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蕾月,天气一下子就变得热了起来。照理来说,位于北方的格兰德应该比位于南方的都城要更凉快一些,但罗尔夫却感觉现在的格兰德甚至比滞月中旬的都城还要更热。山间没有一点风,整个世界就像都静止了一般。就算躺在小溪边上一动不动,他还是在不停地冒汗。听着溪流的声音,看着头顶那些纹丝不动的叶子,他感觉昏昏欲睡,没有一点精神。他的术士斗篷被随意地扔在一边的地上,上面放着还没动过的午餐。炎热的天气就像一把大锤子,一下子就把人打散了架。罗尔夫试着集中精神,但那就像用手盛水,刚一捧起来它就又漏了出去。现在的他就连切断也做不到,更别说感知了。而越做不到,他就烦躁;越烦躁,他就越做不到。
自从那天的事情之后,罗尔夫就一直很烦躁。莱奥诺尔跟着泰勒去了太阳城,逼迫着罗尔夫不得不和奥斯温一起回到山上。奥斯温总是板着脸,很少说话,情绪处在随时都可能爆发的边缘。罗尔夫不敢惹他,更不想要搭理他,甚至不想要见到他。两人只要一见面,空气中就像弥漫着火药的气味,但幸运的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人点燃导火线。
“他的身上有你的影子。”泰勒说,“他的血管里流的是你的血。”但这不可能是真的,就连奥斯温自己也否认了,一定是泰勒弄错了——真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些事情又要怎么解释呢?为什么奥斯温要特地到峡谷城来找他?他显然知道不少关于罗尔夫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既然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我,为什么他那时候还要把我……不,他不可能是!想到最后,就连罗尔夫自己也糊涂了。人们之所以相信是因为想要相信,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不想要相信,那么现在的他又算是哪一种呢?
他瞄了一眼旁边的术士斗篷,叹了口气,坐起身,拿起三明治吃了起来。为了减少见面的时间,这些天来罗尔夫都是带着午餐出门,一直在树林里晃到傍晚天黑了才回去。而每天回到水车小屋在紧张的氛围中匆匆吃完晚餐后,罗尔夫便把自己关进房间,留下奥斯温一个人在客厅看书。如果是以前,做这样的事肯定是会被教训的。但现在奥斯温却什么都不说,任由罗尔夫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罗尔夫也说不上来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是偶尔会感觉到一阵失落在心头一闪而过。
“啊!你在吃东西了!”格罗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如雷贯耳。每次他吃午餐的时候,聒噪鸟总会很神秘地出现在他身边。“今天有什么可以分给我的吗?”它落在罗尔夫面前,期待地看着他。
看着格罗西那张让人生厌的橘红色大嘴巴,罗尔夫有种想要把它扯烂撕碎的冲动。“要吃的话就自己去找。”他冷冷地说,咬了一口三明治。
“哎呦!别这样嘛!我们不是朋友吗?有好东西的话就该和朋友一起分享啊,来嘛来嘛,不要那么小气啦!”罗尔夫拗不过它,只好把菜叶抽了出来,丢到地上。格罗西低头看看菜叶,然后又抬头看看罗尔夫。“蔬菜!”它失望地叫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的吗?只有蔬菜!”
“反正你也是不吃肉的。”罗尔夫粗鲁地说。
格罗西闷哼了一声,但还是低头啄起了菜叶。罗尔夫很快地吃完了三明治,喝了几口溪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喂,你要去哪里呀?”格罗西问着,咽下一大口菜叶。
“就随便走一走。”
“可别像上一回那样走得太远哦。”格罗西说,“我才不要每次都替你解决那些你自己惹上身的麻烦,我又不是你的保镖。”
罗尔夫被惹恼了,连日来积累的怒气终于在格罗西的挑衅下达到了顶峰。它算是什么家伙,一只早就死掉的聒噪鸟,居然还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教训人!“你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说,别忘了上一回你差点闯了多大的祸!”聒噪鸟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扔下嘴边的叶子飞到罗尔夫面前,“你以为我喜欢做你的保姆啊!如果不是罗迪他——”
终于,导火索被点燃了,罗尔夫的怒气爆发了。他一把抓住格罗西,紧紧地攥在手里。“你给我闭嘴!”他不是我父亲!他不是!
格罗西拼命地挣扎,扭动着身体,用喙啄罗尔夫。“放手啊笨蛋!”它扯着嗓子喊,“我透不上气了!”
但罗尔夫没有理会它。怒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着,他的理智被挤到了角落。他没再听清楚格罗西叫的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它的叫声正变得越来越小。就像在练习切断的时候一样,世界中的其他东西都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他的怒火,还有格罗西那张讨厌的大嘴巴。他把全部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个让人恼火的绿色毛球上,只想要用力地握着它,直到把它的最后一根骨头挤碎,温热、鲜红的血液沾满自己的双手……
他打了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女神在上,我这是在干什么!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格罗西往地上一扔,开始往裤子上拼命地擦手。他想要检查一下格罗西是不是还好,但又担心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一不小心捏坏了它而不敢靠近,只能紧张地站在远处盯着它。还好,格罗西动了一下。罗尔夫松了一口气,但心还是在狂跳个不停。我怎么会想要做这样的事情?他摇摇头,想要向格罗西道歉,但却觉得太别扭说不出口。反正这事情也是它挑起来的。“你、你刚才说什么?”他不自然地说,“我没听清楚。”
“我、我说瀑布……”格罗西大喘着气说,“那是一个很、很大的瀑布。就在、这个山谷,沿着这条河,一直、一直往山上走,就能看到了。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瀑布,很高、很高,很漂亮、很漂亮。你别着急,等、等一等。”它勉强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我……等一等,好难受……”
看着格罗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罗尔夫更内疚了。虽然它已经死了,但它还是能感觉到疼痛。他走近几步蹲下,向格罗西伸出手,但格罗西警觉地往后缩了一缩。“你、你又要干嘛?”它紧张地问。
“得了,你不是要带我去看那个瀑布吗?别耽误时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了我?你刚才分明是想杀了我!”
虽然这么说着,但格罗西还是跳上了罗尔夫的手掌,罗尔夫把它捧起来,抓起地上的斗篷披在身上。“是哪个方向?”罗尔夫问它。格罗西把头往左边一甩,然后罗尔夫便沿着它指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格罗西很少有地一声不哼,蜷缩着身子,微微地发抖,很显然还没恢复过来。是受伤了吗?罗尔夫担心地看着它。女神在上,我怎么会想要杀死它?他不太确定魂体生物会不会受伤,但要是它真的受伤了,是不是该把它带回去给奥斯温检查一下比较好?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打闹的声音。罗尔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只见在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几个****着上身的龙族男孩正在用木剑相互击打对方,身上布满了一条条被剑击中留下的红痕。他们的衣服就随意地挂在旁边的树枝上,和他们的黄色斗篷放在一起。罗尔夫认出了康纳,这会儿他正双手持剑,用力地向他的对手劈去。他的对手挡下了这一击,但无奈康纳的力度太大,他最后还是摔在了地上。“投降!”他喊道。但康纳就像没听见一样,还在继续攻击,眼睛里闪烁着野蛮的光芒。
罗尔夫悄悄地走开,没有惊动他们。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不想要惹麻烦。继续走了一会儿,格罗西慢慢地恢复了精神,又开始活蹦乱跳起来。这时候,罗尔夫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四周。小溪两侧的山坡,现在已经成了陡峭的山壁,灰黑色的岩石上光秃秃的,只在最顶端长着墨绿色的植物。小溪变成了河流,原本缓缓而流的水流也变得越来越湍急,在河湾处猛烈地冲击着岸边的石块,翻出一朵朵雪白的水花。远处,低沉的隆隆声在山谷里回荡着。
“听到了没?”格罗西跳上罗尔夫的肩膀,“那就是瀑布的声音,听到了吗?”
罗尔夫点点头。地面开始变得泥泞,四周的炎热似乎在慢慢散去,空气中充满了水的气味。隆隆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就像战鼓一样催促着他,鼓动着他。罗尔夫忍不住跑了起来,把格罗西抛在了后面。格罗西大叫着,但它的声音很快就被流水声遮盖了。罗尔夫拐了一个弯,一条银白色的长丝带展现在他眼前。水流优雅而流畅地跃入空中,一泻而下,欢叫着,咆哮着,裂成千千万万的碎片。水花溅到空中弥散开来,像一层薄纱般笼罩着整个山谷。
真美。远远地看去时,罗尔夫为它的美所折服;而终于来到它身边之后,他又因为它的雄伟而肃然起敬。赞美造物主。不知怎地,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到上面去看看,说不定从上面往下看这瀑布又会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多想,他开始手脚并用地踩着峭壁上突出的石块往上爬。
“喂喂!你要干什么啊!”格罗西惊恐地叫道。
罗尔夫没有理会它,现在他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攀爬上。这峭壁上的石头都被水雾打湿了,再加上长期收到水流的冲刷,变得十分光滑,稍不注意就又可能滑脱手而掉下去。以前在都城的时候,他也试过翻墙到花园外面去,但因为墙壁太光滑而他的年纪又小,根本就爬不上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爬上去的!他抬头看去,无数水珠反射的阳光照得他有些眼花。他闭上眼睛。我一定能爬上去!
“你给我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格罗西飞到了他的耳边,拼命地用翅膀扇他的脸,“住手!你会摔下去的!”
“走开!”罗尔夫想要把它赶走,但又不敢松开手。“你挡着我了!”
“那就快点下去!难道你还要等着什么时候摔下去吗!”
“我会摔下去也是因为你挡着我的路!”罗尔夫朝它大吼,但大部分的声音都被隆隆的水声所掩盖。“你给我让开!”
大概是对刚才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辜,也或许是罗尔夫真的太凶,总之格罗西没有再坚持,急急忙忙地让开了。罗尔夫定定神,不自觉中建立起了那空白的场景。格罗西消失了,瀑布也消失了,现在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一面峭壁,那面他无论如何都要翻过去的墙。他专心致志地往上怕,不再理会和担心那潮湿的石面,反而比刚才更顺利了。但越往上爬,崖壁就越陡峭,松软的泥土越来越多,可以用来抓踩的石块越来越少。但处于切断状态中的罗尔夫没有感觉到一丝紧张。他瞥见旁边一根长满了棕色叶子的藤蔓,便一手抓着石块,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去够。
哗哗的落水驱动着空气,形成了阵阵强风,扬起了罗尔夫的斗篷,吹动着藤蔓。罗尔夫耐心地等待着,挪动脚的位置好让自己更靠近一些,却不小心滑了一下。一瞬间,空白的场景破碎了,恐惧的感觉蜂拥而至。他一下子扑了过去,胡乱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藤蔓,感觉心脏扑通直跳。他向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又想起刚才的意外,不禁后怕起来,感觉手脚发软,使不上劲。
但既然都已经爬到这里了,为什么不把它爬完呢?而且再从这里爬下去的话可能还更危险。罗尔夫紧紧地抓着藤蔓,靠在石壁上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气来再继续往上爬。粗壮的藤蔓可以轻而易举地承担他的体重,但它那粗糙的表面却时不时地会划破他的手掌。罗尔夫咬着牙,忍耐着割伤和手臂的酸痛,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去。等他终于爬到峭壁顶端,他的手心已经是一片通红,火辣辣地痛,两条胳膊也是累得举不起来——但成就感让他忘记了疲惫和疼痛。我……我做到了。顾不上歇一口气,罗尔夫就爬上瀑布口边上的一块大石头向下看去。水流呼啸着往下冲,溅起的水花漂浮在半空中。
“小心一点!”格罗西远远地叫道。它躲在后面的树丛里,根本就不敢靠近。“要是掉下去可就糟糕啦!”
“胆小鬼!”罗尔夫不屑地咕哝了一句。他向河流上游的方向望去,只见它随着山谷的形状蜿蜒而上,就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那么,还要在更高的地方吗?”他自言自语般说着。
“是这样没错。”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把熟悉而又令人生厌的声音。罗尔夫回头,毫无意外地发现那是文森特·康纳。康纳已经穿上了衬衣,但并没有扣扣子,左手抓着术士斗篷,右手仍然握着那么木剑。“你好呀,人类小子。”他轻松地说,晃悠着走近罗尔夫。“你好像很吃惊的样子。老实说,我也有点吃惊的,没想到你也会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地方,够清静的,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滚开!你敢碰他一下我就要你好看!”格罗西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挡在罗尔夫和康纳之间,拼命地扇着翅膀。罗尔夫愣了。没想到胆小怕事的格罗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康纳冷笑了一下:“你要是不出来,我还真差点就忘了还有个聒噪的小跟班。”
“笑得那么恶心干嘛!我警告你别过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放心,我不会跟聒噪鸟客气的,不过有人可是很想跟你客气一下。对吧,杜格尔?”
康纳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狺狺低吼,一头身形壮硕的黄色大狗走了出来。它的嘴半张着,吐着舌头,露出一口参齐不齐的利齿,看得罗尔夫浑身毛发直竖。大狗走到康纳身边,抬起头拱了拱主人的手臂,然后把那颗大脑袋转向了罗尔夫,死死地盯着他,开始一步一步靠近。罗尔夫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却猛想起身后就是悬崖,根本就无路可逃。眼见大狗慢慢逼近,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办法都想不到。
大狗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稍稍匍低身子,然后猛地一跃。罗尔夫叫了一声,本能地伸出手就要把它挡开。但大狗并不是向他扑来,而是跳到了空中,朝格罗西张开了嘴。“格罗西快躲开!”罗尔夫喊道。格罗西慌慌张张地拍着翅膀,好不容易才在大狗嘴巴紧紧合上前的一瞬间逃开了。大狗落回到地上,转着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格罗西,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声。“该死的,康纳!”罗尔夫朝康纳大叫,“让它住手!”
康纳耸耸肩膀:“你自己去啊。”
大狗又一次扑向格罗西,要掉了它几根羽毛。“干嘛干嘛!你这个粗鲁的家伙!”格罗西大叫道,“想要谋杀吗?”眼见大狗准备发动下一次的攻击,罗尔夫喊了一声“住手”便向它扑去,用自己的身体把大狗压倒在地。大狗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罗尔夫的压制下挣脱出来。它回头对着罗尔夫的手就是一口,罗尔夫连忙缩回了手。大狗趁着这个机会,从罗尔夫身下爬了起来,追逐着格罗西向树林的方向跑去。
“真是一场让人印象深刻的战斗啊。”康纳说。
罗尔夫从地上爬起来,试着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瀑布很漂亮,对吧?我们都叫它勇者之瀑。很久以前,这里是考验术士学徒的地方。那些敢从这里跳下去还能够活着回到岸上的人才算是合格的学徒,而那些不敢跳的或者说死了的只能是失败者。”康纳说着,露出了一个让罗尔夫不寒而栗的笑容。“话说回来,你知道狐狸掉下瀑布会是个什么样子吗?”
罗尔夫握紧了拳头。他绝对不能在这种人面前示弱。“我不知道。”他冷冷地回答。
“真巧,我也是。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康纳突然举起了手里的木剑,罗尔夫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体。但那剑并没有向他刺来。康纳把它翻转过来,剑尖朝下地插在地上。脚底下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振动。罗尔夫正疑惑,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开始急速向下坠去。当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瀑布的水流抓住了他,冲击着他的身体。罗尔夫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它带领自己向着崖底直冲而下。
潺潺流水声中,那把神秘的女声又一次出现了。呼唤我!她焦急地对罗尔夫喊着。让我来帮助你!呼唤我!呼唤我——
一声巨响截断了她的叫声。罗尔夫重重地摔在了水面上,一下子晕了过去,但随后紧接而来的那种包围全身的凉意又让他立即清醒了过来。他的身体在急速的湍流前就像狂风中的柳絮一样不受控制,瀑布的水流将他一次又一次冲到河底。罗尔夫胡乱地划动着手脚,试图从这股压力下逃脱出来。但此刻的流水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牢,白色的水花气泡犹如一道道牢不可破的铁栏。
呼唤我!女人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在朦胧的水底显得尤为刺耳。快点!罗尔夫!集中注意力!你能想起来的!快点,不然要来不及了!呼唤我!
但罗尔夫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想要想起来。现在的他只想要空气,只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而这座无形的牢笼正在不停地挤压着他。每一次的挣扎都只能让身体变得更加沉重,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逃不出去。一想到自己就要葬身此地而兰迪留给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那股怒火以及对康纳的恨意就升腾了起来。我不能死在这来!罗尔夫用力地一蹬脚,踩到了什么结实的东西。借助着这股推力,他冲破了水流组成的笼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捂着他口鼻的无形压力消失了。罗尔夫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吸气,他的身体就又陷了回去。水灌进了喉咙,呛进了气管,气体化作一连串气泡从他嘴里冒出,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冰冷的利箭刺穿胸膛。你不能死在这里!快动起来!那女人尖叫着。快点!游起来!呼唤我的名号!
罗尔夫用尽最大努力尝试着活动手脚,但它们却不听使唤,沉重得就像灌了铅。仿佛是被乌云笼罩了一般,四周的一切变得暗淡起来,唯独只剩头顶的那片光亮,而它也正在离罗尔夫越来越远。就连那女人的尖叫声也在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有……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不能……他死死地抓着这个念头,就好像它能够把他救出去似的。但随着黑暗的降临,它也在水流的冲击下散了架,抛下他孤身一人。也就是在此刻,罗尔夫终于意识到死亡已经不可避免地降临了。
一旦放弃了坚持,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他不再恐惧,只感觉到轻松,还有一股淡淡的伤感。他永远也没法完成兰迪交付给他的事情了,但他接受了这个事实。过往的事情,那些他记得的或是不记得的,想要记住或是想要忘记的,全都在他脑中一一浮现,他仿佛又活了一遍。他看见了多威克和兰迪。他们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而不是像出现在噩梦中的时候那样浑身是血——多威克穿着那件他平日常穿的有紫色刺绣的白色外套,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兰迪的腰间别着一把剑,正在向他招手。在他们身后,白色柔光流淌着。
罗尔夫想要哭。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任性的小孩子,只想要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他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想要和父亲和兰迪说,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这段时间来他受过的苦。只有他们才会明白他的感受。但他触碰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除非他和他们一起走进那白光之中……
不!不可以!女人的尖叫刺穿了这片静谧。停下来!不可以到那里去!你不能死!听我说,罗尔夫,呼唤我的名号让我来帮你!看在女神的份上,不要过去!快住手!
但一切已经晚了。罗尔夫踏入了白光之中。
他浑身发抖地站着,不知所措。四周只有一片茫茫的亮白色,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什么也没有。只有柔和却又足以刺痛眼睛的白光。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或是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胸膛里的某个部位正隐隐作痛,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逐渐加重。罗尔夫强迫自己移动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颤抖愈发严重,以至于最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艰难地稳住自己不倒下去。但这虚无仍然在贪婪地吸取着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力量。
“好久不见了,罗尔夫。”
罗尔夫抬起头,只见前面正站着一个龙族老人。他留着白色的长发,身穿白色的长袍,和四周的环境十分相称。“这里……是什么地方?”罗尔夫低声问那老人,声音嘶哑而粗糙。一张开嘴,他就感觉胸膛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勾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我、我记得,那时候……”
“快要被淹死了?哦,是的,我也记得。”老人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罗尔夫瞪大了眼睛。“我……我已经死了?”
“你觉得自己死了?”
“那,我还没死?”
“你觉得自己还没死?”
“我不明白,”罗尔夫皱起了眉头,“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这个问题的答案,孩子,取决于你怎样区别生和死。”
罗尔夫有些糊涂了。每提出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另一个问题。“我……”他摇摇头,试图理清思绪。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这个人……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把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握紧然后松开,感受着他们的存在。它们是那么的真实,他想。但罗尔夫知道,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不要再浪费时间穷思竭虑了,你要找的答案在这里。”
老人向旁边挪了一步,一扇门出现了。那是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双扉木门,没有任何墙壁的支撑,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但罗尔夫明显能感觉到它正散发着一股力量牵引着自己向它靠近。他服从了它,一步一步地走近。就在他伸出颤抖的手正要拉下门把时,那股气息变了,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和危险,让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就逃。但与其同时,那股吸引力并没有消失,仍然在牵拉着他,呼唤着他。两者交互交织,让他的手在动和不动之间犹豫着。“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罗尔夫喘息着问。
“一份礼物。离开这里的路。”
“离开这里……去哪里?”
“这有关系吗?你害怕了吗,罗尔夫?你能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吗?死亡?”但罗尔夫只是摇摇头,盯着这扇奇怪的门,试图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你不相信我?”
罗尔夫转向老人,两人四目相投。一刹那,他认出了那双闪烁着狡黠的灰眼睛。“我——”他的话戛然而止,感觉就像是喉咙突然哽住了一般,熟悉的感觉转瞬而逝。老人扬起了眉毛。“我不认识你。”罗尔夫最后说。
“但我认识你。”老人说。
“我们……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吗?”
老人温和地笑了一下,第一次给了罗尔夫一个确切的答案:“是的,孩子。而且如果没有意外,将来应该还会再见的。”
罗尔夫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奇怪的老人,一直想到脑袋开始发痛也还是没能想起来。如果真的见过面,他是绝不会忘记的。那么说,那个老人在说谎?“你究竟是谁?”罗尔夫厉声问道,随后咳嗽了起来。他感觉胸口堵得发慌,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压着。
“一个守护者。”老人回答,“替你看守着你父亲留给你的礼物。”
“我父亲!”罗尔夫失声叫了出来。多威克的影像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刻,马上就被另一个人的所取代。不!他不是!他不可能是!他恼怒地把那人赶出脑海。“你、你认识我父亲?”他一边咳嗽着一边问,“他是谁?”
“在死亡面前你所关心的就只有这个吗?真相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
“我想要知道。”罗尔夫停顿了一下,感觉嘴巴里都是血的味道,“我需要知道。”
“不,你不需要。”老人的微笑显得有些伤感,“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当然的。”
“但你并不打算这么做。”罗尔夫冷冷地说。他已经厌烦了老人的这种故弄玄虚。
“不,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点你比我要更清楚,不是吗?”罗尔夫闷哼了一声,强压下一阵咳嗽。“我会告诉你的,但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样——真相,或者是活下去的机会。”老人看了看那扇门。“这并没有对或错,恰当或不恰当之分,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作出决定吧。”
真相,好一个诱人的词,也是一直以来推动着罗尔夫前进的动力。他想要知道龙族的君王为什么要收养一个人类孤儿,想要知道多威克死亡的真相,想要知道兰迪为什么要作出那么无谓的牺牲,想要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想要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他并不畏惧死亡,至少他认为自己不畏惧——可是活下去……时间已经不多了,罗尔夫感觉到呼吸越发艰难,两条腿软绵绵的,浑身又湿又冷。“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他艰难地说。
“用钥匙打开那扇门,然后走出去。”
老人向上指去。罗尔夫抬起头,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在他们的头顶上,漂浮着一片厚重的黑云。成千上万把钥匙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而掉下来。“你要找的就在那里,其中一把就是。记住,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因为刚才我们的闲聊,现在你大概还剩下……”他把表放回到口袋里。“算了吧。祝你好运,罗尔夫·霍华德,希望我们下次的见面会更加顺利,如果还有见面的机会的话。”老人的声音渐渐淡去,他的身体开始和背景的白光融为一体。
别走!等一等!至少先告诉我哪一把才是!罗尔夫朝老人大喊,但发出的却只有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咳嗽。老人在虚无中消失了,头顶的钥匙开始像雨滴一样往下落,砸得罗尔夫措手不及。一下子,地上堆起来的钥匙就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
没有丝毫犹豫,罗尔夫开始行动。他费劲地把脚抽出来,踩在钥匙上面,免得自己被埋在里面。但这么做也只是白费功夫,因为不一会儿功夫钥匙就又把他的脚给埋了。他咒骂了一声,然后又是一阵咳嗽。他感觉脑袋晕晕乎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旋转,脚下一个不稳,撞在了门上。他闭上眼睛,身体靠在木门上,大喘着气,手紧紧地抓着门把。不可以!我不可以……罗尔夫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抓起脚边的钥匙就往锁孔里塞。他一连试了好多把,但没有一把能把门打开。
该死的!这根本不可能的!他恼怒地把钥匙扔出去。头顶的钥匙仍让在不停地往下落,已经没过了罗尔夫的小腿。他的心跳快如奔马,就像是要撕裂他的胸膛,眼前的事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以前每当他经历凶恶险境,总会有人在他身边帮助他脱离困境;但现在,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面对着这扇打不开的门还有数不清的钥匙,他不会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帮助,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比起以前并没有多大长进。无论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事情,到头来他还是那个只能依靠其他人的废物。
不……一定会有方法的,一定会有的!我会逃出去的!罗尔夫咬紧牙关,继续抓起钥匙一把一把地试。这个方法行不通,不可能试完所有的钥匙。思考永远比盲目的尝试要更有希望。想办法,快想!可他的脑筋就是转不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在变得越来越慢,有好几次他甚至就直接昏了过去,直到被钥匙砸醒。他把头往木门上撞了几下。醒过来!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现在是,是……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钥匙已经没过了膝盖,很快就会把他全部埋起来。在他淹死之前,他会先被这些钥匙活埋而死——不!我会找到方法的!我会逃出去的!我能逃出去!
突然,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罗尔夫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方向扑去,翻开层层钥匙。但什么也没有,无论他向下挖多深,他所看到的都只有一模一样、锈迹斑斑的钥匙。难道是幻觉吗?我已经开始发疯了?不,不能发疯。想,快点想!他紧紧地抱着脑袋,费劲地思考,回想着刚才和老人的对话。“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老人这么说过,“其中一把就是。”
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这两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但是他就只记得这两句。心才是最重要的,心,我的心……突然,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人把它故意塞进他脑袋中去的那样,罗尔夫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就是答案?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只能放手一搏了。罗尔夫随便捡起一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直到它压得他的手心生痛。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和这里的其他钥匙一样,但他相信它就是他想要找的。他知道它就是,正如他知道太阳东升西落这个道理——没有其他原因,它就是那把能带他离开这里的钥匙。他知道。心才是最重要。罗尔夫紧张地用颤抖的手把它插进了锁孔,然后转动它。
锁发出咔啦的清脆响声,然后时间停下了脚步,不断掉落的钥匙静静地悬在空中。成功了!兴奋之情从心底喷涌而出,罗尔夫直想要放声大笑。但事情还没完。他挣扎着把自己从钥匙堆里拉起来,握着把手,头抵着门扉。那股牵拉着他的力量和不祥的气息都还在,相交织成一阵温暖而有节律的脉动。父亲给我的礼物。罗尔夫站直身子,缓缓地转动门把,用仅剩的力气把门推开。
门后只有黑暗。和门外的白色相对,这里的黑暗也是那么空虚,但要更为深邃,仿佛要将一切吞没。罗尔夫强压下逃跑的冲动,向那黑暗伸出了手。突然,有什么东西转动了一下,一只眼球出现在黑暗中。它的虹膜犹如紫水晶,瞳孔则细如线。眼球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罗尔夫身上,瞳孔越发收紧。罗尔夫感觉一阵窒息,就像是被人突然紧紧地攥住了心脏。无数条纤细的触手从门后伸了出来,柔软而又充满力量,徐徐舞动着,慢慢地向他靠近。
罗尔夫被吓得怪叫了一声,一屁股摔在了硬币堆上,顾不上疼痛连忙转身就往后爬。触手追了上来,绕到了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走开!罗尔夫喊着,发疯了似地捡起钥匙就向它砸去。但它就像一条长着独眼的长蛇,左右摇晃着灵活地避开了。另一只触手缠上了他的右手,鳞片般的冰冷和光滑让罗尔夫心生厌恶。他想要把它扯开,却发现它已经和自己的手臂融成了一体。罗尔夫惊恐地放声尖叫起来。这时第三只触手来了,缠住了他的左手,再下一只缠住了他的躯干,然后是他的双腿,他的脖子。
整个过程中,独眼蛇一直都在看着。但直到罗尔夫被彻底制服,动弹不得以后,它才慢慢地靠近他,紫色的眼眸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有那么一瞬间,那只眼睛让罗尔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当独眼蛇仰起头向他冲来时恐惧占了上风,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但没有疼痛,也没有流血,唯一发生的变化就是空气变得黏稠得让人无法呼吸。罗尔夫费劲地睁开眼睛。独眼蛇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昏暗,一连串白色气泡不断冒出。然后,他感觉到了……生命。无数微小的生命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温暖而灿烂,像是壁炉中跳动的火星,像是太阳。它们就在他身边的水流中,在河底的石块中,在头顶的天空里,在岸边的草丛中,在他的身体里。它们无处不在。他就是它们,它们就是他。它们颤抖着,时而相互碰撞时而又稍稍分开。但无论如何,它们总还是一个整体。无数丝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交织成一张柔软而又密不通风的网,包绕着他,在他身边旋转……等待着他。
迟疑着,罗尔夫向它们伸出了手。轻微刺痛的感觉从指尖传遍了全身,然后四周的一切变得锐利起来。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打磨过一般,颜色更加鲜艳,细节也更加清晰。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股水流的流动,感觉到它们和河岸相碰撞时那一瞬间的爆发。生命进入了他的身体,他活了过来。他从来不曾像现在一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无数的太阳在他体内燃烧爆发,他的全身充满了力量。罗尔夫驱动这股力量,逼迫它离开自己的身体加入到周边的水流之中。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它离开他的身体,他感觉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窟窿,脆弱得只要稍加外力就会被压垮。他只能不断地吸取周边的能量,才能够勉强维持住自己。
一股水流包围了他,温柔地推动着他向上浮去。眼见头顶的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近,罗尔夫对空气的需要也就越急迫。他竭尽全力地驱动体内的力量,同时也吸收更多。终于,他的头部冲出了水面,温暖而湿润的空气再次进入他的肺。他咳嗽着,感觉喉咙和胸膛都在发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但他需要空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饥肠辘辘的人那样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着,直到他感觉到了身体下的坚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岸上。
他活了下来,但世界却变得黯淡了。它重重地压着他的后背,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把他踩成碎片。罗尔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感觉到了那股压力正在不断地榨取着他的最后一点生命。不,不可以!他急切地向生命的丝网伸出了手,把那点点金光和力量一同吸取到自己的身体中。一瞬间,世界又变得明亮了,生命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泥土的气味,水流声,沾在他身体上的点点水珠,微微颤抖着的青草。这一切都是他的,这张金光闪闪的网是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他的生命将永世长存,他的力量将永不匮乏。
住手,罗尔夫!你会害死你自己的!快停下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真切,仿佛此刻她就在罗尔夫身边,正对着他耳语。但罗尔夫选择无视她的劝告。他不能停下来,他的生命就连系于此,他需要这股力量。女人的声音渐渐从耳语变成的尖叫,撕裂着他的耳膜。他向世界敞开了自己,放任那力量冲入自己体内。女人的声音在灼热之中熔化消失,只留下轻微的嘶嘶声。
他任由自己的意识顺着这张网延伸出去,穿过片片树林,在山间飘漓游荡。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片树叶的纹理,能分辨出每一声鸟鸣是来自何处。这个世界在吸引着他,毫不吝啬地在他面前展现出了自己的全部。罗尔夫不想要放开这美妙的感觉,他只想要看得更多,听得更多,得到更多。力量在他体内激流回荡,蓄势待发;无数颗太阳在熊熊燃烧,快要将他融化。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要活着,想要更多的生命。他贪婪地啜饮着生命之源,把整个世界都囊入他的意识之中。
突然,一股力量莫名其妙地撞上了他的脸,一次又一次,打得他火辣辣地痛。一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他脑海里。“集中注意力听我说!”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切断外源!快点!”漂浮在光芒之中,罗尔夫透过层层包围自己的激流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不!我做不到!一想到要放手让这股力量离开而回到先前那种冷冰冰的状态,罗尔夫就下意识地让充满力量的激流把自己包围的更紧。“看在女神的份上!”那人咆哮起来,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无论你在哪里,顺着我的声音回来,放手让它走!该死的,罗尔夫,给我回来!难道你就这么不想要活下去吗!”
活下去。但什么是活的,什么是死的?罗尔夫打了个寒颤。一瞬间,阀门关上了,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黑点。他再也看不到那张闪光的大网,也没有热流滚滚流入体内,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先前吸收的能量仍然在身体沸腾翻滚。罗尔夫紧紧地盯着那个黑点,将它拉近自己。黑点慢慢变大,浮现出更多细节,最后变成了奥斯温的脸。奥斯温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紧张,但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却是出奇得温和。“捣蛋鬼。”他说,“来吧,我们回去。”
奥斯温把自己斗篷脱下盖在罗尔夫身上,把罗尔夫背了起来,慢慢地往回走,既没有说责备的话,也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尔夫晕晕乎乎地趴在自己大师的背上,感觉一种愧疚之情漫上了心头。不仅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更是因为自己对奥斯温的怒气。为什么他要生奥斯温的气?奥斯温根本什么都没做,他没有抛弃罗尔夫——即使他曾经做过,但至少现在他就在罗尔夫身边。我的父亲,罗尔夫昏昏沉沉地想,我只是希望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把脸埋进奥斯温的后背,低声说:“对不起,大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知道了。”奥斯温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