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多芬的名字是爸爸强加在他身上的,我们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父母强加的,父母给下一代的很多东西的方式都是武断的,遗传就是如此强制,我们的容貌、身高、我们的生活习惯等,不容商量也不容更改的,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呀。毛多芬虽然钢琴弹得极其一般,但与我们同龄的学生比,他还是挺有思想的,他说:“现实就是这样啊,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我们的选择吗?不是呀,让我选择,我宁愿生在长征路上去打鬼子,再不生在古代喝没有污染的水,呼吸没有汽车尾气的空气。要是知道今天的学生生活这么枯燥,有个人天天逼着你学这学那,恨不得把手指头都绑在钢琴上,哼,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说得有些偏激,你细想一下,是不是也有些道理。
据我所知,现在的学生和毛多芬有一样感受的那是相当的多呀。
学生们都是未成年嘛,未成年人的行为都要受到老师和家长的左右,一般来说,老师是不会强迫着学生们去学钢琴、美术或者跆拳道什么的,但是家长这道坎谁敢跨越过去呀!
对了,前面我曾提到过我班里有一个喜欢唱歌的哥们儿叫马勺,马勺的特长是,除了喜欢唱歌以外,对别的艺术门类他统统不感兴趣。马勺的老爸老妈也是在这个儿子的身上没少下苦功,一心想把儿子领到“道儿”上去。可马勺这个人你就是十头牛也别想拉回去。于是马勺和父母的关系在急剧恶化,战争不断升级。特别是马勺的妈妈看儿子对各种特长无动于衷,自己还偷着哭了好几场呢。关于马勺他爸这个人物,一会儿我还会用专章进行详细介绍,你不用着急。别人不学艺术还都情有可原,可马勺不学,真的是让人不会理解了,因为马勺他爸就是专门搞艺术的。好了,关于马勺的老爸暂时就说到这儿吧。
就是因为学特长的事,马勺和父亲的双边关系也是一度搞得非常紧张。用我们学过的一个成语来形容,叫什么呢?危如累卵?针锋相对?还是剑拔弩张?
最后,马勺这个在父母的强压下,三年时间换了六个特长班却一无进展的更无兴趣的学生,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份保证书。
保证书写得不长,全文抄录如下:我自愿不学钢琴、古筝、电子琴、二胡、舞蹈,还包括绘画、武术等,并请允许我可以打球和唱歌,我长大后坚决不怨妈妈、爸爸!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马勺的这份保证书一式四份,父母各一份,自己留一份,还有一份交给我们的班主任赵老师了。我们的赵老师那是一个很有成就的教育专家呢,据说,她看了马勺的保证书后,抬头望着远方,沉思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呢。
毛多芬和马勺在不愿意学习钢琴等乐器方面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可谓是不可调教的难兄难弟。但毛、马二人却不会成为患难知己,原因我是知道的,在毛多芬看来,马勺是一个有陋习的人,他有虐待小动物的恶劣行为,比如,马勺为了亲自验证猫是不是有九条命,曾经跑到二十层的高楼上把一只小猫扔下来,摔断那可怜小猫的一条腿,还有马勺喜欢吃烧鸽子,雪白的活蹦乱跳的鸽子他就敢弄死了放在火上烤,还吃得津津有味,真是太残忍啦。虽然咱们人类也都是杂食动物,不能像佛家弟子那般不杀生灵,吃斋念佛普度众生吧,但马勺的做法,让毛多芬觉得耻与为伍。
好了好了,不说马勺了,还是说毛多芬吧。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有耐心的就是毛多芬的老爸毛叔叔了,堪称世界之最。为了儿子的特长,他坚持每月提前把一笔可观的学费送到邓老师的家里。过年过节时,包括三八妇女节、教师节、中秋、清明等都有礼品慰问。邓老师也是拿毛叔叔没有办法,她曾经和毛叔叔说过,孩子学音乐也有很多路径的,仅说乐器吧,可是有拉二胡、吹笛子、弹古筝呀。毛叔叔问邓老师什么是“乐器之王”?邓老师说当然就是钢琴了,钢琴是键盘乐器,音域宽广,表现力最强,它的地位是其他乐器无法撼动的。毛叔叔就用坚定的口气说,那咱不选别的,就坚定信心,朝着“乐器之王”的目标攀登。邓老师看了看毛叔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毛多芬是硬着头皮坐在钢琴凳上弹着琴呀。他总是对我说,“洋洋,你要是够哥们儿,就陪着我在这儿坐坐,咱们以后谁求不着谁呀。”我一看到毛多芬那个难受的样子,心肠立马就软了下来,毛多芬除了坐在钢琴前,其他时候,都是一个充满欢乐的阳光少年,他的语文数学成绩在班里都是数得着的,体育更不用说,在全校也有知名度呀。可是你得学钢琴呀,因为你叫毛多芬,因为你的身上有老爸的梦想呢。我很早就发现了,毛多芬练习钢琴时,他的注意力不会持续10分钟,一会儿他要给小狗喂喂食,一会儿要给小猫喂喂水。他家养的这些猫狗也真的是对毛多芬十分同情和理解。看着毛多芬受着苦难一般地在弹琴,就猫叫一声狗叫一声地帮助他摆脱窘境。后来,毛叔叔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家里的猫狗影响着自己孩子的锦绣前程,于是立即采取果断措施,忍痛割爱,本来毛叔叔在对待如何处理这些小动物时,还有一个残酷的方案,就是将它们就地正法,可是无论采取哪种措施都会先要了毛多芬的小命。毛家父子经过激烈的谈判交锋,最后决定将两个小动物送给乡下的朋友了,毛多芬保留了可以在暑假寒假的时候,专程去看望旧友的权利。小猫小狗两个宠物的离开,并没有把毛多芬同学的心拉回到钢琴上。
后来,毛多芬还是逐渐想开了,我站在哲学家的理论高度帮助他分析着家里目前的形势:猫呀狗呀,还有鹦鹉什么的,这些小宠物好是好,可就是太闹,它们总是在家里弄出点动静来表示它们的存在,再选些别的动物吧。喜欢宠物仿佛是毛多芬的天性,是任谁也改不掉的,毛多芬结合着动物世界的实际情况,在万千气象的大自然里选择了一种叫蜥蜴的小宠物。他是从一个同学那里得到的这个宠物,立刻喜欢得不得了,很快就“移情别恋”,爱不释手,恨不得形影不离,天天上学也要带着它。得到这个小蜥蜴龙儿的那天,毛多芬特意把我找去欣赏了一会儿,也把娟子找来了,让她亲自用手摸了摸。
“它叫龙儿,你喊,它会听见的。”毛多芬说。
“龙儿,龙儿!”娟子轻轻地唤了一声。
蜥蜴是没有发声器官的。奇怪的是娟子说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小动物的回应,她伸出手准确地摸到了这个小蜥蜴龙儿,她摸东西的时候,如果可能的话,还习惯地把它放在鼻子前闻一闻,闻的时候,她会轻轻地抽动一下鼻子,这一摸一闻,就牢牢地记住了东西的气味,再也不会忘掉的。被娟子用鼻子闻过的那个龙儿在她的手心里像一个孩子似的变得格外温存,莫非世界上真的有心灵上的沟通与交融。从娟子的脸上,我能看出来,她和毛多芬一样,真的是太喜欢这个小动物龙儿了。是什么情感,让他们得以共鸣呢?是孤僻还是淡定?
哇!蜥蜴龙儿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丑陋的小爬虫,可是在毛多芬看来它却像一个宝贝似的让他获得了无比的快乐。毛多芬在学习生物知识方面真的是一个天才,他说,你们不知道,这种蜥蜴的老家是在遥远的澳大利亚,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一个小恐龙,蜥蜴可是目前最时尚的另类宠物呀。蜥蜴是卵生的,有非常强的生活能力,你别看它性格冷傲,习性怪异,它可会给你带来无穷的体验和乐趣哟。毛多芬身上这种超常的知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他说,蜥蜴的繁殖需要70多天呢,是温度决定蜥蜴卵子的性别,温度高生出的就是母的,温度低生出的就是公的。咦?这小东西真的挺有意思。毛多芬告诉我,饲养蜥蜴为宠物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这东西可以静养,它不闹也不叫。放在一个盒子里,一天喂点食就行了。不像养猫狗或者养鸟儿什么的,谁也瞒不住。毛多芬在讲述这些小动物的时候,他的语言太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美了,音调也和谐悦耳,知识点更是准确得让你不容怀疑。毛多芬养蜥蜴半年多了,就在钢琴后面藏着,他老爸就是生生没发现。
毛叔叔总对多芬说,“你必须坚持练琴呀。”毛叔叔用宽厚的大手拍着儿子的脑袋教导着,“你呀,得给自己树立远大的目标,得知道山顶在什么地方,咱们得努力向上爬,就是爬不到山顶,能爬到半山腰也是胜利呀。具体地说,你弹琴,也要树立目标,就是当不成大音乐家,赶不上郎朗,也能在省里起码在市里拿上大奖呀。”毛叔叔说的郎朗你们一定知道是谁吧,会弹钢琴的人肯定没有不知道这个人的,他现在成了所有弹钢琴学生成功的榜样了。可是很多人不知道,郎朗这样的人,毕竟天底下只有一个呀。
整个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毛多芬的家里有一架大钢琴了,而且即将升起一颗钢琴家的新星。人们见到毛叔叔都夸,夸得毛叔叔的脸上充满了骄傲。这个大院里住的都是生活条件比较一般的工薪阶层,买钢琴对哪家都是一项太奢侈的开销啦。
“你瞧,人家老毛家的档次就是高,舍得给孩子投资的人有眼光哟!”
于是,毛叔叔就把头抬得高高的,嘴巴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咦?好长时间没有提娟子了吧。我没忘了她,娟子她是这本书里的一个重要主角呢,当然喽,像电视剧似的,主角不是一个,我写的这本书里的主角,一个是毛多芬,另一个是娟子,如果说还有一个主角的话,嘿嘿,你猜出来那是谁了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个主角就是我陈洋洋呀!
先别说我,还说娟子。
邓老师来到这个大杂院里给毛多芬上课的时候,院子里总有一帮孩子跑来听,一有人听,就有了“人气”,毛叔叔就感到非常高兴。但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进屋里。(当然,我本人除外了,我是谁呀!)每当孩子们趴在窗子上看邓老师上课的时候,毛叔叔就像电影院把大门的厉害老头儿一样铁面无私,“谁也不能说话哟,也不能咳嗽!一出声就把邓老师的意境给破坏了!”你听听,意境!毛叔叔一张嘴说的都是新词。
于是,大杂院里的孩子们就站在窗外“欣赏”着邓老师的演奏,当然,也要忍受一会儿毛多芬的练习。
这些孩子中间就有娟子。
娟子从来也不进屋,也不像其他孩子似的踮着脚尖朝着屋子里张望,我和毛多芬都曾热情地请她到屋子里来,坐在椅子上看邓老师上课,可是娟子也是倔得很,坚持在窗外站着。她是名副其实地“听”,她看也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呀。娟子的听,也是悄悄地站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像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邓老师不来教琴的时候,如果偶尔毛叔叔不在家,娟子是会到毛多芬的家里来的,毛多芬会把藏在钢琴后面的蜥蜴拿出来,让娟子用手摸一摸。毛多芬说,娟子对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都喜欢摸的,他能看到娟子触摸小动物时的那种不可替代的感觉。音符也是有生命的,这是邓老师说的,娟子你能摸出来吗?我和毛多芬从来没有问过。
也许就是为了窗外这么多虔诚的听众,邓老师的十个手指开始像小鸟儿一样在键盘上跳跃了。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音乐的河流从她的手底下流了出来,满院子满世界地流淌着。邓老师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中了,如醉如痴。
我们的心都被邓老师的演奏俘虏了,可是你瞧毛多芬,他那个样子,哪里像接收到美的信号呢?他就像一个音乐的绝缘体。在这优美动听诗一样的音乐面前,毛多芬可真是从容镇定,一副大将风度,处之泰然,表情坚定,一副悠然无事的样子。也许此时此刻,他的思绪还在那个钢琴后面装着小蜥蜴龙儿的纸盒子里吧。
我偶然地向着窗外张望着,我看见所有的孩子都被邓老师的琴声吸引了,而神情最专注的就是娟子了。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看到她的两只手无意地摆动着,仿佛是用手,不,是用灵魂去捕捉每一个满天飞舞的音符。忽然,她的手又不动了,仿佛世界万物已不存在了,只有琴声把她领进了色彩斑斓的童话天地,她的心在音乐的宇宙中融化,变成了旋律,变成了眼睛,变成了翅膀在自由地飞翔着。我几次看到她的泪水在音乐声中从失明的眼眶里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我几次想对毛叔叔说,让娟子进屋来吧,可又不敢打破了娟子的梦境。
又到毛叔叔对邓老师说,在这儿吃吧,邓老师说不啦不啦的时候了。孩子们呼啦一下子全都跑开了。这时候,往往只有娟子一动不动,依然沉浸在刚才的乐曲中。也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娟子的那个在批发市场里做着小买卖的爸爸就悄悄走来了,什么也不说,扯着娟子的衣角回家了。看着当年在自己没有考入的音乐学院任职的娟子的爸爸和女儿在窗下的一幕,毛叔叔在心理上是不是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满足?大人的事情我们猜不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星期天在七天中就有一个。转眼间又是二十几个星期天在毛多芬和邓老师的手指间流过了。
二十多个星期里,我的琴艺在稳步增长着,学钢琴的入门教材“拜尔”一百多课,我很快就通过了,接下来的钢琴教材车尔尼的“749”“840”,也被我一个个向占领敌人高地似的攻打了下来。我还跟着邓老师学了五个曲子,虽然难度不是很大,但都是非常正规的,这五个曲子是,莫扎特的《C大调变奏曲》《C小调变奏曲》《A大调变奏曲》还有《G大调变奏曲》。可是我看毛多芬,虽然也通过了“拜尔”的关口,不过,他的哪一个战场都是拖泥带水漏洞百出的。不过,当着毛叔叔的面,我从来也不把这个事说破,有时候,毛叔叔问我说,“多芬这琴弹得怎么样?”我就一个劲的点头说,“不错!不错!”咳!就他弹的这个琴,还不错呢!要是公安局逮住几个坏人,让坏人说出真话,不用审讯,就让他们来听毛多芬弹钢琴,听一会儿,什么事都得全招啦。
这话我是坚决也不能和毛叔叔说呀。说真话,可真得需要很大的勇气呀。
这些日子,邓老师是特忙,她在为音乐学院社会夜校招生,另外,市里的电视台过些天要举办少儿艺术才艺大赛,本来每次大赛邓老师都是担任评委的,后来有人反映说参赛的选手中,不少是邓老师的学生,为了避嫌,凡是有学生的老师都不担任评委了,不担任评委的邓老师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加强辅导学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