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满桌子的食物,罗尔夫只恨自己的肚子怎么没能再大一些,好让自己能再多吃一些。尽管奥斯温大师今晚要出去和卡尔森吃饭,但他还是点了双人份的晚餐留给罗尔夫,而罗尔夫也是不遗余力地要把它们都消灭掉。除了他不喜欢的蔬菜,其他的食物基本都被一扫而光,就连放炖肉的盘子上留下的肉汁也都被他用面包沾着吃了下去。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又香又辣的烤马铃薯,在这种天气里既能填饱肚子又能驱除寒意。他有些可惜地看着那个依然完整的肉派,又抬头看看挂钟。已经是七点半了,奥斯温大师吩咐过他会在八点之前回来,要罗尔夫在那之前准备好出发去车站,他们要赶的那班火车将在九点开车。但罗尔夫根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消等奥斯温回来。或许他休息一会儿,等肚子里的食物消化掉一部分,他就能吃得下那块肉派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罗尔夫计划着,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木柴,然后舒舒服服地缩进了旁边的沙发椅里面。心满意足地饱餐一顿之后总是会让人想要睡觉,尤其是在天气冷的时候。进入了融月,顾名思义,就该是冰雪融化、天气转暖的时候,但这会儿的峡谷城却仍然就像深冬一样,刺骨的寒风在依旧肆虐着,不见一丝回暖的迹象。或许是因为这里比较靠近北方吧,罗尔夫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况且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
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现在他已经成为了奥斯温的学徒,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安定下来,但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成为术士,也更不是为了能有充足的食物和温暖的房间。压在他肩上的重担并没有因为他处境的改变而变得轻松起来,依旧是那样遥不可及。他得要把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兰迪不是杀害多威克的凶手,但谁会相信他,一个来路不明的术士学徒的话?更别提这其中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还不太清楚的事情。
罗尔夫思考着,在温暖的壁炉前坐着坐着就禁不住地打起了瞌睡来,直到开门声把他惊醒。他睁开眼睛,奥斯温已经进到房间里来了,正在关门。“抱歉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他说,“我原本计划是要早一点回来的,可是卡尔森的那个学徒莱奥诺尔总是缠着我不放,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姑娘。”
罗尔夫能够理解,毕竟他自己也和那个烦人的小学徒打过交道,可是……“姑娘?”他吃惊地问,“他……她是女的?”
“‘莱奥诺尔’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奥斯温大师说,看起来似乎有些被逗乐了,“你不是在卡尔森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吗?我还以为你认识她。”
“我是认识她。”罗尔夫有些不情愿地说。他还是觉得那个任性、爱挖苦人的小学徒原来是个女孩这件事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看来,女孩子不该是这样子的。“可是她说话总是带刺,烦人得很,头发还那么短……”
他的大师闷哼了一声:“大把的人都留着长头发而又喜欢像村妇一样四处闲聊,那也不代表他们就都是女人。来吧,东西收拾好就出发。”
两人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打好包,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罗尔夫要带走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一身的新衣服和那把剑以外根本就没什么需要拿的。他的行囊也是瘪瘪的,只装了一条薄毯子。罗尔夫披上斗篷,背起行囊,一切就都准备好了。两个人下楼去,奥斯温预定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旅店前,车夫正躲在店门口旁一边抽烟一边等待他们。罗尔夫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从卡尔森家里逃出去时曾经载过他的老人,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戴上兜帽,躲在奥斯温身后,生怕会被认出来。他只希望老人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而惹上什么麻烦。
老人没有认出罗尔夫,只是兴致勃勃地和奥斯温打招呼。他收下了钱,和那次一样装模作样地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并一再保证会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马车厢里还是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烟草味,就连奥斯温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看来这老人真的应该好好打扫一下他的马车了。
从旅馆到火车站的路程花去了他们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到达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八点四十五分了。大概因为是晚上,车站里只有零零丁丁的几个人,空荡荡得显得比罗尔夫来的时候要大多了。在检票口,奥斯温把票递给了那个一脸憔悴的检票员,后者几乎看也没看就直接把票还了回来。“四号月台。”他懒洋洋地说,声音里充满了睡意。
一列喷了红漆的火车停在月台旁,远远地看去就像一条巨型的海蛇怪伏铁轨上睡着了,发出一阵又一阵可怕的呼噜声。车身上的不少地方都已经掉漆,甚至生了锈,窗户上都因为沾满了灰尘而模糊不清。奥斯温领着罗尔夫上了车,把票递给一个穿着红色旧制服的人类男人。罗尔夫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车厢的内部。一条窄窄的走道贯穿了车厢,走道的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是一扇扇关着的门,看起来有点像旅馆的走廊。查看完票后,穿制服的人把他们领进了其中的一扇门。门口正对着的就是灰蒙蒙的车窗,窗户底下摆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盏精致的玻璃油灯,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两张铺着雪白床单的窄床分别靠着房间的左右两侧壁,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还放着脸盆架。罗尔夫把行李放在床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个房间丝毫不逊色于这几天来他们一直住的旅馆的房间,更是比罗尔夫被押解来峡谷城时的火车要好得多了。那时候他们没有床而只有座位,一到了晚上士兵要睡觉的时候罗尔夫更是连位子也没有了,只能睡在冷冰冰、脏兮兮的地板上。
奥斯温大师也在对面的床上坐下。“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这可是特级包厢,花了我不少钱呢。”
“是很棒。”罗尔夫说。虽然是小了一点,但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值得抱怨的地方。看完了房间,他把注意力转到窗外。透过这沾满灰尘的小玻璃望出去,外面的景物看起来就像被缩小、扭曲了一样。但当汽笛响起,火车缓缓前行驶离月台时,一切又突然变得宽阔起来。一排铁丝网映入眼帘,罗尔夫感觉胃突然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地,铁丝网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耸、有着锐利顶端的木墙。而在经过一座桥底之后,木墙也很快消失了,只剩下一望无垠的荒原。
“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是头疼吗?”
罗尔夫回过神,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不,我很好。”他回答,但还是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脑袋。那些伤口在擦药之后很快就好了,罗尔夫也没有再听见奇怪的声音,但他的头时不时地还是会有些发痛。那并不是伤口发出来的,而更像是从他脑袋深处直接钻出来的。奥斯温大师说这是“脑震荡”,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罗尔夫也只能希望会这样了。
“那就好,要是不舒服的话还是早点休息为妙,不然晕车的话就糟糕了。”
“我还不困。”
“那我们要怎么打发时间呢?现在给你上课的话时间好像有点不太好,还是留到明天吧。你有什么好提议吗?”奥斯温大师问罗尔夫,后者摇了摇头。“没有吗?我倒是有个主意。”奥斯温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黑色和白色的棋子纷纷掉落在桌面,最后是被折起来的纸质棋盘。罗尔夫感觉自己的胃又是一阵抽搐。“我们来下棋,怎么样?你会下棋吗?”
“我会。”罗尔夫不自然地回答。从前他就经常和多威克下棋。
“真的吗?那好,也让我看看你的棋下得怎么样。”奥斯温把棋盘铺开,把棋子摆好,白子在罗尔夫的一侧。“你用白子好了。”
真的太像了。罗尔夫深呼吸一下,定住心神。他没有推搪很不客气地走了第一步。两人手起棋落,不一会儿棋盘上的棋子就都离开了初始的位置。渐渐地,两人的节奏也慢了下来。罗尔夫很高兴能够沉浸在思考之中,把那些他不想要想的事情统统都丢到一边。他的眼睛紧盯着棋盘,很快地就找到了奥斯温的破绽。但这实在是太明显了,就好像是他的大师故意要让他似的。罗尔夫也下定决心不和自己的大师客气,不放过任何一个取胜的机会。五步之后,他推翻了奥斯温那黑色的元首棋。
奥斯温大师看起来是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下得很不赖嘛。”他还评论说,这让罗尔夫觉得非常不爽。“是谁教你下棋的?”
罗尔夫犹豫了一下。“我父亲。”他说。回忆涌上心头,就像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虽然很剧烈,但并没有能使之动摇。罗尔夫很高兴自己开始渐渐习惯了。他故意提高声音,继续说:“可是和他下棋一点意思也没有。”
“哦?那是为什么?”
罗尔夫直盯着奥斯温:“因为他每次都让我赢。”
奥斯温扬了扬眉毛,轻笑了一声:“这确实很没意思,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喜欢被其他人挑战。大部分人都只想着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罗尔夫抿着嘴唇,没有回答。接着他们又下了一盘。这一回奥斯温显然没有再故意让着罗尔夫,不管是在进攻还是防守方面的水平都有了很明显的提高。每走一步,罗尔夫都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但最后他还是设法取胜了。奥斯温对这次的失败也没显得太在意,只是笑笑就过去了。他赢了接下来的一盘,但最后一盘还是输给了罗尔夫。罗尔夫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大师,但奥斯温依然还是那副表情。
“很好,真让人大吃一惊。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通常只喜欢提着木剑到处乱跑,嚷嚷着自己是世界上一流的剑客,要到处找人决斗,可能连棋子也没摸过,而你的棋却下得这么好。”他说,“现在看来,我倒是觉得那时候你父亲是一点也没有让着你的。”
奥斯温平淡的语气并没有给罗尔夫带来他所想要的那种感觉,但他还是回答:“谢谢。”
奥斯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噢,不经不觉都已经过了午夜了,你最好还是快点睡觉去吧,从明天开始我就要给你上课了。在到达格兰德之前,我最好把你应该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这样来就不用浪费太多时间了。”
罗尔夫的兴趣被提起来了。从前在都城时他就读过不少和术士有关的故事,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梦想着自己能像那些无畏的冒险家一样四处历险。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虽然和他所想象的相差很远。“那是什么东西?”他问。
“看来你还真的很心急,嗯?不过耐心一点,孩子,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教给你。知识的学习积累需要时间,耐心。现在先去睡觉吧。”奥斯温说完,将油灯的灯光调暗,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棋子。
罗尔夫希望自己的大师能实现这个承诺,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说清楚,尤其那些关于罗尔夫自己的事情。但这个愿望显然不会现在立刻就能实现,而且一连下了四盘棋,他也确实累了。他把毯子铺开,往床上一躺,很快地就睡着了。火车行驶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也没能吵醒他,就连平日的噩梦也没有来骚扰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但那光亮之中透着一种灰蒙蒙的感觉。罗尔夫坐起来,两只眼睛又酸又痛,头也是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没睡够。奥斯温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的床铺整齐得就像完全没有人睡过一样。窗外一片混沌,密密麻麻的沙子在狂风的吹动下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整个世界只剩下一抹浓厚的黄色。
“沙尘暴。”奥斯温的声音突然响起。罗尔夫回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大师正拿着一个托盘走进房间。“这次的规模还算是小,火车还能勉强继续行驶。先前我还遇到过更糟糕的,完全就走不动,只能停下来等它过去了。”他把托盘放到桌子上。
托盘里放着面包、煎蛋和熏肉,还有一杯牛奶,这时罗尔夫才意识到自己又饿了。他急忙洗了把脸,漱漱口又回到桌边大吃起来,三除两下地就把托盘里的食物一扫而光,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些天来他的胃口好得出奇。奥斯温坐在自己床上,耐心地等罗尔夫吃完。“吃饱了吗?”他问,罗尔夫点点头,“很好,那我们来开始上课吧。”
在都城的时候,所谓的学习对罗尔夫而言就是和多威克或者兰迪一起看书,这样正经地上课他还从来没试过,更何况是术士的课程,他现在是既兴奋又紧张,人也清醒过来了。“今天您要教我什么东西呢,大师?”他问。
“最基础、最简单,但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不是罗尔夫所预料的答案。“那是什么?”
“比如说,术士是做什么的?”
罗尔夫开始回忆。尽管他自认为是读过许多和术士有关的书,照理也应该知道不少关于术士的事情。但直到被奥斯温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多少。他还记得几个很有名的术士的名字,他们大多是受人尊敬、身怀绝技的英雄,但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他们会施术,能做到很多平常人不会做的事情。”他说,“他们能够凭空变出火焰,让天空刮起大风,在地上筑起山峦。他们四处游历探险,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奥斯温笑了起来:“那些故事我也听说过,但那终究只是故事。是的,我们是能够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那并不是凭空的,而是依靠操控这个世界的能量。这一点以后我们再慢慢谈,现在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一件事:不是所有能施术的人都是术士。世界上有不少人都有操控‘法’的能力,被统称为‘术使用者’,术士只是占了其中的一部分。”
“那有什么不同呢?”
“首先,我们效忠于龙族君王。负责保护君王安全的侍卫队队长就是由首席术士担任,而且在侍卫队的成员中也有术士。平日里,我们完成公会分配下来的任务,可一旦受到君王的召集,我们就必须无条件地响应和服从。其次,我们是有组织的团体,从上至下有着等级顺序,从首席术士到不同派系的首领,然后是特级、高级,最后是初级。”
“那……我呢?”
“等你获得资格之后,就会成为一名初级术士。如果你愿意,而且也有能力的话,就可以向更高级别晋升。”
奥斯温的话说得是很含蓄,但罗尔夫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那就是他现在什么也不是。还真是好极了,他嘲讽地想。“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获得资格?”
“你得去参加一次考试,如果你通过的话,那你就可以成为一名术士了。”
“怎么样的考试?”
“这不是现在你需要知道的,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也会知道的。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下去了吗?”奥斯温问,没有丝毫故作神秘的模样。虽然罗尔夫很想追问下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很好。众所周知,术士有四个派别,分别代表了异域中的四种基本元素。”
这点罗尔夫还是知道的,他接话道:“火、风、水、土。”
“是的,不同派系的术士根据其所属穿着四种不同颜色的斗篷以示区分,还有着各自的图腾。火系术士的是火龙,风系的是不死鸟,水系的是巨鲨,地系的是灵蛇。”
“那它们之间也有等级高低之分吗?”
“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被那些家伙听到的话你可就糟糕了,虽然……嗯,有个别的人会那样想,不过那毕竟是少数。同一等级而不同派别的术士都是平等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信条。比如我们火系术士,我们认为勇气和机敏是很重要的品质,而地系术士,像卡尔森,他们觉得那应该是忠诚和诚实。”
勇气和机敏,把这两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罗尔夫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那我肯定不会是火系的,地系的也不是。”他无精打采地说。
奥斯温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后微笑道:“术士通常都会选择和自己有着相似品质的学徒。”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个裹得紧紧的包裹,递给罗尔夫。“我该早一些时候就把这交给你的,但在峡谷城里穿着这么一件东西实在有些太惹眼了。”
罗尔夫把包裹打开,一抹鲜红映入他眼中。术士斗篷,他的术士斗篷。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它既有着丝绸般的柔软光滑以及轻巧,但也不乏绒布的厚实坚固,而那红色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能将一切吞没。或者是鲜血。这个念头转眼即逝,但罗尔夫还是被它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当然了,这并不是我‘觉得’你很勇敢的意思,而是你本身就很勇敢。”奥斯温说,“你居然敢从卡尔森手里逃跑,这可不是很多人敢做的事。”
罗尔夫的耳根发烫,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后来我被抓回去了。”他说,“那一点也不勇敢,那是愚蠢。”
“那时候你也确实不知道卡尔森在你身上留了印记,你知道的话当然不会这样做。”
印记!罗尔夫还真忘了这件事。如果被卡尔森发现了……女神保佑!
“放心,现在我们已经离峡谷城很远了,远远超出了卡尔森能够感知到的范围。而且只要你把你朋友留给你的那个小礼物一直带在身上,即使卡尔森离你只有几步之遥他也不会感觉到你的。”奥斯温安慰地说。
一开始罗尔夫不太明白奥斯温说的是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立刻知道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萨利交给他的那块小金属牌,疑惑地看向奥斯温。“隐身符。”奥斯温解释道,“能够把携带者及其附近的人和周围的环境同化,无论距离远近,术使用者都运用感知力无法察觉到其存在,是很少见的一样东西呢,要好好保管才是。”
罗尔夫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奥斯温的话,但至少他知道这块东西能够帮他隐藏踪迹,躲过那些人的追踪。可即使奥斯温这么说了,他还是感觉到有种隐隐的不安在心里作祟。那到底是什么?一想下去,他的脑袋就隐隐作痛。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逐出大脑。只要不被找到就好了,他是安全的。“那么我是火系术士,”他试着把话题拉回到先前中断的地方,“我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老实说,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有一点是要记住的,刚才我也说过,每个派系都有各自的首领,一旦选上了就是终身的职位,除非死去或者辞职,而我们的头头是哈莉尔·泰勒。”
“一个女人?”罗尔夫惊讶地问。
“是的,一位很吸引人的漂亮女士……呃,她确实非常有魅力。”奥斯温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怎么,你觉得一个女人不能坐上这么高的职位吗?”
“没、没这回事。”罗尔夫连忙辩解,“只是……我以前在书里读到过的术士都是男的,所以……”
“既然有男术士,那当然也会有女术士啊,虽然是不太多。”奥斯温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会担心这个问题,你真该穿黄斗篷而不是红斗篷。”罗尔夫皱起了眉头。“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无论是哪个派系的,是男还是女的都好,其实都是一样的,都要服从于上级的指示,不可以随便推脱公会委派下来的任务,也必须遵守术士守则。”
“守则?”
“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的守则。术士的守则说起来的话其实也很简单,一共就四条:第一,效忠于龙族君王;第二,不能推脱公会委派的任务,也绝对不能私下接受其他人的委托;第三,除非自己或他人生命受到威胁,否则绝对不能攻击其他术士;第四,除了执行任务或自卫等紧急情况外,不能使用具有攻击性和致死性的术。以上的这四条是绝对不容许任何术士违反的。”奥斯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术是一种非常强大的武器,不加以约束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害人的工具。”
“那如果违反了……就会受到惩罚?”罗尔夫怯怯地问。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是一个多么白痴的问题!
“非常严厉的惩罚,得看你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来决定,不过总体来说都是非常,非常严厉,严厉到足以让所有人不敢侥幸去尝试。”
奥斯温的语气让罗尔夫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太想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是……什么?死、死刑吗?”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死刑更严厉的惩罚了。
奥斯温伸手碰了碰杯子,但没有拿起来。他说:“罗尔夫,有些东西远比死亡要更恐怖。”
“那、那是什么?”
“幻境。”奥斯温轻声说,但却犹如一阵寒风吹过罗尔夫,让他浑身毛发倒竖,而他甚至连那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仿佛空气凝固了一般。罗尔夫吞了口口水,像是怕吵醒什么东西似地,小声问:“那是什么?”
“术士之中有一个特殊的分支,叫作幻术师。和其他术士不一样,他们能够操纵特殊的‘法’,也就是操纵人的心智。”奥斯温说,“他们会将你最大的恐惧变得真实,把你困在一个真实的噩梦中,醒不过来,逃不掉。那些违誓者,他们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真正被摧毁的是他们的意志。只要在幻境中待上几个小时,就有可能让人完全丧失理智疯掉。而即使他们回到现实,那种伤害也依旧存在,很多人都在几个月内死去。”
直到奥斯温的声音停下,罗尔夫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握着拳头,心跳如奔鹿,直愣愣地看着奥斯温。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有谁遇到这样的事不会疯掉?“真可怕。”他喃喃道。
“是的,孩子,非常可怕,但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执行过这样的惩罚了。”
奥斯温的话没能让罗尔夫安下心来。那天晚上,噩梦又回来了,比以往的都要更可怕。他身处于圆形的审讯室中央,坐在冷冰冰的铁椅上。环绕着他的高台上坐满了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头戴兜帽,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双双鲜红的嘴唇。在他们面前,罗尔夫感觉自己就像蝼蚁那般渺小。他直想要逃跑,但他的手脚都被牢牢地缚在椅子上。一个人从高台上走到了他面前,脱下了兜帽。那张空白的脸出现了一圈圈涟漪,五官的轮廓渐渐浮现出来。是兰迪。“有罪。”他嘶哑地说,声音中带着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嘶嘶声,“是你杀了父亲,还有我。”罗尔夫试着辩解,但就像以往的梦境一样,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兰迪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衣领一直往下流,雪白的衬衫被染成了鲜红色,就和今天他得到的术士斗篷一样颜色。“你想要做术士?那就穿上它吧!”
只是一个梦,醒过来,醒过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出现了。罗尔夫闭上眼睛。醒过来!醒过来!但他醒不过来。那景象早已如烙铁一般深深映在他脑中,闭上眼睛反而让它更清晰。他睁开眼睛,转过脸,却看到了艾米莉亚。她披肩的银色长发相互纠结,凹陷的脸庞犹如皮包骷髅,没有一丝血色,唯一流露出一点生机的是她的双眼,迸射着怒火和仇恨。“有罪!”她低吼,“你害死了兰迪,还有我们的孩子!”更多的人影开始靠近,就像黑色的浪潮。罗尔夫的前额开始渗出冷汗,紧紧抓着铁柄的手也是湿的。醒过来!醒过来!可是他醒不过来,也逃不掉。黑色的浪潮打在他身上,将他淹没、撕碎……
终于,他尖叫着醒了过来。审讯室消失了,黑色的人影消失了,兰迪和艾米莉亚也不见了,只有昏暗的房间,和火车行驶的声音。对面床上,奥斯温已经入睡了,脸上反扣着一本皮质封面的书。罗尔夫只希望他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叫声。他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只是一个梦,他安慰自己。但要是他没能醒过来……
他瞪着车厢顶,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