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九琼仙境的藏宝图的确是在一个叫吕阳琴的人手里,但你又怎知,地上这具尸首他就是吕阳琴呢?”知县大人尖声细气地问。
“因为这支金簪。”李莲花指了指地上“吕阳琴”头上戴的饕餮衔首金簪,“这支金簪出自九琼仙境,这世上除了吕阳琴还有谁更能合情合理地拿到九琼仙境里的东西?”
“但世上并非只有一种合情合理。”知县居然也能说出一句略有道理的话。
“不错。”李莲花微微一笑,“如果还有一件和九琼仙境相关,又与吕阳琴相关的证物,就越发能证明地上这具尸体便是吕阳琴。”他的目光流动,在周围所有的人脸上都看了一遍。方多病瞪眼问道:“有那样的东西?”他和李莲花一起看了这几具尸体,怎么从来没发现有这样的东西?
“有,”李莲花道,“那样东西大大地有名,叫作缚恶剑。”
“缚恶剑?”方多病大为诧异,“你在哪里看到缚恶剑?老……本公子怎么没有看到?”
李莲花歪头想了想,欣然道:“我猜那东西现在在胡有槐房里,你和他比较熟,要不你去他房里找找?”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连一直稳如泰山的肥猪知县也微微一震。胡有槐更是变了脸色,但脸色变得最多的还是方多病,只见他双眼圆睁,“什么?”
李莲花对着胡有槐招了招手。胡有槐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枉费胡某奉公子为座上之宾,没想到竟是冤枉好人、信口开河之辈……”
李莲花也不生气,上下看了胡有槐几眼,突然道:“你可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东西,叫作人彘?”
胡有槐脸色抽搐了一下。众店小二两眼茫然。方多病忍不住道:“西汉吕后因刘邦宠信戚夫人,将戚夫人剁去四肢、挖出眼睛、灌铜入耳、割去舌头,扔在厕所之中,称作人彘。”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恍然大悟,“这……”
“这也是一种人彘,只不过比起戚夫人,他还有脚。”李莲花道,“显而易见,若非恨之入骨,一般人做不出这种事。”
众人听说这等惨事,都是噤若寒蝉,遍体生凉。
只见李莲花又看了胡有槐一眼,突然又道:“你可知吕阳琴几年前杀了他贴身婢女?”
胡有槐张口结舌,莫名其妙,一口气活活忍住,差点没把他自己憋死,“胡某退出江湖多年……”李莲花欣然打断他,“没错,你已经退出江湖好多年了,所以不知道吕阳琴用缚恶剑亲手杀了他的婢女景儿。那是因为景儿既是他婢女,又是他禁脔,可景儿突然移情别恋,爱上了泸州大侠刘恒。这黑道中人拐带白道女侠,那便是作奸犯科,白道大侠拐带黑道妖女,那便是弃暗投明,总而言之,景儿弃暗投明的那日被吕阳琴发现,然后一剑杀了。”他突然说起江湖逸事,没听过的听得倒还津津有味,早听过的面面相觑,不知什么玩意。
胡有槐倒是没听过,一直到故事听完方才醒悟,冷笑道:“这和胡某有何关系?为何你要说缚恶剑竟在我房里?”
“大大地有关。”李莲花正色道,“你若知道这段故事,便不会把那灵位留在屋里,你若不把灵位留在那屋里,我如何猜得出天字四号房内住的是谁?”他拍了拍身边一位店小二,吩咐他去把四号房里的牌位拿来。
那店小二似怕被冤魂索命,来去如风。李莲花解开红线,露出里面的牌位“先室刘氏景儿之莲位”,“景儿自小卖身吕阳琴为婢,没有姓氏。她若嫁了刘恒,自要姓刘,这若是景儿的牌位,那在水井之中的大侠,自便是刘恒了。”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可想而知,吕阳琴杀了景儿,刘恒恨他入骨。于是刘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抓到了吕阳琴,废了吕阳琴的武功,夺了他的剑,又用他裹剑的红线来包裹刘景的牌位,再将他弄成人彘,绑到此处。”李莲花想了想,“此地是西北往南的必经之地,或许刘恒留下吕阳琴的脚,就是要吕阳琴带他找到九琼仙境。”
这倒是有道理,前提是,地上这具尸体当真是吕阳琴的话。
“大前天夜里。”李莲花道,“刘恒将吕阳琴男扮女装,绑到此处,住进了天字四号房,那支金簪约莫便是刘恒从吕阳琴那儿所得,故意插在他头上的。只是不知刘恒知不知那玩意背后的渊源,这事本来天衣无缝,没有人发现吕阳琴变成了这种模样,‘西北阎王’的手下追兵也没有找到这里,但即使是大侠,下手过于毒辣,也是会遭天谴的。”他指了指楼上,“彩华楼的天字房内有机关,装着专供窥视之用的琉璃镜。那天夜里……住在天字三号房内的女客偶然发现了画轴后的琉璃镜,她看见了隔壁的刘恒和吕阳琴。或许她以为吕阳琴是个可怜的女子,或许她以为刘恒是个手段残酷的魔头,总而言之,她破门而入,向刘恒发出了暗器。”
方多病想起天字四号房桌上那枚犀角发簪,点了点头。那若是作为暗器,便可以解释它为何插入桌内。
只听李莲花又道:“于是她和刘恒动起手来。”他又指了指楼上,“但天字四号房中,墙壁上有一道极细的口子,曾有东西灌墙而入,插入二寸之深。彩华楼乃‘方氏’家业,楼宇以青砖搭建,除却神兵利器,何物能灌墙二寸之深?而此种神兵若是长剑,二寸不足以稳住剑身,必会跌落,墙上裂口却无翻翘痕迹;而裂口狭而深,并非刀刃形状,若非长剑,便是短剑匕首。世上能称神兵利器的短剑匕首不过区区三柄,一者菩提慧剑,在峨眉派受香火久矣;二者小桃红,在百川院中;三者么,便是缚恶剑。”
众人恍然,以此说来,李莲花猜测地上那“女尸”乃是吕阳琴并非信口胡言,只听他又道:“而刘恒若擒住了吕阳琴,吕阳琴的缚恶剑就落到了刘恒手上,若缚恶剑在刘恒手上,那女客自然不是对手。但三号房的女客身上没有剑伤,只有掌伤,我猜在女客和刘恒动手的时候,吕阳琴将缚恶剑踢到了墙上,导致刘恒无剑在手,和那女客硬拼掌力。”
“然后?”方多病摸了摸鼻子,他很想说李莲花胡扯,但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心下甚是恼怒。
李莲花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然后我们便活见了鬼。”
“啊?”方多病又摸了摸鼻子,“你是说那个……镜子里的手?”他蓦地想起,“不对啊!我们在镜子里看到女鬼是前天夜里,你说刘恒和隔壁的女客动手,那是大前天夜里,时间不对!况且昨日你我都没有听到任何人出入,而刘恒分明前天夜里已经死了。”刘恒若是没死,怎能容许吕阳琴如此这般地逃了出来?
“刘恒和隔壁女客动手之后,”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那女客中了一掌,晕倒房内,刘恒被震出窗口,摔进了水井之中。”方多病猛抓自己的头发,越听越糊涂。按照这种说法,这事情和胡有槐确实没什么关系,却为何李莲花要说缚恶剑在胡有槐手中?这倒是越听越像肥猪青天知县断的那“互殴”、“意外”而死。
众人质疑的目光纷纷而来,李莲花不以为忤,继续道:“然而刘恒和那女客两败俱伤,却都没有死。”方多病失声道:“但刘恒死在了水井之中!”他若摔下没有死,现在又怎会在水井之中?
李莲花施施然站着,又悠悠环视了众人一圈,突然目光落在知县身上,一本正经地问:“敢问知县大人出门住店,喝酒吃饭,看镜子摸姑娘,可都是带荷包付银子的?”
知县尖声道:“那是当然。”
李莲花转过身来,“连知县大人吃饭都是要付银子的,这住在天字四号房里的两个大活人,不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铜板,连他们的房间之内都没有一个包裹一两银子,敢问他们是如何住店、如何吃饭的?”
“所以?”知县居然接腔了。
李莲花很是捧场,微笑道:“所以刘恒身上的东西,自是被人拿走了。刘恒的尸身还在井内,大家可以过去看看,他全身红肿,皮肤鼓胀起来,所以卡在井口,可是他的头发、衣服却是湿的,那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