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印象还有,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东方的文明古国,那里安宁、和平,我也记得以前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1
我的身体仿佛从高处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的手脚微微痉挛,然后便醒了过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无视床边或趴或跪或是五体投地的一群女人,自顾自地赤着脚走到窗前。
太阳快要从西方的地平线上消失了,远处有着蜿蜒耀眼的水光,那长长的河流像条金色的带子;近处,夕阳将墙壁、地上以及我身上和手上,都抹上了一层耀眼的黄金色。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点像沙漠?
我不至于睡个觉就梦游到沙漠中来吧?要知道我出生、成长的那座城市虽然不是什么江南水乡,可离沙漠少说也有十万八千里呢。
如果不是梦游,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一个非常非常通俗的、大家都理解的答案。
穿越,又见穿越!
难道是我最近穿越小说看多了?可是别人穿越起码得有条件,被车撞、被雷劈、坠楼、跳河,等等不一而足……我怎么会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算了,懒得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回过头,招招手。
有个女人立刻用膝行的方式靠近我,态度恭谨如忠犬。
她长得不美,皮肤不白,脸盘儿不漂亮,身材有点儿圆胖。我听到她说:“公主有什么吩咐?”
啊,公主……公主好,公主妙。公主可以吃吃喝喝净享受不干活。
但问题是,我是哪里的公主啊?看着眼前人的穿着打扮……怎么不像是咱们中国古代人的装扮呢?倒挺像电影、画片里看到的——埃及?
“我渴了。”
我是有点渴,紧张得。而且这里的天气真的很热啊,吹进来的风都特别干特别热,我摸摸自己的手,还好,皮肤很柔软,也挺白,和地上跪着的那些女子们颇为暗沉的肤色并不一样。
那个女子马上挥了一下手,然后有两个跪着的女子退出去,很快地,我估计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她们又回来了,手里端着黄金色的盘子,里面摆着金壶和金杯。
我琢磨着,这应该不是黄铜,看着就是黄金,而且成分挺纯。要按如今的市场价,我把这金盘、金壶、金杯揣怀里带回家去,也是一笔横财呀。
我还在想着该把这三件金器揣在哪里合适时,已经有人把水倒好,送到了我的嘴边。
水有点儿甜,而且挺凉。我喝了一大杯,而且因为喝得太快,水还从嘴边漏了好几滴出来。“公主慢些喝。”她说,“医官说公主还是要多休息,药汤可以不必服了。”
我不太懂,难道这公主生病了?不过听起来病应该好了,不用吃药倒是好事。
我非常安静地又喝了半杯水,虽然水还是很好喝,但是我喝不下去了。
我想把杯子往怀里揣的念头,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这都是些什么人?最重要的,我是什么人?
我握着杯子的手,挺漂亮,细细白白,用小说里的话说,就是……肤若凝脂,指如春葱。
只是,这两只手怎么这么小?比起旁边那个端水给我的、不知是奶妈还是侍女的手,简直小了一半。
还有,我站直的时候,平视的是她的胸口。她胸部很饱满……嗯,这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公主,她几岁了?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十三岁?十四岁?
“公主要吃些东西吗?”
吃的?很好,她不提我不觉得,一提我觉得自己饿得都快前心贴后背了。
我点点头,那个女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拍拍手,马上从外面鱼贯走进一队女人,捧着各色食物。
老实说,我觉得不够丰盛。公主一顿饭,怎么也得十七八个菜,汤、饼、糕什么的都不能少吧?这顿虽然也不错,但都是些不认识的水果、烤肉以及看起来像面包的东西,不太……好吧,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我没吃几口,味道不怎么样,肉和面包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作料,味道有点儿怪怪的,不过那些没放这种作料的呢,又觉得没滋没味儿。
我吃了两口就说饱了。那个看样子是侍女头儿的女人跪在我旁边,十分恳切地劝我多吃一口。
我挥挥手,表示坚决不吃了。
忽然,外面传来侍女们欢快的声音:“公主,曼菲士王子来了!”
咦?问题的关键不是来人了,而是……来的这个人,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由远而近,一听就感觉此人十分有活力。
这个王子比公主大还是比公主小呢?我不禁想着。
我的疑问马上得到了解答。只见一个敏捷得像小豹子似的小家伙儿冲了进来,他黑发张扬,光着膀子,戴着五彩璀璨的项圈手环和黄金护臂,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动物世界》节目里野兽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野性,光彩熠熠。
“姐姐,你身体好了吗?”
我坐在原地没动,“已经好了。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一头汗。”
他脸蛋儿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嘟着,手脚都肉肉的,真是,真是……太可爱了,让人想捏一把!
“我刚才出宫去了!”他大声说,“还是外面比较有意思!”
我旁边的那个宫女连忙说:“曼菲士王子,宫外很危险呀!下次还是不要去了,公主会担心的!”
我才不担心呢,这么个小胖猪,谁爱拐走谁拐走好了。不过他看起来倒不像是轻易会被别人拐走的主儿,这么小的孩子,就随身带着铜剑呢,应该不仅是为了好看吧?
我伸出手,“你的剑给我看看。”
他有点儿奇怪,“姐姐你不责怪我吗?”
“我责怪你什么?”
“我出宫去了啊。”
我说:“你是王子啊,如果连出一下宫都不行,那王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我说出来的。
唔,这位公主以前不这么说话?
他果然说:“姐姐,你平时不是这么说的……”
“那你喜欢我反对你出去?”
这孩子有点儿迷惘了,“那倒不是。”
“嗯。”我拿起他的剑。看得出来这剑虽然小巧,但不是孩子的玩具,剑刃锋利,寒光闪闪,我举起剑对着将要消失的阳光看看,剑刃上隐隐有血光。
曼菲士……曼菲士……为什么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呢?
我在哪里看到过这名字吗?
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从记忆深处找出某件事,就越想不起它。
算了,不想了。
我把剑插进鞘里,还给他,“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他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来,“我和姐姐一起吃。亚莉,给我倒酒!”
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啊,不过……这里的酒好像并不是高度酒,只是谷物和水果酿制的,喝起来跟果汁差不多。
亚莉就是我身边那个看起来像侍女头头儿的人,看她的年纪,说不定以前还当过这公主的奶妈呢。她看看我,我没表示,于是她让一边的人过来,在金杯里倒了些酒。
“姐姐你身体好了吗?下次可不要那样了,着火了你应该赶紧躲开啊。还好你没有受伤,父王和我都很担心呢。”
我笑笑,没回答。那孩子叽里呱啦地讲着他在宫外看到的商人、军队以及其他新奇的事物。我微笑不语,顺势从他的讲述中撷取我想要的信息。亚莉跪在一边给我切水果,不知道这种水果叫什么名字,吃起来有一股甘甜清香的味道。
我吃着,曼菲士盯着我看。
我问他:“你要吃吗?”
他点头,“要!”
我挥挥手让亚莉给他削几片,自己却安然不动,剥削阶级当得心安理得。
可这小子不干了,“姐姐喂我!”嘿,这小子架子挺大呀。我拿起一片水果递到他嘴边,那孩子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大口。
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种怪异的感觉。这孩子的名字,我一定在哪里听过!一定是!可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曼菲士王子在里面吗?”外面有人问了一声。
“啊,是西奴耶。”曼菲士拍拍手爬起来,“我走了姐姐。”
我站起来送他,到了门口,看见台阶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长相嘛……也算不错,不过似乎皮肤颜色深了些,蜜色还是巧克力色?夕阳落了下去,他的面目又背着光,我根本看不清楚。
他向我躬身,“爱西丝公主,您身体好些了吗?”
爱西丝?原来这公主叫爱西丝啊。爱西丝,曼菲士,西奴耶……都有些耳熟。隐隐约约地,我好像能想起一些什么了。
我愣神间,人家可一直没直起身来。亚莉轻轻咳嗽一声,我回过神,马上说:“不必多礼。”
没吃过猪肉,可看过猪走……唔,我的意思是,电影电视里主子们都是这么回话的,应该没错吧?
那个少年身上也佩着剑,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一股英气,所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错。
“你们去吧,晚上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曼菲士答应一声,说:“姐姐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让祭司来给你看看吧。对了,父王说神殿还在修整,你这几天就先不要去了。”
我点头答应着,看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大步走开,西奴耶向我行了一礼,跟随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渐渐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所处的这间宫室地势较高,向前极目远眺,这片巨大的建筑群应该就是王宫吧?
灯火渐次亮起,我觉得,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对,我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刚才似乎还有头绪,现在却变得这么模糊不清?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公主,年纪还缩了水,甚至说是少女都勉强,只不过比那个胖嘟嘟的曼菲士大一点儿的样子。
我……原来是谁?我敲敲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过往的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我走不过去,无法接近。
真奇怪啊。我从哪里来的?我原来是谁?
大致印象还有,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东方的文明古国,那里安宁、和平,我也记得以前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而且我越用力去想,就越感觉茫然无措。
2
说我适应,我适应得挺好,吃过饭,泡了个澡,舒服,有人前前后后地伺候着,换了一身白色细麻纱的睡衣。那位亚莉看样子是侍女头头,和公主的感情应该也不错。
要说不适应,那么失去部分记忆算不算?
我躺在一间大得过分的卧室里——唔,也许应该叫寝宫?好吧,说寝宫比较合适。
我大概可以确定这里是古代埃及,具体是什么时期,我可弄不清楚。我连中国历史都记得支离破碎,大致只记得什么唐宋元明清,什么三国两晋南北朝之类的就完全搞不清楚了,又如何能记得埃及历史?
古埃及啊……
我穿越到这里来干什么?做公主?这公主在历史上有名气吗?难道是个出名的女法老之类?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外面那些侍女们或跪坐着,或靠着柱子,或枕着手臂,都在那里值夜。我睁大眼睛看着床帐顶,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具体情况。
好吧,首先我不知道怎么来的,当然也谈不上知道怎么回去。其次,我得先弄明白所处的环境和周围的人事关系。我的身份是公主,这就挺值得庆幸了,起码比变成侍女或奴隶幸运多了。刚才来的小王子曼菲士没发觉我有什么异样,说明我没露什么大破绽。
“公主睡不着吗?”帐子外面亚莉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说,“可能是白天睡多了。”
亚莉沉默了一会儿,谨慎地问:“公主今天……心情不好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我不由得问她。
她用额头轻触地面,然后低声说:“今天曼菲士王子过来,公主对他太冷淡了,而且他擅自去宫外玩耍,公主也没有劝说阻止他……”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正牌公主,我哪里知道平时这公主是怎么劝她弟弟的?万一画虎不成反类犬,露出马脚来,没准儿会被你们当成妖魔异端处置掉也说不定。
奇怪……我变成了这个公主,那原来的公主去哪儿了?魂飞魄散了,还是……她难道会变成原来的我吗?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过睡意慢慢浮了上来,思绪越来越沉重。
唔,刚才没顾上想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说的话当然不是汉语,但是我却能听得懂也会说,感觉就像说自己的母语一样流利且自然……
这是为什么呢?是这个公主原来身体的本能吗?那么不知道其他事情是不是也可以这样顺其自然地过渡……
我感觉自己好像缓缓地在水中沉没,就像一块石头,没有挣扎,没有声息,无论怎么焦急,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能动。
不行,不能呼吸的话,我会淹死的……会淹死!
我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守在我床边的亚莉有点着急,急忙问了句:“公主觉得身体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捧着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问:“什么时候了?我迟到了吗?”
“公主这几天就不要去神殿了,先养好身体最重要。”
哦,对,我变成了个公主。那我原来是做什么的,需要担心迟到?我原来是要上学还是要上班?再仔细向下想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像个布娃娃一样任凭侍女们摆布,梳头发、换衣服还有化妆。不知道现在那个遥远的东方文明古国是什么年代,我完全搞不清楚。
梳洗完,镜子里照出来的有些模糊的人影,让我觉得既陌生又有点熟悉。
我的皮肤比这些侍女们显得要白皙许多,头发又长又黑,直直的如同一匹黑色丝绸,身上穿着轻薄飘逸的白麻纱长裙。我靠近镜子,看到整齐的刘海,秀美的眉眼被描成了黛青和孔雀绿色,眼眸显得明亮又深邃,嘴唇红润美丽如同樱桃……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美好。原来……这位小公主是个美人啊!现在就已经让人赞叹,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呢?
亚莉躬身凑近我,她捧着一个大盒子,打开以后差点没耀花我的眼!要说昨天看到金盘子和金水壶时我还想想自己会发笔小财,现在看到这些五光十色的首饰,我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多么……多么幸福的人生啊!原来当公主可以这么奢侈、这么华贵!
我拿起一个应该是头饰的金环,金环是蛇形的,首尾相衔——我知道这是古埃及统治者的标志,上鹰下蛇,昨天那个闯来的小王子曼菲士,额头上的饰物就是一只金色的鹰。蛇身上面镶着圆润的珍珠和紫色水晶,蛇眼是红色的宝石,熠熠生光,黄金蛇身的精致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我又拿起一件银白色的额饰。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古埃及盛产黄金,可是白银很少,所以许多首饰以金银的合金为原料。这件额饰明显银质比例更大,上面镶着不知道是绿玉还是什么宝石,我叫不出名字来。
盒子里的首饰很多,我伸手拨弄一下,手镯、戒指、臂环、项链、头饰、珠宝互相碰撞,发生清脆悦耳的声响……我觉得眼睛有点儿花,伸手扶住一边的柱子。
我的天哪,这也太刺激了!不用问,这些首饰都是这位公主殿下拥有的,而且再看看梳妆镜旁边摆放的那些差不多式样的首饰盒子,眼前这些首饰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亚莉焦急地呼唤。
我摇摇头,“没事……”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没见过大世面,被这些首饰吓着了吧?
“算了,收起来吧。”我一定要镇定,适应一下情况。
“这个,是法老让人送来的,是一颗稀世珍宝,佩在身上可以寒热不侵,还可以避邪驱祟。”亚莉奉上一颗青色的宝珠,“法老让您佩在身边的。”她还多加了一句,“据说如果给死去的人含着这个,可以保护身体永远不会腐坏呢。”
真是好东西。
旁边另一个侍女问我:“公主今天还上课吗?”
上课?公主也要上课?我正纳闷着,亚莉说:“公主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课就先……”
我比较好奇,“我没事儿,继续上吧。”
亚莉马上闭嘴,恭敬地向我施礼,然后吩咐旁边的侍女:“去通知大祭司,公主一会儿就过去。”然后退开让到一边。
看起来亚莉是个非常忠诚的人。我拉了一下身上的披纱,缓缓地迈步朝外走。门旁边有两个高个子的侍女,立即举着孔雀翎扇跟上来,为我遮挡阳光。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上课,所以在台阶下面停住了脚步。亚莉一招手,一架镶金垂珠的纱帘步辇被抬了过来。
是啊,我是公主嘛,不需要我自己走着去上课。
我现在看着黄金都有点儿熟视无睹的感觉了。这埃及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黄金,触目可及皆是金光灿然的一片,墙上和屋顶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也是一片沙金色,以至于步辇转了两个弯,映入眼帘一大片绿色之后,我顿时觉得眼睛和胸口一起松弛下来,缓了一口气。
步辇走上一条靠近河边的路,我判断不出是不是还在王宫内,两边的花木生长得异常繁茂,可以听到河水汩汩的流淌声。
我掀开纱帘往外看,左边不远处有一道矮墙,墙外面应该就是尼罗河,初升的太阳在河面上遍洒金辉,河面很宽广平阔,水声潺潺,河流蕴着生命和希冀。河边有人在劳作,他们顶着头巾,或是光着脑袋。河边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还有我认不出来的植物,或许就是古埃及特有的纸莎草。
我可能已经出了王宫,但是前面的建筑依旧宏伟庄严,高高的大门两旁耸立着不知道哪位埃及神灵的塑像。我正在心里琢磨着,亚莉扶着步辇的抬杆,低声说:“公主,神殿到了。”
3
有一个人缓缓从神殿的深处走出来,两列僧侣跟在他的身后。我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仿佛是看到自己正在步入一个梦境,一个无声的、令人难以自拔的迷梦,就像我醒来之前那种溺水的感觉一样。
那个人的身形沉稳如山岳,步伐从容优雅,穿着纸草和金丝混拧起来编织的凉鞋,踏在地面上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点儿沉郁的力量,他像是从一段遥远的历史画卷中走出来的人。我闻到一股香气,或许是供神时燃起的香料,或许是神殿的庭院里种植的花木……
那人走到我身前,缓缓地颔首,“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柔和清雅,短短的几个字被他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像是一首旧时的诗、一支遥远的歌,只有寥寥几字,却可以蛊惑人的一生。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双眸像是深沉的水潭,又像渺茫的夜空……
“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我还是出不了声,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控制住了,不只动作,连思绪也凝滞成了一团,动不了,化不开。
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存在。
“今天我们学一些新的东西,您以前没有学过的。”他微笑着说,“会很有趣。”
真奇怪,明明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像是被一团雾包围着,也许……不是雾,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今天要学什么?我在心里问。
他优雅地侧过身,“公主请随我来。”
我回头看看,亚莉她们就在门下的石阶处恭敬地伏着身,不能够进来。
我跟着他往前走,那些僧侣向两旁散开,他们的行动都像猫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觉得他们诡异十足,但是并不可怕。
神殿里的光线折射出奇妙深远的氛围,燃着香的长长的甬道寂静而深邃,仿佛没有尽头。
他说:“公主祈祷的房间已经修整好了,但是大火已经把公主喜欢的那些香木雕像和饰物都烧毁了,还需要些时间才能重新置办好。所以今天先去后面的小神殿好吗?”
“没关系的。”我说。我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也许是因为他转过了身,我看不到那双仿佛具有魔力的眼睛,才恢复了正常。
顺着长廊转了一个弯,我们走向右方的宫殿。
和中国古代不一样,古埃及的地理环境多是沙漠,这里的建筑几乎全是石制的。与我们的古代建筑相比,这里的宫殿显得有些坚硬冷漠,远没有我们的古代建筑那么精巧细致,花团锦簇。
“公主请坐。”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桌案上有笔和莎草纸卷,我好奇地拿起一张来看。
古埃及最初的文字是象形文字,这一点和我们一样。但是这张纸上的字却和一般的象形文字不大一样,或者说是写法不一样,更加流畅简单。我先是觉得茫然,眨了一下眼之后,却发现我可以读通上面的意思了。
这真是奇妙啊!就像能懂得他们的话一样,我也能看懂纸上的字。
“啊,这是我随便抄写的东西。”他点了一下头,把我手里的纸张轻轻抽走。是他写的?字迹很飘逸优美啊。
啊,我记起来了,似乎是……僧侣们每天都会做许多抄写、计算和记录的工作,用普通的书写方式太费力气又花时间,所以他们的字体自成一家,相当于咱们中国的草书。
奇怪,我拿着纸卷发呆……我能想起来的事情都可以达到这样的细节,为什么却想不起自己是谁?我现在只知道自己是爱西丝公主。可是在这之前呢?
“公主,我们今天来讲一讲诗歌好吗?”
我没出声,他耐心而温和地说:“上次您问我波尔伦达的乐器,我已经请教过乐师,波尔伦达人在音乐方面其实并没有我们伟大的埃及……”
啊,真的是埃及,我没猜错。
日光映在墙壁上,有些褪色的织毯上是盛开的火红色花朵。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问:“您也喜欢吗?”
“什么?”
“莲花。”
我有点儿意外,“我不知道莲花也有红色的。”
他微微笑着说:“很少,但是有。神殿后面的池塘里就有几株,但是现在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不然就可以请您去观赏了。”
“那么等到它开放的时候,我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他答应了,然后指着另一张纸继续说:“他们的乐器种类没有我们多,乐人会奏的曲子也没有我们的多。他们的乐曲十分单调,谈不上什么旋律,而且只有贵族们可以享有,所以流传出来的曲子也没有几首……”
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在他说的音乐上面。
我此时只是在想,看起来他是个祭司。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有,祭司能不能结婚?
“没有曲谱吗?”我随口说。
“曲谱?”他不解地抬起头来。
唔,难道……这时候没有曲谱这东西?
“啊,请别在意,你继续说吧。”我赶忙道歉。
古代埃及好像确实没有曲谱。在我们的历史中,曲谱也不是一种大众普及的东西,比如那著名的临刑一曲成绝响的《广陵散》,还有那湮灭于安史之乱纷飞战火中的《霓裳羽衣舞》……
“我这里还收集了几样他们的乐器,放在隔壁的屋里,公主想看看吗?”
“啊,当然想。”
我们站起来,门自动打开了。
门后面站着一个身材不高的小仆人,打开门的人就是他。
隔壁的屋子更空旷,墙壁上挂着几样乐器,有弦索也有笛管,样式显得颇为新奇。
可我注意的却是挂在另一面墙上的东西,那些都是武器:剑、盾、矛、三叉戟……
我回过头看看他,“这些都是你的吗?”
他点头。
“你都会用吗?”
这句话可能问得有点儿冒昧,真正的爱西丝公主或许很了解这个人,也可能知道他是否会武。我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平静地说:“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
看不出来啊,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竟然文武双全。
我想把墙上的剑摘下来看看,但是那柄剑挂得太高,我踮起了脚也够不着。
忽然,一只手从我身后伸过来,将斜挂着的青铜剑取下,递给我。他的手腕上有彩珠串成的手环。我怔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把剑接过来。
好沉!我没想到这柄剑这么重,我手腕一沉,剑从手里滑落了。
他的手掌一翻,稳稳地将剑又抄在手中,柔声说:“剑太沉了吧?”
他的动作敏捷至极,我根本没看到他是怎么伸手的,剑已经被他接住了。他微笑着把剑又挂回到墙上,态度从头到尾都不显失礼。
但是……
当然,现在的爱西丝公主还是个孩子,而我的心态却不是。
对他这种多少有点儿像在哄孩子的态度,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他转过身,指着挂在对面墙上的乐器,“这把琴是木制的,琴头是牛骨做的,弹奏的时候……”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教我剑术吧。”
他终于露出了平静、微笑之外的第三种表情——惊讶。
“公主?”他似乎不敢相信我的话,以为是他听错了。
你没听错,祭司先生。“你教我剑术吧。”我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