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碟从右至左,由小到大。整齐而列于长桌。碧玉长筷敲其上,叮咚之声作响。
相丝一袭素色长衫,翩跹姿态。是垂柳枝下的清秀佳人,是临水击歌的柔美仙姬。
碧玉长筷在她的手中,有节奏地跃动,一起二落间都有着浑然天成的韵律。
清泉击石水作音,碧池有声画浪影。
这相丝所奏乐器,简单却非凡俗。乃是解开禁制的关键。
巫清诗眼眸有些迷离,音乐声清脆悦耳。可不知为何,她总从中听出一缕与韵调迥然不同的东西。那似是一种沉眠了万年的相思。即便在这样轻快明悦的格调里,仍然散不去那抹深远的惆怅。
巫清诗抬眼望了望那水边的清秀身影。蓦然看到了有些凝重的伤愁在影中摇曳。她轻轻晃了晃头,再看过去时。只见相丝仍在优雅地击碟轻歌。方才那眼宛如幻象。
不过这时候,巫清诗已经没了听曲的心情。被那抹伤感引出了心中愁绪,她不自觉地失神在那一汪清池里。这个红衣少女,她也许会有相思,也会有等待。只是她仍看不到那纠缠的因缘,寻不着那头的红线。
反正有情皆孽,无人不怨。进来了的,便都是痴儿。
乐声清脆,确实很美。可是燕引一门心思关注木中水,哪还去听什么曲子。见那池中清水随着叮咚之音,便喷涌出大小不一的浪花。也是一列,仿佛相丝击的不是瓷碟,而是青池碧水。
浪花也是花,随波逐流开。从那最小的水波涌出开始,便跃然池面。玉瓷相交之声,开头来还是叮咚有声。音符短促,间隔却长。而后宛如滴滴细雨,急急落声。
清脆之声也不再单一,时时沉闷些,时时高亢点。直到如今更是七音八符交错不断,宫商角徵羽阶阶呈奇。
一如狂雷暴雨落,晴雨交织音乐间。
终于,相丝的击奏到了最高潮,仿佛千转碧玉幻成珠,凌云依波落玉盘,又好似密阵点鼓,重峦叠嶂。敲击得并不响,不过却有一种高亢至极的错觉。
碧影长筷虚影重重,在清越之上更有一种极致。瓷碟剧颤,猛然间同时脆响。十音同击化作一声长鸣,“叮——”本音其实并不长,长的是玉碟在共振之下的颤音。
碧水泉涌,一齐喷薄而出。而后小池里便起了绵绵波纹,不可中断地反向中央蔓延。
水纹愈来愈急,好似成了层层波浪,终于汇聚为一轮漩涡。
燕引二人感受到空间里,天地灵气直直吸入了漩涡中心。宛如长鲸吸水,又似大象吞海。
此刻无风,却有天灵地气的剧然波伏。林木摇曳,花草乱舞。连两人的身形都站立不住。
天地一阵剧颤,一滴亮若星辰的水珠由漩涡中心凌空而起。
水珠本身碧绿,胜过下面碧池所有碧水。更有青色微光,透体而出。抬眼望去,犹如镶在苍天之下,后土之上的一颗至尊翡翠。燕引尤在这奇景中出神,巫清诗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快将天书剑给我。”
接过回神后燕引递来的天书剑,巫清诗一下将其化为天书画卷。
画卷上残缺了一部分,想必就是受损之处。少女灵力运于掌中,将天书画卷打向池心之上,木中水的地方。
“两仪为道,五行为法。生生不息,生死克兮。五灵有木,引水养之。断木修整,朽木成株。木属天书修复之法,水生木!”
少女清亢的嗓音,有些刚才玉瓷相交的清错。结着繁复的手印,她徐徐地吟诵着那古老的天书修复咒言。
在咒言的牵引下,残破天书画卷与那滴碧玉水珠融合到了一起。有青蒙蒙的光,在天水之间,遮住了视眼。
风平,浪静。衣袂停止了翻飞,柳枝重新轻垂。整个世界都只余下宁静。天书依然与光华纠缠,不过一阵豪光四射后,还是回归了平静。回到了巫清诗手中。
燕引接过巫清诗手中恢复如新的天书,天书化剑时澎湃的灵气令他神气一震。
“叮——”燕引轻弹完好如初的天书剑身,长剑激起一声清越的鸣唱。
欢喜不已的燕引感激地看了眼巫清诗,却见对方也一脸高兴地看着自己。心下便有些不解:“果然是白痴,跟着瞎起哄。”
不过现在天书剑已经修复,心里很是激动,哪里有空理会她。燕引默默看着手里的三尺青锋。剑上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纯更亮了。
在木中水的滋润下,多了几分灵动。仿佛那剑上跳动轻舞的,不再是些许青光,而是那丝沉睡了太久,从梦中醒来不屈的灵魂。天书的灵魂!!!
天书的灵魂在低语,他述说着自由的故事,那苍穹外的城邦。
握剑之人的灵魂也在轻歌。他撕碎了心中平凡的面具,也有一个灵魂从心底苏醒,渴求着沉睡了千万年后,第一次噬血的跳动,第一次放纵海天的不羁!
这一刻,燕引的心中翻滚着涛天骇海。天与地似乎狠狠地碰撞到了一起。擦出了那道传承真实的火花。
“自由吗?”燕引燕引轻轻抚上了剑锋处,反手一挥,划出了一道丈许的剑罡。“它需要力量呢!”燕引望着青色光芒化刃而去,瞬间便分开已然平静的青池,向对面划去。
“糟糕!”他暗呼一声,想警示已经来不及了。
相丝一曲天籁,解开了木中水封印后,便静静地看着二人修复好天书。她并不多话,只是在天书复原之时轻轻笑了笑。便依然跪坐在浅草丛中,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突然身前百米外灵气一阵紊乱,抬眼望去,一道青芒剑气划向了她,宛如疾电。
燕引见到相丝素手一挥,便轻描淡写地化去了这威势极大的一剑。怕她误会,一拱手急急说道:“此举非我本意,实乃剑上灵气太重,我一时把握不了,前辈千万莫要计较。”说完便俯身行了一礼。
相丝并没有回答,只是温柔一笑,问道:“剑还好用吧。”
“嗯,多谢前辈赠木中水。”燕引感觉此人甚好,认真道谢道。
“好了,你就不要婆婆妈妈地谢个不完了,方才来时,你不是很急吗?”巫清诗也仿佛也有要事在身一样,并不愿在此美好景色中多待。
“公子有要紧之事应速速去办,小女子也不好多多相留。”相丝对着巫清诗,柔柔一笑。而后说道。
燕引想着韩将酒处境,也不好多做停留,对着相丝道:“前辈,我的确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赠水之恩,决计不忘。再会!”
两人施礼之后,便急急往回风城赶去。
杨柳轻摆,垂枝摇曳。佳人立于碧池前,清秀绝伦。她凝眸望着燕引离去的身影,却又像穿过这身影看到另外一个不羁的容颜。那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了千万载,方才现出迷迷踪影的那个可恶的胆小鬼。
她温柔轻笑,微微垂首自言自语:“笨蛋呢,这回我看你还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