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卿并未察觉到小楚的异样,心中只想着赶紧到了周神医那边,别冻怀了病人。
等着病人到场,周神医这里倒也再没理由推脱,再是一脸不情愿,还是穿好衣物备好药枕针剂,坐堂问诊。
“将病人放在那边床上就行。”周神医打着哈气吩咐了一句,并未因着肃王的身份就多几分关照或谄媚的言辞,与对待普通病人家属一样,压根只将目光和精力放在病人身上。
小楚的体力已经不足以自己坐好,却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还赖在李云卿怀中,挣扎了一下自己躺在床上,原本裹在身上的被子便散落开来。
真切的痛与冷,让小楚不免迟疑,这是梦,还是真?
小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想要伸手拽拢被子,忽然又停了手,心中自嘲,幼时冬夜他连衣服都没有,全靠畜棚里的稻草和牲口取暖,不是照样活到现在,如今才享几天清福,怎么就变得这般娇贵了,还真当自己是大家公子?哪里需要一届官奴遮遮掩掩,讲什么羞耻。
“怎么是……男子?”周神医瞥了一眼对小楚异常关切恨不能亲自上前照顾病人的肃王,挥手道,“那谁谁,闲杂人等都在外间等着,人多气息杂乱,老夫看着烦。”
被视为闲杂人等的李云卿只好率众出到外间,即使心中焦急,也不敢打扰了神医为小楚诊脉看病。
周神医并未过问小楚的姓名身份,天皇老子到他这里,他也是先诊了病情再说。他拿了药枕仔细诊了脉象,又将小楚周身检查了一遭,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肃王亲自抱进来的这俊秀男子,年纪轻轻可这一身新伤旧病都相当棘手,还身中奇毒,而且似乎身份也很值得琢磨。
周神医晓得权贵宅内各种隐私,像小楚这种身上有官奴烙印,一身旧伤近期又添了不少新伤的卑微官奴,按道理不该让身为主子的肃王如此关照,除非是以色、侍人的**。之前他仗着神医名声,故意那样刁难推辞不肯出诊,肃王依然耐着性子及时将病人带来,可见求医心切。
肃王为何对一个卑微的官奴这样看重呢?莫非是因着这官奴生了一副好相貌?
肃王在外的名声大雍无人不知,不过肃王一直不曾娶亲连妾室都没纳,也是众所周知。如今看来,肃王多半是……不喜美女更爱美少年吧。
别看周神医平素里表现得视权贵如粪土,骨子里可还是个忠君爱国的传统士大夫。别人倒也罢了,他可不想大雍男子之楷模、堂堂战神肃王殿下,被男色所迷绝了后嗣。像小楚这样的伤病,往好了治精心保养能有一二十年的寿命就不错了,往坏了治最多三五年油尽灯枯必死无疑。
于是周神医难得带出一点私心,将医德放到了后面,只正色问小楚道:“你是肃王的什么人?”
小楚愣了一下,本能感觉到了周神医的冷淡与不喜,却觉得这并不奇怪。如果一切不是梦,这位权贵都需捧着的神医,如今大半夜被吵醒,只是给他这等卑微官奴看个发烧的病症,不曾动怒打骂,已经很有修养了。
小楚毕恭毕敬回答道:“下奴是官奴出身,此前一直在皇庄做事,最近才被调拨到肃王府听差。”他并没有提圣上御赐,让他在肃王府管账的事。
在旁人看来,小楚自认为目前不过是服侍得宝的小厮,即使帮着肃王府竞标获得了精瓷的西北行销权,那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且是拾锦记出面,绝不是他一人的功劳。他若大言不惭,恃宠而骄,吹嘘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恐怕会被旁人嘲笑,嫌弃他无知无状。
小楚的回答似乎佐证了周神医之前的一些推测,他看小楚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不屑和轻贱,言道:“你这身体自幼受了不少伤痛,亏损厉害。如今老夫有两个方法治疗,一种耗时较长需要各种名贵药材,而且今后需精心饮食,尽量不要做劳心费力的事,或许才能保你再有一二十年的寿命;另一种法子见效相对较快,是以老夫独门秘制的药物激发你体内精气神,平素也没什么禁忌,你只要一直服药就会与常人一样甚至身强体健不会再被普通小病烦恼,但是这药只能吃三五年。”
“第一种自然不用,太过抛费。敢问第二种药会很贵么?三五年之后又会怎样呢?”小楚显然觉得第二种治疗方案更好。
周神医并不隐瞒,严肃答道:“这第二种药比第一种便宜许多,只不过以你的身体底子,最多吃五年就会油尽灯枯必死无疑。”
竟还能活三五年,便宜又省钱,小楚想都没想就答道:“若下奴可以自己选,那当然是选第二种。”
周神医很少遇到不怕死的病人,一般能到他这里求医问药的,哪个不是盼着益寿延年,如今听小楚这样不假思索就选短命死路的答话,很是惊讶,唯恐对方是听不懂理解有误,本着医者仁心再次强调道:“第一种保守治疗,你还年轻只要有命在,说不得将来能遇到高人神药,多活的就不只二十年。老夫虽自诩医术不差,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中的奇毒或有更高明的解法。”
小楚丝毫不为所动,坚定道:“如果您真的允许下奴自己选,那下奴选第二种方法治病。”
小楚心中想的清楚,按照目前形势发展,肃王府已经竞得内库的生意,有得宝从旁协助把控,拾锦记和几家同盟一起努力经营,不出一两年,肃王府定然会大获盈利,不仅轻松还上欠账,往后更是蒸蒸日上。到时候哪还需要他这种身份低贱的官奴去管账,事实上现在或许也已经用不到他了。其实治不治他的病都无所谓,当然能得些便宜的药,保证他三五年身强体健不再因小病拖累旁人,让他可以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已经是他赚的大便宜了。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神医不要将另一种费钱费事的法子告诉王爷,免得……总之府内没那么多闲钱经得起如此抛费,此前府中没有主母理事,王爷又疏于庶务经营,乃至王爷遇刺受伤还要强撑病体与商贾宴饮周旋,实在是我等无能。”
周神医心道传闻肃王府墙头长草,府内困顿缺衣少粮经是真的了,不过说主子不善经营这话,唉也太爽直了:“你小子,莫非是犯了口舌之忌才被主家鞭打?”
“怎么会,王爷从不滥用私刑,对下人极好……时常带我等游猎赏玩。”小楚这样说着,回味起京郊皇庄的秋色和丰盛夜宴,还有赏雪时肃王开心的笑颜,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这才稍微吹了点风就受寒发烧,“如果可以,下奴也想一辈子服侍在王爷身侧,为他赚足银钱修缮王府置办家当,令其不再为那些俗务烦恼,衣食无忧……因此若耗费高昂给下奴治病调养实非所愿,也太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