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洛伊德的本能学说中,他用三条二元论式的本能理论阐述了关于精神能量起源于化学生理机制这一理论。在他的二元论当中,弗洛伊德始终坚信性欲本能是本能中的一项。但后来说到其他本能时,反倒又改变了最初观点。在弗洛伊德的本能学说中,关于性的发展、性对人格的影响乃至性本身的理论,“力比多”[7]理论地位最为殊胜。
至于性导致精神紊乱这一现象的重大意义,弗洛伊德是在临床观察的基础上发现的。他在治疗歇斯底里症患者时,运用了催眠治疗法,结果表明:该病症往往是由于对昔日性经历记忆的丧失所导致的。后来的观察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事实上,大多数的精神症患者都带有某种性方面的障碍,在一些神经质中,性障碍尤为突出,如阳痿、性变态等。
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第一条便是,性本能与“自我内驱力”两者间的冲突决定了我们的生活。他的“自我内驱力”概念是指所有内驱力的总和,包括“自我防护”与“自我意志”两方面。他宣称:任何一种内驱力或态度,但凡与单纯的生存需求无关,那么在根源上都一定与性有关。
然而,即便我们承认性对于精神生活的影响非同小可,但还是有许多欲望和态度无法用性理论来解释。比如贪婪、吝啬、傲慢等古怪的性格,以及对艺术的追求,不理智的敌视情绪和焦虑等。如此大的领域,我们所熟悉的性本能真的能够统统囊括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除非弗洛伊德将“性”的概念拓宽,不然想从性的角度来解释所有这些精神现象无疑是痴人说梦。这便是性概念需要扩大的理论根源。弗洛伊德自己也承认,正是基于经验主义的发现,他才必须要扩大性概念。事实上,在提出“力比多”理论之前,他确实搜集了大量的临床资料。
“力比多”理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基本内容,一个方面可以概括成性概念的扩展,另一个方面的内容可以简称为本能转移概念。
弗洛伊德基于以下诸因,认为性概念值得进行扩展。
第一,性欲的客体不光只是异性,也可能是同性,还可能是动物,甚至是自己。
第二,性行为的方式并非只有生殖器官的交媾,也可能由肛门、口腔等其他器官来代替。
第三,不仅性交对象可以引起性兴奋,施虐、受虐、意淫和裸露等行为也可能引起性兴奋。而且这里所说的只是几种最为常见的。
第四,这些性行为并不只限于性变态者,在健康人的身上也有例证。例如,在长期的性压抑状态下,正常人可能转变成同性恋者;尚未成熟的人可能被引诱或逼迫实施性变态行为。
第五,在正常的性前奏中也可以见到这些性行为的迹象,如亲吻和性侵犯行为。另外,在梦境中或幻觉中也可以出现性行为——这一点常常成为精神神经质的基本症状。
第六,对于快感的追求,儿童时期的某些行为与某些变态行为在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比如,同样喜欢吸吮大拇指,同样以极端好奇的眼光看待性,对别人大小便也兴趣浓厚,对性施虐行为浮想联翩,喜欢自裸也喜欢看他人裸体。
因而弗洛伊德下此结论:既然不同的目标都可能很轻易地引起性冲动,而且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实现性兴奋和性满足,那么性本能自身就不会是单一的,而应该是一个复合体。性欲冲动并不单单指向异性,也并非单单为了给生殖器带来快感。对异性生殖器的冲动,只不过是“力比多”的表现,“力比多”可以聚焦于生殖器,也可以聚焦于其他性反应区域,如口腔、肛门等,这些性反应区域因而带上了生殖器的价值特点。弗洛伊德除了规定口腔和肛门冲动属于性欲外,还对性欲的其他组成部分也做了规定,如施虐癖、受虐癖、窥淫癖和露阴癖。人们虽然努力地想要将这些变态倾向归结于人体的某一区域,但是效果却不甚理想。儿童初期“力比多”表现被称为“前生殖器”冲动,因为这些表现主要体现于外生殖器,然而五岁左右的儿童在正常成长的过程中,最先觉醒的是生殖器的冲动,并因此拥有了我们通常意义下所说的“性欲”。
“力比多”在发展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一些紊乱,其中最为关键的有两种:一是某些成人的性欲不被基本内驱力所接受,因为他们在体质上太过强大[8];二是当受到压抑时,所获得的复合型性欲可能分裂成它的基本内驱力。在这两种情形中,生殖器性欲都会被打乱,前者由于固恋情结导致,而后者由于倒退导致。这时候个人会沿着生殖器冲动所指引的方向来追求性满足。
弗洛伊德虽未明言,但“力比多”理论中确实隐含着这样一个观点,即任何能为肉体带来快感的,本质上都与性有关。换个说法就是,任何在肉体方面的快感追求,无一不是性的。诸如吮吸、消化、排泄、运动、触摸等,从这些途径获得的快感,以及涉及他人所体验到的快感,如受到虐打,虐打他人;被人观看身体,观看他人身体或身体功能等,这些都是单纯的肉体快感。弗洛伊德认清一个事实,这个论点无法通过对儿童的早期观察来证明。那么,他又将以什么作为论据呢?
弗洛伊德指出:哺乳给婴儿带来的满足,与性交给成人带来的满足非常类似。他虽然并非要把这种类似作为定论的依据,但是仍然引来人们的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弗洛伊德的这一类比无疑避开了一个疑点:能否将婴儿的愉悦也纳入性的范畴,因为无人怀疑吸吮、吃喝、走路等行为能给婴儿带来快感。弗洛伊德认为,就算是我们没有足够证据能证明儿童时期的肉体快感,以及对这种快感的追求在本质上一定是性的,但是并不妨碍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些能够带来快感的方式必然与成人的一些性活动,如反常性行为、性意味的抚摸和手淫过程中的性幻想等是有着紧密联系的。弗洛伊德的这种说法有着一定的道理,不过有一点人们必须要考虑,无论是性变态还是性前奏,最终的快感仍是要落在生殖器上的。根据弗洛伊德的假设,口腔交合所能带来的兴奋质量与强度,与阴道交合所带来的可以等量齐观。可是事实上,就好像接吻的时候一样,口交时口腔黏膜的兴奋快感并不是首要的,口腔活动只是为了满足生殖器的一个条件。就如同施虐或受虐,裸露或观察他人裸体,观察自己或他人的某些身体部位,注目他人的某种姿势,它们都只是引起性兴奋的条件而已。弗洛伊德虽然意识到了会被这样质疑,但他并没有把它当作反对自己理论的证据。
总而言之,弗洛伊德尽管极大程度地帮助了人们,令人们认识到各种引起性兴奋的因素,而且这些因素也可能成为性满足的条件,但是他并不能证明这些因素本身就是性的。除此之外,推导结论的时候,他也难免有所疏忽。好比不能因为可以从观看暴虐行为中获得性满足,就断言暴虐行为是正常性冲动的先决条件。
弗洛伊德为了更进一步证明肉体快感的本质是性,他又指出,非肉欲渴望可能与肉欲渴望交替出现。例如,精神神经质患者可能会交替出现强迫性进食与性活动,而在进食和消化的过程当中,他对性交毫无兴致。这些现象,以及根据现象得出的结论我将在以后讨论,这里只说明一点:用一种方式代替另一种方式来获得对快乐的追求,并不代表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共性。这或许可以用来解释前面的那些观点,不过弗洛伊德正好将它忽略了。比如,一个人因为没有看成电影转而去听广播,这并不等于说看电影与听广播这两种乐趣在本质上相同。又比如,一只猴子吃不到香蕉转而去荡秋千,也并不能下结论说荡秋千是吃的冲动构成的,而它的愉悦感是从吃中获得的。
基于以上考虑,我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力比多”概念仍缺乏证据来证明,目前仍只是一个空壳子。前面所列举的所谓证据,仅仅是一些没有得到证实的类比和概括罢了。同时值得人怀疑的还有他关于性感应区域资料的有效性。
当然,如果“力比多”概念只单单能够解释性变态和儿童对快感的追求这些特殊案例,那么它是否有效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但是,“力比多”概念的真正意义是在于它的本能转移学说,这个学说使我们把人的性格特征、追求,以及对自己或他人的态度,脱离了生存斗争学说的局限性,而更多地归因于性本能范畴。在弗洛伊德的第二条与第三条本能理论中,这种学说所隐含的倾向更为明显。第二条本能理论是关于自恋和目的“力比多”之间的二元论,第三条本能理论是“力比多”与破坏本能间的二元论,将放在后面讨论。现在只讨论“力比多”的表现形式,不过要先排除以下因素的干扰:某些后来被弗洛伊德视为性冲动和破坏冲动的复合体的性本能行为,如虐待狂和受虐狂等。
对于“力比多”如何塑造性格,以及影响态度与追求,弗洛伊德提出了几种方式。某些态度被认为是欲望因受到压抑而表现出的冲动。因此,不仅是权力欲,甚至每一种自主行为都可以解释为虐待欲受到压抑所表现出的行为。所有的感情生发都可以解释成性欲受到压抑的表现。任何温良恭俭让的态度都可以被怀疑成潜在的被动同性恋的表现。
与欲望受抑概念紧密关联的是性欲升华概念。根据性欲升华概念,原先主要表现在“前生殖器”冲动的性兴奋和性满足,会以与其性质相同的方式转变为非性欲冲动。如此一来,原先的性欲能量就转变为普通能量了。性欲升华与欲望受抑两者间的区别其实并不明显,这两个概念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的理论都主张:虽然各种特征与“力比多”无关,然而都可被视为非性欲的“力比多”表现形式。两者的区别之所以不明显,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升华”的词义中本就包含本能冲动向社会价值物的转化。但是,有一些转换,比如由自恋或自爱向拥有抱负的转换,这种转换到底是升华了,还是自爱的欲望受到了压抑,我们很难说得清楚。
有些态度其实只是模仿性生活中的类似态度,而并不能看成是直接或间接的性冲动的结果。弗洛伊德提到了足以对人生产生影响的性冲动的“引领效果”。这个概念的实践性价值在于:如果能够解决性障碍的问题,那么非性欲问题也就有希望得到解决。人们往往看不到这里面蕴含的这一期望。总的来说,必须要找出情感受到强抑的原因才能够解释这个概念,比如说这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人无法在性欲上放弃自己。自然而然的冷漠也可以将症结归因于性,比如曾经有过性创伤,或者至今仍受乱伦情结的影响,或者是有同性恋的倾向,喜欢施虐或受虐,后者的本质已被视作性现象了。
在这里,关于分类也存在问题。是否可以认定某种行为只要自动符合性行为模式就是带有受虐倾向[9]?是否可以说非性受虐倾向就是性受虐倾向的无性欲欲望受到压抑的表现?其实这些区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所有与之相关的类型基于的都是同一个基本信念,只不过是换了几个说法而已。这个基本信念就是,人首先必然要表现某些基本本能,而这些本能又实在太过强大,只要它们拥有了目标,人就会被它推着朝那个方向前行,推动方式可能很直接,也可能很隐蔽。就算是人们坚信自己有着崇高的理想或高尚的情感,如信仰宗教、追求艺术或科学等,可是无论他多么小心谨慎,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成为本能的奴隶。
总喜欢将某些性格特征与从前的性欲关系挂钩,或总是习惯性地以性欲眼光来观察他人,这种武断的视角会导致两大问题:一是这些分析者会试图将病症归因为患者此前与某人的高度认同[10],二是这些分析者会用“患者具有潜在的同性恋倾向”来解释一切。
其他的性格特征也被认为是反向性欲追求的反应结构。这样一来,反应结构的能量就必须从“力比多”本身获取,同时也等于是说,整洁是肛门性冲动的反向追求,友善是施虐狂的反向追求,谦虚是露阴癖或贪婪的反向追求。
另一类情感或性格特征被视为不可回避的本能欲望的结果。这样的话,对他人有依赖心理就被当作口交欲望的影射;自卑感是因为自恋“力比多”匮乏,比如付出“力比多”于他人却并未得到“爱”的结果;固执因与肛门性欲区相关,就可被看成是与环境相冲突的结果。
最后,诸如恐惧、敌意等一些重要的情感,可被理解为由于性欲冲动受挫而导致,当关键的正内驱力的力量之源被视为性本能时,也就意味着恐惧的对象就是性欲受挫的所有可能性。比如说,担心得不到爱通常被视为基本恐惧的一种。依照弗洛伊德的看法,担心得不到爱就等于担心从别人身上得不到性满足。如果不把敌意与性嫉妒挂钩,那么它就只与压抑有关。焦虑性神经症就被认为是由压抑造成的,要是本能冲动受到压抑,不管是因为害怕、被禁止等内因,还是因为外部环境,它们都能制造压力压抑本能冲动。弗洛伊德提出的第一个焦虑概念认为,如果“力比多”由于内部因素或外部环境因素而无法得到释放,焦虑就必然会产生。后来他对这个概念进行了修改,令它的成分更多了些心理学的内容,但是依旧把焦虑解释为“力比多”受抑的结果,尽管他做了一定的界定,说它是个人对受抑的“力比多”抗力的畏惧和无力感。
总而言之,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性格特点、抱负、态度等或许是直接表现,也或许是目标受抑的表现,或升级的性欲冲动的表现。它可以是性怪癖的变形,也可能是对性欲冲动或其受抑时的回馈,还可能是残留的对性欲的依恋。“力比多”给人的精神生活施加了这么大的影响力,因此常常有人将精神分析贬斥为“泛性论”[11],虽然这种指责同样遭到反驳,而反驳的观点是“力比多”与通常情况下对性欲的理解不同,另外,对性冲动有抑制作用的人格力量也是精神分析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我认为这种反驳不会有多大效果。问题的关键是,真的如弗洛伊德所认为的那样,性欲能够对人格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吗?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带着一种批判性的态度来讨论每一条弗洛伊德所认为的产生或激发态度的途径。
人们发现有一部分情感或冲动的确是性欲目标受抑的反映,且观察到一些有价值的临床现象能为此充当依据。例如,可能是性爱前戏的柔情蜜意,也可能是性欲目标受抑的产物;性爱关系也可以升华为纯洁的爱情关系。施虐倾向如果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并合乎情理地控制他人的生活,也能满足他奴役他人的目的,虽然其初衷和本质令人质疑。不过,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所有的对情爱和权力的追求欲望都是性欲目标受到压抑的表现。还有一点不能证明,即任何非性欲的源泉中都不会滋生出感情。母亲的关怀和爱护难道就不是一种感情吗?人需要感情,这种需要能够成为排除焦虑的最有力武器,而这种时候的需求基本上与性欲毫无关系——哪怕它可能沾染了一点儿性的色彩。可惜人们把这一点完全忽略了。同理,尽管控制欲可能是性施虐冲动被压抑的反映,但是这种控制欲很可能与虐待狂的完全不同。虐待狂的权力欲源自于脆弱、焦虑和报复冲动,而一般意义上的权力欲却是来源于力量感、领导才能,以及献身事业的热情。
在性欲升华学说里面,迄今仍然流行着一种武断的说法:性欲因素决定人的追求和态度。这种看法并没有多少资料来支撑,所以并不足以定论。根据观察发现,孩子的性好奇要是被勾起,他就有可能想要得到所有的一切;而要是他的性好奇得到满足,他的普通好奇心就会变得低落。不过,我们不能因此就下结论,说渴求知识就是没有性欲的性好奇。对多种研究都有旺盛的兴趣,可能是由许多原因造成的,有些原因往往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然而就算是这样,难道其本质就一定是性欲的?我看未必!有人对此持不同的看法,认为精神分析从来没有忽略过“超级的决定性因素”。这种论调显然使得问题更加复杂了。还有一种八面玲珑的说法,即所有的精神现象都是由多种方式决定的。不过这种说法显然有避重就轻之嫌,它并没有去触碰争论的核心,也就是最基本的根源是性欲根源这一观点。
也有的人说,非性欲冲动或习惯常常与类似于性欲冲动的某种怪癖同时存在,而且可能又同时消除。这个说法好像是有着充足的证据。例如,书痴或贪财的人很有可能在饮食上也表现得非常贪婪,而且可能会因此患上肠胃病,或者变得胃口不好。再如,吝啬鬼有时可能会便秘。再比如爱好手淫的人也可能喜欢玩单人纸牌,而且无论是玩纸牌还是玩弄生殖器都会感到羞耻、惭愧,并一次次地下决心要改掉这个毛病。
以上的这些例证对于性本能理论家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如果他们发现人的机体表现与精神态度有着如此频率的交集,一定会忍不住就要把谴责看成是本能基础,而把后者看成是前者所派生出来的玩意儿。实际上,对于那些性本能理论家来说,这可不仅仅是诱惑这么简单,依据本能学说的理论前提,只要这两种因素有共存的现象,就足以被他们定性为,二者有某种因果关系。可是,如果连这些理论前提也遭到质疑呢?那样的话这些现象频繁巧合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证据。虽然流眼泪与悲伤经常相随相伴,但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悲伤是由于眼泪引发的?恰恰以前的本能理论家就是这样认为的[12]。今天,我们认为眼泪是以物质的形式来表现悲伤,却不会认为悲伤是以情绪的形式来表达眼泪。
对饮食的贪婪或许是平常多种贪婪表现中的其中一项,但不是贪婪的原因。功能性便秘[13]或许是常见的占有欲、控制欲者的多种表现的其中一种。某一焦虑促使人去手淫,而这种焦虑也可能促使他玩单人纸牌,但是我们如何证明玩单人纸牌的罪恶感是源于他在追求某种禁忌快感?比如说,如果他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觉得外表的完美超过其他一切[14],那么对于他来说,不能够控制自我,或者放纵自我,就足以让他自责了。
根据这条观点,非性欲冲动或习惯,与性本能表现,两者之间就不可能推断出什么因果关系。我们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解释贪欲、控制欲、不由自主地玩单人纸牌游戏等。说得太细难免有跑题的嫌疑。简单地说吧,拿玩纸牌为例,去分析它时,也要把其他的类似赌博的因素考虑进来。比如,一个人因为可以依赖别人就不愿意自己努力,但是有时候他会感到自己在生活面前有种一无所依的孤独感,因而发愤图强,抓住一切有利的机会,全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单就贪婪和占有欲而言,人们极易联想到那些精神分析资料当中所描述的“口腔的”性格结构或“肛门的”性格结构,可是在这里,贪婪与占有欲跟口腔、肛门完全无干,我们只把它们当成是早期环境经历的总体效应。这些经历在个人面对充满潜在敌意的世界时,以两种方式使他感到孤独无助,不敢把自己本来的一面表现出来,且对自己的创造能力,以及把控事物的能力也深深地感到怀疑。我们需要去探索,有的人为什么会产生依赖他人的倾向,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地从别人那里争取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甚至还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的利用工具,可能对方只是使用了一个醉人的微笑,或是一种恫吓,抑或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而有的人为什么会背对亲朋好友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为了获得安全感与成就感自愿困守在一堵围墙里。在后一种情形中,往往会是另一副严肃的表情,可能整个面孔都是僵硬的,嘴唇紧绷,时时缄默。
于是我们就有了另一种说法,双唇紧闭并非因为括约肌紧张,而是由性格倾向所引起的,完全不同的两种紧张指向了同一目标,即抓住已有的一切坚决不肯放手,无论是金钱、爱情,还是发乎于内心的情感。这一类人的梦境当中,他人会以粪便的象征形式出现,若用“力比多”理论来解释就是,因为他鄙视别人,所以别人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时才会显现为粪便。然而对于这一点我却有其他看法,以粪便象征人其实只是他鄙视人的表现之一。我要找出他平时鄙视他人和自己的根由:可能是因为承受能力弱,害怕别人鄙视自己故而用鄙视别人的方式来建立一种心理平衡,令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保护。说得更深一点,人经常滋生出施虐的冲动,仿佛贬低他人有助于拔高自己。同样,如果一个男人把性交与大肠排便等同起来,那么他在谈论肛交的时候就会用一种纯粹的描述方式。可是根据环境动力学来解释,可能就需要把他与女人或者男人互动时的所有情绪障碍都考虑进来,并因此获得结论,“肛交”概念可视为贬低妇女的施虐冲动的表现。
有关升华学说的证据资料也同样匮乏,这在下面的事实中可以看出来。升华理论这一假设,其物质基础往往只存在于理论当中。就好像悲伤感不必依赖于流泪,一个人拥有占有欲并不代表他一定是胃肠功能或其他机体功能有异常,对知识异常渴求并不代表他的饮食不正常,对研究有浓厚的兴趣并不代表是性好奇使然。
情感生活是性生活的仿造体,这个学说的一项重要功能在于,它能揭示某个人平素的态度与他的性生活或性功能之间有某些相似之处。或许之前从未有人这样想过,一个人不敢穿上滑雪鞋滑雪,或是态度中有对他人贬低的倾向,这些同性冷淡之间是否有着相似的地方?或者,感觉受到老板的欺骗与辱骂,与感觉受到性虐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有不少证据确实能够证明:性障碍,以及与其相类似的问题,同样也可能在一般性格特征里显现出来。当一个人不喜欢同他人交往,在情感上情愿保持独立,他在性关系方面也往往喜欢保持一种超然的姿态。不知餍足的人妒忌他人得到快乐,同样也吝啬将快乐给予性伙伴。喜欢勾起别人的期望而后又让他失望的虐待狂,同样也喜欢剥夺性伙伴所期望的满足——这也是早泄现象的原因之一。一个喜欢将自己当作牺牲者的女人,可能会把性行为看成是一种残忍、侮辱,并且可能会想到某个借口,毫无预兆地破坏性氛围。
在弗洛伊德的观点里,性障碍与一般障碍并不会相伴存在。他认为,一切怪癖的根源都是性怪癖。这个理论具有严重的误导性,难道一个人只要性功能好其他的一切就都好吗?事实上,精神神经质并不代表一定伴随性功能障碍。尽管有不少严重的精神神经质患者困扰于焦虑,连一些生产性的工作都无法胜任,或者还有典型的偏执狂倾向、精神分裂倾向,但是他们往往正是从性生活当中得到了最完整的满足。之所以敢于做出这样的事实推断,并非只是凭借患者的几句话,而是基于这些患者都能够明显地区别是否获得了满意的性高潮。
对此,坚决拥护“力比多”理论的分析家们颇有微词。我们可以理解他们的反驳心态,因为这是一个关键点,而且“性格取决于性欲”这一“力比多”理论的根本观点也依赖于此。另外还有一点,它还是倒退理论的根基。弗洛伊德认为,精神神经质的关键起因就是“生殖器”倒退回到“前生殖器”。所以他认为良好的性功能与精神紊乱两个现实因素不可能共存。为了令这一事实与“力比多”理论合拍,有人辩解说,某些精神神经质患者或许在生理上没有性功能障碍,但是他们与性伴侣的心理关系方面常常存在障碍,况且心理性障碍本就非常常见。
不得不说,这种论调当真荒谬绝伦!固然是这样,每一个神经质病例中患者与性伴侣之间都存在心理关系障碍,但是对于这些障碍我们完全可以给出不同的解释。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都认为精神神经质是由人际关系障碍所导致的,这些障碍会出现在他们的各种关系中,包括但绝不仅仅限于性关系。“力比多”理论进一步认为,即便是生理意义的性功能完全正常,但是前提也必须是“前生殖器”冲动被有效克服。可实际上呢?有的人确实患有神经质,但他的性功能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个事实充分证明了“力比多”理论的根本错误,再重申一遍,“力比多”的根本错误在于它认为性格取决于性欲的性质。
如果不用呆板的概念来定义,有一个发现其实对我们颇有助益:态度可能是针对当前冲动的自主抑制的反映。如,施虐冲动外现时可能会变成过分友善,但不能因此而否认基于良好关系的真实友善的存在;针对贪婪,抑制效应可能会外现为豪爽,当然,这也不能否定真实豪爽的存在[15]。
在涉及挫折的讨论中,弗洛伊德总是把挫折放在核心位置,在很多方面这都是具有误导性的。由于特殊环境的关系,精神神经质患者常常怀有某种挫折感,但挫折的含义并不能由此概括。有三个原因令精神神经质患者容易受挫,而且由此做出强烈的反应。第一个原因,他的许多欲望和要求都是由焦虑引起的,这些欲望与要求仿佛成了一种命令,令他的安全感受到挫折的威胁。第二个原因,他的期望与要求往往都无从实现,因为是那样的过分且自相矛盾。第三个原因,潜意识冲动诱发他的愿望,他企图通过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从而击败对方,结果没有击败对方的挫折感令他感到尊严大损,随后这种羞辱感又会令他产生更强烈的敌意。但是这并不是由愿望受挫所导致的。
弗洛伊德的理论认为,挫折可以引发敌意。但是实际上,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童,但凡健康人都可能在经历各种挫折后也并不产生敌意。一个现实意义是,这种过分强调可能给教育事业带来麻烦:本来引发孩子敌意的因素是父母的某些态度,说白了就是父母的原因[16],但是却偏偏遭到忽略,而使教育者和人类学家去强调一些偏离本质的因素,诸如断奶、生理教育、弟弟或妹妹的出生等。事实上,应该强调的不是“什么”,而是“为什么”。
除此之外,能够激发本能张力的挫折,又被看作焦虑性神经症的基本原因[17]。这无疑给理解焦虑性神经症增添了更多困难,人们会因此而陷入迷茫,认为焦虑性神经症就是“自我”对越来越强的本能张力的反映,从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事实上焦虑性神经症是人格当中各种倾向相互冲突的结果。
挫折论还对精神分析治疗的潜力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因为挫折冒充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于是诱导了一种治疗建议的出现,那就是精神分析过程中可以应用挫折疗法,以便让患者对挫折的反应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有关这种疗法带来的结果,当我们谈到治疗问题时再一并讨论[18]。
最后,就连潜在同性恋倾向也被弗洛伊德当作一种原理,用来解释顺从、依赖等诸如此类的性格特征,以及针对这些性格特征的对立反应。依我看来,这样的解释大抵是因为他未能理解受虐性格的基本结构[19],而之所以不能理解它,主要是因为他将受虐狂也归结于性现象了。
总之,与“力比多”学说相关的所有论点都缺乏论据,作为精神分析治疗的一项基石,这着实让我感到无比惊诧。对追求快乐归根结底就是追求性本能满足的这种假设,更是武断地登峰造极。而且,那些被拿出来的证明依据,经常是些“比较理想的观察”这一类的笼统言辞,完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生理机能与精神活动或精神追求的相似点,竟被用来证明前者决定后者。他还轻率地认为,是性怪癖造就了与之同时出现并且具有某些相似性的性格怪癖。
然而,对于“力比多”学说批评最严厉的,还不是证据的确凿与否,毕竟某一个理论即便没有充足的依据,但也不妨碍用它来拓宽视野、深化理论,简而言之就是,它仍然可以是一条具有可操作性的假设。实际上,这个理论在弗洛伊德自己看来也是摇摇欲坠,所以他才会把它戏称为“我们的神话”[20],但是他并不觉得用这个理论去解释其他原理有什么不妥,即便他承认它根基不稳。然而我们必须承认,在某种程度上“力比多”理论确实很有价值,比如对进行某些观察能起到引导性作用,有助于我们脱离偏见去看待性问题,并认识到它的重要地位,还帮助我们认识到了人的品性与性怪癖之间有一些相似点,有些性格倾向(“口腔的”与“肛门的”特征)时不时地出现巧合。它已经成为一种工具,能够帮助我们辨识这些倾向之所以共存,其背后的那些功能障碍到底是什么。
关于“力比多”理论认为性是大部分态度和内驱力的根源,这也算不上是它的最大缺陷。我们完全可以在保留“力比多”理论核心的前提下,放弃“前生殖器”冲动的生理根源[21],也放弃这些冲动的本质是性的说法。亚历山大实际上就默默地摒弃了前生殖器性欲理论,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他所说的接受或争取,保留,付出与消除这三个基本倾向[22]。
其实,不管是弗洛伊德的性冲动,还是亚历山大的三个倾向,不管是口腔“力比多”倾向,还是受或取的基本倾向,都没有从根本上转变这一思维模式。亚历山大的尝试固然算得上一种进步,但是他的基本主张仍旧是人必须要满足某些基本的生理需求,而且这些需求强大到足以决定人的性格甚至整个人。
上面的这个看法才是“力比多”理论真正危险的地方。它的关键特点和关键缺点,都在于它是一个本能理论。它让我们看到某种倾向可以在人格中以多种形态出现的同时,也误导我们认为所有的倾向追根溯源都是性本能。这种误导的核心手段是,蛊惑我们去迷信只有揭示了某种倾向的肉体根源,才是“高深的”理论。精神分析宣称,它是一门深度心理学,并通过对潜意识动机的讨论来印证这一说法:所有高深的理论,都能够抵达受抑的情感、欲望、恐惧的深处。不过,但凡下结论必扯出童年冲动的这种做法,不得不让人觉得有些先入为主。显然这种做法是有害的。
首先,它容易让人曲解“自我”、与社会的关系、神经质冲突的本质、焦虑以及文化因素的作用等。这一点我们将在后文中具体讨论。
其次,它鼓惑人们舍本逐末。例如,我们本当教人领悟整台机器的内在联系,知晓各个零部件之间如何相互作用产生出特定的效果,并且了解飞轮为什么要安置在这里而不是别处,它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为什么需要发挥这样的作用等,但是现在却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飞轮上,以为搞懂了它就等于搞懂了整台机器。我们不把性受虐倾向看待为整个性格结构中的表现之一,反而把全套性格结构,以及它的复杂性都解释为人在痛苦经历中产生性兴奋的结果。某个女人希望成为男人,我们分析其原因的时候不从她的整个人格出发去考虑,尤其是她的生活环境,再尤其是她的童年生活环境,而是从一个莫名其妙的角度,将她的整个人格结构解释为“阴茎妒忌”的结果。而且,诸如破坏欲、自卑感、矜持、怨愤、敌视男性、有受虐倾向,甚至怀孕、经期困难等,所有的复杂现象也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被归结于“阴茎嫉妒”这一胡说八道的生理根源。
最后,心理治疗中本来不存在的某些局限性,因为它的出现而纷至沓来。弗洛伊德曾说,人无法改变生理决定的东西[23],如果依他之言把生理因素当作一切的源头,人们必然以为精神治疗已经竭尽全力,继而无能为力了。
于是乎,取代“力比多”理论成为一个必要,但是用什么来取代它呢?我们在讨论某一个别观点时曾经有过暗示,而且本书后面也将会进一步说明。原则上有两种办法,一是从具体的角度出发,深入内驱力中弗洛伊德视为本能的那一部分,二是从整体角度出发,将内驱力本身的性质探讨明白。
内驱力当中有一些是本能的或基本的。仿佛这些内驱力不可抗拒,它们迫使人不得不朝着某个目标前行。这是一种追求满足的冲动,为了到达那个目标,甚至可以违背个人利益原则。人受控于快乐原则就是这一部分“力比多”理论的基础。
但是,就是弗洛伊德自己也意识到,神经质患者往往表现出一些不可理喻的盲目冲动,他认为神经质患者与普通人只有在这点上有所不同。健康的人不会一直凝视着那些当时得不到的满足,而是会在以后再伺机获取它。可是对于神经质患者,这些冲动就具有了强迫性,几乎不可延迟。弗洛伊德附加了两个假设来解释这一区别。一、快乐原则对于神经质患者的控制力更加强大,必然表现如婴儿一般,为了获得即时满足愿意尝试任何手段。二、神经质患者身上的“力比多”具有一种奇异的“胶着力”。关于这种笼统的所谓“幼稚病”解释原则,我将在以后找机会做深入讨论。至于“力比多”“胶着力”这种说法,不过是因为无法合理解释上述现象而做出一种猜想罢了。
某些内驱力难以抵抗——这一弗洛伊德观察到的现象,对于神经质患者来说毫无疑问是具有建设性价值的。神经质当中的某些冲动,如自我膨胀、喜欢依附他人生活等,甚至比性欲本能还要强大,一个人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受其左右。然后问题来了,我们当如何解释这种力量?正如前文所言,弗洛伊德将它解释为一种追求满足感的本能冲动。
可实际上,这些内驱力的力量源泉只是满足需求与安全需求。除了快乐原则,还有两个原则支配着人类,即满足原则与安全原则[24]。神经质患者比心理健康者有着更多的焦虑,为了获得安全感,必须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来消除纷至沓来的焦虑,这是一种必要,也正是这种必要赋予他力量和勇气去追求。人若能放弃满足需求,自然也就能放弃食物、金钱、关爱、情感,但是假如没有了这些东西,人也就可能置身于或感到贫困、饥饿、无助了,换言之,放弃这些东西就意味着失去安全感;而失去了安全感,就意味着必须去争取这些东西。
冲动力不光是满足需求使然,也是焦虑使然,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用一种实验般的精度来验证,好比那些有着寄生倾向、无餍足索取倾向的人,当别人停止了对他们的供给、帮助或关怀时,焦虑就会应时而生,甚至还会多少滋生出一些怒火。让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相反,如果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如进食、购物、受关注或被关心,焦虑感就会大大减轻。有些人的冲动表现为与别人互动的时候总想占上风,自己永远是对的,这类人欣赏正义与权力,不仅如此,当他们判断错误或者处在人群当中(如在地铁里),他们就会感到极度害怕。贪爱钱财、收藏品或知识等的吝啬之人,如果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或者感觉隐私有被人侵犯的可能,他们同样会感到恐惧,甚至在性生活当中也会感到焦虑,有可能爱对于他们来说就好比是一种危险,与人谈论一些生活细节尤其是涉及自己的生活时也会感到焦虑不安,反复地思考。这种类似的情况也可能在自恋者或受虐狂身上看到,不过这些都将放在以后讨论。这些案例有着惊人的一致性,所有的这些追求,无论满足感是隐蔽的还是表面化的,都带有一种“必须”的特点,固守着“必须这样不能那样”的原则,而这些特点的根源无非是为了减轻焦虑的防御策略。
在我以前的作品中,作为防御对象的焦虑,我将它作为基本的焦虑进行过描述,我把它定性为面对可能存在敌意的世界的无助感。于精神分析思想而言,这个概念还比较生僻,因为这种思想的重心是“力比多”理论。与它非常相似的精神分析概念,是弗洛伊德的“真正”焦虑。这个概念也讲对环境的恐惧,但它只与个人的本能冲动相关联。它的主要含义是,孩童害怕因为去追求被禁止的本能冲动,而被环境惩罚,或被阉割,或被夺走关爱。
相对弗洛伊德的“真正”焦虑概念,基本焦虑这一概念显然更为全面。它认为:人对环境所持的态度,总体是害怕,他会觉得环境不可靠、充满虚伪、不公平、缺乏温暖、吝啬。从这个概念的角度去分析,孩子不仅害怕因为追求被禁止的欲望而受到惩罚或被遗弃,而且整个大环境在他眼里都是愿望、追求及发展的威胁。他感应到了一种危险,这种危险就是自己的个性有可能被抹杀,自由有可能被剥夺,幸福有可能被禁止。相比“阉割恐惧”,这种环境恐惧更具有说服力[25],因为是有着现实基础的。孩子在遇到产生基本焦虑的环境时,不能自由发挥自己的能力,自尊与自强也遭到摧残,惊吓与孤独蔓延为恐惧,开放的天性也在规矩、宠爱或放纵之下扭曲甚至丢失。
基本焦虑又衍生出另外一种基本因素,即孤独无助感,在这种感觉里的孩子更加无力去抵抗外部侵犯。这种无助和对家庭的依赖不单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而且连维护自己的权利也得不到支持。孩子通常会把自己的不满藏在心里,如果表达出来就会有一种内疚感。他还必须压抑敌意,不然焦虑将更加猛烈、迅疾,因为对一向依赖的人有了敌意,敌意本身就成了一种危险。
孩子只能以建立某种防御策略的方式来应对这类情景,这种策略令他能够抗衡这个世界,并且得到获取满足感的希望。至于他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是由所处的整个环境的综合因素来决定的,是追求控制呢,还是倾向屈从?是乖顺呢,还是高竖壁垒把自己围困起来,并杜绝外人闯入?所有能采取的方法都取决于现实条件。
弗洛伊德虽笃信焦虑是“精神神经质的核心问题”,可是他并不认为驱策人去争夺某个目标的动力因素是焦虑本身。
只有认识到焦虑的这个作用,对于理解挫折的作用才能够更加容易。很显然,我们很容易地接受了快乐受挫原理,比弗洛伊德想象的还要容易,不仅如此,我们甚至还喜欢上了这个原理,前提是它能够确保没有危险。
我们必须引进新的术语以便理解。我建议将这个术语称为“神经质倾向”,是说某些冲动的力量源自于对安全的追求,并由安全追求而定。它与弗洛伊德的“本能冲动”和“超我”概念有很多相类似的地方。弗洛伊德将“超我”看作多种本能冲动的复合体,而我首先把它看作一种安全策略,也即达到完美的神经质倾向。弗洛伊德把自恋癖和受虐狂的本质看成是本能倾向,而我却把自恋癖看成是自我膨胀的神经质倾向,把受虐狂看成是自我贬低的神经质倾向。
将我的“神经质倾向”与弗洛伊德的“本能冲动”放在一起对照,是便于比较我们两个人的观点,不过如此对照还有两个方面存在歧见。第一个是,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敌意侵犯本质上都是本能的。我则认为如果患者的安全感并不需要依仗敌意来获得,那么它顶多就是一项神经质倾向。否则的话,我就不会把神经质敌意看成是神经质倾向了,而会把它看成是对这种倾向的反应。比如,自恋癖者发出的敌意,是因为别人不认同他的自豪感,而产生的反应;受虐狂发出的敌意,是感受到被虐待或因为被虐待而生出报复欲望时产生的反应。
另一个有歧见的方面不必说大家就会明白。我认为平常意义的性欲是一种本能,而非神经质倾向,但是性冲动也有可能带上神经质倾向的色彩,因为为了减轻焦虑,不少神经质患者也需要得到性满足(如手淫或性交)。
艾力西·弗洛姆则把内驱力看成是本能,提出了一条更加全面的解释[26]。他认为,想要摸清人格,以及人格中存在的问题光有本能理论还不够,还需要参照其生活的整个环境。对于环境对人的影响力,事实上弗洛伊德并没有忽略,只是他将它完全看成了塑造本能冲动的因素。从我上面的粗略讨论来看,处于核心地位的定然是环境,以及其他的复杂联系,而在各种环境因素当中与性格塑造关系最大的,一定是童年的成长过程中的交际环境。总而言之,在精神神经质中,人际关系的障碍才是构成病症的各种冲突倾向的病源。
最后,将我们观点之间的区别简要概括一下。
弗洛伊德的概念认为,精神神经质患者不可抵制的需求是本能,或者是本能的派生物。他相信,环境对于人的影响,仅仅只是强化本能冲动,或将本能冲动特殊化。
我所提出的概念认为,这些需求并不是本能的,而是一种心理策略,是童年阶段产生的对付危险世界的需求。
弗洛伊德将它们归结为基本本能,同时赋予它们这样一个力量之源——唯一的赖以获取安全感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