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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悬猪记(4)

邵小五道:“这也不错,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李莲花道:“以清凉雨偌大本事,杀死区区一个慕容左,犯得着马上逃走吗?他潜入三个月,用心何等良苦,结果杀了一个慕容左他马上就走了,这岂不是很奇怪?”他慢吞吞地又看了邵小五一眼,“何况更奇怪的是,封磬封总盟主的爱徒邵少侠居然给他打掩护,让他更快逃走……这就是奇中之奇了。”

邵小五哼了一声,“老子愿意,连老子师父都管不着,你管得着?”李莲花慢吞吞地微笑,接下去道:“然后令师妹就失踪了——失踪了不少时日之后,大家在角阳村一家妓院的柴房中发现了她的衣服和她的令牌——不幸的是这些东西统统挂在一头死母猪身上。”

听到“不幸的是这些东西统统挂在一头死母猪身上。”邵小五终于变了变脸色,“既然清凉雨跑了,你又怎么会疑心到我师妹身上去?”李莲花柔声道:“因为我知道少师剑是假的。”邵小五哼了两声,“大师兄把那剑看得像宝一样,怎么可能有假?你看那材质那重量……”

李莲花笑了笑,“剑鞘是真的,剑却是假的。少师剑曾剑鞘分离沉入海底长达数年之久,坠海之前它受机关毁损,绝不可能至今毫无瑕疵。有人以类似的剑材仿制了一柄假剑,盗走了真剑。少师剑是假的,但白大侠将它重金购回的时候,既然经过了莫沧海莫老先生的鉴定,它显然不假,但它现在却是假的,那么在它由真变假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其一,清凉雨潜入;其二,令师妹失踪。”他的手指终于从那朵蔷薇花上收了回来,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那花瓣的滋味,“白大侠就住在前花园左起第一间,慕容左死在前花园中,证明清凉雨曾经很接近白大侠的房间,慕容左死后他就走了,为什么?”他悠悠地道,“可能性有二,第一,他进了白大侠的房间,用假剑换走了真剑,剑已到手,于是他马上走了,慕容左或许是他在此前或此后偶然遇上的,于是他不加掩饰地杀了他;第二,他进了白大侠的房间,发现少师剑是假的,于是马上就走了。”

啪啪两声,邵小五为他鼓了鼓掌,“精彩、精彩!”李莲花抱拳回敬,微笑道:“承让、承让。”邵小五神秘地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要是还能猜中我为什么要帮清凉雨,说不定我就会告诉你师妹可能去了哪里。”

李莲花耸耸肩,“这有什么难的?你师妹看上了清凉雨,帮他盗剑,或者你看上了清凉雨,帮他盗剑,这二者必有其一……”邵小五大怒,“呸呸呸!老子就是看上你也不会看上那小白脸,师妹她——”他突然语塞,过了一会儿懊恼地道:“的确看上了清凉雨。”

李莲花道:“所以清凉雨杀人逃逸之时,你一怕师妹伤心,二怕你师父知道之后震怒,于是帮了他一把。”邵小五点了点头,“慕容左不是好东西,那日他和清凉雨在大师兄房间撞见,清凉雨是去盗剑,慕容左却是去下毒的。”他那张胖脸一冷下来倒是严峻得很,“大师兄那时正要和百川院霍大侠比武,他却在大师兄用的金钩上下毒,被清凉雨毒死活该!”

李莲花仔细地听,“看来清凉雨的确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想必令师妹早就发现了他的本意,却没有告诉总盟主和白大侠,反而私下帮他盗剑。”

邵小五挥起袖子猛给自己扇风,“老子也早就发现他的本意,不过他既然不是来杀人,只是为了大师兄一柄劳什子破剑,我一向觉得不必为了这种事害死一条人命,所以我也没说。不想师妹偷偷帮他盗剑,清凉雨逃走的当夜,师妹就跟着走了,我想她应该去送剑,清凉雨不会稀罕她这种刁蛮宝贝,送完剑应该会被赶回来,所以才老老实实让师父锁住……唉……没想到师妹一去不复返……”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清凉雨盗取少师剑是为了救一个人,而师妹必定是跟着他去了,但我当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李莲花沉吟了,“少师剑并不算一柄利器……”邵小五的袖子扇得越发用力,“呸呸呸!少师剑在李相夷手里无坚不摧,怎么不是利器了?”李莲花正色道:“少师剑坚韧无双,用以砍、砸、打、拍、摔无往而不利,但用它来划白纸只怕连半张都划不破……如果清凉雨只是想求一柄利器,恐怕要失望了。”

邵小五踢了踢他的萝卜腿,引得铁链一阵哗哗响,“既然是非要少师剑不可,我想他对少师剑至少有些了解,这世上恐怕有什么东西非少师剑不能解决。”

李莲花皱起眉头,“清凉雨想救谁暂且放在一边,封姑娘跟着清凉雨去了,不论去了哪里,应当都离角阳村不远。”邵小五连连点头,“说你这人俗,其实现在看起来也不怎么俗,就是有点唠……”李莲花苦笑,“其实你是个孝顺徒弟,怎么不和总盟主好好解释?”

邵小五哼哼,“我师父面善心恶,脾气暴躁,清凉雨在他地盘上杀了慕容左,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也是清凉雨扫他面子,师妹看上清凉雨,更是剐了他一层面皮,我说了算啥?我说了也是不算,也照样是我通敌叛国,照样是我里应外合。”

李莲花赞道:“邵少侠委实聪明得紧。”邵小五的确聪明伶俐,比之方多病、施文绝之流全然不可同日而语。邵小五懒洋洋地道:“客气,客气。”

三第二具尸体

等李莲花和邵小五自封小七看上清凉雨扯到封磬,再扯到鲜花,再扯到封磬之所以爱种鲜花是因为他死掉的师娘喜欢鲜花,再扯到封磬爱妻成痴将他老婆葬在鲜花丛下,再扯到封磬后来在花园里种了太多花,导致现在谁也搞不清仙去的师娘到底是躺在哪一片鲜花丛下了,再扯到鲜花上的蜜蜂蝴蝶,以至于最后终于扯到油炸小蜻蜓等等等等,废话扯了连篇之后,李莲花终于满意,站起身施施然走回厅堂。

回到厅堂的时候,他很意外地看见封磬铁青着一张脸,白千里依然站在厅里,一切仿佛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王八十仍旧心惊胆战地坐在一边,只不过手里多抱了杯茶,看来封磬不失礼数,对客人并不坏。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又是一头猪。

第一头母猪悬梁,穿着封小七的衣服,肚子上扎了一支断矛。

地上的这头公猪猪头上套了个布袋,一只左前蹄子被砍断,一根铁棍自前胸插到背后,贯穿而出。

封磬的脸色很差,白千里也好不到哪去,王八十的眼睛早就直了,手里那杯茶早已凉了,愣是没喝,那心魂早就吓得不知何处去了,坐在这儿的浑然只是个空壳。李莲花弯下腰,慢慢扯开那公猪头上的布袋,只见布袋下那猪头布满刀痕,竟是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慢慢站直,抬眼去看封磬。

如果说第一头母猪去上吊大家只是觉得惊骇可笑、不可思议,那么第二头公猪被如此处理,是个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这两头猪,并不是猪。

它们各自指代了一个人。

两头猪,就是两个人的死状,而这里面很可能有一个就是封小七。

“这头猪是在哪里发现的?”李莲花问。白千里冷冷地道:“红艳阁柴房的废墟上。”李莲花很同情地看了王八十一眼,难怪他小弟吓得脸色惨白全身僵硬,“今天发现的?”

“不,昨夜,以骏马日行百里送来的。”封磬脸色铁青过后,慢慢变得平静,“李楼主,此事干系小女,诡异莫测,今晚我和千里就要前往角阳村,恐怕无法相陪……”李莲花啊了一声,歉然道:“叨扰许久,我也当回去了,只是我这位兄弟饱受惊吓,既然二位该问的都已问完,那么我俩就一并告辞了。”

封磬微有迟疑,对王八十仿佛还深有疑虑,过了一会儿,颔首道:“这位小兄弟你就带走吧。”李莲花欣然走过去拉起王八十,“总盟主有事要忙,咱兄弟回去吧。”王八十全身一抖,看着那死猪惊恐之色溢于言表,但李莲花靠近身边,救命的神仙既然在,不管发生了什么只怕都是不要紧的,“是是是……”李莲花温和地帮他接过手里的茶杯,以免他整杯茶全泼在身上,“后会有期。”

白千里点头道:“李楼主若是仍住角阳村,我等若有疑问,也许仍会登门拜访。”李莲花露出十分欢迎的微笑,“随意,随意。”白千里见他笑得温吞,蓦地想起自己一脚踹开那大门,不免觉得这句“随意”有些古怪,但李莲花笑得如此真挚,又让他怀疑不起来。

李莲花带着王八十离开了万圣道总坛。

封磬送了他们一辆马车。过得一日,李莲花挥鞭赶马,表情十分愉快,王八十却被越跑越快的马车颠得头昏眼花,颤声道:“大……大大大哥……红艳阁不要我了,我们不必这么着急,慢、慢慢走。”李莲花享受着快马加鞭的英雄姿态,“放心,这是两匹好马,跑不坏的。”

王八十晕头转向,一个人在马车内撞来撞去,正当马车奔得最欢的时候,马车骤然剧烈摇晃,接着只听一阵乒乓空哐撞击之声,居然停了下来,头上天光乍现,马车之顶竟然掉落,四分五裂。他魂飞魄散地从破碎的车里爬了出来,却见李莲花站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着倒地挣扎的两匹骏马。

王八十惊骇地指着那两匹马,“你你你……你居然跑死了两匹马,那可是好几十两银子啊……”李莲花喃喃地道:“晦气,晦气……”他对着四周东张西望,随后欣然一笑,“幸好这里距离角阳村也不远。”王八十眼看着那两匹马还在挣扎,似乎只是扭伤了腿,有匹伤得不重,已经翻身站了起来,另一匹却是不大动弹了。

李莲花摸了摸下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是个神医,却不会看马腿,这样吧……”他白皙的手指指着王八十,“你下来。”王八十早就从马车里下来了,愣愣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又指指那匹重伤的马,“让它上去。”

王八十这下嘴巴彻底大张,全然呆住,却见李莲花折了根树枝,把那匹半死不活的马扶了起来,慢慢把它赶上那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让它勉强趴在上面,然后牵着另一匹还能走动的马,拉着另一匹马的空马鞍,“走吧。”王八十呆呆地看着和一匹马齐头并进的李莲花,这救命的神仙做事……果然就是与凡人不同。

“过来。”李莲花向他招手,王八十呆头呆脑地跟在他这大哥身边,看着他用一匹马拉着另一匹马走路,终于有一次觉得……和这位大哥走在一起,有点……不怎么风光。这一路虽然荒凉,却也有不少樵夫农妇经过,眼见李莲花拖着马鞍奋力拉着匹马前进,那匹坐车的马还龇牙咧嘴不住嘶叫,都是好奇得很。

走了大半个时辰,李莲花委实累了,一匹马很重,并且他显然没有车上的那匹马有力气,于是王八十不得不也抓着马鞍奋力拉马,一高一矮一马,三个影子使尽吃奶的力气,方才把那匹膘肥体壮的伤马拖进了角阳村。

此时已是深夜。

入村的时候王八十看见万圣道的马车早就停在了红艳阁旁,心里不由嘀咕。李莲花吩咐他快快去请大夫来治马,接着就欣然把那两匹马拴在了莲花楼门外。深夜角阳村一反常态的无比安静,显而易见万圣道大张旗鼓在这里找封小七,已经把村民吓得魂不附体。

静夜无声,李莲花打开已经被修好的大门,心情甚是愉悦。点亮油灯,他坐在桌边,探手入怀,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样东西。

一根干枯纤细的树枝,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两样东西原来都在王八十怀里,王八十将树枝和纸片递给了白千里,将相思豆递给了李莲花。白千里不看那枯树枝,先看过纸片后,将纸片和枯枝都递给了李莲花,然后从李莲花那里拿了相思豆去看,再然后李莲花却没有将这两样东西还给白千里。

当然在万圣道总坛他曾拿出来让封磬看过,又堂而皇之收入自己怀里,于是这两样东西现在还在他这里。

他拿起那枯枝在灯下细细地看,那枯枝上有个豆荚,豆荚里空空如也。那张纸依旧是那么破烂,纸上的字迹依然神秘莫测。

楼外有微风吹入,略略拂动了他的头发。灯火摇曳,照得室内忽明忽暗,李莲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枯枝和纸片,浑然不觉在灯火摇曳的时候,一个人影已慢慢地从一片黑暗的二楼无声无息地走了下来。

像一个鬼影。

李莲花收起了那两样东西,伸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突地摸出一小坛酒来,接着又摸出了两个小小的一盅杯,咯的一声,摆了一个在桌子的另一头。

那自二楼缓缓走来的黑影突然一顿,咯的又一声,李莲花已在自己这头又摆了个酒杯。那白皙的手指拈着酒杯落下的样子,就如他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流畅自然,毫无半分生硬。接着他微笑道:“南方天气虽暖,夜间还是有寒气,不知夜先生可有兴致与我坐下来喝一杯呢?”

站在他身后的被他称呼为“夜先生”的黑影慢慢地走到了他前面来,李莲花正襟危坐,脸上带着很好客的微笑。灯光之下,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几乎连眼睛也不露,“李楼主名不虚传。”他虽然在说话,但声音嘶哑难听,显然不是本声。

“不敢。”李莲花手持酒坛,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夜先生深夜来此,入我门中,不知有何索求?”黑衣人阴森森地道:“交出那两样东西。”李莲花探手入怀,将那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慢慢地推了过去,微笑道:“原来先生冒险前来,只是为了这两样东西,这东西本来非我所有,先生想要尽管开口,我怎会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