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甩袖离开书房,回到内院。
厅堂左右恭候的仆人,纷纷问安。
有眼色的仆妇问道:“王爷,奴婢备了茶水,可要取些撒子来……”
“暂且不用。”李云卿以前在军中,左右都是糙汉子亲兵,最不惯与这些婆婆妈妈打交道,态度上也是冷硬了几分。自从之前有年轻丫鬟窥视的事件发生,她这内院里只留了几个已婚的中年仆妇打扫支应,没想到还是这样多事。
仆妇们却也都是好意:“这怎么好,王爷大病初愈,中午也没好好进食……”
“算了吧,最近王爷夜夜赴宴,恐怕口里腻歪得紧。”
“那些大鱼大肉的,晚上吃了不好克化,对身体哪能好!也不知道以堂堂王爷之尊,亲自和那些商贾往来什么。”
有那谨慎地赶紧劝道:“快禁声。你这蹄子怎敢忘议王爷,仔细皮肉!”
“奴婢这不也是关心王爷。”那仆妇羞臊道,“我与之前那些肖想王爷的小丫头不同,我儿子都会跑了。唉,还不是王府里没有女主人为王爷操持……咱们这种身份又不能明着规劝王爷爱惜身体。”
“总之你可要小心一点,听说这些天的事正是关乎咱们府里未来的主母……”另一个消息灵通的仆妇咬耳朵嘀咕了一句。
“不会吧,王爷那般神仙人物,居然要娶商贾之女?”
“叫你小声一点,怎的还如此一惊一乍。”
仆妇们的议论之声即使已经很轻微了,架不住李云卿内力深厚,听得一清二楚,心内难免憋气,说要调教下人,将那些每每望着自己发呆不知轻重的小丫头都换成了已婚稳重的仆妇,怎么还是这样乱嚼舌头。若只是这些仆妇们随便想想也还罢了,那些商贾们还真是存了如此打算。
不对,得宝恐怕当初就是这个目的,用这法子将商贾女骗进府里,不花钱还收一票嫁妆,以卖饭票的架势看,随便纳一两房妾,就可以轻松凑足内库竞标的十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想当年年岁尚小,她一心为父兄报仇,继承他们的遗志,又占着天生神力武勇过人,不怕被戳穿。却没料到男人装久了早没有寻常女儿态,成年后还有这等烦恼。别的事也就罢了,哪能真的娶妻纳妾!
李云卿打定主意,饭可以吃,却不能为了银子,祸害了别人家的姑娘。
摘星楼内,灯火辉煌。
李云卿端坐在主位,对于今晚来客还算是有所期待的。
摘星楼的掌柜介绍道:“肃王殿下,今晚的客人据说还是您的熟人。”
“本王的熟人?”
“正是。”那掌柜的不知是否提前收了那商贾的好处,极力恭维道,“肃王年少英雄,认识的人也都是青年俊才。”
“可不敢当掌柜这句夸赞。”一个清亮的声音接下话茬,不卑不亢道,“在下一介商贾,又如何能与名满大雍的战神肃王殿下相提并论。真真折煞小子了。”
掌柜地笑道:“冯少东家,您来了!”
“小生拾锦记少东家冯九魁,拜见肃王殿下!”冯九魁恭敬施礼。
拾锦记,李云卿在西北自然是清楚的。此前她已经与得宝和小楚分析过这些买了饭票的商家底细,初步筛出了三家相对比较靠谱的。这其中就有拾锦记。拾锦记算是西北原本就有点名气的老字号,行商贩卖南北货品,西北沿线各大城镇都有分号,京中也有铺面。另外两家,一家是太平钱庄,据说创始发源地就在西关,那是距离边疆要塞最近的一处大城镇,每年账面上也有上百万两银钱往来,虽然比不得中原腹地大钱庄,好歹也是在西北占有一席之地,正打算进一步发展扩张市场的;还一家是周家镖行,曾经接过西北线路押送贵重物品的买卖,与黑白两道绿林中人也打过交道。
只是据说拾锦记的老板因身在西北养病,不适合长途奔波无法赶到京城,所以安排了即将接班的少东家冯九魁出席饭局。
以李云卿常年女扮男装的敏锐,不难看出今晚来的这位少东家冯九魁是个真真的女儿身,而且好像似乎有点眼熟。
“一别数年,肃王殿下风采如昔,不,应当说是更胜往昔。”冯九魁倒是没有寻常女子那般羞怯之色,言谈落落大方。
“你我见过?”李云卿心想,这冯九魁面白如玉,身材单薄,声音清亮,看来是常作男装打扮居然没人发现不妥。这,倒也不是没可能。这是京中而非军营,城里男儿多孱弱,比起那种日常扑粉戴花的纨绔子弟,这冯九魁装的白面书生反而更有几分男儿家的爽朗。
“本王自认记性不错,却不知何时见过冯少东家?”李云卿故意打趣,看看这位的本事。
冯九魁面色如常道:“这也怪不得王爷,五年前,正逢西戎犯我边境,抢夺商贩掠劫人口。不巧家母带着我和……妹妹也在边疆卷入战乱。妹妹病重,又经这番折腾折磨,被救回时已经不行了,若非肃王殿下率兵破敌,连我和母亲恐怕都难逃一死。”
李云卿抬眼看冯九魁,她的眉目与那时的女孩子果然有几分相似,如今面目长开亭亭玉立,男装气度不让须眉。听说冯九魁早已协助父亲掌管家业,这几年将拾锦记发展的更上层楼,这样看来真是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妹妹’的遗骸还是肃王殿下派人寻回,安排收敛下葬,不让他在那兵荒马乱之下落得尸骨无存的地步。”
“原来如此,肃王仁善!”摘星楼的掌柜赞叹不绝。
“正是!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此等救命之恩,我又岂能不报答?”冯九魁正色道,“如今王爷回京,若有用得着我们拾锦记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实在可惜了,拾锦记倒是家大业大,却人丁不丰。冯少东家是诸位富贵人家里有名的俊男君,若有个姐姐妹妹的,肯定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那掌柜的这几天收人好处费做媒上瘾,这会儿顺嘴滔滔不绝道,“若能嫁给恩人,也是美谈一桩……”
李云卿扶额叹道:“店家,冯少东家刚才说他妹妹客死他乡,你这话有点过了。”
“哎呦,王爷说的是,看我这破嘴……”那掌柜连连自责。
“没事。”冯九魁倒不见怪。
李云卿心说,这些商贾家的姑娘究竟怎么想的,明明家财万贯不愁吃穿,各个比公主过的日子不差还不用担心被派去蛮荒之地和亲,正经出嫁做人妻室当家主母多好,偏要上赶着送钱来,高价买饭票贿赂摘星楼的上上下下为其说好话,争着抢着入王府做妾。
不过话说回来,这拾锦记的冯少东家虽是女儿身,却无寻常女子一样觊觎她这位一表人才的肃王,举止言谈落落大方,思路清晰,随便说两句生意字字珠玑很是在行,倒是与传言一样,贴合少东家身份。拾锦记能有今日的名气,这冯九魁的功劳不是吹的,她是真有几分本事。
“店家,你先退下吧,既然本王与冯少东家是旧识,该当好好叙旧。”李云卿吩咐了一句。
那掌柜地心说,这冯少东家明明没有女儿姐妹能送入王府,怎么反而得了肃王青眼有加。莫非真如传闻那样,肃王其实不爱红妆更爱美少年?
于是那掌柜临走特意关照伙计们,一个个警醒一些,不该看不该听的一定不要看不要听,免得坏了肃王的“好事”。那掌柜还盘算着,顺便是不是该告诉后面排队等着与肃王吃饭的那几位老爷,带着年轻貌美的子侄来赴宴,或许更容易博得肃王欢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李云卿这些天顶着人家相女婿的热切眼光,陪吃晚饭除了赚足银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收获。
太平钱庄与周家镖行的当家人都是谈得不错有意合作,更妙的是拾锦记这位冯少东家。几番接触下来,李云卿自认为这位冯姑娘并没有其他念想,只是认真谈生意,谈未来合作。李云卿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合作伙伴是男是女无所谓,有着当年的恩义在,此番为了共同利益能达成共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