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蒙特
我的童年充满了害怕、恐惧、折磨、挣扎和对外面世界的难以抑制的好奇。既然无法去观看外面的世界,我就用想象去创造它。这种想象越来越强烈,特别是现实和我周围的环境,以家里的整个生活充满着贫穷、粗野和劳累,使得我无法忍受下去。为了摆脱这种心境,我只好逃到书里的迷人世界去,我的书不少,因为我们继承了叔叔的一个小图书室。我完全沉浸在书海中,但是我只能偷偷地看书,怕受到处罚的威胁,因为父亲严禁我看书。我永远记得第一批书所给予我的终生难忘的印象。当时我还不到6岁,大哥回来度假,带回了一本好书。晚上我拿来一翻,它一下子就让我着迷了,我偷偷地把书拿走,带着它去睡觉,深夜我悄悄地起来,皓月当空,夜色明亮,我从窗口上爬了出去,来到了果园,在那里我伴着月光,一口气把全书读完了,读完之后我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似的。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世界、渴望的世界、我日日夜夜祈祷的世界,也正是我晚上常常为之痛哭的世界。后来我就生活在这种世界中,不停地探索它,几乎是完全沉浸在里面了。嗣后,我看了一些历史著作,这类书在我家里很多,甚至比文学作品还要多。我孤独地生活着,没有朋友。
我家的房屋坐落在镇外,傍靠荒凉的墓地和古老的教堂,附近还有一座属于原杜辛村长的古老的大公园。公园充满魅力,是我灰暗生活中唯一充满活力的地方:那里有寂静的林荫道,死水微澜的池塘,稠密的树丛和高耸浓密的树木,整个环境使我心旷神怡便不足为奇了。我的父亲非常喜欢音乐,于是他要求所有的子女都来学钢琴,他还亲自授课,每次我弹错一个音符,就得挨父亲的一下敲打,我后来一直也没有学会弹琴。我常常是胆战心惊地拿着曲谱坐在钢琴旁边,我一面看着曲谱,一面无休止地弹出一串串的琴音。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我得到了一本罗宾逊和司各特的书,我又着迷入魔了,不过方式有所不同。我们附近,是杜辛村长家的一座大森林,我的舅舅则是这座森林的看林员。我开始从家里逃到森林里去,他们又强把我拉回了家,鞭打了我一顿,可是我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那里。森林里面是多么美妙神奇啊!我能整天呆在森林里面。舅舅的几个孩子比我稍大一些。多么有趣的探险,多么美妙的打仗游戏,生活又是多么丰富多彩啊!从此我和森林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了解它,全身心地爱上了它,我对它的了解就像所有的林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多,我知道飞禽走兽和森林的种种秘密。
岁时,我进了学校。我之所以愿意上学,就是想离开我的家而走向世界,由于我父亲的严厉禁止而无法认识的世界……走向广阔的世界。我的这种愿望与日俱增,无法抑制。所有的一切都在使这种愿望膨胀——我偷偷阅读的报纸(父亲常常藏起来,不让我看),我中学的哥哥带回来的小说,还有我的大姐所说的一切,她已经出嫁了,住在华沙。她把那里的生活和外面的世界说得那么美好,使我听了之后,晚上伤心绝望得大哭起来。我深感我的生活是那样的糟糕,那样的灰暗,又是那样的枯燥乏味。
第二年我参加了罗兹学校的入学考试。我没有考上。我感到莫大的羞耻和痛心。
要说的事情又长又多……我9岁时便爱上了一个人,我爱上的是个26岁的姑娘,我是满腔热情地爱上她的。现在我想起来,深感这种爱情在我那样的年龄是很不正常的。我为此曾付出过痛苦的血泪。那时候我开始写诗,写了一首致爱人的诗。我还读过各种各样的战争史书,还常常和姐妹们一起嬉戏玩闹,我模仿恺撒的《回忆录》的形式,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了。我那时有这本书的波译本,我读的就是这个译本。
后来呢?后来就是流浪的年代,从一个学校转到另一个学校,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耐心和毅力。后来便把我送去学手艺,我又坚持不了。又把我送去学做生意,我又逃了出来。这样过了6年,结果是:华沙的警察把我赶了出来,用行政的手段把我遣送回家,要我在父母身边呆上一年,那一年我十八岁。父母已搬迁到别的地方了。他们在维也纳—华沙铁路线上的巴巴车站和罗基奇纳车站之间,买下了一座磨房和几块土地,现在他们的生活好过多了。几个姐姐都已出嫁。我的大哥在基铺大学医学系上三年级的时候,就被学校开除了,现开了家药店,而我却成了全家的一块心病,他们为我伤心落泪,认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是个败家子。的确,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我一直在写诗,但从来不敢寄出去,因为我害羞,我担心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丢进纸篓里去!如果他们这样答复我,我一定会自杀。这个时期我拥有一切而又一无所有,我什么都想干,可什么也干不下去。但是这样强制性的呆在乡下,受到父亲严厉而又十分警觉的监督,真把我害苦了。我整日整周地在田野、树林里和水边转来转去。我没有停止过写诗。我从家里逃到了华沙,他们又把我抓住,遣返回家。我真是个倒霉鬼。那时候,我真想进修道院,父亲不让我去,他不给我钱,他赶着我去工作,他专制极了我怎么办呢?我有个同学在外省剧团里工作。我从家里逃了出来,身无分文,跑了十多里路,到了他那里。他们接受我加入剧团。尽管那里的同事关系,甚至艺术本身都不怎么令我满意,但我至少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我改名换姓了,和剧团一道周游全国,去到小镇和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去演出。生活贫困,但是这种自由、这种丰富多彩而又令人激动的生活,这种充满想象力的生活真使我欣喜异常。我并没有演戏的才华,我什么角色都扮演。我和剧团一道流浪了将近一年,最后我又感到乏味了,便回到了家里。父母再也不关心我了,对我将来能否成为一个正派人,已完全失去了希望。父亲仅仅帮助我在维也纳—华沙的铁路上找了个位置。我干了一年多,后来这种老牛拉破车的生活,还有周围的环境,同事和那种机械的工作,都使我烦透了。
后来我还换过许多工作、许多职业,以至于到后来,我又第三次回到了铁路上。由于我频繁换动工作,这时他们只给了我一个见习员的位置,工资最低,并安排我住在斯凯尔涅维奇的村子里,我在那里住了两年多。我不想去描述我在那里所经历的一切,我只想用一句话来概括:我所感受到的,除了孤寂和劳累之外,就是生活在最底层。这样一句话足够了。
我一直没有向外说过我所受过的痛苦。1893年的秋天,我辞退了工作,带着3卢布50戈比到华沙去闯世界了。等我坚决辞掉了工作,我的父母也完全和我脱离了关系。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十足的不可救药的人了。这时我已经走过了人生的26个春秋,我并不对他们的行为感到惊讶。
我并不想写我从事文学创作的最初几年,那真是难以诉说的贫穷,可以说是穷得无法再穷了,因为这是在城市的大街上所经受的贫穷。不过我终于熬过来了,经受住了生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