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大家小书:旧戏新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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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吴序——关于黄裳先生

几年前在昆明,从上海的《周报》上,读到黄裳先生关于美国兵的文章,生动的文章,顿时吸引住了我。从文章里知道作者是翻译官,一个翻译官而写出如此情趣、如此风调的文章,想象中此公应该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在大学里读外语系,年纪二十多岁。老实说,在昆明看够了,也听够了翻译官的故事,对之是并不“肃然”,也不肯“起敬”的,一直到读了《关于美国兵》之后,才“肃然”了一下。

不久,又读到《昆明杂记》,作者特别对于南明史事关怀,惭愧得很,自己在昆明前后住了将近十年,原是抱着搜集南明史料的大计划去的,十年来虽然先先后后买了百十种书、几百份碑帖,却不曾写过关于昆明、关于南明一个字,不但“此愿竟成虚”,到头来连书和拓本一塌括子都拿去换米了,发了“书归天禄阁,人在首阳山”之叹。看看一个过路游客,在百忙中还上昆明和贵阳的图书馆作研究,不能不脸红,也不能不起敬。

接着又在《文汇报》上读到作者的南京通讯,犀利的文笔,翔实的报道,熟识的风格,读了如见故人。

不久,作者回沪编报,开始和我通信,要我替报纸续写《旧史新谈》,为了对于他的文章的爱好,当然是乐于从命。

于是,奇怪的事情来了,《浮世绘》上连续发表《旧戏新谈》,署名是“旧史”,谈皮簧、谈昆曲极当行,屡次提到十几年前看此戏,又对京朝名角一个个如数家珍,甚至会说起是某年某月在某地听过某角唱某戏,如话开天遗事,似乎作者是上了年纪的行家。但是,问题不止于此,文中还谈及服装的美、脸谱的美、表情的美,作者决不是一个庸俗的旧戏行家,而是对旧形式的艺术具有高度的欣赏和批评能力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第一,作者对当代史事极熟识,《新安天会》这一篇好极了,张奚若先生曾经好几次和我谈起此文;第二,作者对旧史也如其对旧戏之当行,没有一句外行话;第三,他说的是旧戏,读的人读的却是新戏,他对旧戏史事的批评,公平而有分寸、有分量;第四,文章清新流丽,相当熟练。

每次得到《文汇报》,总习惯地先读“旧史”的文章,虽然我对旧戏一无所知,却对《新谈》抱极大兴趣。作者有几次提到火判,说到某角(大概是侯益隆吧?)演火判,脸谱、服装、表情美极了,美极了,这个美极了的印象,隔了一年多,到今天我还在时时想着。

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是从《新谈》里发现,还是作者自己告诉我的,证实《新谈》确是黄裳先生的著作。

同时又从报纸上作者别一篇文章,知道作者不但不是外语系出来的,甚至不是文学院,是学工程的。我最初自以为是的推测全错了。

作者似乎对南明史事还在继续探寻,为了吴昌时,还特地访问了鸳湖,写出了明代覆亡前夕,政争幕后人一生的《鸳湖记》。

几个月前,作者来信说,《旧戏新谈》的稿子选出了五十几篇,预备结集,并且说明是取意于《旧史新谈》的,有义务作一篇小序。这一义务的实践,由于我已说过一无所知的困难,拖延了好久,实在谈不出什么道理,只好就所知道的说了一点,不能算是序,就算一个读者对于作者的介绍,学学作者惯用的题目,题记为《关于黄裳先生》吧。

我能向读者说的话,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喜欢读作者文章的一个读者,尤其喜欢读这一本书,我不懂旧戏而喜欢作者所欣赏的旧戏,我写过《新谈》,却更倾倒作者的《新谈》。

吴晗

3月12日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