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面朝天躺在新长出来的草地上,罗尔夫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顺着周围的一切延伸出去。他能够感觉到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柔风吹拂过他的脸庞,听到溪水和石块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有阳光落在他身上的那种温暖。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一动不动,试着更深入探寻其中的本质,而不只是它的表象。一种奇怪的感觉闪电般地击中了他,就像身处黑暗中,忽然有柔和光亮照射过来一样。他觉得自己顿悟了一切,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尽管还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太清。罗尔夫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向那光线的源头探去。但是啪地一声,它就像泡沫一样破碎了,只留下黑暗。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失败,他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为了更好地练习,罗尔夫特地读了不少有关感知修炼的书,这是迄今为止他所能找到的修炼方法里最有用的一种,但它的效果也就仅此而已。奥斯温说过,要让“法”主动触碰你,而不是你主动去接触它——可现在的情况是,罗尔夫知道它就在那里,但它总是围在他身边打转,就是不愿意靠近。这让他想起了康纳的话。“人类没有法术天赋,根本就不配学习法术”。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多荒谬,但现实却让他越来越难保持这个信念。
或许就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当术士的能力。他苦涩地想。我只是一个人类,却冠着龙族王族的姓氏,带着霍华德家的宝剑四处乱逛,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应该的呢?兰迪继承多威克的一切,登上君王的宝座,然后和艾米莉亚结婚,用父亲的名字来替他的孩子命名……
不,不该想这些东西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再改变。罗尔夫用空白的场景把刚才的念头统统挤到脑外。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使命,把真相告诉其他人,找出杀害多威克的真正凶手——但这此之前,他必须变得强大起来。罗尔夫叹了口气,清空自己的思绪,准备再一次尝试着感知“法”的存在。
“啊哈!你又在这里偷懒!”
格罗西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秒,罗尔夫感觉自己的肚子像是被人用力地打了一拳,痛得他蜷起了身子。他一手把格罗西从自己身上拨开。“住手,你这个疯子!”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
“你才疯了!你居然在修炼的时间里躲在这里睡觉!我可要向大师告状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在睡觉,我是在修炼!”
格罗西吐掉嘴里的泥巴,用翅膀指着罗尔夫:“修炼!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吗?哪有人会像你这样子修炼的!看看你,这个星期什么都没干,就光躺在这里睡觉!”
“我没有睡觉!我是在练习感知!”罗尔夫吼回去,立刻就因为说漏嘴后悔了。不过格罗西应该不知道奥斯温不准他一个人练习感知的事情。“大师说的,我得敞开自己才能听得懂这个世界的语言,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世界的语言?你是说乌鸦说话之类的事情吗?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格罗西大笑起来,让罗尔夫直想抓起它就把那张该死的大嘴往土里一插,“这是个笑话吗?我没听说过耶,讲来听一下嘛!”
看来我真的疯了,居然跟一只聒噪鸟讨论这样的问题。罗尔夫朝格罗西一挥手:“我真的没时间陪你,就拜托你行行好,让我一个人好好修炼。”
“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一个笑话,能占你多少时间?”格罗西停在他肩膀上,“好嘛好嘛,就说来给我听听嘛!”
和聒噪鸟谈论“法”的问题和修炼,这就已经是个笑话了。罗尔夫不想要再和它纠缠下去。“那不是笑话——我讲完了,现在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修炼了吗?”
“什么啦!不想要我留在这里的话我走就是了!”格罗西有些受伤地说,“那么臭屁做什么,说不定我刚走两步你就无聊得要自杀了……”它絮絮叨叨着,扇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罗尔夫松了口气。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在确定格罗西已经飞远了,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之后才重新开始练习。他闭上眼睛,建立起空白的场景摒除其他杂念,平复心情,然后放开手让它慢慢淡去。他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半空中,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然后他开始寻找刚才的那股感觉,那道柔和的光。但什么也没有,身边的一切还是他所知道的那样子。罗尔夫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下去,但情况还是没有一点好转。随着时间的推移,烦躁的情绪愈渐愈涨。罗尔夫觉得身体下那片草地扎得他的浑身发痒,而那阳光又是那么刺眼,就好像他脑袋里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火。他恼火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还是不行,我做不到。
罗尔夫没有心情再练习下去,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但他也不想要回水车小屋,或者去找格罗西。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叶,开始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至少这样能让他不再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他走了好一段路,直到潺潺的流水声把他拉回现实。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跨过了那条位于山谷的溪流,正在朝上山的方向走去。隔着树林远远地看去,前面就是康纳和戴利恩·莱拉克住的地方。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奥斯温不准他再到这里来,而那天发生的事罗尔夫也确实不想要再靠近这个地方,可是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再说他是个自由人,不是囚犯,他有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的权利。
他没有遇到康纳或莱拉克,事实上他没有见到一个人。就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木屋围出的空地上散乱放着各种工具,晾衣架上晒着衣服,有几只鸡在散步。很明显,这里确实是有人住的,但他们都到哪里去了?罗尔夫纳闷着,心不在焉地朝木屋的窗户里看了一眼。
角落里突然蹿出一只母鸡,它咯咯地叫着,慌慌张张地撞上了罗尔夫的脚,随后就向晾衣架跑了过去。“举起手来!转身!”在他身后,有人喝道。那人的语气让他毫不犹豫地服从了。罗尔夫转过身,看见戴利恩·莱拉克正举弓瞄准自己,就像那天他对康纳做的一样。“你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莱拉克问,语气冷冰冰的。
“我没、没做什、什么。”一紧张,罗尔夫就结巴起来。“我、我只是顺路、路过这里,所以就过来、来看一下你……”
“我想不出来你要去什么地方会顺路经过这里。”莱拉克说,“而且我也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
不知不觉中,空白的场景已经自动建立了起来。罗尔夫让它把自己包围起来,不再感到紧张。“你确实说过。”他对莱拉克说,“但我只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能请你先把那个放下来好吗……莱拉克?”
锋利的箭头仍然指着罗尔夫的胸膛。“为什么要向屋里偷看?”莱拉克问。
“因为外面没有人,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很自然而然地……我没有偷看。那时候我就站在窗户旁边,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左右看了一下,凑巧就……”要怎么向其他人解释自己无意识之下做的事情?罗尔夫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只挤出了这么几句话,而莱拉克的表情则表示他一点也没有被说服。现在罗尔夫能明白那时候康纳为什么会被吓得落荒而逃了。女神在上!他真的做得出来!恐惧撼碎了空白的场景,一滴汗水顺着罗尔夫的额头流下,他的嘴里干得就像含着一把沙子。
“哎哟!看在女神的份上,你们这两个捣蛋鬼!”木屋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皱巴巴衣服的龙族男子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朦朦胧胧的,头发也是乱糟糟,下巴留着短短的胡渣。“戴利恩,那东西不是玩具,放下来。”
“这当然不是玩具!”莱拉克生气地说,罗尔夫害怕得差点就要闪到一边。要是莱拉克的手稍微松开一下,那支箭就会直向他射来。但女神保佑,莱拉克的手还是很稳。
“所以我说,让你把它放下来。”那男子平静地说,语气轻松得就好像在闲聊。
“可是——”
“我说了,放下。”
莱拉克一脸的不情愿,但他还是缓缓地放下手,让紧绷的弓弦松弛下来。他没有把弓挂到肩膀上,而是拿在手里,就像是等待着再次使用的机会。男子转向罗尔夫,抱歉地说:“对不起,小家伙,戴利恩他有点,呃,神经质。他没有吓着你吧?”
罗尔夫摇摇头:“没关系。”
“我是安奈林·霍西尔,戴利恩的大师,你是……?”
“我的名字是罗尔夫·霍华德。”一想到这个吊儿郎当的人居然也是个术士,罗尔夫才连忙加上一句,“大人。”
让罗尔夫有些吃惊,霍西尔居然没有对他的名字表示出任何疑惑,甚至惊讶之情。“罗尔夫是吧?看来你是戴利恩的朋友咯?”一旁的莱拉克正要开口反驳,但霍西尔摆摆手,“看在女神的份上,戴利恩,这就是你招待朋友的方法?人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看望你,你好歹也得请人家进去坐一坐,休息一下才是啊。怎么样,小狐狸?进来坐一坐?”
霍西尔看着罗尔夫,罗尔夫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问自己话。他瞄了一眼莱拉克,后者还是一脸不情愿。“谢谢您的邀请,可是——”
“来吧,我以前还从没有过机会跟戴利恩的朋友好好聊一聊呢。”
霍西尔已经把门打开了,罗尔夫也不好意思再拒绝。这座小屋的内部布局和水车小屋没什么太区别,但绝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屋内放眼能及的地方,没有一处都干净整齐的。报纸和酒瓶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堆满了许久未洗的盘子。霍西尔的黄色术士斗篷就随意地搭在沙发上,看起来已经在那里好一段时间了。奥斯温总是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所以罗尔夫也以为所有的术士也都是像他的大师那样爱好整洁,但没想到霍西尔却是这么一个例外。
大概是连霍西尔自己也注意到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段时间有点忙,没怎么打扫,屋子里有点乱,不要介意啊。”
莱拉克冷笑了一声,罗尔夫觉得有些尴尬:“没关系,我一、一点也不介意,大人。”
“坐下吧,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只有麦酒。”霍西尔抓起斗篷一手甩开,又扫掉沙发上的报纸,坐了下来。他倒了杯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罗尔夫。“我知道他们怎么告诉你的,十六岁,对吧?不过我实在看不出来十六岁和十三岁有什么区别。”
“我十一岁,大人。”罗尔夫小声地说。
“十一岁,哦哦,十一岁和十六岁也没什么差别。”霍西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吧,给戴利恩的朋友干杯!我保证,喝完这一杯以后你就不会再对清水感兴趣了。”
但罗尔夫可没那么确定。他犹豫地看着杯子里的澄黄色液体,又看了看莱拉克。莱拉克已经把弓收好了,刚刚在距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谢谢,但我不喝麦酒。”
“我们这位嘴刁的小少爷只喝葡萄酒。”霍西尔怂恿罗尔夫,“来吧,小狐狸,你们不是很勇敢吗?”他已经把自己的那杯喝得一滴不剩,正在给自己倒第二杯。
罗尔夫只好端起杯子,小小地尝了一口。他不喜欢那种味道。刚一喝下去,他的舌头就反射性地把酒往外推,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把它咽了下去。“怎么样?这酒还不错吧?虽然算不上是最好的。不过格兰德这地方就是这样,最多的东西就是奶酪,面粉还有术士学徒。”霍西尔笑了起来,一口气喝完自己杯里的酒。“说起来,你也真算是大胆,居然跑来这里——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有的人不像我们这样好客,特别是对于陌生的人类。”
“我知道。”罗尔夫说,偷偷地把杯子放下,“上一次就是戴利恩帮忙替我解了围。”
“有这回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霍西尔有些责怪地望向莱拉克。
“因为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莱拉克说,“他路过的时候碰到了康纳,康纳想要找他的麻烦,而我又恰好在附近,就是这样而已。”
“原来是康纳。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大师了吗,罗尔夫?”
“我说了,大师说不要管他。”
“非常明智的决定。”霍西尔第三次把杯子斟满,“对了,你的其他朋友呢?他们也和你一起来了吗?如果是的话,还是赶紧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吧。康纳那一群人总是在到处乱逛。”
“嗯……我没有其他朋友,霍西尔大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霍西尔停下了动作。“没有?”
“是的,霍西尔大人。我的大师和我住的地方不像这里,那里就只有我们一家。”
“只有你们一家?”霍西尔皱起了眉头,“等等,你们住的屋子,该不会是在一条小溪边上,而且还带着水车吧?”
“是的——”
“啊哈!你是罗迪的学徒!”霍西尔突然叫了起来,随后哈哈大笑,“女神!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对吧,你的大师是索罗尔德·奥斯温?”
莱拉克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罗尔夫比他更惊讶。“霍西尔大人,您认识奥斯温大师?”
“何止是认识,还在当学徒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修炼了。通过考核之后,我们又当了将近十年的搭档,一直到十二年前才分开的。他最近还好吧?”
罗尔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也是才认识奥斯温没多久。“奥斯温大师很好。”
霍西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他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六七年前我才重新听到他的消息。那个家伙,一直都神神秘秘的样子,就好像总是在——”他的话被一阵敲打玻璃的声音打断,莱拉克警惕地站了起来。“放轻松,戴利恩,只是送信的。”霍西尔说着,打开窗户。一只大渡鸦飞了进来,落在了茶几上。它的一条腿上绑着一个铁环,铁环上刻着术士公会的标记,另一条腿上则绑着一只粉红色的信封。
莱拉克嘲讽地笑了一声,戏谑地问道:“怎么样?这回又是谁呢?玛丽·卢?丽塔·弗格?抑或是安吉拉·普兰特?”
霍西尔没有答话,从渡鸦脚下解下了信封。渡鸦抬头看着他,就好像在催他快点读信。霍西尔匆匆地把信读了一遍。“什么?现在?”他低呼一声,看看渡鸦,然后拿着信跑开了。罗尔夫看向莱拉克,但莱拉克什么都没说,只是耸耸肩膀。很快地,霍西尔又回来了。他把信重新绑到渡鸦的腿上。渡鸦就像一只黑色的箭,一下子冲出了窗户。“好啦,刚才我们说到哪儿来着?”他转向罗尔夫,就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您刚刚说到奥斯温大师——”
“那封信是谁写的?”莱拉克问。
“没有谁。我——”
“那是公会的渡鸦。是发生什么事了?”
霍西尔摆摆手:“你想太多了,戴利恩。不过既然你说起来了,今晚我要到镇上去一趟,要明天早上才回来……或者明天下午或者晚上。你能够照顾自己,对吧?要不今晚你就和罗尔夫一起——”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能照顾自己。”莱拉克冷冷地说,“不过我猜你现在大概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今晚的事情?”
“还是你了解我,戴利恩。真抱歉哪,罗尔夫,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再聊吧。对了,记得告诉罗迪,看看什么时候一起到镇上去吃个饭什么的,我们四个人。”
“我会转告的,霍西尔大人。”
“谢了,我猜罗迪他一定也会很吃惊的。呃……”
“走吧,我送你回去。”莱拉克对罗尔夫说。
罗尔夫向霍西尔道别,和莱拉克一起出了小屋。他们走进木屋后的树林,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莱拉克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走着,好像很急着想要摆脱罗尔夫,让罗尔夫觉得很别扭。现在我能理解格罗西了。他清了清喉咙,问:“霍西尔大人是有什么事要到镇上去吗?”
“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莱拉克说。
“他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好像有点……尴尬。”
莱拉克冷笑了一下,嘲讽地说:“尴尬?不,他才不会尴尬,他可是等了这个机会好久。”
“霍西尔大人真的是你的大师吗?”罗尔夫怀疑地问。这至少从莱拉克对待霍西尔的态度里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是我的大师。有什么问题吗?”莱拉克停下了脚步,转向罗尔夫,气势汹汹地问。罗尔夫连忙摇头。“很好,霍西尔是我的大师。”他又重复了一次。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溪边,莱拉克伸手往溪对岸的山上一指。“我就送你到这儿。顺着这条小溪往上走,你就能回去了。”
“我知道怎么回去。”罗尔夫说,“但现在还这么早,我——”
“随你的便。”莱拉克耸耸肩膀,转过身去,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始摆弄起他的弓箭来。
我就有那么讨人厌吗?罗尔夫忍不住纳闷。他在莱拉克身边坐下,伸手拨弄了几下冰凉刺骨的溪水。“戴利恩——”
“莱拉克。”
“好吧,莱拉克。”罗尔夫妥协地说。看来他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名字。“我来了两次,可每次你们这里总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莱拉克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这几天镇上有集市,他们去凑热闹了。平时的话,就在这山里乱逛,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他们的大师也不管他们,整天在其他地方胡混。”
“噢,这样。”罗尔夫很高兴自己的问话终于让莱拉克有了一些反应,也更加努力地想着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聊。该说什么呢?他看见莱拉克正在摆弄着那把弓,便说:“你的弓看起来很不错。”
他也不算是在奉承,因为那把弓确实是很不错。没有过多的花纹和装饰,整体看起来简单朴素,粗犷之中却又处处流露着工匠的精致。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一定年代了,但显然它的主人把它保养得非常好,就连最细小的末端也丝毫没有损坏的痕迹。
“最优质的紫杉木,筋鞣的弓弦,无论多厚的皮夹也可以射穿,只要你瞄得够准。”莱拉克骄傲地说,就好像罗尔夫夸的不是他的弓而是他本人。这是罗尔夫自认识他以来他说过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
“好厉害!”罗尔夫赞叹地说,虽然他不太明白莱拉克说的话,“你可以示范一下吗?比如说射只鸟或者松鼠什么的?”
“不可以。”莱拉克的语气一下又降到了冰点。他的脸色看起来就像刚才罗尔夫让他杀的不是松鼠而是人。
“对不起。”罗尔夫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着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可以做。”
“觉得无聊的话就回去吧,我不介意的。”
但罗尔夫不想要回去。现在这个时候,奥斯温应该是在准备晚餐,搞不好会要他帮忙打下手。和格罗西聊天也是同样的无所事事,他也不想要再练习什么切断或者感知了……突然,罗尔夫有了主意。“莱拉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他问。莱拉克没有回答,他也就当成是默许了。“最近我在学习怎么样感受‘法’——”
“你是说感知。”
“是的,感知……所以我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法’的事情。”
“那就多花些时间看书。”
“我看了不少,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呢,该怎么做才能感知到它?”
“怎么做?”莱拉克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我还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
“那你是怎么样……?”
莱拉克想了想,说:“可能是法术天赋的关系。从我能记事开始,我就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但只是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晰。直到后来,”他停顿了一下,“直到我成为霍西尔的学徒,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那感觉才慢慢变得锐利起来。不过即使没有术士的教导,一般龙族的人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冥思练习之后,也能够感知‘法’的存在,不过他们不能利用它来施术。”
原来这就是法术天赋。“那它究竟是怎么样的?”罗尔夫连忙追问,“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感知到它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点我没法跟你说。”莱拉克说,“照我大师说的说法,”他叹了口气,“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
“还有这回事?”罗尔夫很是惊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就像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温度下,有人会觉得很冷,而有人会觉得很热。而且,不同东西的‘法’也是不同的。”
“可这个世界不都是由同一样的东西组成的吗?”
“没错,万事万物皆以‘法’为源,但你刚才谈的是感觉。不同的东西给人不同的感觉,我们就是籍由它们之间的区别把它们区分开来的,不是吗?”
“好吧,我好像有些懂了。”罗尔夫说,但其实他一点也不懂。
莱拉克不咸不淡地说:“很抱歉,我不是很擅长解释问题。”他又开始摆弄起那把弓来。“还有,如果你那位偷偷摸摸躲在后面树林里的伙伴肯出来打声招呼的话,我也会不胜感激的。”
躲在树林里?罗尔夫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已经听见了格罗西那把破嗓门:“什么叫偷偷摸摸!你才是偷偷摸摸!我只不过是想要确保你不会对罗尔夫做什么事情!”
“别胡说,格罗西,莱拉克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上次不也是他救了你吗?”
“莱拉克,那不是女孩子的名字吗?”格罗西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是个女孩子?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罗尔夫正要呵斥格罗西,但莱拉克开口了,而且听起来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是啊,女孩子的名字,很花哨但也很漂亮的名字,而且比‘格罗西’什么的要好听多了。”
“你!”格罗西气得浑身直颤抖,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它飞到罗尔夫面前,忽上忽下地摇晃着身体。“我就跟你说过这个名字不好!连那个家伙也笑我!不行不行!我要改名字!”
“谁叫你取笑人家在先啊。”罗尔夫咕哝。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好!”
“别在这里嚷嚷。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格罗西往后缩了缩,声音也立刻低了下去:“记得记得,我怎么会忘记?我、我不是故意的啦,是大师要我来找你的。他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叫你回去吃饭呢!”
“我的大师大概已经到镇上去了,我也该回去了。”莱拉克说,“康纳那些家伙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他们是不会再镇上待到天黑的。”
“就是就是!”格罗西立刻附和道,“要是你再碰到那个叫康纳的混蛋你可怎么办?我可是没办法帮你哦!”
“你只要不坏事就已经算是帮了我大忙了。”罗尔夫说,一把抓住没有丝毫防备的格罗西,“还有,闭上你的大嘴巴!不然我就要把你关起来了。”他转向莱拉克,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但我得先回去了。”
“这没什么可抱歉的。”莱拉克叹气,“我们终究还得再见一次面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