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飞翔的小鸟,拥有一双灵动的翅膀,想要去哪儿,都可以。
花朝看着自己的手脚,手掌托着腮,坐在廊下发呆。
“朝儿,在看什么?”执陵顺着他的目光,除了几只鸦鹊,并无其它。
花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难不成告诉执陵,他也想飞么?
执陵在他旁边坐下,带着那独有的气息。
花朝狐疑地看着执陵,他却像是忘了自己的存在。“妳问我在想什么,妳又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执陵断然否认。
花朝似笑非笑,将信将疑。直直盯着他的脸,知道他的脸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我很忙,先回房了。”
执陵说的一本正经,表情却慌乱的像个孩子。
若是把这事和南隐说了,他只怕是不会相信的。
话说,南隐的这壶酒,劲还真大。
花朝粗略一算,不短不长,这次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月。
说来也怪,每次南隐来,头顶总有乌鸦报喜。一次两次巧合,三次四次就是规律。
花朝抬头看着林间山顶,鸦雀无声。
无聊的时候,总是需要做点什么。
花朝悄悄闯进了容洛的地盘,他正在认真研磨着什么。花朝探着身子想看个仔细,“阿嚏”被呛的一脸茫然。
容洛随手抓起一个帕子,帮着他擦了一遍。他努力挣扎着,摆脱那让他眼泪泛滥的东西。
“不好意思,公子没事吧?”
容洛手里依旧举着帕子,尝试着和他亲近一些。
花朝眯着眼,假装看不见。“妳把那东西放下,也许我会好一些。”
那不是帕子。
以前可能是,现在它不过就是一个用来擦灶台的油烟的那么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抹布吧。
“这个?”容洛将它放到一旁,拍着自己的后脑勺,十分不好意思。“我一时情急,才……”
“没关系。”花朝的脸皮厚度还受的住这几个来回,多了也不好。
“公子来厨房,可是有什么事?”
花朝指着一墙之隔的后面,“我就是药庐无聊,来看看妳在忙什么?”
“我也就是瞎忙。”容洛道。
人不怕瞎忙,就怕瞎忙之后还是瞎忙。“那能不能帮我个忙?”
容洛装傻充愣,“我能帮公子什么忙?”
花朝嘿嘿一笑,“别怕,就是想让妳做点小点心,我想去个地方。”
做吃的,容洛是拿手的。
“有什么要求么?”
花朝想了想,摇头。
药庐里一阵手忙脚乱后。
“那个也带上。”花朝指着药庐里一个大大的包袱,“里面都是一些治疗伤风感冒的药,用得上。”
出门前,仔细检查了装备,万事俱备。
“我们怎么还不走?”墨白等的有些不耐烦。
花朝看看时辰,“再等一下。”
“哞哞”后门几声牛叫。
“走吧。”花朝拎着食盒还有药包,其它的都由墨白承担。
牛车放满了他们从各处收来的旧衣旧物。
“我出去一趟。”
院子里没有人,但话还是要说。哪怕他们知道,哪怕他们就在某处看着。
“我也是。”墨白附和。
入秋了。
花朝这次收拾的东西有些多,墨白折腾了两三趟才拿完。
“花公子请上车。”
“这?”花朝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有自己落腚的地儿。“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他一遍将东西往一处挤,一边拍了拍挺厚实的地方。“花公子就坐这儿吧。”
拉着花朝就往车上推,他勉为其难,盛情难却,上了车,落了腚。
还挺软乎,就是显得有些突兀。
“公子,妳小心点。”牛车也难免遇上不平路。墨白站在花朝旁边,小心跟随着,生怕他摔了。
花朝伸头看了下路面,因为是自开小道,总是比不上正经的路。
他是喜欢坐牛车的,可保持一尊坐佛的姿势,他还是没学会习惯。
这喜欢的代价有点大。下地的地方,花朝浑身麻痹,一度怀疑自己身体是否都还在。
“公子,走吧。”
墨白帮着卸货,花朝只是原地踏步,他的腿脚麻木了。
“走?”他也想走,可是腿脚不听使唤。“妳先帮忙,我……我缓缓。”
听说有人来看他们,院子里的孩子一股脑儿的鱼贯而出。
“等……”胳膊,腿,甚至背上都爬上了人。要不是他们客气,花朝才能借着那点残余的气息,把他没说完的话补上。“……等。”
“花哥哥,妳怎么不来看我们?”
“花哥哥,我又长高了?”
“花哥哥,我学会不尿床了。”
不尿床,也是学会的?花朝本想问问跟谁学的,嘴里却道:“厉害!”
“我和大毛打架,他输了。”
“我……我……一个人……吃……吃饭。”
一阵喧闹的鸡同鸭讲,花朝除了头大,就是傻笑,根本插不上嘴。
还好,执陵没来。否则,一定会发疯。
“孩子们,妳们不能欺负花哥哥。”
说话的是慈幼院的周大娘,赶牛车收东西的就是她的丈夫,周大叔。
本来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前几年儿子病死了。无依无靠的,整日也不出门。花朝便把他们请到了慈幼院,里面孩子多,忙起来根本没空胡思乱想。
现在她们和这些孩子就像一家人,只怕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跟花朝说再等等吧。
总之作死是一种病,而活着就有千般好。
背上的爬下来,抱腿的,搂腰的……小胳膊小腿渐渐脱离了花朝的身体。
这清风拂面的感觉,久违了。
花朝撒娇着笑道:“周大娘这是吃醋了?”
她慈眉善目地笑着,“我是怕他们把妳吃了。”
花朝捡起地上遗落的食盒,招呼孩子们。学着他们稚嫩的样子,做作道:“一人一个,谁多拿了,花哥哥会生气的。”
一阵风吹过,花朝已经离食盒几尺远。
这力道,他自愧不如。
食盒狼狈的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周大娘看着孩子们,每个人手里都不止一个。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妳就是搬了座山,他们也能给妳抢空的。”
花朝挠挠后脑勺,颈椎一阵凉意。“呵呵,幸好我搬不动山。”
周大娘手里端着洗好的菜,撸着衣袖,爽朗地笑道:“大娘给妳做好吃的。”
花朝松了口气,也来了精神。“我就在这儿四处走走,等着大娘做的好吃的。”
许久没来这里,还是一样的熟悉。
以为才入秋,原来这里就已经是秋意浓郁。
林间花木,桂香甜美。
花朝一个人走在花草疏影间,眼前出现的却是刺眼的满目荼靡。
这是怎么回事?他从不曾去过那样的地方。突然觉得好笑,一定是执陵总是穿着红衣,在他面前乱晃的多了,才出现的幻觉。
话说,执陵现在在做什么呢?花朝禁不住好奇,是不是又在读书习字呢?
一壶老酒,一本古籍,和着秋意,煮茶么?
至于喝酒,这习惯只能和一个人有关。
南隐是个十足的酒鬼,一定是他带坏了执陵。不过,花朝有时候却是希望在执陵喝酒的时候,他能在。那样,执陵就喝不到酒了。
哈哈!这歪理邪说,也只有他能想出来,禁不住小小骄傲一下。
“什么人?”
当人心情好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煞风景的。
这不,来了。
别的不好说,花朝的听力一向伶俐。
一支冷箭,簌簌穿林绕藤,就在他的鼻尖处,闪着它冷冽的寒意。花朝扭动着身体,巧妙地躲避着。银针飞出,击中了紧随其后的那几支明器。
一支冷箭直直嵌入一棵树干之上,镇落了一地落花。
是个高手。
花朝不能回慈幼院,那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也来不及回花月府,因为他怕会死在路上。
算了,拼一把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妳们想做什么?”花朝看着冷箭射出的方向,空无一人。“难不成妳们还怕我一个蹩脚医师不成?”
喊完这话,他就被包围了。高手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他无路可退。
“呵呵,对付我还需要诸位劳师动众的?”
粗略扫了一圈,足有二三十号人。
“把妳身上的东西留下。”
他们都蒙面,花朝并不能看清谁在说话,但既然开口了,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东西?”
花朝此时身上东西不多,有什么能让他们如此上心,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呢。
“妳身上有什么?”
“有什么?”花朝十指纤纤,粗略一算,道:“玉佩,发簪,戒指,腰带……”
“我问的是妳身上的宝贝。”
花朝一本正经道:“它们都是宝贝。”
不是他夸张,别小看任何一件东西,换个三五百两银子都是小意思。
“别和他废话,杀了他,什么都会有的。”
花朝忙道:“这位大哥,说话好无道理。”
众人喑哑。
花朝道:“不和我废话,我还能理解。但是杀了我,什么都会有的,我不是很明白。”花朝原地潇洒地转了个圈,证明自己确实没有藏什么。“我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人。身上能藏东西的地儿,不多。杀了我,妳们要的东西找到了还好,找不到怎么办?又或者那东西只有我知道,那杀了我,妳们可能永远不会找到了。我看诸位大哥这么着急忙慌的,那东西应该很重要。既然是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就能得到呢?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诸位大哥真该好好想一想。”说了一通话,他又拱手,为活命诚意一拜。“简而言之,一句话。”
“哪句话?”
“我,杀不得。”
本想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他们说的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趁机本想逃离,奈何却是四面楚歌。
“好厉害的一张嘴。”那人此时就在花朝背后,他能清晰听到牙齿磨擦声。
花朝忙侧身向后,拱手道:“过奖,论吃的,它还没输过。”
“既如此,我们拔了他的牙就是。”
好毒!
花朝赔笑道:“夺人所爱,犹如杀人父母,诸位大哥是不屑如此的。”
“呃。”那人狞笑着,“我以为怎么着也得是个人物,没想到是个怂包。”
哈哈哈哈哈哈……
想要是个人物,也得学会审时度势。偶尔做个怂包没什么不好,等有一日大鹏展翅高飞,才能闪瞎妳们的眼睛。
“嘿嘿……”
花朝迎合着,希望墨白能早点来找自己回去吃饭。
利剑出鞘,自花朝侧腰而来,他利落的翻身而起,那剑步步紧逼。其他人突然齐心合力,二三十把剑,晃眼不说,还招招见血的狠辣。
渐渐地,花朝有些应对无暇。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剑就在毫厘之间。
“妳们,当真要杀了我?”花朝抽出袖中的韶颜,它泛着清冷色。
“这是妳的剑?”
一阵大笑。
“是。”韶颜寒气逼人,花朝沉默半晌,望着桂树之上的花朵,露出一丝笑意。如此良辰美景,就是死了又有什么。
韶颜懂花朝,他们总能默契配合。一声清脆,剑刃三尺,就连花朝也笼罩在寒光之中。
“这?”
花朝飞身站在桂树之上,俯瞰众人。他们慢慢后退着,好一会儿,才又向前靠拢。
这就是他们看扁自己的代价。
有了韶颜傍身,花朝的身体和胆量都强大了何止几倍。
但执韶颜,修为气力不济的花朝,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他能做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等待被人发现。
“执陵。”
花朝不知为何,大叫一声,用尽全力,一道闪电般的剑气,将他们打散。眼前渐渐模糊,他已无力反抗。
“朝儿。”
就在他要倒地时,熟悉的气息。“执陵。”
花朝看不清他的脸,执陵笑道:“朝儿睡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花朝欣然答应,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妳是什么人?”溃散的人从各处聚集,多多少少也已疲惫。
执陵嘴角扯出一丝邪笑,众人后背一阵发紧。“是妳们伤了朝儿?”
是眼底带着杀气的质问。
“我们只是想取一样东西,谁料想他不给,就……就这样了。”
“一样东西?!”
执陵手指灵活地伸展着,身后卷起的是漫天狂花乱舞。
“是。”
他们慢慢地失了气势,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
执陵将怀里的花朝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护着,左手轻轻发出一丝响动,电光火石间,风云变幻。
他们来不及看清楚,已经伤筋断骨。
执陵温柔地看着花朝沉沉地睡着,缓步上前,在他们面前狞笑道:“这东西,还要么?”
众人三跪九叩道:“不要了。”
执陵道:“当真?”他把怀里的人向外推了推,“人在这儿,要不要搜一搜?”
众人汗流浃背,匍匐在地。“不,不要了。”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颇有惧色。
执陵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道:“我不想杀人。”众人叩首。“但!”他勾勾手指,似乎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一片花落地,他们再次叩首和恐惧的人,只是原地像是凝神静气的花朝。
顾不上体面,狼狈逃窜。
花朝依旧是睡着的,执陵抱起他,难掩心疼。
“我们来叫花哥哥吃饭。”
三五结伴而行的孩子,来到执陵面前,看着他怀里睡着的花朝,满是疑惑。
执陵柔声细语,“花哥哥困了,我得带他回去休息。”
“花哥哥那么高了,怎么还要漂亮哥哥抱着呢?”
执陵欲言又止,孩子天性使然。叫花朝哥哥,叫他漂亮哥哥,并没有什么错。
“是呀。要不我们帮漂亮哥哥抱着花哥哥,漂亮哥哥陪我们一起吃饭吧。”
呃……
平时一个孩子就够他头大,现在……
“公子。”
墨白的声音由远及近。“执陵公子。”他看着执陵怀里的花朝,十分憔悴。“这是怎么了?”
执陵并不责怪,“没事,妳带他们回去吧。”他指着将自己包围的孩子,“处理好这里的事,妳再回去就好。”
墨白自责不已,“是。”
执陵看着怀里乖巧的花朝,失笑道:“我们也回去吧。”
花月府,羽揽苑
“花公子没事吧?”容洛帮着执陵将花朝身上的衣服换下,看着依旧苍白的小脸,有些担心。
执陵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没事。”
容洛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对花公子出手?”
执陵道:“他们在找东西,妳说那个东西会是什么?”
容洛想了想,道:“不知道。”
执陵道:“妳不知道,有人却知道。而且知道这东西,只在朝儿身上有。”
容洛道:“那会是谁?”
执陵双手支颐,思索着这个似乎洞察一切的幕后玩家。为什么先前从没有留意过?以他的能力和修为,到底是遗漏了什么?才让那人如此明目张胆动他的人?
容洛并不能想出个所以然,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汤汁。他默默清理干净,看着依旧沉睡的花朝,道:“我去煮点吃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依旧又累又困。本想睡个天昏地暗,可是肚子不争气。
花朝睁开困顿的双眼,拍打着迷糊的脑门。
“既然醒了,吃点东西吧?”
是香喷喷的鸡肉粥,毫不客气地抱着碗就往嘴里送。吃了半碗下去,脑子才回神。“这是我的房间?”
执陵点头。
“妳怎么在这儿?”花朝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却又想不起什么。“我不是该在慈幼院等周大娘做的好吃的么?”
执陵点头,“然后呢?”
花朝冥思苦想,“然后,然后我就一个人四处走走停停的。”
执陵点头,“再然后呢?”
花朝诧异,“还有?”
执陵点头,“还有。”
花朝抬着胳膊,本来想把碗放下,却被手臂上的伤痕吸引。
伤口不深,也被处理了,只是包扎的麻布依旧渗出的血,有些醒目。
花朝想起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道:“有一群人,想从我身上抢东西。我就与他们好好讨价还价了一番。”
执陵余光看向他,目光如炬。“就这些?”
花朝心虚地点头,“就这些。”
执陵从窗前的书架上里取出一本足够顺手的书册,慢慢向他走来。
花朝道:“妳要做什么?”
执陵煞有介事地道:“朝儿觉得呢?”
“我说。”他不是认怂,只是识时务。“我和他们纠缠了一番。”
执陵随意地翻着那本名叫《黄帝内经?素问》的书,不动声色。
花朝继续道:“话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与那些人打斗时,可是连墨白都不知道在哪儿呢?花月府离慈幼院,就像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
断不能是眼前这个人,把他扛回来的吧?
执陵诡异的笑着,合上了那本《黄帝内经?素问》,“这书不适合我。”
花朝忙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是古本,禁不住折腾。”
不知道是不是花朝的错觉,执陵似乎变了。
花朝伸手尝试着帮执陵探脉,他却孩子气的瞪着花朝,毫不配合。
花朝的探脉以失败告终。
他扶执陵坐下,试图与其谈心:“妳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执陵摇头,“没有。”
花朝不解,托着下巴,道:“那妳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想来想去,刺激的由来,也只能是他了。心里禁不住小小的内疚,到也只是一下。
执陵道:“没有。”
花朝道:“那妳是不是因为那些姑娘?”
执陵拍案而起,“朝儿。”
花朝忙乖巧地笔直而立,“我在,妳说。”
执陵嘴唇上下抖动着,感觉在积聚能量。“妳的脑子里面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花朝不语。
执陵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没事,我很好。”起身走出去的脚步又退回了几寸,背对着花朝。“人,是会变的。”
花朝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心中久违的平静。
人,确实是会变的。
花朝,也已经开始变了。
墨白回来时,已经入夜。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花朝一个人对月感怀,才明白酒的意义。
喝酒他确实不行,但是以茶代酒还是可以的。
“公子,风凉。”墨白帮他披着外衣,看着桌上的杯盏,道:“这是什么?”
花朝脱口而出,“陈年佳酿,从阿爷那里偷的。”
墨白不容分说,三下五除二的将它全给喂了星湖里的鱼。
花朝眼看着着这一壶上好的雪顶含翠,心疼不已。“妳现在岂不是更浪费?”
墨白晃着茶壶,空空如也。
花朝无奈地叹息着,道:“妳闻闻,这酒可够醇厚?”
墨白认真闻了闻,难为情地搓手道:“我担心喝酒,对伤口不好,所以……”
“我知道。”花朝看着他,示意他坐下。“要不是知道,我一定把妳扔进星湖喂鱼。”
墨白笑道:“妳不会。”
花朝被看穿后,欲言又止。
“我今天怎么回来的?”他晃着酒杯里仅剩的一滴水,晶莹的就像眼底的一滴泪。
“就是那么回来的。”墨白道。
“那么是哪样?”花朝咬着牙,等他的真话。
“就是被弄回来的。”
真是让人抓狂。
“我知道,弄回来的方式方法呢?”
“执陵公子没说么?”墨白道。
难不成真的是执陵救了他,而他记得昏睡前,似乎听到了执陵的声音。
“执陵说什么?我现在想听妳说。”花朝再次强调道。
墨白道:“妳是被执陵公子抱回来的。”
手里酒杯上下一分为二,“执陵把我抱回来的?”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被抱着回来,说出去好没面子的。
墨白道:“是呀,慈幼院好几个孩子都看到了呢!”
还被一群孩子看到了,花朝高大的形象,瞬间碎了一地。
墨白回想着白天的那一幕,“执陵公子就像抱的像个宝贝似的,眼神都流出星湖了。”
花朝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墨白的膝盖骨,他嗷嗷直叫。
墨白抱着自己的膝盖,满腹委屈。“踢我干嘛?我怕是骨头断了。”
花朝医术不精,但也是个医师,下手自有分寸。墨白就是受点伤,流点血,不出三五日,也能生龙活虎。
“哎呦,疼。”墨白来回扭动着,“公子,妳下手轻点。”
下手打人,哪里有轻重。“我身体早好了,妳还在这儿矫情,谁给妳的胆子。”
要不是墨白平时叫他一声“公子”,花朝真的怀疑他才是主子。似乎谁都可以欺负自己,谁让花朝势单力薄,无枝可依呢。
做主子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谁都不需要他帮忙,他也就只能找个地方把自己灌醉了。
“朝儿。”执陵手里拿着个小瓷瓶。
花朝道:“那是什么?”
执陵递给我一颗,“尝尝。”
花朝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毫不犹豫地下了口。“百花蜜。”
执陵点头。
可百花蜜不是南隐的东西么?以南隐那小肚鸡肠的心性,弄不好是会要他赔的。
“妳偷了南隐的。”花朝小声道。
执陵摇头,笑道:“他送我的。”
花朝不敢相信,上次他多要一颗,南隐都不舍得。怎么对执陵就这么大方?
“再给我一颗。”花朝摊手道。
执陵笑道:“这是药,不能多吃。”
花朝垂首,道:“好吧。”
一个石子划过星湖水面,连着十几个水漂。
执陵在花朝旁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也才几个水漂。
“南隐是不是酒壶空了?”
湖里的鱼儿,它们欢快地吹着泡泡。
“他昨夜来过。”执陵道。
来过都不和自己打声招呼,真不够意思。
“送给妳百花蜜后,就走了?”
“谁这么想我?睡觉都睡不踏实。”
这可恶的声音,只有一个人。
“我想妳。”花朝扔起一个碎石子,直直朝他砸过去。“我想妳,猪都会上树。”
南隐轻轻弹开石子,坐到执陵旁边,撒娇道:“执陵,妳看小花朝,总是欺负我,也不管管他。”
“我欺负妳?”花朝不屑道:“南隐,妳摸摸自己的良心,会不会痛?”
南隐将手放到胸口,停留许久,幽幽道:“不痛。”
好吧,他认输。
“听说小花朝前几天遇上麻烦了?”南隐道。
花朝点点头,笑的没心没肺。“不算麻烦,执陵都帮我解决了。”
南隐上下打量着花朝,对执陵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花朝长大了。”
执陵伸手捻起南隐的衣角,“衣服湿了。”
南隐突然“啪”地推开他的手,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妳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我不知道南隐为什么突然翻脸,毫无征兆。更不懂他为何说出这样一句话,隐含着的是深深的心疼。
花朝拉着执陵通红的手背,对南隐吼道:“妳怎么回事?”他心疼地看着伤处,“下手干嘛这么重?”
南隐回瞪了一眼,不过不是对花朝。“我只是觉得,人活着,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其他人,不是么?”
花朝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不能成为他乱发脾气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伤害在乎的人的借口。
“那妳好好说呀,干嘛动手?”花朝依旧愤愤然。
执陵拉住花朝,怅然笑道:“没事。”
笑意牵强,有种揪心的感觉。
花朝心中愤懑,却对执陵柔声道:“知道了。”
南隐狠了狠心,咬了咬牙,伸出手臂,“大不了让小花朝讨回来。”
花朝孩子气不假,可也没到这么幼稚的份上。他佯装不知,起身时还来不及站稳,脚下一颗石子,将他直往星湖里送。
是熟悉的感觉,执陵抱着花朝,踩着水花,回到架在湖上的竹桥上。
花朝不会游水,对水有种莫名的恐惧。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已经乱作一团。“明天,”他指着脚下的竹桥,“明天我就让人把两侧的护栏装起来。”
这竹桥架在湖心亭与羽揽苑的平地上,周身花朝用了花汁涂了色,很是特别,只是两侧的护栏低矮了些。
南隐挖苦道:“小花朝是不是不会游水?”
花朝不打自招,“妳怎么知道?”
南隐大笑道:“我现在知道了。”
花朝走到南隐面前,踮着脚尖,看着他的眉心。揪起他胸前的衣衫,学着地痞流氓地样子,道:“妳最好别让我发现妳怕什么,否则!”他将另一只手结结实实的握成了石头,“否则,我一定会好好讨教讨教的。”
南隐笑道:“小爷我可是没有怕的。”
花朝道:“那就走着瞧呗!”
南隐想了一会儿,道:“好吧。”
竟还不合时宜地,郑重其事的朝执陵施了一礼。
不知道南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花朝道:“妳这是什么意思?”
南隐得瑟道:“没什么,就是要他做个见证。”
花朝也不能输,上前就是一礼。
南隐忙躲到一边,板着脸道:“妳这是不是拜错人了?”
看着他滑稽可笑的样子,花朝强忍笑意,“没错,拜的就是妳。”
南隐道:“为何?”
花朝端着架子道:“我怕到时候,妳不好意思,先跟妳说一声‘承让’。”
南隐哑口无言,遥望苍天,道:“我这是惹了什么人呀!”
天空一群乌鸦飞过……
一滴新鲜的粪便落在青石小路上,差一点就落在了花朝的肩上。
果然是南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