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夕阳残照(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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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当神创造时间的时候

文/伯尔在

神甫出现以后才开始做礼,这是合情合理的;而所有的像度假人一样居住在此地的神甫全部到齐后电影才开映,这对于习惯了内陆风格的外国人来说是不无惊讶的。他只能盼望,神甫和他们的朋友们很快结束晚餐和饭后的闲聊;他们不要过于陷入回忆。“你听我说”式的交谈是没有尽头的;拉丁文教师,数学老师,然后还有历史老师电影定在21时开映,不过,只有当不再具备约束时,才是这个钟点。如果我们说“9点左右”,即使我们这种极其含糊的约定方式,也有极其精确的特点,因为我们说的“9点左右”是以9点半为限,接着便是10点左右了;这里的21点,广告上虽然标出明白无误的准确性,却是纯粹的谎话。

奇怪得很,没有任何人对拖延不满,一点点不满也没有。“当神创造时间的时候,”爱尔兰人说,“他已经留出了足够的富余。”毫无疑问,这句话如此之恰当,很值得深思。试想,把时间作为我们用来处理地球上事件的材料,那么我们有足够的材料可用,因为人们总是让时间证明吧。谁没有时间,便是一个怪物,投错了胎;他从什么地方盗窃了时间,把它封存起来了。(多少时间被封存,多少时间被盗窃,以便使虽闻名但不公正的军事准时性变得有口皆碑:数10亿小时被窃的时间是这一昂贵的准时性的代价,然后才有近现代那些没有时间的投错胎的人!他们总使我觉得是一些皮肤太少的人……)思索的时间是足够的,因为到9点半钟还很早,也许神甫们才开始请到生物老师。不管怎样,这毕竟是副科,能够加速希望的兑现。不过,甚至对那些不能利用推迟的时间进行思索的人们,甚至对他们也考虑到了:慷慨地放唱片,大方地出售巧克力、冰棍和香烟,因为此地——怎样的善举啊——可以在电影院里吸烟。不可能出现抗议,不可能在电影院禁止吸烟。因为爱尔兰人把看电影的激情和吸烟的激情连结为一体。

墙壁上淡红的灯罩发出微弱的光线,在电影院的半黑暗中充溢着年节市场上的那种欢乐:谈话隔着四排座位进行;笑语吼到八排那边。前边票价便宜的座位上充满了孩子们欢腾的喧闹,那情景和在课间休息时见到的情景没有区别。普拉林夹心巧克力送过来,不同牌子的香烟传过去,黑暗中什么地方传出大有出息的咬牙磨齿声。有人在开启一瓶威士忌;有人重新化妆打扮,香水四溅;有人开始唱起歌来。而对不愿附和这一切人的声音、动作和行为的人,不认为它们值得花气力消磨时间的人,也留下了用于思索的时间:当上帝创造时间的时候,他已经留出了足够的富余。毫无疑问,在时间的使用上既存在浪费也存在节省。荒谬的是,浪费时间的人也是节俭的人,因为当需要时间把某人很快地送到火车站或者医院去时,他们总是有时间的。正如人们总是可以向挥霍金钱的人借钱一样,挥霍时间的人是储蓄所,上帝把时间藏起来,储备在那里,应付某个时间紧迫的人把时间花费在错误的地方后突然需要。

终于(或者说抱歉——我不知该怎么说好),神甫们结束或中断了他们回忆中学时代的交谈,也赶来观看广告上许诺的美景了:安娜·布里斯。粉红的灯罩熄灭了,便宜座位上课间休息式的吵嚷沉寂了,整个没有阶级区别的社会沉浸在无声的期待中,甜蜜的、多彩的宽银幕电影开映了。时而有三四岁的孩子叫出声来。因为手枪的射击太逼真;鲜血模仿得太逼真了,从主角的额头上淌下来,或者在美人的脖颈上看到殷红的血珠。哎,难道这甜美动人的脖颈非得洞穿不可吗?它最终是不会洞穿的,别担心,给哭喊的孩子嘴里很快地塞进了一块巧克力。这时,痛楚和巧克力一道在黑暗中溶化了。在电影的结尾,人们产生了一种感觉,那是人们自童年以后不再有过的感觉:似乎巧克力吃得太多了,甜食吃得太多了。呀,这种痛楚的、费钱的、过于迫切享受禁果的胃灼热!吃过了那么多的甜食之后是一种刺激味十足的预告:黑白的,赌窟——强悍的、瘦削的女人,丑陋的、勇敢的英雄,还有必不可少的枪战,又得把巧克力塞进三岁孩子的嘴里。一场安排大方的放映,持续了三个小时以上。这时,粉红的灯罩又亮起来,各扇门被打开;在人们的面孔上看到的,正是在每一场电影结束后在人们面孔上看到的:一丝淡淡的、抹了一层微笑的窘惑。人们或多或少对于虽不情愿却已浸入其中的感觉感到不好意思。那些时装杂志上的美人们登上了她们的豪华大轿车,硕大的、血红的灯尾像泥炭块般闪烁着,朝旅馆驶去;泥炭采掘工疲惫地朝他们的茅屋晃去。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笑着,议论着电影的内容在夜幕中四散而去,成年人则沉默不语。

午夜已经过去了,克莱尔岛上灯塔的灯光早就扫了过来,山峰蓝色的侧影现在是黛黑色;星星点点的黄色灯光闪烁在沼泽上。奶奶、妈妈、丈夫或妻子在那里等候通知,他们将在下面的某一天看什么影片。于是,直到凌晨两三点,人们还围坐在壁炉旁,因为——当神创造时间的时候,他已经留出了足够的富余。

驴子在温和的夜晚吼叫起来,继续表演着它们的抽象的大合唱。这疯狂的声音像没有上油的门闩、像生锈的水泵发出来的——无法理解的信号,雄阔但太抽象了。为了表达得令人信服,它们表现出无限的痛苦,但又很坦然。自行车有如蝙蝠一样沙沙地驶过拴住的驴子身旁,到最后,只有安详平和的步行人的脚步声充满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