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那辆大众宝来看上去还很正常,沿着内侧车道以30公里时速行驶。左边是隔离护栏。
驶过人行道红绿灯,距下一个红绿灯还远,道路是封闭的,车开始加速。
突然,左前轮爆胎了。
灰尘扬起,伴随一声巨响,本来完整充实的橡胶轮胎,转眼间无影无踪,只剩下车轮上缠绕的一堆絮状物。车辆失去控制,向左撞击护栏。左侧保险杠以及车灯瞬间破碎,同侧两个车门也受到大面积碰撞与摩擦。
滑行近20米,车辆摇摇摆摆停下。道路中间护栏长长的连在一起,即使车辆停下后,依然如多米诺骨牌般向前方左侧倾倒了10多米。对面内侧车道两辆车躲避不及,压上地下的护栏,不同程度受到损坏。
宝来车主过了一阵儿才从车上下来——安全气囊撞击,车主眼镜散架,好在镜片没有碎,但脸上却血流不止。此外,变形的车门也费了点劲儿才打开。
除他之外,对面两辆车都没有人员受伤。
时间是下午3点半。并非上下班高峰时间,路上车辆不多。但这起事故依然影响了正常交通。事故涉及多方,看来必须交警来现场了。
大约10分钟左右,一辆北京现代警车懒洋洋地闪着警灯从出事的宝来后方驶来,超过宝来大约10米后,停在路中央。警灯依然闪烁,两个穿着黄色反光背心的交警从车两侧走下来,年轻的肯定不到30岁,年老的看上去最少也在50开外了。
两人并未急着走到宝来车边,而是不慌不忙地环视一下周围:对面路上两辆受损车辆中的人已经下车,正检查各自车辆,同时纷纷拨打手机。宝来车主呆呆地靠在车上,脸上的血已经凝固。事故车辆后方的汽车纷纷绕行,路过此处时,不约而同踩一脚刹车,想多看两眼现场。两边的人行道上,早已聚集了大批看热闹的人群。
老交警对年轻交警低声吩咐了两句。之后,向对面车道两辆车边的人喊到:“怎么学的交规啊,都站在那儿干嘛?车主是谁,把双闪打开。后面的车,警示牌取出来,放到后面去。其他人,离开道路。”
对面一阵混乱,除了两个车主,剩下的男女闪避着车辆,朝路边人行道上走去。
此时,手拿相机的年轻交警已经走到宝来车主身边,询问是否需要叫救护车。得到否定回答后,开始勘察现场。
看着现场一片狼藉的样子,老交警轻轻叹了口气——事故来得不巧,自己今天恰好有事。但他还是打开警车后备箱,取出4个锥桶,间隔很大的斜斜排开,隔离出一片空地——待会儿还得叫拖车。
如果没有对面受损车辆,这只是个单车单方责任事故。不过即便有对面两辆车,事故责任也很好认定:宝来车主全责。除了要赔付对面两车的维修费用,还需赔偿损坏的公共设施——20多米长的护栏。
但愿他的车上了全险。
宝来左前轮瘪了,车身倾斜严重。老交警盯着车轮看了一会儿,招呼同事,“小王,这个,多拍两张。”——他指的是四个轮胎。
“好嘞,孙哥。”小王干脆利落地回应着。
孙哥名叫孙树堂,今年55岁,头顶头发日益稀疏,肚子松松垮垮地掉出来,脸上带着中老年男人特有的疲惫神态。
今天恰是他和妻子柳莺的结婚纪念日,本来下午要早点儿下班去买礼物,但此时,他哪里也去不成,只能先处理这起事故了。
想到结婚纪念日,孙树堂还是有些焦虑。对于他和妻子来说,每年的这个日子有着不同于其他夫妻的特殊含义。
柳莺比自己小17岁。10年前的今天,两人经过几年跋涉,冲破重重阻力——包括自己的前妻、儿子,包括自己的父母和柳莺的父母,甚至包括自己的工作单位,因为前妻来闹过无数次——领取了一纸结婚证。
所以,今天不能节外生枝。
但这事故,偏偏就发生了。
孙树堂在宝来车旁走来走去,看着小王在拍照,突然停在车主身边:“喝酒了?”
“没啊……”车主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近视眼的人,没了眼镜,看上不知怎么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猥亵感,“我从不喝酒。”
“哦,那怎么会压到护栏?走神了?”孙树堂接着问。
“我也不知道,”车主努力回忆着,“突然就发生了,当时的事,我一点儿记忆都没了。只记得很大的声响,车控制不住,然后,护栏全倒了。”
护栏倒了反而记得这么清楚。
孙树堂点点头,绕到侧面,其他三条轮胎完好无损,基本算是新胎。
“轮胎挺新。”他像是自言自语。
车主逐渐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对,去年秋天刚换的固特异,四条同时换了。”接着,他又嘟囔着,“当时速度顶多40迈。”
什么40迈!孙树堂心里不满地嘀咕着,现在的小年轻不学无术,满嘴似是而非的洋词儿,40迈就是40英里,相当于64公里,如果是那样,不算慢了。
但还是有些蹊跷,如果是新胎,时速40公里压上护栏的底部,可能失控,但不该爆胎。
手机“叮咚”一声,有短信进来。
“晚上下班不去接你,各自去餐馆会合。”柳莺发来的。
礼物还没顾上买。
那些年,包括那些年之前的几年,孙树堂还年轻。头发黑亮、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穿上笔挺的警服,40出头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当时,年仅25岁的柳莺疯狂地爱上了他,明知他有老婆孩子。面对比自己小这么多岁女孩子的追求,孙树堂飘飘然了。自己从20出头就有女人缘,到30岁结婚,前后交过数不清的女友——其实也能数清,大约7、8个吧,几乎平均每年一个。但自从跟前妻步入婚姻殿堂,他就收心了,打算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十年婚姻生活的结果,除了倦怠,还能有什么呢?本来以为自己此生就这么毫无激情、毫无悬念地度过,没想到柳莺出现了。
柳莺对自己的追求,让孙树堂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这个自己不是原配妻子眼中那个平淡无为的中年警察——还是交警——而是一个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会生活、懂女人、有情趣,对于刚进入工作岗位、或许还有点恋父情结的小女孩,这些就足够了。
两人结合的过程并不顺利。妻子带着5岁的儿子来单位大闹了几次,非要领导出面解决自己的家庭问题。最后虽然签字离婚,但是孙树堂在事业上却彻底完蛋了。
事故处理完毕,已经快5点了。孙树堂和小王驾车返回支队,路上已经开始拥堵起来。
交警支队办公地在一条小街上,工作日照例一派热闹。工作报告整理完毕,孙树堂很想去单身宿舍那边洗个澡,可时间似乎越来越紧了。
出门时遇到了支队刘副队长,此人33岁,刚刚提拔上来,永远都是满面春风、一团和气。
“孙哥,下班了。”刘副队长说。
“刘队,家里有点事,早走一步。”孙树堂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刚找你有点事,他们说你跟小王出现场了,什么情况?”
“单方责任事故。爆胎。”
“又是爆胎?”
“怎么?”
“最近俩月咱这里都处理5起类似事故了。难道现在轮胎质量都这么差了。”刘副队长摘下帽子,5月天有些热了。
5起。
孙树堂暗自思忖,整个支队全年遇到的大小事故不少,但行驶中爆胎的事故并不多,毕竟不是高速公路嘛。
刘副队长看着孙树堂簇新的便服和刚洗去油汗的脸,忙说:“有事儿快走吧,回头聊。”
“好嘞。”孙树堂答应着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