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4岁之前，我觉得命运是一只猫。你根本不需要理它。
然后呢？如茵说。
现在我觉得命运是一块石头。
然后呢？如茵说。
然后你是这样的：你的使命是写一部广场小说，你这么做了。从一个置物架积满灰尘的角落，到夏天，到出租屋。
到星期天。（芬兰说她一加班就不想工作，大家晃啊晃啊，在办公桌前。这情形，多么像来到一个新年的沙滩。后来公司就倒闭了，大家就结伴去了沙滩。嗯，真像星期天，所有人兴高采烈，主管者芬兰兴高采烈。）
到七天假期。（你在老广州筒子楼的三平方脏屋子里醒来，觉得空气亮得像塑料，觉得闻到海盐气味，觉得那半米宽的木床就是清新的海滩。）
到如林。（今天他又问你周末打算去哪儿。如茵把每一句他的问话都当成质问。）
到站在电视塔上。（“什么都没有看到，不值得。”欣蕾说。“不，看到了。”“没有看到。”“看到了。”“没有看到。”“看到了。垃圾堆。很大的，白色的垃圾堆。”）
如茵根本就不可能写小说。
但这是非常可笑的。如茵一直都在努力，要写一部广场小说。
写完就可以去死了么？
“是的，写完你就可以选择死。”
但这是非常可笑的。你的命运中没有故事。所以死亡也不是结局。
命运原本是只猫，很温顺，很没人性。
然后欣蕾到了26岁。
往前走，遇到的只是男人。
但这是非常可笑的。
假设如茵去写小说。
假设欣蕾九十岁的奶奶没有去世，如茵就不可能写她去世。
假设没有男友，如茵就不可能写一个男友。
假设那天没有发笑，如茵就不可能写那天发笑。
命运原本是只白色猫，很温顺，趴在客厅沙发的一头。去陌生客人家里的时候，你就碰到了它。多像所有其他的猫啊，你说。你后来再没有去过那里，你后来跟那家的朋友结仇了。
命运原本是只猫。后来你要挥起斧头，狠狠地挥到头顶，挥到半空，挥着巨大的，利刃白亮的，利刃厚重的斧头，画了380度的弧砍下来，想要把一块石头砍开。
它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啊。
欣蕾就笑了起来。
如茵哈哈大笑。如茵真像种衰草。嗯，你倒是可以写衰草的故事。但是你知道吗？如茵写的是黑色寓言。
今天，如茵的寓言是劈木头。
如茵当然不会告诉欣蕾。因为欣蕾只是一块石头。衰草不会告诉石头，关于夕阳之外的事。
齐平太子
齐平太子被分辨出来，是因为他劈开了一截树干。
他是第一个劈的，那时他流着鼻涕，脸上两坨极红。他只是意思了一下。
然后，其他孩子都或用力或不用力地挥了斧子。斧子渐渐地能砍裂树干了，追杀的人无疑看到了希望。最后一个孩子挥下斧子后，树干的上端变成了一个碗。
追杀的人对视一眼。他们在信以为真与不信以为真间犹豫了一下。
很无意地，一个穿黑衣的人没话找话说：“那个小孩，你砍的时候还在感冒。”
齐平太子现在也还在感冒。但他可以装出不感冒的样子砍一下。
于是他准备再砍一次给他们看。
“慢，”另外一个人奸笑说，“别蒙混过关。换一把斧子。”
于是一把两米长的斧子出现了。齐平太子接过斧子的时候，斧子重极了，它自动掉了下去。很神奇地，斧子像掉进了松脆的饼干一样切了下去，直达底部。树干被劈成了三份。
孩子们抱住了那群大人的腿。齐平太子跑向山谷。
齐平太子有一种巧妙的办法可以抵挡追杀。他用一种红色的粗铁结成一张极大的网挡在外头。是那种结构复杂的、立体、分层的网。孩子们都安全了。
追兵们并不积极。他们甚至都不出现。
但事情得发展下去。因为这是齐平太子的故事，也就是说，它不能中止于这个红色的网。
齐平太子走出了防护网，挑了一棵树。他坐到了树上。
所有人都知道了，齐平太子要在这棵树上待上三年。三年内，他绝不让任何一只脚下地。
“他这么做有自己的道理。”
“这样一来，全国想找太子的人都可以找到他。来他树下就可以了。”
“我的意思是说，那些要辅助一个君王的贤人这下子都可以找到他了。”
追兵们出现了稀稀落落的一小群。他们在树下观望着。太子坐在绿树上，他的衣服后背也是青色的。
最好的事情是，贤人们可以直接找到太子，就像走直线一样。
而且，故事不会中止于劈木头。
以下凑数
小小生命
这小小生命
毁灭于星空毁灭于甲板
毁灭于蒙特利尔的伞
——这些没有出现的美
黑夜吸住喉咙小小生命
毁灭于一天毁灭于花与叶
毁灭于衣裳和蝉
——这些陆续涌现的暂时之物
女子擎着玫瑰
走过街道穿过巷子
参加一项空洞游行
这把玫瑰火烛
燃掉了她自身
河流在窗外淌着
一个母亲干活
——今日我们干涸昨日我们活下
向上走着
海洋与星辰逆转
树林涡旋雪夜落入洞口
一把生命的玫瑰
掉在漆黑的喉中
这小小生命
站着唱这首生命的歌
名为美
或者黑色
无法哭泣
时间无法埋葬我们的头颅
无法哭泣
晾衣做饭
服侍一个男子
为一个朋友洗涤
当我走过厅堂
我站在房中
想起母亲、孙子、四十年后的家务
时间无法埋葬
我的头颅
——它并不哭泣
眼睛也如此
于是继续晾衣
做饭洒扫庭除
最后
跃下这时间的高楼
留给一片雏菊的时间
四瓶沐浴露
四个特价
一个妇女算着数
忽然想起某日
某件小事
“30X4，为何90？”
“哦，脑子短路啦。”
空白的一瞬
请留给一片雏菊
一壶水的时间
等一壶水的时间
忘掉了山脉
忘掉丛菊
等一壶水的时间
灵感消逝
宫殿变回办公楼
一壶水的时间
冰冻了颤抖的高中
窗外妖艳的蔷薇
故事
这壶水
终于在饮水机煮开
我取了水
忘掉了一整部人生
遥远的花
倾谈所废掉的
是一朵湖面的花
十分娇艳
我坐在沙发上
瞧着它在远方郊野
傍晚时来了风暴
带来一个沙漠
只留下一片惨黄的光
在傍晚的郊外
裹走了那个女童
一只壁虎悄悄探着
在回光返照的高上角落
听说你写了一首诗
“很多年前，有人寄来一封信
要将它编入诗库”
“但没有稿酬”
——我心中笑道
“不，不，没有的事”
——无聊生活中的蠢梦
夜晚沙发孳生了这首诗
关于失意、爱
我站起
家谈便把湖水废掉
用一整片荒原
眼泪就落下来
掉下尘埃的
还有那朵黄昏的花
去接触它的黑夜沙漠
看法
小眼睛、臃肿鼻子
颧骨嘴
——无聊
我盯着一车人看
所有美的、高的
瘦的、清醒的
都像小丑
然后是我自身
坐在地铁长凳佝偻着腰
童年的美好已逝
而且并没有美的儿童
小眼睛
臃肿鼻子
颧骨嘴
我端详镜子
他没有笑
另一个也未掀动嘴唇
我们都忘记了
还有观众
于是我抬头去看
——你对生命有何看法？
上帝
我呢
——我没有看法
亲爱女士
“我的姐姐就开车来
搭载父母；
我的弟弟是个工程师
工资是我五倍；
我的哥哥是高中老师”
你是那五人中第三个
一只白羊
往日痛哭的小姐姐
流鼻涕的感冒学生
我叫你
“亲爱的女士”
脸庞掠过圆镜
戴一副学究眼镜
——那日小弟所怂恿
——却没有博士头衔
第三个
——放任、狼狈、自卑
是个诗人、作家、编辑
没良心的员工、迟钝下属
三十岁剩女
——十年后就四十一
但是啊我忽然想起你的称呼
“亲爱女士”
有关白领姐姐的妹妹、工程师的小姐姐
父母
既定及可见的情节
“亲爱的姑姑”
——一个小侄女仰起了脸庞
自暴自弃、愚昧、狼狈
——全都与我无关
唯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