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公告员和我年纪相当,每次我就很震惊。我们属于同一个年龄阶段的人,不是完全同岁,但很接近,也很糟糕。在这儿我有一个我爱也爱我的妻子,容忍我的差错,还把那个姑娘当作我的未婚妻。因为我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个好丈夫,有着慷慨、善良和公正无私的品质,她容忍我,她希望我对这片土地能有更多甚至超出我的权力范围的了解。每天至少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很开心,晚上也大致如此。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一起躺着,在蚊帐里面,帐篷的檐敞开着,我们能看到外面的大火堆,燃得通红的圆木,被夜风吹动的火苗,如锯齿般跳动,当风停时,锯齿又完整了。在这美妙黑夜,我们非常开心。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我如此热爱非洲,我不知道是否能离开它了。”玛丽说。
那晚有点儿冷,凉风从雪山上吹来,在毯子下我们缩着。夜晚的喧闹开始了,首先听到的是鬣狗的嚎叫,接着其他鬣狗也叫了起来。在晚上玛丽最爱听到它们叫。这种声音就是享受,要是你爱非洲。在营地周围它们走动,经过餐饮帐篷时,餐饮帐篷那儿有一块肉挂在树上,它们够不着,大声嚎叫。我们就齐声大笑。
“要是你死了,而我又不幸没和你一起死,如果有人问起我,关于你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就会告诉他们说,在一张帆布床上你曾给你的妻子留了多大的空间。说真的,你到底睡到哪儿去了啦”
“侧着身子躺在床边,有许多剩余空间。”
“要是天气够冷,两个人睡一张床就会很舒服,不会有人不舒服了。”
“是这么回事,必须得够冷。”
“在非洲我们能不能待久一点儿,等到春天才回去?”
“可以啊,待到我们破产为止吧。”
接着,我们就听到了狮子的低吼声,它正穿过河边长长的草地一路觅食而来。
“听。紧紧抱着我,听。”玛丽说。
玛丽悄声说:“是它回来了。”
“你不可能认得是它。”
“就是它,我能肯定。每天晚上我都听到它的声音,太熟了。它是从老村子那边过来的,咬死了两头母牛。它会回来的,阿拉普·梅纳说过。”
穿过草地,它向我们为小飞机修的跑道走去时,它低吼的咕噜声能被我们听到。
“到了早上我们就能知道是不是它了。恩谷伊和我都认得它的脚印。”我说。
“我也认得。”
“那好,你追踪它吧。”
“不,我只是说我认得它的脚印而已。”
“那不是一般地大。”我昏昏欲睡了,必须得先睡上一觉。我打算明天早上和玛丽小姐捕猎狮子。在某些事情上,我们知道彼此会怎么想,想要说什么。我们之间形成默契已经很久了。
“我看我最好还是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这样你就能睡得更舒适了。”这时,玛丽就说。
“我没事,在这儿睡吧。”
“不,这样不好。”
“就在这儿睡。”
“不,就要去捕猎狮子了,我该睡自己的床。”
“不要像个嗜血斗士好吧?”
“我是一个斗士,还是你的妻子、爱人,还有战斗小兄弟。”
“好吧。晚安,战斗兄弟。”我说。
“亲一下你的战斗兄弟。”
“你是在这儿睡,还是去自己床上呢?”
她说:“也许我两者都可以。”
我听见整个晚上那头狮子在觅食时只叫了几次。玛丽小姐呼吸轻柔,睡得很香。我没有睡着,躺着,想了很多事情,关于狮子的,还有关于对老爹、狩猎监督官以及其他人的义务。我没怎么想玛丽小姐,只想到了她五英尺两英寸的身高问题。站在高大的灌木和草丛里,就看不到人。6.5毫米步枪弹口径的曼利夏步枪的枪托对于她来说太长了,不管多冷的早上,她都不能穿得太多,因为要是她的肩膀衣服垫得太高,举枪射击时,就有可能走火。关于狮子,关于老爹会怎么处理,想着他最后一次是多么离谱,而大多数时候他又是多么正确,正确的次数比我见狮子的次数要多。我就这么醒着,躺在那里想这些。
曙光到来之前,晨风把火堆上的灰烬吹得打转时,我披了一件旧睡袍,穿上了高筒皮靴到恩谷伊的帐篷叫醒了他。
他醒来了,绷着脸,完全不像我生死与共的兄弟。我知道,在太阳升起之前他不会露出笑脸,要是他做了什么梦,还会要更长的时间。
在已经熄灭的灰堆前我们说着话。
“你听到狮子声了吗?”
“Ndio, Bwana.(是的,主人。)”
这语气,字面上是礼貌,实际上是不满,因为之前还一起讨论过“Ndio, Bwana”的用法。通常是非洲人敷衍白种人时才用的。我们都知道。
“你听到了几头在叫?”
“一头。”
“不错。”我的意思是这个回答比较好,他也说对了,看来确实是听到了。他吐口痰,吸起了鼻烟,又把它递给我,我拿了些,放在鼻子下面。
“是不是女主人的那头大狮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感觉鼻烟直冲牙龈和大牙上齿唇,还蛮不错。
他说:“不可能。”这否定是绝对的。
我问:“你肯定?”
他用英语说:“肯定。”
“它去哪儿啦?”
“你知道的。”
厨子也醒了,现在在听我们讲话。那个年纪最大、睡得最警醒的人,也起来了。
“给我们弄点茶过来。”我跟穆文迪说,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已经完全醒了。
我对恩谷伊说:“你和我去察看一下它的脚印,它从汽车痕迹那边走过的。”
“我去。你先穿好衣服。”恩谷伊说。
“先喝茶。”
“没必要,等下再喝茶。不过是头幼狮。”
我跟厨子说:“送早餐过来。”他醒来时挺高兴的,现在对我不满了。“打狮子啊。那晚上就吃狮子。”他说。
站在炊火旁的黑帝,带点怀疑地咧嘴一笑。他在黑暗中缠的头巾,有个布头没有缠进去。他眼里完全没有严肃猎狮的状态,满是怀疑。
黑帝对我说:“这头狮子不太大。”嘲弄,歉意和绝对的自信含在他的眼里。N'anyake.(年轻的。)他大清早开了个玩笑,这个词在瓦卡姆巴语里的意思是,还不够资格成为一个斗士、也还未到娶妻生子喝啤酒年龄的狮子。他用瓦卡姆巴语开这个玩笑,是想在友谊最低点的清晨,增加一点儿友好的感觉,他知道不是那头著名的大狮子。他也是以温和的方式告诉我,他知道我正在和一个非穆斯林人学瓦卡姆巴语,这个非穆斯林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他默许,或者说容忍了。
恩谷伊已经开始追踪猎车在草丛中留下的新痕迹。他走路的样子像是模仿在KAR(非洲皇家来复枪队[24])军训时的方式,很是不屑。他这只是对起早做无用功发牢骚,这不是对任何人的不屑,不是对KAR的不屑。我应该把他叫回来,但他扛起了一把尖头长矛,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得去通知玛丽了。如果我只是告诉她而不说出理由的话,就不利于家庭和睦。没有人知道这会牵涉到多少事情,没有人能判断或估计出对这头狮子她有多么在乎。我卷入这头狮子的事情里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和我记得以前所有事的时间一样长了。在非洲,要是生活节奏快一点儿,对一件事你只能记上一个月左右。我们的节奏可以称得上应接不暇了,其间出现的狮子,有这个地区的已经遭受四次指控的狮子,有据称是犯了罪的萨兰盖狮子,还有马加迪的狮子,最后是这头新入侵的、尚未登记也无档案载录的狮子。这头狮子只是在它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内寻觅猎物咳嗽了几下而已,但对玛丽小姐还是有必要去证明它的权力,证明它不是她的那头已经追捕多日而且犯下许多罪的大狮子。我们已经追踪过它多次,但每次最后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钻进草丛里逃走了。从那草丛里它可以去老村庄旁的密灌木丛,那是去丘庐岭的必经之路,是长颈羚的地盘。也可能去沼泽地附近的密林地带,那头狮子左后脚掌上有一个疤痕,脚印巨大,它的鬃毛非常黑,以至看起来全身都是黑的。它头颅硕大,每次它跑向玛丽不能跟去的地方时,头都埋得低低的。我们已经追捕它很多年了,它绝不是一头能轻易捕获的狮子。阿拉普·梅纳说,它是一头大黑鬃狮之父,在我们来这边的几个月之前那头大黑鬃狮,就被马伊托打死了。
现在我已经穿好衣服了,边在曙光中生起的火堆旁边喝茶,边等着恩谷伊。我看得见正大步穿越草地的他,肩上扛着长矛。他脚下的青草还缀着露珠,他看见了我,便向火堆走来,身后的湿草地留下一串足迹。
他用斯瓦希里语跟我说:“是头幼狮。N'anyake.”他开了一个和黑帝一样的玩笑,“对女主人来说恐怕不是好消息。”
“谢谢你。我会让女主人继续睡。”我说。
“好的。”他说完,便离开了炊火堆。
我们都知道这些天来玛丽跟着我们捕猎有多辛苦,尽可能地让她睡久一点儿,最好睡到自然醒。她比她自以为的要更累。等下梅纳回来跟我们说那头黑鬃狮的下落。马赛族人受其害已经很久了。它不停地到处跑,而且也不像一般狮子那样,会回去找自己杀死的猎物。据梅纳说,这是因为有一次它回去吃自己杀死的猎物,没想到那猎物被当时的巡猎人下了毒,狮子吃了后大病一场,然后就得到了教训,再也不回去吃曾经的猎物。这可以解释它老是到处跑,但却不能说明它为什么总是毫无规律地往各个马赛族村子和老村子里跑。据说它在西边山地的一个村落杀死了两头母牛,带走了其中的一头。草的旺季在十一月份的暴风骤雨之后到来,猎物在茂密的平原、盐碱地和灌木丛里到处都是。我和梅纳、恩谷伊都觉得那头大狮子会离开山地,下到平原上来,这样它在沼泽地边缘猎就可以食了,在这个区域它一般都是这样干的。
擅长嘲讽的马赛族人,牲畜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意味着财富,还是某种更为重要的东西。公告员曾跟我说过,因为我曾有两次机会杀死那头狮子,却没杀,反而等着一个女人去做,有一个首领曾对我颇有微词。
我便给那个首领传话说,他部落里不是女人的年轻人,在罗依托其托克镇整天喝酒,否则,他也没必要请求我去帮他打狮子了。不过那头狮子下次闯进我的领地时,我一见到就会把它杀了。要是他想把他的年轻人带过来,我就会用他们的方式,一起手握长矛把狮子给杀了。我邀请他到营地来,一起谈谈这件事。
有天早上,他和三个长老一起来到了营地。公告员被我叫人去找来做翻译。我们交谈甚欢。首领解释说,对他之前的话,公告员断章取义了。对狮子该杀则杀,有勇有谋的狩猎监督官吉·克,他们都非常信任并崇拜他。他还记得,上次干旱我们在这里时,狩猎官就打死过一头狮子。另外还和我以及他部落的年轻人也打死过一头曾搞过许多破坏的母狮。
我回答说我知道这些事,杀死那些骚扰牛群、驴子、绵羊、山羊或人的狮子,是狩猎官的责任,现在也是我的责任。我们一定会这样做的。现在对于女主人信奉的宗教来说,在耶稣的生日之前必须得杀死这头狮子。所以,在耶稣生日之前,你们会看到那头狮子的皮。我们来自远国,我们那个地方的宗教,非如此不可。
我们在他们走之前都相互握了握手。圣诞节就要到了,这是唯一让人担心的。不过因为现在猎物丰盛,狮子肯定会下到平原来的,机不可失,凡事预则立。有多少马赛人能从它脚印上的旧疤痕认出它来,我不知道。也许大多数人认得,不用问也知道。玛丽总是只会朝它的同一只脚上开枪。
和往常一样,对自己的口若悬河我有点儿震惊。和往常一样,说完后心中一沉,觉得承诺错了。玛丽,作为一个女人,要在这么一段时间内杀死一头潜行嗜杀的狮子,她必须得属于一个好战的部落才行。我想。不过幸好我没说,她每年都得这样做一次,虽然这样会给他们带来更多信心,但毕竟不太好。尽管在刺杀上次那头非常罕见的潜行捕猎的狮子时,他们那帮年轻人非常相信环境和长矛的力量,不过我们确实是有一丁点儿优势。那次一下猎车我们就先在浓密的灌木丛前围成了一圈,在那儿躺着那头雄狮和母狮,他们手中的长矛蓄势待发。留在车里的是一个年轻的斗士,狩猎监督官吉·克也拿上他长矛站在捕猎位置上。突然有一个斗士犯了歇斯底里症,一下跃进了荆棘丛,口吐白沫。这让另一个没有经验的斗士受到了感染,他也跃进了荆棘丛。所以,还没等到围攻完成,那头到处游猎的雄狮,就发觉了这两位斗士的动静,它们用最狂野的鼠窜步伐,或者说狮子快速跑走了,紧接着,那头母狮倒下了,它被杀死了。但在狩猎官断定它的死亡时,为了防备它蜷缩在某灌木丛里,还循着它的血迹仔细察看了一段,那里有许多一丛一丛独立的灌木丛。然后发现狮子不是被长矛刺杀的,是被我打中的。那后来我就看到了在我右边的吉·克,他朝狮子开了一枪,狮子已经死了。所以,在这件小事上我们确实占了上风。但圣诞节很快就要来临了。
因为黑帝和许多白人主人游猎过,这些主人经常上教堂,有的甚至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黑帝也非常看重耶稣的生日。但为圣诞节而终止游猎活动,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花了一大笔钱,时间也有限。不过那天总还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会吃一顿特别的晚餐,喝葡萄酒,还有可能喝香槟。今天,就更特殊了,不但我们的营地是长久性的,而且玛丽小姐又如此认真对待,那么,很明显,对于她的宗教来说这非常重要。对于参与了这么多的仪式,而且向来讲究秩序和仪式的黑帝来说,那棵圣诞树值得尤为关注,因为在他成为穆斯林以前信仰的旧宗教里,树的仪式是最重要的,树的仪式最为吸引他。
因为要求教徒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捕获一只长颈羚,屠杀一头恶狮,还崇拜一棵分泌能使马赛族人兴奋得发疯,极度渴望作战和猎狮的液体的树,营地里那些比较粗野的其他教徒都认为,玛丽小姐的部落信仰肯定是比较严酷的那种,这件事幸亏玛丽还不知道。黑帝是否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会不会认为这是玛丽选中这棵树做圣诞树的原因。但树的事我们其他五个人知道,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
知道的几个都不相信狮子是玛丽小姐的圣诞节供品,因为他们已经和她追寻那头大狮子好几个月了。但恩谷伊推测说,也许在那年玛丽小姐必须得杀死一头狮子,而之所以在九月就开始捕猎,不过是因为她身材矮小,在高大的草丛里视力不便。好在狮子是年底或圣诞节什么时候被杀死的。恩谷伊自己不太确定,但知道是在年底之前,因为新年时,他就要领工资了。
因为他曾见过许多女主人杀死了不少狮子,恰罗根本不相信。不过看到没有人帮玛丽,他又不太确定了。多年前,他曾见过我帮波林小姐[25]猎狮,所以对现在的情况有点儿迷惑不解。以前他很喜欢波林小姐,但现在则难以形容对玛丽这位夫人的感觉,她一边脸颊的印记是几条非常细微的刀痕,前额上也有几条很浅的刀切横纹。她的印记明显表示她来自另外一个部落。但这是在一场车祸之后,古巴最好的整容医生的作品,除了恩谷伊这种知道怎么去察看蛛丝马迹的部落印记的人,一般人看不出来。
曾有一天,突然恩谷伊问我玛丽小姐是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部落。
“不是。她来自我们国家北部边境上的一个部落,那里叫明尼苏达。”我说。
“她的部落标记被我们看到了。”
后来有一次我们谈到部落和宗教的事情,他问我,那棵圣诞树我们是不是要酿酒喝。我跟他说不会这样,他就说:“这就对了。”
“为什么?”
“我们喝啤酒,你们是喝杜松子酒。除非是宗教需要,没有人认为玛丽小姐会喝那种酒。”
“就算她杀了那头狮子,她也没必要非喝那种酒不可,我知道。”
“好。好极啦。”他说。
现在还是说那天早上,为让玛丽得到充分的睡眠以保证精力充沛,我在等她自然醒。我不太担心狮子的事,但还是把它与玛丽联系起来,忍不住不断想它。它已经被她追猎很久了,都是在环境极不利的情况下,在此之前她追猎的另一头大狮子,也是在非常不利的环境下。
就像那些会跟踪你的陷阱并捣毁、掀翻你的屋顶、偷偷吃掉你的储粮的老灰熊,和黄石公园里那些会到路边来拍照的狗熊的区别一样,那种在国家公园里供游客拍照的狮子和野狮子、潜行掠食的狮子是完全不同的。当然,每年公园里的熊也会传出伤人事件,有时候坐在车里的游客也会遇上麻烦,有些熊还会变得凶恶,以致被处决。
已经习惯被喂养,被拍照的狮子有时也会逃离自己的保护区域到处游荡,它们已经被训练成不惧怕人类,那些所谓的运动者以及他们的妻子通常轻而易举就会把它们杀掉。当然,都是职业狩猎手站在这些人背后。但是批评别人是怎么杀死狮子或会怎样杀,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的问题是要找到并让玛丽找到一头聪明、有杀伤力,而且因此遭捕多次的狮子。要用的方法,如果不受我的宗教制约,就肯定要受一定的道德标准的制约。玛丽小姐遵循这种道德准则打猎已经很久了。这种十分苛刻的准则,就连热爱玛丽的恰罗,也对其甚不耐烦。因为准则不允许,他已经被猎豹抓伤过三次了。所以,他认为我对玛丽要求的道德标准太过严苛,具有轻度的谋杀倾向。但这些标准我是从老爹那儿学来的,不是我想出来的。在老爹最后一次带着游猎队猎狮时,他希望所有事都能和他从前一样,那时没有使用猎车追猎危险动物并没有变得如此轻而易举,他后来一直骂猎车是“这些该死的汽车”。
这头狮子是玛丽的,而它已经让我们遭受两次打击了,而我有两次机会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到它,但我没有实行。后一次老爹太急于让玛丽在他离开之前打到那头狮子,太过努力是每个人包括老爹都会犯的错误。
后来那天晚上我们都坐在火堆旁,玛丽写日记,她把不想对我们说的事都写在日记里,她不想在交谈中展示的新知识,还有她怕一谈及就会减少的胜利感,以及她的心痛和失望,等等。她在用餐帐篷里点着汽油灯写着,老爹抽着烟,老爹和我披着睡袍系着睡裤穿着防蚊靴坐在火堆旁。
“那是一头非常聪明的狮子。要是玛丽再高点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打到它了。不过是我的错。”老爹说。
那个双方都知道的错误,我们都避而不谈。
“玛丽会打到的。不过你记着,我觉得那头狮子不太勇敢,不过要是它被击中,就会非常勇猛。提醒你一下,它是太聪明了。不要让它有勇猛的机会。”
“我现在的枪法还不赖。”
老爹在思考,他没注意这句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实际上,比不赖还好点儿。有你现在的自信就可以了,不要过分自信。它可能会疏忽大意,到时你就能下手了。只要有母狮发情,它就会被引诱出洞。不过现在母狮都要准备生崽了。”
“它会犯什么样的错误?”
“哦,它会犯的。你会知道的。我希望自己能在玛丽打到它之后才走。保证她的睡眠,她现在这样追猎已经很长时间了。好好照顾她吧。让她休息一下,也让那头该死的狮子休息一下,让它恢复一点儿自信,不要追捕得太紧。”
“还有呢?”
“要是你可以的话,让她时不时地打些猎物,那样可以增强她的自信。”
“我曾想过让她走到离猎物五十码远的地方,后来觉得可能要变成二十码。”
“也许有用。我们已经试过其他所有方法了。”老爹说。
“我也觉得会奏效。以后她就可以站远一点儿了。”
“这样过两天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的枪法实在是太差劲了。”老爹说。
“我觉得能估计得到。”
“我也能。不过别让她离狮子二十码远。”
“不会的。除非是我先发现。”我说。
“那我就不担心了。不过千万考虑周到。”老爹说。
“我会按照你教的去做。”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很好。让我们说说行外的事吧。只要保证她休息好,并让她开枪时有自信就行了。”老爹说。
第一次我和老爹坐在篝火旁,或者说篝火的灰烬旁谈论猎杀危险猎物的实践和理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对那些射靶猎手和美洲旱獭猎手,老爹既不信任也不喜欢。
“他们能在一英里远打中球童头顶上的高尔夫球。当然是木制或铁制的球童,不是活的球童。但要他们打一只真正的狒狒,在二十码开外就打不中了。在山上他们就不行。那些伟大枪手抱着该死的枪乱晃,我看了都发抖。”他说。他吸了口烟,“老爹,除非你亲眼看到他射中猛兽,或者发现他喜欢到离动物五十码远或者更近的地方去开枪。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他不敢离二十码开枪就不要买他的账。没用的人会打不中,或没胆量在我们能打中的距离内开枪。短距离才显露本领。”
“不要说‘我们’。”
“就是这个意思,不要忘了你是我一手栽培的。”
“我是你的儿子。但我的缺点没你的责任。”我说。
“别害怕。我没改正你的什么。”他说。
“你教过的枪法最好的是谁?”
“就是那个该死的马伊托。你可能也发现了,他不喝酒的。他从不紧张。”
“他不需要。”
“不止是我们去打猎的时候,去玩的时候也不喝。”
我们现在都已经互称老爹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都被想起了。
老爹回忆说:“你还记得吗?你刚患痢疾的时候,被女主人当作患了痔疮。我们都在那个山冈那边走着,准备追猎那条小溪旁的沙地松鸡。你还记得吧?就在山冈那儿那头该死的大狮子抬起了头,接着它抬起了肩膀还伸长脖子看着你,虽然你患了痔疮,哈哈。你在后面,离它越来越近,而我和女主人走在前面,刚好经过它身旁。”
“然后你回头看到了,说,‘你能打到它的头吗?老爹’?那是一种冷静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你的保险栓啪地打开了,没想到你的保险栓有响声,我有点儿惊讶。”
“观察力真是敏锐啊。我怎么觉得没响声,实际上,我觉得是你捏造的。”老爹说。
“确实响了。”
“也许吧。然后你用非常弱,非常非常弱的声音说话了,看起来真像是一个痔疮非常严重的男人,‘我不知道能不能打中它的头,但我能打断它那该死的脖子’。我记得当时你话也太多了吧,在那种被狮子盯着又距离如此之近的情况下。不过还好,你确实打断了它的脖子。”老爹说。
“我弄出的古怪声音你还记得吗?”
“我是不记得了。就是那天起,穆克拉开始喜欢你,他可没忘记那声音。之前他对你不以为意,你知道的。”
“我们从那以后就成了朋友。”
“我只是逗逗你而已。什么时候你和恩谷伊混得这么熟的?”
“马加迪之后,我想是。”
“在这个地方,他是唯一和我闹不和的人。”
“在KAR他服役了很长一段时间,老爹。去过阿比西尼亚和缅甸。他虽然是一个粗野的孩子,但并不坏。”
老爹说:“你俩都很坏。”
我正在回忆这些快乐的旧时光,回忆这段旅程的美好以及老爹不再和我在一起有多么遗憾时,阿拉普·梅纳来到了火堆旁,他向我敬了个礼。在敬礼时他总是非常严肃,一放下手来就开始笑。
我说:“早上好,梅纳。”
“主人,你好。老村里的人说得没错,一头母牛被那头狮子拖着走了很远的路,进了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它吃完后直接到沼泽地旁去喝水了,并没有回来拖另一头。”
“那头狮子脚上有疤痕吗?”
“是的,它现在应该快下来了,主人。”
“好的,还有其他消息吗?”
“他们说关在马恰克斯的茅茅党人越狱了,正往这边赶来。”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听谁说的?”
“在路上我遇见的一个搭乘一个印度商人的卡车过来的马赛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家店的车。”
“我晚点儿要跟你谈谈,去拿点儿东西吃。”
“好的,主人。”他说着又敬了一个礼。在晨光中他的来复步枪闪耀,在村里他已经换了一身新制服,看起来很机灵也很高兴。一是他带来了两条好消息,二是他是一个猎人,现在我们就要出猎了。
我想我最好去帐篷看看,看玛丽小姐是否醒了。要是她还在睡,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