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卞毓方
年轻的贝多芬闯荡维也纳,他在那儿找到了崇拜者,也是朋友兼房东——李希诺夫斯基亲王一家。亲王全家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用知情者的话来说,他们“恨不得把他置于玻璃罩中,以免遭受不洁空气的污染”。对此,贝多芬自然心存感激,但这感激是有原则的,有限度的,他决不会因此变得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因而才有日后和亲王一家尖锐的冲突。关于冲突的细节,民间流传有多种版本,叙述不一,本文姑且抛开不谈。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亲王企图通过爵位的尊严,迫使贝多芬改变自己的意志。贝多芬勃然大怒,他当下搬出亲王的宅邸,并宣布与之绝交。他在致亲王的绝交信里写道:
“您之所以成为一个亲王,是由于偶然的出身;而我之所以成为贝多芬,却是由于我自己。亲王现在有的是,将来也有的是;而贝多芬永远只有一个!”
贝多芬失聪而不失志。耳聋,对常人而言是部分世界的死寂,对音乐家而言则是整个世界的毁灭!整个世界毁灭了而贝多芬依然挺立,他谱音为凤,谱曲为凰,于烈火余烬中重建欢乐的世界。
我很欣赏贝多芬的自尊、自傲与自豪,这是卑贱者的真理。任何高贵的出身,都不过纯属偶然,而卑贱者通过自身的奋斗,却能创造出高不可及的必然。牛顿出身农家,而且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他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后不是跃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泰斗·达·芬奇是私生子,生母、继父都是农民,这样的小可怜,日后不也跃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第一巨人?
贝多芬就是艺术世界的牛顿,音乐王国的达·芬奇。他是唯一,自鸿蒙初辟、混沌初开以来的唯一,不可复制的唯一,万难克隆的唯一,无从取代也无法摧毁的唯一最初接触到贝多芬的特立独行,是三十年前,在西洞庭湖农场,一灯如豆的晚上。茅庐外风急雨料,蚊帐内长吁短叹。失意而兼失眠,无奈而又无聊。这时,贝多芬的铿锵话语,顿使我眼前一亮,刹那间背脊也似乎挺直许多,硬朗许多。“昔如埋剑常思出,今作闲云不计程。”而今,当我在南窗下重温贝多芬的译言,感兴趣的,已不再是他的自我奋斗,自我崛起,而是他的成长际遇,或曰成长背景。贝多芬生活的时空,前有康德,后有尼采,左有莫扎特,右有歌德,周边还有左拉和拿破仑、郫斯麦和米拉波,以及丹东……那是一个“千山风雨啸青锋”的欧洲大陆,那是一个“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欧洲大陆,惟其如是,才有了音符的狂叙从他的五线谱上挟势飞腾;惟其如是,他才得以借用拿破仑的十指,向世界,向冥冥中的命运,奏响他的《英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