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鸭子讲师
我老是觉得,在学院里教书的讲师是一列鸭子。
他们排列得很稀疏,老实说,根本就看不到彼此,位置也不是固定的。
在很精致的白色校园里,讲师B坐上一辆自行车。你该知道的是,她坐在后头。恭喜她,这位老姑娘好像几年后就可以结婚了。
讲师B来学校的时候,就像一只鸭子。鸭子走进办公室,而教授们开始提第一个面试题:
“你会答应将鸭子的风度一直延续下去吗?”
“当然,”鸭子回答,“根深蒂固。”
“我想我们不需要向一颗高贵的灵魂多发疑问了。”院长教授说,“毫无疑问那会显示我们自己的不高贵。”
于是鸭子讲师出现在了我们的校园里。实话说,她是个丑丑的剩斗士。实话说第二次,她瘦瘦的,佝偻的,任何衣服穿在身上都很像鸭子,所以教授们那个问题根本就是在问:“今天是不是能够一直不过去啊?”当然,如他们所愿。
鸭子讲师B讲课蛮舒服,意思就是说,蛮轻松,蛮疏朗。有点意思,没啥好记住。
叫她难为情的是,有一次我拿了一份“密码手稿”送给她指教,其实无非是去寻找门道而已,你懂的。讲师B坐在院子的大厅里拼命看,家人们都在周围,而她却非必要地装出乖乖工作的样子。但鸭子就是鸭子,鸭子是种动物,动物没有办法看懂另一种动物的密码(毕竟在我的星球上发明的密码文字还只有我本人看过),所以她好不容易找出我的时候,只好说:“这不是写出来的作品,我是说,是非常真挚的,自然的,我建议你多创作,然后保存起来,自己多看。”
我当然听从她的建议,所以我多写,立刻就写了一部名为《生死颂歌》的长篇作品,并且作为礼物送给她。我想我把她吓死了。
鸭子讲师平时很是小心翼翼,毕竟,她不可以端坐在讲台上,交叉着腿,神色郑重地说,高贵,自由,介入。所以鸭子讲师就像我一样,偷偷过日子而已。
现在你明白了吗,之所以讲师们是鸭子,是因为鸭子只是偷偷过日子,藏住丑态。然后按照学生模型本身的意愿,偶尔跟他们聊聊天,末了回去过一年的四十个节气。
番外·化学
化学是沅钰所喜。
如林说,“化学”你真的喜欢吗?你真的喜欢化学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沅钰说。你这么用反复句式,我也开始觉得不妥了。
让人觉得不妥的东西很普遍。如茵说。那是很多的。比如说,薄薄的塑料袋;比如说,扎马尾辫的头发。
一件好好的事,也会好好地不妥,像裂痕。
爸爸在种柑橘。沅林出生的那年,他说,柑橘就种下了。然后,一年一年,总是长那种潮州柑。
好好的时期里,某些东西就要开始另外的程序,就像恶念、活人的厌世。从绿色变黄,心慢慢小啊小的,一直小下去。某些,很多柑橘里的某些。它们水果一样小啊小下去,最后就灭绝。
四月的时候,我们都在外面。风,细雨,冰凉。
我们藏身在雨林。然后,一个一个地,我们拾那些硬硬的黄柑子,放入塑料袋里。我们,我,詹尼,沅林,如林,如茵。
柑橘进入10岁,沅林春天被赶去挖虫子。
把柑虫挖走。爸爸说。等你下了学,等你放了假。
沅林很安静。沅林总是一个人。不戴眼镜,虽然近视。沅林总是这样。
然后柑橘死了。爸爸说,看,这是岁月的功劳。当然了,也是沅林的功劳。沅林一定放过了很多虫子。沅林跟虫子。化学跟肥料。
可是好啊,潮州柑死掉,黄的柑子灭绝。
这是一种改变。
从雨林到沼泽。从草地到荒芜。从此刻到异地。
长潮州柑的树,终于变成废柴,得以劈开。红得像火,然后是炭。
再不用施那些白白的、颗粒样的化肥。
化肥是唯一跟化学相关的了。如茵说。别跟我说还有什么别的。
如茵总是痛恨还有别的。上化学课了,她就坐直,然后打瞌睡,从第五分钟起。一直一直地重演,直到大半学期了,化学老师,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走来,说:如茵,你上化学从来没有听过,你都在睡觉。
是吗,是吗?
如茵身子转了90度,从深黑的夹道中,看到尽头的曼琳。曼琳把这温热的夹道堵住了。她也在学化学。就像杜江、裴俊云、高丰。她完完全全,走着他们的路。
你一直都不够睡吗?年轻的老师说。年轻的老师小心翼翼走开。
我就坐在中间第二排。如茵说道。那就是说,离讲台有半米。我老是坐得很直。在打瞌睡。如茵说。
化学成绩也不好。如茵说。
你不可能什么都记住。这是最让人痛恨的。但化学有多少东西啊,名称、公式,反应原理,一大堆。还有瓶瓶罐罐。
我最讨厌它的瓶瓶罐罐了。老是莫名其妙。那么多人实验,一起。总是莫名奇妙。
化学就到此为止吧。化学老师说“不够睡吗”,然后就停止,然后小心翼翼走开。
然而之后还要提起它的。
半路上,我发现了裴俊云。他没有看见我。
我偶然遇到了一个男同学。我们高一、高二同班。他说——高丰说,我选的是化学。
哦,是化学啊。那是一座肥料堆起来的假山吗?
整体的,你指的是整体的吗?一整个的。不是一截一截的。
但单车骑得太快了,风吹得太快,还没到20秒,俩人已经错开3米。如茵只好继续踩向前。他在相反方向。
化学么,那就带着一面银光镜子,带着银色面盆,上午出门时夏热,带一袋风。
这样掺杂着提起它。
凛冽的亮。一座反光的石头山的洞门。
冬天过于暖,就出去施过肥的疏林。银白色小白桦。俄罗斯人喜欢极了。她们裹银色劲装,走在桦树间,冬天的时候,提起俄罗斯女郎,让人觉得健康。
沅钰,你说的是这样的吗?不,不,我们相差几级。
等时间到了我这里,事情都不同了。同样的也不行,不相同。化学也不同,即使内容相同。物是人非。
现在只是白色的封面,厚厚的。简单的原理,简单的装置。
你喜欢的是整体吗,那么?如林问。
如林才不理会接着他的话的解释。他在自己话里的哈哈声中消失出门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