的,只有崇拜和尊敬。我们闹翻后,我并没有在哪一方面失去邦姆比。离婚后,孩子跟我住在瑞士。他11月份还要回来,跟我在山里过冬。
你很幸运,一辈子只爱上一个女人。一年多里我爱着两个人并且对哈德莱绝对忠诚。当哈德莱决定我们最好还是离婚时,我爱的那个姑娘还在美国呢。我没有她的消息几乎近两个月。在她最近的一封信里她说我们一定不能相互思念,只能想哈德莱。你提到“爱情海盗”,“破坏你家庭的人”等。你知道我是火暴脾气;可我也知道当你对他人一无所知的时候,容易就说让他们下地狱吧。我见过许多,也受过许多,经历够了,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下地狱。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有羞辱丢脸的想法,所以才写了这些。我们很久没有相见了,而同时我们的生活又在继续。我经历了一年的悲剧生活,我知道你能理解有多难,几乎都不可能让我拿起笔写下来这些。
我们离婚后,假如哈德莱愿要我,我也会回到她身边。她说已然如此就最好这样了;分手了我们俩都得益。我始终会爱哈德莱,也始终会爱邦姆比;我也始终会照顾他们。我也始终会爱嫁给我了的宝琳·费佛。我现在是对三个人负有责任,而不是一个。请你理解这一点,你知道把这些写来说说并不那么容易。我明白你们要跟人解释,要回答别人的问题,又没有我的消息,这些有多难我知道。我是个很糟糕的通信人,几乎不可能写信谈我的私生活。不求自来——我的书成功了——所有获利我都交给了哈德莱——美国版、英国版、德国版和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版的版税都给了她——因为这一切,也有很多闲话。这些闲话我不予理睬,你们也不要理睬。我回到人们关于我的传说故事,奇闻也罢,丑闻也罢——都是无稽之谈。这些故事但凡是作家都会有——球星也有——受欢迎的福音派传道士也会有,别的公众人物也会有。不过,我的愿望是努力把私生活留给自己——不对人作任何解释——个人不扮演公众人物,不曾想却不明智地让你们焦虑了。我唯有把私生活留给我自己才能保持私生活不外露——就此我欠你和妈妈一个说法。但我不能写信总谈论这个。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写的这种东西。不过,这是因为我们的口味不同。不是所有的评论家都属于范尼·布切尔。我知道我的写作没有给你丢脸,反而有一天你会因此感到骄傲的。我不能马上就做到一切,但我感觉我的生活终究不会给你们丢脸。要展示这一点也需要时间。
假如你们能对我树立信心,就会开心得多,我也会开心得多。大家要问起我来,就说欧尼对他私人的生活从来也没有说什么,连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在写作,拼命写作。别感觉对我的写作或者别的所作所为负有责任。我来负责:我犯错误我受罚。
假如有时想以我为骄傲,那可以——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我还没做得太成功呢——而是因为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对我来讲比什么都重要,除了三个人的幸福。母亲对我的作品内容感到耻辱,你们真不会知道我听了后感觉如何,其实你知我知天上有上帝,没什么可感到羞耻的。
信写得越来越长了,我最好还是住笔。桑尼不来我自然感觉不好。我很孤独,盼望她来。我愿成为她的向导,带她去爽快地游玩。她能看见跟团看不见的许多东西。
我很高兴你们喜欢邦姆比。他是我的心肝宝贝。因为我自己犯了错误,所以希望在他眼里我是个更好一点的父亲,更有智慧一点的父亲,帮助他避免一些东西。不过,我怀疑一个人能教另一个人多少。无论怎么样他是个好孩子。我希望再有八年我们三人就能一起去钓鱼,你就能看见我们并不是如此的悲剧人物。莱塞斯特似乎也是个好孩子。我已把新书[《没有女人的男人》]的清样寄走。这本书有14个短篇,今年秋天就出来了。我们下周去巴黎。我开始写另一个长篇小说了,会很努力地工作,直到圣诞节放假。
我很爱你,也很爱妈妈。真抱歉这封信写得这么长——也许没能解释什么,但自打我学会用笔和墨水以来,你是唯一收到我六页纸信的人。我记得母亲曾说她情愿在我的坟墓里见到我,而不是什么——我忘了——也许是抽烟。假如此事还有什么益处,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不抽烟了。我不抽烟已经有三年了。虽然你们可能听说我抽烟抽得像个火炉的故事。去年冬天许多次我本可以一切很知足,一切也本像我在坟墓里一样简单;可总有人不愿见我在坟墓里,我对他们欠着责任,于是继续我的行程。我提这个就没有人提在我坟墓里见我了。我愿做任何事来效劳。
我希望你让母亲也读读这封信。她去年春天给我写了封好信,我恐怕没有回信。我之所以没能把你俩当知己,是因为母亲指责我的写作品位低劣下流,我很生气。我就像个穿盔甲的螃蟹,闭嘴什么也不说。我知道假如我们不能面对面谈论我的写作(我清楚我的作品不下流),那么谈论我的私生活又有什么用呢?对局外人来说,我的私生活就更糟糕了。
不过,我希望你们俩都从这封信里读到点信息——假如不谈文学批评和个人品行,我会经常写信的。
你的可爱的,
欧尼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7年9月15日,昂代
亲爱的司各特:
我收到你的支票并兑了现,却像个混蛋一样都不写信吱一声,并且是从不写信。我都兑现了。假如你研究一下你的银行账户,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不过,别以为我成了赫西特或者[麦克斯威尔·]波登海姆或者是那些文学绅士里的一个,以为写书的绅士有权当盗贼。因为,我现在正写着书呢,一旦里程碑式的题为《没有女人的男人》的作品出来,我就会还给你那一百块。让我俩都希望别晚于10月。
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你觉得《没有女人的男人》这题目怎么样?我当时想不出别的题目了,菲兹,虽然我翻遍了《传道书》。帕金斯你恐怕是见过的,他当时要我为这本书起名字。我想,帕金斯是个古怪的家伙,多么古怪的念头!他居然跟我要书的题目。真是莫名其妙。于是,我在瑞士的格施塔德跑遍书店想买一本《圣经》来得个题目。可这些混账书店所卖的只是木头雕的棕色小熊。于是我一时想给书起个名叫《小雕熊》,然后听听批评家们是怎么解读的。幸亏有一个英国国教神职人员当时在小镇子上,次日就要离开。宝琳从他那里把《圣经》借走,事先答应当晚就还回去。因为,这是他被委任神职时用的《圣经》。啊,菲兹,我查遍了那本《圣经》,是本印得不错的本子,磕磕绊绊地读那部伟大的《传道书》,大声读给愿意听的所有人。不久就剩我一人。我开始诅咒这该死的《圣经》,因为里面没有我要的题目——虽然我发现了所听到过的实际很好的每一个题目的源头。然而,伙计们(主要是吉卜林)都捷足先登了,把所有好的都勾画了,所以我只好给书起名《没有女人的男人》,希望它在仙女故事和瓦萨女子故事中间会卖得好些。
假如你觉得这段写得很无趣,就回到第一段去,就是我答应还你一百块钱那段,菲兹,那段里有金子。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啦?写完了吗?什么时候出来?我知道你会高兴听见我的新小说叫《世界的场》。我称之为亲爱的路易斯[·布鲁姆菲尔德]的布罗米也会高兴的。你没见肉用小牛脑子的范尼·布切尔那女人称布罗米为美国的菲尔丁吗?耶稣·基督啊。我正因为此感动得又拿起了笔。因为气候、脾性、教养、经验的缺乏、教育和胆量等,美国不可能有菲尔丁,可我决意那婊子养的——啊见鬼。不过,一个想去做美国的高尔斯华绥的人却被人称为美国的菲尔丁,很有意思。
菲兹,我自己就有精彩的体验被人认为是世上最抠门的人,因为从来就没有出手大方过,也没有花过《太阳照常升起》的所得,同时在五个月里靠你的100美元和麦克斯威尔·帕金斯给我的750美元预支过活。与此同时我又拒绝了赫斯特大笔稿酬,包括退回1000美元预支:合同里的要求是10个短篇;头5个每篇付1000美元,后5个每篇付1250美元——如有连载作品另付15000美元。在没有偏向的旁观者眼里,我取赫斯特的一千似乎比菲茨杰拉德的一百更实际。我敢说是实际。唯一的麻烦是我无法,绝对无法冲着合同来写该死的东西,一样也写不出。
然而,现在我打算写一部醉人的小说——我不谈这本小说,因为谈起来比写起来容易得多。如果这么做,今后还有重蹈覆辙的危险。
《名人词典》给了我一张表格。我的生平复杂得可以,我只能回答两个问题;不知道别的,只知道什么东西是可能被用作对我不利的。
哈德莱和邦姆比很好,去太平洋坡地一趟,你也去过,所以你知道他们回来的样子是什么德性。哈德莱计划10月22日乘“兰开斯特里亚”号从纽约出发,会提前三四天到达纽约的——她的地址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假如你们在那儿,能见到她;我知道她会高兴得不得了,我也很感激你能见她。
宝琳很好。我们打算今年秋天来美国。不过,因为我开始写作了,最好往下写,把东西写完,然后到春天再来。你到时在哪儿?司各特,请宽恕我的不懂事,收到支票都不吱一声。我收到桑迪亚戈的诺思罗普一个便条,里面夹着一张你的卡片——我收到时他都上船了。所以我把给他的信寄到了芝加哥。
问候泽尔达和司各提——写信跟我讲讲所有的情况。我想,墨菲夫妇整个夏天都在安特贝斯。自打去年秋天他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唐·斯蒂瓦特的消息。也没有[鲍勃·]本奇莱的任何消息。多斯倒是经常来信。麦克莱什夫妇在美国。帕特·葛斯瑞在达芙[·忒斯登]离婚之后不愿娶她,因为她红颜已褪。他目前跟罗娜·林赛住在一起,后者使他免于牢狱之苦,因为他用了废支票;她能随时把他送进监狱。达芙在城里,她从英国把自己的孩子绑架来,又没有钱养活他——她的少量收入全用在孩子和保姆身上了;孩子在法国南部过着紧巴的贵族儿童生活。我一天晚上碰见她——她一点都不生《太阳照常升起》的气——说,唯一要提的是她从未跟血腥的斗牛士睡过觉。我一年里去那个地方唯有这一晚。自7月1日以来我就在西班牙——只是瞎跑,跑遍了加利西亚。
啊,你到底怎样。请写信给我。我愿听所有的文学事件——真愿见到你跟你聊天。
你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阿奇巴尔德·麦克莱什
1927年10月8日,巴黎
亲爱的阿奇:
假如我再夸赞你该死的诗歌,你就会以为我是个仙女或者是个评论家了。可是,我从前以为你登在[美国]《旅行队》(顺便一提,这就像是个大车队,车队上的人被迫在封闭的屋子里拉屎)上的诗作好得很。那是首伟大可爱的诗歌。假如你要让爸爸开心,就像那样写,然后题献给我。[27]我该说,麦克,你现在可以不生不死地写生和死,假如那对你意味着什么的话。假如你已经出版的作品有所指的话,那当然意味着你做得不错。我该只希望你继续被泼冷水,不被赏识;因为经我仔细研究你是活着的所有诗人(也包括许多死了的诗人)里最拙劣的一个。现在别谈这个话题了,因为我担心你以为我喜欢你,因为你是如此优秀的诗人。麦克莱什,让你的诗见鬼去吧。
爸爸拼命工作,就像个婊子养的一样。完成了——数数但别阅读——九个章节。写得很顺利,许久搁笔之后收获成果。[28]
回来有三个星期了。从没有在10点以后上床——谁也没见——总在工作。前天宝琳和我骑车去凡尔赛,回来时都没下自行车歇歇。对宝琳来讲确实不易,但我是就这么练着,好让阿奇吃惊。你回来之前可得答应我不上自行车;这样我就说我也没上。我们一起出去骑车,我会说我们去皮卡迪角吧,阿奇。你会说,不,海姆,那太难了。狗屁,我会说那一点也不难。然后我们会开始。我希望走三分之一的路就把你灭了。我们今年夏天曾经往贝霍米角骑了4公里,没下自行车不知攀登了多少米。第一次试的时候得下五次车,累得要命。现在你知道我训练得如何了,能让阿奇吃惊在哪里。吹牛能毁整个事情。吹牛只会坏事。我们开始骑车时,你当然一如既往会撬动我。没有什么公正可言。替爸爸、宝琳和吉尼问候阿达、米米和肯尼。
我们当然会去滑雪。我们想去斯维兹门或者随你怎么拼写——在萨嫩摩瑟[29]另一边。再乘大雪橇一路之下——一座美丽的小城,离滑雪的地方更近,也更便宜,更像一个村子。这是M.O.B的终点。吃得好极了。宝琳和我试过。离格施塔德也不过一个小时。赶快回来。我得开始工作了——宝琳进城去了。她回来后我们打算骑车去凡尔赛吃午饭——那才是你会碰到某种竞争的东西。或者,麦克,你不在乎竞技性体育运动。好吧,我们只做校内体育运动。
Papa
(此信藏国会图书馆)
致温德姆·刘易斯[30]
1927年10月24日,巴黎
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我刚收到你6月30日寄给凯普的信——他把信转寄[爱德华·]提特斯的书店了。“保证信托公司”是我唯一永久的地址。上帝知道凯普怎么会叫提特斯先生转交信给我。
无论怎样,我很抱歉没有收到这封信。我也不太有机会去伦敦。不过,假如你来巴黎,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在这里会呆到圣诞节。
我很高兴你喜欢《春潮》,并且认为你在《苍白的脸》[31]里把“红与黑的热情”销毁得很优雅。那关乎另一个种族而不是我们族类(不管是什么种族)的温雅高贵之类的可怕屁话的确值得审视一下。你知道吗,[D.H.]劳伦斯昔日曾经是[舍伍德·]安德森的上帝——自打他开始读劳之后,你可以在安的所有作品里追溯他的影响。当然,在他的自传《讲故事的人的故事》里,他从不提劳伦斯。在那本书里,你发现他是在察吐士酒构成的尖顶教堂里沉思默想才构思出作品的!当然,还有犹太绅士的陪伴。
至于我自己的东西——对不住,里面洒满了血。我想今后血不会那么多了。之所以有那么多血,真正的原因我认为是自己一直在追求语言的精确;开笔写作就得处理简单动作——最简单的动作——而我最经常见到的简单动作——便是或这样或那样的杀戮。虽然如此,我想今后流血的笔触会减少。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康奈尔大学图书馆)
此信经康奈尔大学图书馆同意在此发表。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约1927年11月1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谢谢你的信和剪报。很为司各特着急。真希望我在那儿能让他好过一点。不过,我不会跟他说你写信告诉我的。
关于连载——别考虑这个,第一稿完成了再说。尽管如此还是要谢谢你。
维吉尼亚·伍尔芙的评论[32]很让人愤怒——她属于一个叫“布卢姆斯伯里”的小团体,其中的成员都过40岁了,都把“现代”的重担挑在自己肩上,都很有前途,都是文学的救世主。他们忙活的时候,不喜欢40以下的任何人闯入这行当。上帝知道,人家并不想闯入。他们为了文学声誉而活着,并且相信保留文学声誉的最佳方法是诽谤或者批评后起之秀的诚实。
当然,他们有一点说对了:一个人在世时的文学声誉如同可以滋养的植物——植物蔫了,他们就尽量滋养自己的那部分和朋友的那部分,把蔫的甩给别人。愿上帝与他们同在。我则很愿意今天中午就把维吉尼亚·伍尔芙的衣服脱掉,允许她在歌剧院大街行走,让每个人,真理也罢,现实也罢,随她怎么叫——每次都从她身边走过。
封面吹捧故意歪曲事实,让我生气的正是这个——这个加上说我造假欺骗之类的诽谤。我很高兴在我情绪低落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写作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个。
不知你是否能保存这些剪报——有一大堆呢——然后在圣诞节的时候把它们寄过来,我在瑞士可以读读——我正拼命写呢,这些该死的东西让我烦躁,让人起自觉意识——尤其是那些有意或出于无知的误解。一件事被人误解了,你就得解释;脑子里满是这个对写作不利。
你另要一张照片吗,还是多要几张?路易斯·洛佐维克根据想象画的肖像或者别的什么太该死的过分了。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摹本?这像唯一的优点是有点约翰·毕肖普的韵致。
另一位批评健将没能看见“小蛮横布瑞特女士,她的信仰幼稚得让人愤怒,她的道德观念让人热衷于指责”。呵,呵。
你读过“英美战后迷惘的一代在欲望的旷野里游走法兰西和西班牙的惊人叙述”吗?——那本书你不该漏掉。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书还没到,但我盼着它们来。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沃尔多·皮尔斯
约1927年12月13日,瑞士格施塔德
我非常的先生:
有信从西班牙来,不亦乐乎。为朱迪蹲监狱。在专政之下于公共场所唯一不丑陋的亲吻之举是亲独裁者的屁股。在意大利和亚平宁半岛旅行的时候记住那黑肉叶刺茎藜。艾肯在乔伊斯着地之后能踢中目标可真是好事。我们且希望康拉德把猪皮放到横杆上。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在床上躺了十天,一会儿是这儿,一会儿是那儿不对劲。上帝啊,整个欧洲都在下雪,除了瑞士这里。邦姆比把手指戳进我的一个好眼里,指甲划破了眼球——我晚上在蒙特鲁斯接他,自作自受——可真难熬。早先哈里·格瑞布把他的拇指戳进我另一只眼里,那时我还处于一生里更活跃的时期。现在眼球胶凝了,恢复得不错。这期间又战胜了痔疮和肠痛。宝琳很好,已经读了亨利·詹姆斯(《尴尬的岁月》)并且是朗读——我对詹姆斯一无所知,但在我看来这书似乎狗屁不是。他似乎在害怕的情形下需要随时把客厅弄来;他不得不考虑小说里的人物剩下的时间里要干什么;男人一无例外谈起话来像仙女,思考起来也像仙女,除了几个漫画式的野蛮的“局外人”不属于此类。你无疑读过他的别的作品,比这个好的作品;但是,他似乎在此书里很假。到底怎么样?他做作吗?他显然形成了很优雅轻松写作的路数,对客厅也了解甚多,可他还有什么?让我听听你对此的看法。
你为什么不来这里?一旦下雪此地的生活很健康,假如你能防止邦姆比把手指戳进眼睛的话。现在外面大雪把地狱都打掉了。我们想从这里搬到斯维兹门,那儿没有那么多“该死的”,啤酒也更好些。这地方每天费用12瑞士法郎,属于膳宿公寓;有城里价格最低廉却吃得最好的酒吧。不过,对一个有众多家庭的人如我来讲,那还是太贵。我想斯维兹门会便宜些;他们那儿有优质慕尼黑啤酒和很好的滑雪运动。宝琳和吉尼今天下午去看房子去了。
圣诞卡很漂亮——贞洁的和淫荡的巴朗姆上校那张和给我们的那张都很漂亮。他们真他妈可爱。你愿意让我给你写几句吗?你当牛做马在你的行当里为朋友效劳真不是滋味。他们又能为你做什么。
你想要《最最认真的自由派的哀歌》副本吗?
我知道僧侣夜间自慰
也知道可爱的猫咪苟且
还知道某些姑娘咬人
可是主啊我有什么法子让万事顺理成章呢?
此诗献给奥斯瓦尔德·加里森·威拉德和《新共和》的编辑们。
假如宝琳在,她会在此信上写几句,因为她想给你写信。假如你能来,宝琳、吉尼和我会高兴得要死。邦姆比也会高兴得要死的。他跟城里所有孩子都打了架。自打来此就学说德语。我问他长大了后想干什么?他说给爸爸酿造威士忌。
问候艾薇。你知道帕特和惠特尼的地址吗?天还在下雪,看上去像真玩意。来吧。我留胡子三周半了。假如你在,这里就有两个大胡子了。邦姆比愿意长胡子,可是长不出来。我没有任何新闻——你有吗?问候桑德斯。
你最好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柯尔比学院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7年12月15日,格施塔德
亲爱的司各特:
听见鸡奸兄弟的音讯总是高兴的。你要我报告消息。好吧,我已经放弃写作的游戏,改当老鸨了。人们在净化巴黎,从前著名的老鸨都没了,缺口很大,机会很好,我正尝试填补空缺,老鸨和著名两样我都想要。我拉起了一大杆“姑娘”队伍,法语叫“les girls”。等你和太太春天来的时候,我能给你们个非常有趣的优惠价。
老布鲁米[布鲁姆菲尔德]当然是扫荡了女子俱乐部啦。他肯定会遇上我的母亲,“四个孩子的、52岁学画的母亲”,还真就遇上了。他跟她说自己肯定认出了她,虽然不能安置她,因为欧内斯特是他最好的朋友;并且表示他如何不愿认识欧内斯特的母亲。我母亲现在另有原因想哭,因为我写的东西跟布鲁米写的东西不一样。
小司各提的毒瘾你们帮着戒得好些了?我们在这里听见许多轶事,说她在L.H.门肯上次造访公寓大楼时用她自己的小针扎了他,说《美国水星》就是这么写成的。
特迪·钱德勒那小子在这儿。假如我没弄错,他曾经要了你母亲的命。比尔·布里特或者布尔·比勒特,耶鲁的大个犹太佬,写小说的同行,也在这儿。曾经跟达夫·特维斯登同居的帕特·葛斯瑞现在被罗娜·林斯利包养,目前更鲜亮更可爱了。这些人我都没见到呢,不过,我愿为你把他们都查出来。
我的儿子现在正步他爹的后尘,也在编故事。赫斯特答应给他182000x2角5分买个连载,关于战时受伤的女同性恋的故事:要想生孩子很难,于是都开始酗酒,欧洲亚洲的满世界跑,一群无所事事的废物。我把其中许多人介绍给他,他写得很卖力;我不时帮他纠正拼写错误。宝琳大声读《邮报》上登的你的小说给他听,他于是得知什么是文体风格;原来跟麦克莱什最近的诗作风格一样,只是装饰有波斯羔羊。邦姆比称之为
同庆恋,同同庆恋,同同庆庆恋恋
我在这里很少见到谁,除了前银行家迈克·沃德。有一天晚上在“道恼俱乐部”,他有神奇的历险:他袭击了一个站在酒吧那儿的人,因为这人说了我什么。迈克没听见什么话,但不喜欢那话音;就问那人是不是海明威的朋友;那人说不是,迈克就袭击了他。结果是那人根本就没有提我;可迈克却说他能看出来那人不是我的朋友。
菲兹,你也该有这么忠诚的朋友。
西班牙式的逃避没有钱,所以我放弃了“西班牙式的逃避”游戏。我的眼睛现在没事了。我们希望天快下雪。吉尼自12月1日起就在这儿,也希望天快下雪。自12月14日起我们就期盼下雪。我嗓子疼,卧床休息。我想你会同意[查尔斯·A.]林德伯格替我们扬名许多。你愿意让我替司各提或者泽尔达扬名吗?你说的关于西班牙式整羊皮做的酒囊的话不错,我发现拿着它很舒服,可拉链太没有男子气了,什么玩意儿也没这么没有男子气。我得注意点,不让自己沾上小安逸品,比如手纸、分号、鞋底子之类。我要是有一天用上这些,人们就开始叫喊老海姆毕竟也是仙女,哈哈他不是条汉子。
由于卧床时间久,我开始长大胡子了,很好看,几乎像犹太拉比。也许留到去美国,但我怀疑能否留到那时。
给我写信报告所有消息和看法。问候泽尔达和小司各提,假如你能帮她戒掉那玩意儿,来日明白我们的口信。你不该让那孩子扮演“女主人公司各特”。我从各个角度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觉得这样对她不利。我知道你要保留面子;我也知道当下世风。但是,没有人能让我相信这对那个年龄的孩子有什么好处。
再写信给我。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除了无尽的感激。假如我有180瓶香槟酒喝,我就能写得更自由自在些。
你的永远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注释:
[1]亨利·(迈克)·斯特拉特,美国画家(1896年生于肯塔基路易斯维尔),普林斯顿1919级生。1922年在巴黎庞德寓所初见海明威;此后经常在巴黎、拉帕洛相见,日后在基韦斯特也经常见面。1979年,他编撰了“色彩自传”《岩石、裸体和花卉》,里面收有三幅海明威画像。
[2]本信的回复地址为杰拉尔德·墨菲寓所:弗洛迪瓦路60号。同哈德莱闹掰后他独自住在那里。见海明威1926年9月7日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信。
[3]《今天是星期五》发表于As Stable Pamphlets(新泽西州恩格尔伍德,1926)。这篇作品被《新大众》拒绝了。《阿尔卑斯山牧歌》发表于范怀克·布鲁克斯编《美国旅行队》(纽约,1927)第46—51页。《杀手》是海明威发表在《斯科瑞布纳杂志》第81期(1927年3月)第227—233页上的第一个短篇小说。
[4]8月从里维埃拉回来后海明威和哈德莱即分居。此事在《一个人的加纳利舞》里被处理成小说,见《斯科瑞布纳杂志》第81期(1927年4月)第357—360页。
[5]虽然原信清晰地写着10月12日,但内证表明错了:应该是11月12日。
[6]宝琳的姐姐维吉尼亚。
[7]见海明威1926年10月初致伊西多尔·施耐德的信:“这世界是如此残忍,能对我们下手做如此多的事情,能以如此多的方式伤害我们,当它用事故和疾病……时,像是在欺骗。你对地狱所能做的就是经受它,假如你能经受的话。你得经受。至少我想我总要经受。”海明威还说他“反对自杀,对自杀存有偏见”,“一个人不去自杀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你总知道生活在经历了地狱之后是如何美好”。
[8]罗斯盗版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直到1928年12月27日。纽约州最高法院此时责成他不得以任何形式用乔伊斯的名字。见理查德·艾尔曼著《詹姆斯·乔伊斯》(纽约,1959)第598—599页,第616—617页。
[9]也许是《我自己的生活》。此篇刊《纽约客》第2期(1927年2月12日)第23—24页。
[10]“我们同意邦姆比所说。”菲茨杰拉德回信说。此信的邮戳是1926年12月23日。见安德鲁·特恩巴尔编《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书信集》(纽约,1963)第298—299页。他还说:“我无法表达这一年半里你的友谊对我来讲多么有意义——这是我们欧洲之行的最亮点。”
[11]《杀手》1927年3月发表;《在异乡》和《给某人的金丝雀》1927年4月发表。
[12]《死在午后》(1932)又一次预想。海明威1925年首次跟帕金斯提到此预想。
[13]关于菲茨杰拉德和迈克尔·阿伦,见《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第174—175页。
[14]《在另一个国度》和《给某人的金丝雀》都刊登于《斯科瑞布纳》第81期(1927年4月)。《杀手》刊登于3月号。
[15]《五万元》刊《大西洋月刊》第140期(1927年7月)。
[16]查德·鲍维尔斯·史密斯(1894—1977)是海明威《艾略特夫妇》的受害者。这篇小说原名《史密斯夫妇》,先发表于《小评论》第10期(1924—1925秋冬号)。故事尖刻地讽刺了史密斯夫妇传闻中的婚姻问题。史密斯1927年1月1日写信给海明威抗议此篇小说的调子和内容。简要叙述见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作为艺术家的作家》(普林斯顿大学,1972)第27页。
[17]海明威的叔叔惠勒比·海明威大夫在中国山西传教多年,是很有名的医生传教士;尽管他少年时代右手因事故而残。见卡洛斯·贝克《海明威传》(1969)第13页。
[18]海明威此信的开头五段是写给母亲的;其余是写给双亲的。
[19]海明威也许指的是沃尔什的唯一的一篇书评(《新大众》1926年10月号第28页)。见海明威1930年4月11日致帕金斯信。
[20]海明威和宝琳·费佛5月10日在巴黎结婚。
[21]《小评论》第12期(1926年春夏号)第22—23页。
[22]海明威1927年5月10日同宝琳·费佛结婚。结婚地点是第16区维克多·雨果广场9号圣昂纳尔迪劳教堂,而不是半英里远的德帕西新教教堂。阿达·麦克莱什记忆中是新教教堂;卡洛斯·贝克将此记忆记录在《海明威传》(纽约,1969)第185页。据海明威1948年11月27日致戴维·K.E.布鲁斯的信(本书未收),在婚礼上托马斯·H.(迈克)沃德是海明威最好的哥们。麦克莱什夫妇没有出席。
[23]海明威和皮尔斯(1884—1970)在巴黎近期才相遇。皮尔斯,缅因州班戈人,一个有天分的画家,哈佛毕业生,战争期间在法国开救护车。1927年起成为海明威最亲近的朋友之一。此信和下列致皮尔斯诸信经缅因州沃特维尔市柯尔比学院图书馆同意在此使用。
[24]亨利(1902—1966)曾在哈佛和牛津受教育,1924年在巴黎与海明威相遇。1927年,亨利出任《大西洋月刊》财务主管。
[25]英文proof意为校样,也有证据的意思。——译注
[26]1927年7月25日,亨利摘抄了一段欧文·韦斯特近期来信并寄给海明威;在信里他承认自己不喜欢《在我们这个时代》,却盛赞《太阳照常升起》、《五万元》和《假如我三十岁》。韦斯特说:“这是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的写作形式。”海明威1928年在怀俄明的谢尔镇与韦斯特初次相见。韦斯特(1860—1938),宾夕法尼亚人,以小说《弗吉尼亚人》(1902)著称。韦斯特对《永别了,武器》怀有极浓厚的兴趣。见1929年6月24日海明威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信,同时参阅1929年7月25日海明威致韦斯特信。另请参阅本·M.沃尔帕尔著《海明威与韦斯特》(1969年2月23日《洛杉矶时报》“日历”第8页和第11页)。《永别了,武器》出版后,沃尔帕尔撰文指出男女主人公的名字都有亨利的影子。1929年12月2日海明威致亨利(本书未收)信说:“上帝啊我把所有人物都安上你的名字了,是不是?迈奇是唯一漏网的——我下次取用这名字。”
[27]麦克莱什题献给海明威的诗作《传记片段》刊于《美国旅行队》(纽约,1927)第374—376页。海明威的《阿尔卑斯山牧歌》也刊于同一卷第46—51页。
[28]显然指流产的吉米·布里恩这个长篇故事,写了六个月后放弃,转而更喜欢写《永别了,武器》。
[29]瑞士中南部度假地Zweisimmen和Saanenmser。M.O.B.,蒙特鲁斯和贝尔乃斯-奥伯兰铁路。
[30]刘易斯(1884—1957),美国画家兼作家。
[31]刘易斯的《苍白的脸》(1929)海明威显然是能见到初版本的。他收在《没有艺术的男人》(1934)里的随笔《笨牛》让海明威气得发疯,以至于把西尔维亚·毕奇书店里的一个花瓶都打碎了。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里大肆攻击报复刘易斯。
[32]维吉尼亚·伍尔芙评论《太阳照常升起》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一文刊登于1927年10月9日《纽约先驱论坛报》图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