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所有的亲人数年来都一直有一个心理准备,唯独我几乎没有。因为在此之前,我每一次见到她都是那么健康美丽。但我还没有悲痛。最难过的是困惑。因为楚楚刚从美国回来时,天天都担心她突然病倒。她却活蹦乱跳的过了大半年。虽说寒冬以来,晚上开始怕冷,但为什么是在我给予了她骨髓之后马上就卧床不起了呢?难道这其中,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我试探着跟唐医生说出了自己怀疑。她非常理解我而没有责怪我的多心。说保证一切都是她亲自操作和监护。绝不会有错。
值得欣慰的是,楚楚没有痛苦。很多患此症的病人到晚期,都有关节疼痛的症状。楚楚没有。她只是全身无力,瘦下去之后,也没有皮肉松弛的现象。感觉就好象是整个人缩小了一些。每隔两三天,她总是坚持着爬起来,在熊熊大火旁扶着木头墙。象我们初识的那个晚上,要我给她抹身子。然后回到被子里就说冷,我用手去搓,按摩她的膝关节,脚,手关节……我跟她说:“当初我炼功勤奋一点就好了,如果可以发放外气,也许能帮你度过难关了。"她轻轻的笑,轻轻的说:"你真的相信那个吗?”
“那是当然,我亲自体验过外气热热的从头上流下到胸口,到小腹。全身舒泰,说不出的美好滋味。”
“是吗?”她似乎有些神往。
我说:“我教你炼过功的。谁叫你不坚持?""我有坚持过,但没什么感觉,一会就觉得腰累。”
我也不能说那的确对她有效,那毕竟只是强身键体之法。就这样,我细心的照顾着我心爱的女孩。宽慰她,鼓励她。不看到她有一点郁闷和忧郁。直到冰雪消融,寒冬有离去之意。我建议楚楚是否坐着轮椅到外面,由我推着晒晒太阳,看看风光。她答应了,我非常高兴。领命下山去买轮椅。小铁的妈妈一直照顾着我们的生活。虽然我们给了她工资,但我还是打算给她一些衣物。她们有钱舍不得用在吃穿上的,更何况在我们的鼓励下,小铁已去了山外的学校。八九岁的孩子,上小学一年级就寄宿在学校。这在山区是很常见的。
那天早上天气是很好的。到下午在市里买了折叠式的轮椅和一些东西之后,天阴下来。我搭上一辆比较破旧的私人客车,车上人很多。大家似乎都是在赶天气。车子开得也很快,风从玻璃上的两个小圆孔闯进来,呜呜的响。三月未过,寒意还浓。我突然发现窗外路旁很多衣裳破旧的农民工正在挥舞着大锤敲打着路面。而他们敲打的地方,显然早就裂开了一条一条的大缝。
我从没见过好端端的水泥路会有这种现象。这时前面坐的两位老百姓说话了:“看看吧,那些狗日的不知道搞了多少钱去,修的路这么差,一个冬天就冻坏了!”我笑了笑,正想收回目光休息一下。突然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然后心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全身的力气全部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虚脱。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我早就知道,当匕首刺进肚子时,一定不能让敌人扭动和拔出匕首。因为致命的往往不是匕首刺入的疼痛。而是它离开时的放血。冰冻其实早就破坏了混凝土的结构,却在开始变暖时才裂开。也就是说,在我自以为“创造了奇迹”的时候,病魔正在无声的侵袭着楚楚的身体。而它一旦离开,留下的就是,死亡。
我所做的一切,错了吗?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肩扛着包袱步入雨中,机械的一步一步走进雨雾蒙蒙的山岭之间。回到山下桥生家中,妈妈和唐医生见我全身湿透,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都吓了一跳,叫我赶紧换衣服,喝姜烫。妈妈还几次拿手来探我的额头。我拉着妈妈的手,走到她住的房间。只见墙壁贴满了她无聊时胡乱画的画。看着她日益憔悴的面容,我吞吞吐吐的说:“阿姨,我可能错了!”说着就要流泪。
妈妈赶紧安慰我,说:“怎么都不能怪你,在美国就说了她的病没有治疗意义的了。”
我沉默良久,出来拿了包袱就走。唐医生说天快黑了又下雨就别上去了吧。我只轻轻说了一句,晚上楚楚怕冷的。便淋着雨往山上爬。
每次我出去回到小木屋,楚楚总给我一点惊喜。这次也是,只见她坐在木椅子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等小铁的妈妈给她洗头。只不过,她已不能跃起来拥抱我。只是一连声的问,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放下包袱,抹了一把雨水,探着身子吻吻她的唇角,说:“没事”。赶紧到楼上从里到外换了衣服。下楼时小铁的妈妈已提着凉水回来了。她看了我一眼也立即说我感冒了吧。我没有说话。
晚上睡觉,我也一直不敢跟楚楚说我的想法。那会让她彻底失去信心吧。屋外点点滴滴的雨声,仿佛是上天在细心擦去冬天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