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房地产业正势如星星之火,而港资企业亦在华夏大地遍地开花,但其实有那么一部份港资房地产企业玩的是假港资真内资。一些原本苦于打工生涯的香港客,乘风破浪地借势赚得盆盈钵满。国内先富起来的一部份人,找个在港的亲戚,先在香港注册了一家公司,人民币通过地下钱庄变成了港币,再名正言顺地从香港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而开发商只需要启动企业注册资本的40%不到的款项,通过几番帐面预支,来来回回地汇了几笔款,就可冠冕堂皇地成立了一家上规模上档次的房地产开发企业,并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外资企业的所有优惠政策。
蒋芷萱的父亲有位旧相识,原在香港名不经传,本不过就是个小酒楼里的一名厨师,日子过得不算拮据,但也绝称不上富裕,充其量算是个拥有套小房,外带一笔小储蓄的普通人士。后在国内一个亲戚的竭力怂恿下,撑大了一颗“爱国心”,他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内地房地产开发商。
蒋爸爸的旧相识就这么玩起了商场游戏,在省城开发了一个房地产项目,并亲自在公司里挂了帅,担任了董事长一职。
听说了蒋爸爸回到福宁,他甚是热情地在大酒楼里摆了一桌宴席,席间自然而然地向老朋友说起自己的楼盘。
蒋芷萱的父母有意为自家孩子们安家置业,心头里总琢磨着买房之事。听说俞敏洪回国来了,他们买了些礼物上门探视,闲聊中就说起了欲在省城买房一事。
蒋爸爸坚持说要将孩子们在日本赚取的第一桶金有效地转化为实际的资产,说得俞香兰深以为然,心中亦蠢蠢欲动。
蒋芷萱的父母走后,俞香兰又与俞大明感触一番,:“说起芷萱,她的娘家可真是好靠山,瘦死的骆驼比马强,她那港客父亲也真会打算。涛涛如今在日本既要买房又要做生意,拿不出一分钱来再买房子了,可他们愿意掏老本给芷萱先垫上,还要卖了老脸跟他那朋友讨便宜,就是要给他家的几个孩子将房子买在一处,让兄弟姐妹们彼此间好照应。”
俞大明:“亲家那一番话说得让我开不了口,我们老俩口是使不了力的,投在采石场的资金不少,没法只为了涛涛一家子,再挪钱为他买房,何况他们暂时也不住,做父母对子女还是得有公平心。”
俞香兰感叹说:“钱到用时只恨少啊!”
俩人说话间,电话铃声响了,是刘娜的来电。
在那刹那间,俞香兰突然有了让俞敏洪也在省城买房的念头,她由衷地希望她的洪洪小夫妻俩搓成一根麻绳,将心力使在同一处上。
俞香兰和刘娜婆媳俩人朝夕相处了许多年,没有任何一次的交谈有今天这般的融洽和愉悦。
俞香兰并不知道儿子到上海迎接的是观月姿子,她以为他在日本的几年生涯已经获得了生命中的最具智慧的成长。虽说俞敏洪在日本并没有学有所成,能够取得某一所正规院校的毕业证,但他却获得会社大老板的鼎力担保,已取得了工作签证资格。他从此可以自如地往返中日两国之间,再看看他此次异常振奋地去大上海迎接贵宾,有着一股在做大生意的成熟和冲劲。俞香兰很详尽地转述了省城楼盘的状况,并顺便将俞敏洪夸了一通,她也由衷地感谢刘娜对儿子的爱护和包容。
她开心地说:“娉儿妈,照我看洪洪的表现越来越好了,男人就得要有担当精神,以后你们那小家庭就让他去撑起来吧,眼下先把这房子买了。你呢,做女人要懂得自己保重自己。要是可以,就赶早再生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不能让娉儿落了单。孩子以后就送回来,我们的手脚还利索着,可以帮忙带着。你们再干几年有些养老本也回国吧,不要呆在国外太久了,到时我们俩口子都老了怎么办呢?”
刘娜第一次听到婆婆如此关切的话语和发自内心忧虑的脆弱,她感觉自己近来也异常脆弱,动不动就想痛哭一场,此刻抑制不住感伤,哽咽地喊了声:“妈。”她哽着泪说不下去,可真想说:您和爸真老了的时候,不还有我么?
刘娜那一颗忏悔之心正无奈地隐在阴影之下,只要有人略给了点阳光,她就如同拥抱了整个太阳。
再接着,婆媳俩各自控好了情绪,乐融融地展望了美好的未来,刘娜感动之余,当即说:“妈,洪洪手上该是没有几个钱了,我这里想办法汇一笔回去吧。”
俞香兰得了刘娜的承诺,心里欣慰不已。
刘娜说到做到,在一周之内就凑了全额房款托人寄了回来。她原没有这么多的积蓄,但她厚着脸皮预支了工资,还开口向自己的俩位远房亲戚借了两百万日元。勤劳和努力是刘娜的信誉保证,因而她的预支款和借款并不费吹灰之力。
在忙于筹款时,她还不忘去逛了商场,为女儿和俞敏俪她们买了些衣物,一并捎寄了回国。
而在这几天里,俞敏洪和观月姿子流连在苏杭一带,堪称人间天堂的苏杭美景又一次撞击了姿子的视线和心怀。眼里的旑旎风光令姿子更加疯狂了心中的缱绻思绪。
俞敏洪带着观月姿子回到了福宁家中,姿子的出现着实吓了大家一跳。
俞大明见姿子满口日语,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跟俞敏洪说碍于言语不通无法交流,随后直接冷漠无视。
俞香兰却待姿子如贵宾,极尽殷情周到。
俞敏俪兴致盎然,满怀热情地想从姿子那儿学几句地道的日本口语。姿子清爽的笑容和毕躬毕敬的神态,让俞敏俪无比惭愧于自己尚欠缺此份谦卑礼仪,颇有想效仿的念头。
俞敏洪慑于与刘娜还有婚姻关系的事实,并且小婉娉渐长已初解人意,他也不敢惹怒父母,更害怕让姿子难堪,只好将她安顿在酒店,刻意掩饰与她的真实关系。
但姿子已陷入了爱情的蜜罐子里,她那本能的羞涩姿态和对俞敏洪的亲昵,稍稍有点脑子的旁观者都能察觉他俩的异乎寻常。
俞香兰再看观月姿子的眼神变得凌厉,语气冰冷,完全没有了应有的待客热情和修养,俞敏洪有了些许慌神。
俞敏俪亦敏感地察觉到了某种尴尬的成份,突然对姿子那双罗卜腿有着不明所以的厌恶。姿子走起路来姿态不仅笨拙难看,有时候还很费劲地跟不上俞敏俪轻灵的步伐。俞敏俪甚至起了幸灾乐祸的感觉,谁叫你个日本女人打小就遭了祸害,给弄得走路跟只鸭子似地摇摆。可她又同时对自己的这种坏心眼抱有一些愧疚,她是真心地替大嫂刘娜不值。
俞敏俪再重新认真地审看姿子,那脸上捈抹了厚厚的白粉,描了黑粗的一字眉,嘴唇涂擦得血红,像刚生吞活剥了个大活人。而那两根麻花辫梳不出四十岁的清纯和率真,却伴随着她的行走,一摇一摆得毫无美感,姿子哪有大嫂那般可圈可点的身材,而大嫂的一身旗袍真正穿出了中国女人所特有的韵致。
俞敏俪听她的大哥对观月姿子的轻声细语和温情脉脉,对姿子的所有好感在短短的几天内化为一阵风稍纵即逝。
俞敏洪早被大家冰冷的态度和显然的敌意吓得魂魄不全,后悔了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在这当口就将姿子领回家中。可他又无时不刻地给自己鼓气,想跟父母提起刘娜与李伟强的事情。
但还没等他开口,俞香兰的怒火和伤心已劈头盖脸而来。
俞香兰怒目相向,:“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弄了这种东西回来!你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老成这把岁数还得帮你在娉儿跟前使障眼法,只担心你在女儿面前没了尊严。”
俞敏洪红着脸上,讷讷地应:“妈,我也是沒办法的,您以后就明白了。”
俞香兰怒意中哭腔分明,:“红线缠脚的姻缘不珍惜,难道你想露水的姻缘会长久?你别丢人现眼啊!”
俞大明卷起《法制日报》拍在茶几上,啪啪声响震得灰尘四溢,好一会儿也将一腔愤懑倒了出来,:“我一见那小日本就没好心情,没想到你不仅忘了自己的身份,还忘了祖宗!我每天见你外公外婆的遗照,我就念想自己的爹娘,痛恨着那小日本人。”
俞敏洪无法再说其他,他殷切地盼望姐姐俞敏佳可以来帮他解决难题,:“爸,妈,大姐最知道我的事了。”
俞香兰瞪着一双红眼,厉声又说:“我不管那个姿子是你的领导还是同事,立马让她滚,你不许跟她一起走!你就呆家里好了,我通知刘娜也回国来!”
俞大明:“当年佳佳支持了你的自由恋爱,难道你这次还想拖她下水?我们不想再听任何的理由!你要再顽固不冥,我就敢撕了你的护照!”
俞香兰见说如醍醐灌顶,马上去俞敏洪房间里搜出了他的护照,拿在手上扬了扬,:“我的命跟你的护照在一块了,只要刘娜沒开口,没有谁有权利让她离开这个家!”
俞敏洪不敢再多说,只好去了宾馆,对观月姿子哄了一通好话,让她先飞回了东京。
俞香兰又被气出病来了,胸胁疼痛得彻夜无眠。
俞敏俪见观月姿子已走,大哥在家乖顺讨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好在上班之余带小婉娉一起画画嬉闹。
俞香兰歇了两天,跟俞敏洪提起刘娜汇钱买房一事,俞敏洪唯唯诺诺地不敢提出异议,虽然他心中对刘娜略有不忍,但他不敢反驳母亲买房的决议,何况父亲这回又再次成为母亲的铁杠,只好听话地去缴齐了余款,签了购房合同。
刘娜几番电话回来问俞敏洪的归期,几个人最初均推说俞敏洪在忙申办产权证。
后来俞香兰见刘娜问得紧,心疼起她来了。又见俞敏洪颇有悔过之意,心想照他的脾性应不再有不虞之忧。
当俞敏洪领到房产权证时,同时也领到了福宁县人民法院给的离婚判决书。
在俞敏洪携带着离婚判决书的公证材料再次返回日本东京,观月姿子以无限羞怯的神情告诉他要喜当爹时,他虽然无比惊诧,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颤抖着双手从行李包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公证书,上面的中日文双语无比清晰地表明俞敏洪恢复了自由的单身身份,观月姿子的一双秀眼笑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刘娜的离婚判决书此刻静静地躺在居委会的办公桌上,恰巧她的一位亲戚去居委会办点事,基于爱八卦的好奇心起多问了几句,要不然恐怕刘娜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这位亲戚顾不上回家,直奔到刘娜的妈妈家里,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和殷殷关切,:“二婶,我们家的娜娜怎么离婚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孩子都那么大了,什么事就不能忍一忍呢?这人一睁眼完就到了闭眼时。女人怎么禁得起这么折腾?人家男人离了婚,照找十几二十的黄花闺女,可我们的娜娜怎么办呢?”
刘娜的父母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闹明白了,刘父撑着虚弱的身体,二话不说直冲到居委会,拿着离婚判决书,一路找上了俞大明的家。
俞大明和俞香兰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把那张纸读了又读,俞敏洪和刘娜的名字如强光般刺得眼睛生疼,俩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俞香兰轻声嗫嚅:“搞错了?同名同姓?还有同生日的?还会同地址?”
“不可思议呀,亲家公,我们俩口子也不知他们到底玩的是什么?该不会是假离婚吧?”俞大明一头雾水。
“亲家公说的这是假离婚,应该是吧,刘娜的弟弟和弟媳也办这个假离婚。她弟弟要办出国劳务,劳务公司说只收单身汉,他们俩个自己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其实就是个假的。可能娜娜也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要不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会离婚了呢?”刘娜的父亲努力地将话说完,抚了抚胸口,心渐渐地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