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所说的魏晋南北朝文学是指上起东汉末建安下讫隋朝统一这一历史阶段的文学。
过去无论是作家还是批评家,对这近四百年的文学创作不无偏激的指责多于平心静气的研究,如唐代大诗人李白就说“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古风》之一),一笔抹杀了建安后的全部诗歌创作;宋代文豪苏轼就走得更远了,在称道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 (《潮州韩文公庙碑》)时,间接地否定了整个东汉后的文章。其实,这一历史时期的文学不仅是汉代与唐代文学之间承前启后的桥梁,它本身也具有不容低估的艺术成就和极具特色的艺术魅力:既产生了像陶渊明这样的大诗人,又涌现出许多文学集团;既创作了华美精工的骈体文,又将五、七言古诗推向繁荣兴盛,并且为后来五、七言近体诗的产生积累了大量的艺术经验;既拓展了文学表现的题材,又丰富了诗文的艺术表现力。
第一节 人世沧桑与士人觉醒
这一历史时期是典型的“乱世”。东汉末年的动乱使东汉帝国分崩离析,各据一方的豪族军事集团之间混战连年,建安年间曹操逐渐统一北方,孙氏占有江东,刘备独霸西南,三国鼎立的局面得以形成。不久西晋短暂的统一结束了三国分治,但很快又是皇族争权的“八王之乱”,接下来便是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造成南北方长期的分裂。四百年来国与国之间的征战,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攻伐,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杀伐、阴谋、血污一直伴随着历史的脚步。战乱使得原本经济发达、文化昌明的中原地区荒凉凋敝,连长安一带也“白骨盈积,残骸余肉,臭秽道路”(《晋书·食货志》),甚至连首善之区洛阳也“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曹植《送应氏二首》其一)。不仅平民百姓大批死于战乱饥荒,贵族文人也有许多死于杀戮瘟疫。
这一历史时期也是典型的“衰世”。魏晋南北朝各政权多是短命王朝,除北魏和东晋享国超过百年以外,其他王朝都像流星一样倏兴倏灭,南朝的四个王朝中享国最长的宋代也不过延续了五十九年,而短命的齐代则只存在了二十多年光景。由于大多数政权的寿命不长,更由于一直处于内乱外患的夹击之中,魏晋南北朝各王朝相对来说都是弱势政权。这种“弱”既指国势的衰弱,也指对外政策的软弱,当然也指对内控制的薄弱。
随着东汉帝国大厦的崩塌,国家原来的意识形态也失去了规范人们行为、统一人们思想的能力,烦琐的经学逐渐为士人所厌弃,儒家的价值观念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怀疑,集中体现儒学观念的名教日益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出现了许多非孔弃礼、离经叛道之士。于是,士人由从前主要是伦理的存在变为精神的个体,由东汉末年寻求群体的认同变为后来追求个性的卓异,由希望成为群体的现世楷模变为渴望个体的精神超越。这就是人们所常言的魏晋南北朝“人的觉醒”——不用说,这是指其时士人个体的觉醒。
士人个体的觉醒深刻地改变了他们的理智生活和精神生活。
魏晋南北朝虽然历代统治者都多次下诏敦崇儒学,但在思想界“不尊儒术”却成了时尚(《晋书·裴頠传》)。东汉末年儒学独尊的局面就已被打破,士人纷纷“叛散五经,灭弃风雅”(仲长统《见志诗二首》其二),没有了统一的价值观念,没有了统一的是非标准,思想便既混乱又活跃,“户异议,人殊论,论无常检,事无定价”(曹丕《典论》佚文)。到正始年间嵇康更无所顾忌地声称自己“非汤武而薄周孔”(《与山巨源绝交书》),甚至认为儒家的道德有违人的本性:“推其原也,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从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从欲则得自然……故仁义务于理伪,非养真之要术;廉让生于争夺,非自然之所出也。”(《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对儒家名教的厌倦进一步激发了对道家老庄的兴趣,嵇康就坦承“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与山巨源绝交书》)。这标示了时代思想与学术趣味的巨大变化。
这一历史时期,以老庄思想为核心的玄学风靡士林,由于国家对人们思想控制的减弱,这给思想界留下某些自由思考的空间,士人表现出空前的理论热情,在理论上辨名析理、寻幽探微。士人清谈的主要话题是有与无、言与意、名教与自然的关系,但玄学的重心并非要探讨宇宙的本体,而是追寻一种新的理想人格。这种理想人格即人们所说的“魏晋风流”或“魏晋风度”,它具体展现为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冯友兰《论风流》,《三松堂学术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
一旦挣脱了名教的桎梏,僵硬的礼仪和迂腐的教条不仅不能束缚人们的思想行为,甚至那些伪善的礼法之士还成了人们的笑柄,“口不论人过”的阮籍在《咏怀》中也说那些名教中人,“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容饰整颜色,磬折执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这种虚伪做作的丑态令人作呕。曹操在几次“求贤令”中,公开要求僚属发现和荐举那些“不仁不孝”“盗嫂受金”的才士。曹丕也不喜欢那种峨冠博带规行矩步的行为,史称“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魏晋名士们毫不隐晦地说“礼岂为我辈设也”(《世说新语·任诞》),他们许多人在行为上放纵不羁,或“脱衣裸形在屋中”,如刘伶;或丁母丧却“饮酒食肉”,如阮籍;更有甚者居丧期间与奴婢私通,如阮咸(《任诞》)。行为“不自检括”不限于以上几人,周顗于大庭广众之下“露其丑秽”而“颜无怍色”,他对此还不无得意地辩解说:“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同上)蔑弃礼法和放纵无检非但不受责难,反而为士人所乐道和仿效,“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德行》刘孝标注),行为“通达”而不拘礼教,成为一时盛行的士风。
既然已不拘泥于名教的礼节,既然不在乎儒家的节操,人们就不再膜拜外在于人的气节、忠义和德行了,只有内在于人的气质、个性、才情、风度才为大家所仰慕。与赫赫武功和烈烈节操相比,他们更看重超群的智慧和惊人的才华,不仅桓温与殷浩这样的当朝显贵“常有竞心”(《品藻》),一般士人也常明里暗里进行“才智较量”,不只每次清谈几乎就是一次“比智擂台赛”,有时清谈双方发誓要“共决优劣”,即使平时闲谈也离不开品评才智高下:“刘令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明,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同上)他们对别人的才华满口赞叹, 对自己的才华同样也信心满满:“或问顾长康:‘君《筝赋》何如嵇康《琴赋》?’顾曰:‘不赏者,作后出相遗。深识者,亦以高奇见贵。’”(《文学》)
六朝士人富于智也深于情。“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简傲》)竹林七贤中人王戎自负地认为:“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伤逝》)连一代枭雄桓温也生就一副温柔心肠:“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言语》)人们摆脱了礼法的束缚和矫饰,便自然地坦露出人性中纯真深挚的情怀,“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任性不羁的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任诞》)南朝著名作家江淹写有优美动人的《恨赋》和《别赋》,将人生之恨与离别之情写得让人“泣下沾巾”“黯然销魂”。
士人们把礼法名教扔诸脑后,追求人格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绝不为功名利禄而扭曲自我,任性而行是他们所向往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所企慕的人生境界。“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任诞》)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也感叹说:“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任彭泽县令才八十余日便“眷然有归欤之情”,更在《归园田居》中如释重负地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在爱智、重才、深情之外,六朝士人们同样也非常爱美,荀粲就十分偏激地说“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惑溺》)。我们在六朝的典籍中随处可以见到人们对飘逸风度的欣赏,对漂亮外表的赞美:“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容止》)士人们向内发现了自我,必然导致他们能向外发现自然,品藻人物与流连山水相辅相成,有时二者直接融为一体,仙境似的景物与神仙般的人物相映生辉:“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巍以嵯峨,其水?渫而扬波,其人磊砢而英多。’”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言语》)此前几乎没有人对自然美有如此细腻深刻的体验。
因此,六朝文学表现了一种新的人生观:汉代文学中所赞美的与儒学相关联的道德、气节、操守退居到了相对次要的地位,对个体存在的喟叹、珍惜与依恋日益成为表现的中心;对外在事物的铺陈逐渐冷淡,而对个体生命体验的表现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深度。
第二节 文的自觉与美的追求
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全集》第三卷)。人的自觉与文的自觉是紧密联系的两个方面:人的自觉是其时文学所表现的主题,而文的自觉则是人的自觉的表现形式。文的自觉主要表现为如下的几个方面:
(一)对文学价值的重估。汉人仅仅把文学看成是“成教化,助人伦”的工具,并没有认识到文学自身的独立价值,文学家本人也难免有一种自卑感,认为辞赋属于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统治者更是将文人当作“倡优犬马”畜之。到了魏晋时期,传统所看重的“立德修身”观念开始动摇,外在的功名富贵又像过眼云烟,只有文学作为人的精神创造才可能流芳百世,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说的观点很有代表性:“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这种对文学价值的看重是对人自身价值追求的必然延伸。
(二)对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这种区别又可细分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将文学从广义的学术中分化出来,把文学看成是不同于学术的一个独立门类。汉人所谓“文学公卿”中的“文学”其实是指学术或儒术,他们并没有认识到文学与学术的区别。到了南朝才将文学与儒学、史学并列,南朝宋范晔在《后汉书》中始列《文苑列传》,并将它与《儒林列传》并立。这不仅显示在南朝人心目中 “文苑”与“儒林” 有了分别,也表明在他们眼里“文苑”与“儒林”可以比肩。第二,将文学作品与应用文一类的非文学作品区别开来,魏晋南北朝文人对文学的审美特征有了较深刻的体认,并开始从理论上对文学的内涵和外延进行界定。曹丕《典论·论文》中所说的“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还只是泛说各文体的艺术特征,而且文学与非文学还没有区别开来,到陆机的《文赋》对各文学体裁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到了南朝就有了“文”“笔”之分,如《宋书·沈怀文传》:“(弟)怀远颇闲文笔。”颜延之在回答皇帝的询问时也明确地将“文”与“笔”区分开来:“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宋书·颜延之传》)梁元帝在《金楼子·立言篇》中说:“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刘勰在《文心雕龙·总术》中对“文”与“笔”的阐述更清楚明了:“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凡是以偶语韵语来抒情写意的就称之为“文”,而非偶语韵语写成的应用文就统称为“笔”。“文”必须“唇吻遒会”和文采斐然,而“笔”则不要求声调上的用韵和语言上的藻饰。《文选》是现存最早的一部文学作品选集,昭明太子将经籍子史等非文学作品摒弃于选本之外,认为文学作品必须“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如果不是对文学的特性有了理性的自觉,就不可能对“文”与“笔”作出如此明确的划分。
(三)对文学创作过程、创作心理、创作个性、文学形式进行理论探讨。魏晋南北朝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所取得的成就,在我国古代不仅是空前的,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也几乎是一座难以逾越的理论高峰。从曹丕的《典论·论文》到陆机的《文赋》,再到锺嵘的《诗品》和刘勰的《文心雕龙》,《诗品》系统地阐述汉魏至南朝诗歌发展的源流和各诗人的艺术成就与特征,《文心雕龙》更是构架宏伟,体系严密,第一次突破了长期以来重体验而轻思维、长于艺术感受却弱于抽象思辨的局限。一直到明清还有人赞叹“《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章学诚《文史通义》)。这一时期的文学理论几乎涉及文学创作的各个方面:创作主体、创作过程、创作心理、创作思潮、写作素材,乃至文学本质、文学流派、文学风格、文体特征、语言锤炼等。这是文学自觉的理论反映。
(四)对文学形式美的追求。魏晋南北朝作家们对文学形式美的追求达到了执着甚至狂热的地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虽然东汉散文就出现了骈偶现象,但只到了魏晋南北朝以后作家才自觉进行骈文创作,西晋时骈文才开始成熟和定型,并逐渐在文坛上取得统治地位,不管文学创作还是应用文写作都用骈体,到了南朝可以说是骈文的一统天下。诗歌创作也同样出现排偶化现象,曹丕、曹植的诗歌比乃父更加华美,陆机、潘岳等人的诗歌中就有大量的偶句,至谢灵运、颜延之更是踵事增华,到齐代的沈约、谢朓更将新发现的汉语四声运用到诗歌创作中来,自觉地追求诗歌语言的音韵美,出现了后世常说的“永明体”。梁陆厥在《与沈约书》中说:“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约对自己自觉地将声律应用于诗歌创作更有几分自豪和得意:“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沈约所说的确是事实,过去的诗人对诗歌声律还只是“暗与理合”,还没有达到一种自觉的追求。如果没有南朝诗人们对诗歌对偶、音韵艰苦的探索,就不可能有唐代成熟的律诗和绝句。
第三节 文学的发展历程与文体的基本特征
诗歌仍是这一历史时期作家们最看重的文学样式,其中他们最倾心的是五言诗,锺嵘就认为“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诗品序》)。四言诗除曹操、嵇康、陶渊明等人仍有佳作外,很少有诗人创作出动人的篇章,这一诗体逐渐归于沉寂和衰微。七言诗曹丕等人就开始尝试写作,并产生了像《燕歌行》这样优美的作品,后来又有鲍照《拟行路难》长句。齐梁以后写七言诗的人稍多,但七言古诗要到唐代才真正成熟和繁荣。五言古诗则名家辈出,名作如云,从三曹父子、建安七子到左思、陶渊明,再从南朝谢灵运、鲍照、谢朓到北朝庾信,都为诗坛留下了至今仍传唱不衰的名篇。魏晋南北朝诗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第一,这一时期的诗歌受玄学的影响很深,不仅仅是“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也不仅仅“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就是在陶渊明、谢灵运和谢朓的诗作中也或明或暗地留有玄言的痕迹,更不用说像孙绰、许询等人的玄言诗了。以玄言哲理入诗一方面能增加诗的理趣,能深化诗人的体验,另一方面又可能使诗缺乏形象,因而使诗“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第二,各体诗歌语言越来越骈俪,音韵越来越和谐,意象越来越密集,为后世格律诗的形成积累了大量的艺术经验。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欧阳修所谓“晋无文章”(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五引)的论断有失公允。这一历史时期的文赋较之两汉的风格体式更为丰富多样,更追求抒情性和艺术性。这时的赋主要以抒情小赋为主,除左思等少数作家外,很少有人再写汉代那种皇皇大赋了,赋不重视外在景物的铺陈而注重内心情意的抒写,加之辞赋作家特别讲究声律、藻饰、用典、骈偶,因而,此时的辞赋既体物浏亮又情韵悠然,既丽辞如绣,又声调悦耳,像王粲的《登楼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江淹的《别赋》《恨赋》、庾信的《小园赋》等都是一时的代表作。此时的文章中骈体文基本占统治地位,碑、铭、序、表、记、传、书信各种文体主要以骈文写成,即使是论说文也多为骈体,甚至像《文心雕龙》这样的文艺理论著作也以骈体行文,徐陵、庾信等人的骈文甚至出现了四六相间成文的句式。北朝的文章也不断模仿南朝,从官方制诰到民间应酬多用骈体,更不用说文人自觉的文学创作了。只有地理学著作《水经注》和记述洛阳寺庙兴废的《洛阳伽蓝记》还属于散体。魏晋南北朝骈文的语言,其妙处在于其整饬精工,其流弊则在于其程式僵化,所以它既让许多人惊叹,同时又招致不少人的责难。
小说在魏晋南北朝已初具雏形,这时的作家虽然还没有创作小说的自觉意识,但在叙述故事情节、描写人物性格上的艺术技巧颇有可观。通常将此时的小说按其内容分为“志怪”和“志人”两类。志怪小说描述鬼神怪异和佛道神灵,受到佛教、道教鬼怪迷信的影响,有些来于民间传说和神话寓言。志人小说则与东汉末年以后的人物品藻风气有关,其代表作《世说新语》主要记述魏晋名士的逸闻和清谈,常常一举一动和只言片语就能使人物活灵活现,其语言更隽永有味,赢得了历代读者的喜爱,还有不少人把它作为案头或枕边常备读物。
魏晋南北朝文学有某些共同的时代特征,更有某些历史的承续性,但各朝代的时代风格又有很大的差异,建安文风既不同于西晋,晋文风又有别于齐梁,南朝的文风更异于北方。
建安诗坛以三曹父子为中心,以建安七子为羽翼。三曹父子不仅本人“雅爱诗章”,而且都能“体貌英逸”,所以建安诗坛上“俊才云蒸”。刘勰在《文心雕龙 · 时序》评论其时的诗文说:“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风衰俗怨”激发了诗人对苦难的怜惘,“世积乱离”又激起了他们统一天下的豪情壮志,“雅好慷慨”和“梗概多气”,便成了建安文学的情感基调,并由此形成特有的时代风格——“建安风骨”。
正始时期伴随着司马氏集团的阴谋篡权,充满了陷害、猜忌、恐怖乃至屠杀,此时的现实已经没有建安那种慷慨任气的社会环境,此时的文学创作自然也就失去了建安诗文中那种高昂奋发的精神,正始作家由建安父辈们外在事功的追求,转向了精神上理想人格的建立。当时玄学的兴盛以及现实的严峻,忧生之嗟与理性思索成了文学表现的主要内容。其时的代表作家是阮籍和嵇康。
西晋享国五十余年,文学创作以太康这十年最为繁荣,作家群体也以这十年最为强盛,锺嵘《诗品序》中说:“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因此,人们以太康诗歌作为西晋诗歌的代表,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还专列有“太康体”。太康文学风格上的主要特点追求语言的华丽,形式的对偶和描写的繁缛。骈文在这一时期基本定型。江左诗坛“溺乎玄风”,无论是写景、抒情还是言事,每种题材的诗歌都渗透了玄理。一百多年来诗坛为玄言诗所笼罩。江左诗坛十分沉寂,直至晋宋之交才产生了伟大诗人陶渊明。
宋代元嘉和齐代永明是古典诗歌两次“诗运之转关”,出现了所谓“元嘉体”和“永明体”。谢灵运开拓了山水诗这一题材,鲍照的七言长句及寒士不平之鸣,都是一时之秀。永明时期以沈约、谢朓为首的诗人们自觉运用四声来创作,从此诗人自觉追求诗歌的音韵美,成为后来我国格律诗的先导。诗风上永明体变元嘉诗的典雅拙涩为清浅流丽。梁陈文学一直为人诟病,虽然它的确有不少值得人们诟病的地方,但这两朝作家不仅扩展了诗文的表现题材,也丰富了诗文的表现技巧,还创作了不少仍为大家传诵的骈文和诗赋。
北朝文学由于历史与地域的原因,与南朝文学的发展并不平衡,虽然它在发展过程中受南朝文学的影响越来越深,但始终并没有完全失去自身的“河朔之气”。南北朝后期,随着南朝文人羁留北方,随着南北文人的交往越来越频繁,文学创作出现了南北同风合流的现象,庾信“暮年诗赋动江关”就是南北文风融合的成功典型。短命的隋朝在文学创作上是南北朝文风融合的延续,它也是后来唐代文学与魏晋南北朝之间的桥梁。
各朝代文学的发展历程和基本特征,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作详细的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