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初夏深夜12点钟左右,昏黄的街灯下,北河市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这个时候,一阵不断响着的凄厉汽车喇叭声,从远而近。偶尔路过的骑自行车的人赶紧靠边下了车,人行道上走着的一、两个行人,都驻足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的贼亮的远光灯出现了,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在驾驶室的后面的车底板上,还有两个人上身趴在驾驶室的顶子上吹着哨子,不断地挥舞着手里拿着的大毛巾,要前面的车辆和行人让路。
汽车开到了火车站旁边的铁路医院的门口停下。从车上跳下来四个人,连同司机,把一副担架抬了下来。进了医院的大门,一溜小跑直奔急诊室而去。
这个时候,从急诊室里面,一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跑了出来。男医生看着担架上躺着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满脸是血,胸口的工作服被打烂了,心脏部位也有一大滩血迹。他伸手,脱了手套,把一根手指头伸到小伙子的鼻孔处,好像感觉不到呼吸。
医生急忙说:“你们赶紧上车,去别的大医院,最好是伤科专业的北河医院,别耽搁。我们这儿急救的设备不全,这伤看不了。赶紧上车,晚了有生命危险。快走!”
于是这一女四男的五个人,抬起担架回到车上。司机发动解放卡车,又呼啸而去。
车上的五个人,连同担架上的小伙子,都是北海市特种材料厂的员工。躺在担架上的叫江一帆,是铸造车间的工人;女孩儿叫芮芬莲,是去年分配到厂子里的大学生。一个岁数比较大,大约五十多岁的叫唐桂强,还有两个年轻人常开晟和穆悟诚都是正在上夜班的工人。唐桂强看着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江一帆直叹气。芮芬莲看着江一帆,忍不住眼泪接连往下掉。
唐桂强对司机小段说:“北河医院太远,要穿个大半个北河市,怕来不及。路过市第一医院,要不咱先去第一医院看看,别耽误了。”
司机小段说,好。车很快就到了第一医院。解放牌卡车开进了院子,刚停下。小段年轻腿脚快,一开车门就跑进了急诊室,把医生护士带到车上。第一医院的医生上了解放牌货车,用手按了按江一帆的胸部,说:“患者至少是断了四根肋骨,要马上手术。我们现在处理不了,你们还是赶紧去北河医院吧。他们那里是专治工伤的。”
说完医生自己跳下卡车,回了急诊室,连担架都不让唐桂强他们往下抬。
解放牌卡车掉头往北河医院狂奔。
就在这个时候,北河市特种材料厂的厂长办公室里面灯火通明。厂党高官万远明、副厂长武木连和驻厂军代表焦大彪都坐在木头沙发里抽烟,房间里烟雾腾腾。办公室主任顾潮河,生产科长翟炳坤也没有敢回家,坐在木头凳子上陪着。
只听见坐在沙发里的军代表大声嚷道:“这是怎么搞的嘛!你们知不知道,这几只磁铁是紧急战备任务?它是保卫内地的雷达上用的。不但质量要求高,时间要求还特别急?”
“知道,知道,”副厂长武木连,一个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干部说,“您别着急,军代表!我们厂不也是为了完成战备任务,全厂上下总动员,所有的人力资源都调动起来了吗?为了这几只磁铁,车间里别的任务都停了,所有的工序,设备都为它让路。光是这些产品的停产损失,就不算小啊。”
“是呀!”生产科长翟炳坤马上接上去帮腔,“军代表,我们武厂长为了这个战备任务,可真的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您可得体谅体谅吧。”
“体谅?”军代表的嗓门更高了,一拍沙发扶手站立起来,指着翟科长说,“你让我体谅你们,可是谁体谅我呀。现在备用的磁铁,都已经用完了。要是万一正在值班的雷达上的磁铁出了问题,没有备件换上,造成了战备值班的疏失,不但是我要受处分,连我的上级都要负连带责任。你懂吗?
“你们这个工作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这个江一帆受了伤,送医院了,怎么厂子里就没有别人能够开炉继续生产?要是他受伤过重死了呢?这紧急任务不是就活生生地给耽误了?”
生产科长翟炳坤解释说:“嗨,熔炼大磁铁钢水的中频炉是刚试制成功的。除了江一帆,只有他的徒弟常开晟会开,别人都不会。常开晟一看江一帆出了工伤,急着送江一帆去医院了。您别急,不管小江伤势怎么样,常开晟回来就能接着开炉。”
党高官万远明从另外一张沙发上也站了起来,递给军代表一支香烟,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火,又给自己点着了烟。伸手把军代表按回沙发上坐下,说:“焦军代表,抽支烟,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种磁铁体积大,磁性能要求高,原来的高频感应熔炼炉容量不够,钢水搅拌不好,炼出来的磁铁的钢水质量上不去。
“为了接您这个战备任务,我们全厂总动员,全体工人和技术人员献计献策,这个小江提出把高频感应炉改造成为中频感应炉的方案,可以接下这个任务。别的军工大厂中频炉是用苏联援建的中频发电机供电,国内没有,我们找不到。
“小江就提出用最新的半导体可控硅整流器,直接把常用的五十赫兹交流电逆变成中频电流,给感应电炉供电。”
“这种新技术是不是很难?”军代表问道。
“就是你这话,”万书记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泡得浓浓的酽茶,说,“这个方案是国际上最先进的。国内只有技术力量最强的机械部北河电器研究所在研究。为了这座中频感应电炉,小江领着几个小兄弟没白天没黑夜地干。那个时候,搞运动的工作队还没有走,有的时候,白天他要在工作队的房间里接受审查,写材料交代问题,晚上还要接着做实验,调试机器。我真担心他的身体要垮了。”
“小江有什么问题?你们怎么能用有问题的人做这么重要的工作?”焦军代表显然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