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现在有人问我,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恐怕还是很难解释清楚,我只能含糊的告诉对方:不下墓的时候,爬子是人,下墓以后,爬子就是爬子。
三谭院有很多人自称干过爬子,下过xx墓,带出过xx东西,对这种说话不负责任的伪爬子我一向很轻蔑,因为真正在土里找饭吃的职业爬子很少会到处宣扬自己的事迹,他们大多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下墓,摸货,出货,拿钱走人,用各自方式过长短不等的一段平静日子,然后又是下墓,摸货,出货……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完全洗手的那一天。
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土爬子,就是刘胖的朋友。
两天前听到刘胖的话以后,我认为胖厮还是在放屁,气愤的同时我也无奈,反正已经等了这多日子,也不差再多等几天。没想到刘胖这次的话倒是很有谱,两天后,大概晚饭前后,刘胖通知我那位千呼万唤都不肯露头的爷终于现身了。当时国家的通讯事业很落后,跟现在捡破烂儿卖豆腐的都人手一部手机相比确实寒碜的多,老百姓家安电话基本属于天方夜谭。刘胖和我之间的通讯工具基本就是松爷,闲淡事等松爷每天从刘胖铺子里义务打工回家后跟我说,急事就只能委屈松爷临时四处找我。这天我正准备凑合整点吃的对付一顿,松爷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对我说来了,来了。
我猛然一惊,还以为是沟底死人让公安翻出来查到我们头上,差点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松爷一把拉住我,“刘哥朋友到了。”
“下回在门口把气喘匀了再进来!就你这点出息还下屁的大墓。”我从窗户蹦到屋里拍拍身上的灰说,其实我心里很激动,非常激动,掏烟时手直打颤,松爷显然被这个喜讯搞的异常舒畅,嘿嘿笑着拉我就走,“刘哥请咱们吃饭。”
我甩开松爷的手,对他说去洗洗脸,换身干净衣服,顺路把头梳梳,记住,咱什么也不懂但别让人看扁了,咱们俩跟刘胖和他那个什么爬子朋友是合作关系,不是给他们打小工的,别龌龌龊龊出去丢份。松爷恍然大悟,冲进卫生间一边洗脸一边问我,你觉得我穿身什么衣服合适?我也在柜子里翻腾干净点展活点的衣服,随口就说,最起码得干净整齐,显得庄重。松爷洗完脸凑过来捡衣服,他原来常在村子里混,为人又大大咧咧,实在没有大方得体的行头。松爷翻来翻去翻出一套我压箱底的西装,这玩意一直到今天我都穿不习惯,当年随大溜做了一套,穿过一次,觉得特别别扭,脱下来扔衣柜里就再没动过。松爷看上了,他是什么身段,硬挤着把衣服套在身上到镜子跟前来回比划,我让他脱了,他不愿意,还以为是我小气,当即撂下句话:马上就是做大事的人了,这么小家子气,等财了我还你两套。
我和松爷赶到刘胖请客的饭店时迎宾小姐看见我们都乐了,把我们带到刘胖定的包间。刘胖身边坐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给我们介绍说这就是他常提起的好朋友,姓庞,庞天雄,因在家中行二,江湖人称庞二爷。
这庞二爷与我差不多一般高低胖瘦,衣着普通,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我原以为刘胖把庞二吹的云天雾地,必定相貌奇伟,身手非凡,就差是三头六臂了,没想到一见之下平淡无奇,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懒意,淡淡说了声久仰。松爷裹在小西装里倒是彬彬有礼,又握手又问好。
刘胖今天下了血本,好酒好菜流水般端上桌来,但庞老二初来乍到,松爷临出门前又经我特意交代,所以四人都矜持有加,说两句闲话,吃一筷子清淡菜,简直就是四个大家闺秀坐这儿谈心。这段日子我到处求学,寻摸来不少知识,因为看到庞老二貌不惊人,怕刘胖把他说的言过其实,到真正做活儿的时候拉稀掉链子,所以琢磨着怎么想法探探他的深浅,恰好刘胖看到气氛不太热烈,便施展铁舌神功,对我们两边一吹一捧,我趁机问道:“庞二爷干过什么大买卖,正好趁着酒性说出来让咱们长长见识。”庞老二听到这话后还没开口,刘胖就在旁边说:“要说二爷的手段,不是刘某夸口,北边这几个省能盖过他的着实不多。陈老弟尤老弟你们二位年轻了几岁,入行时间不长,对二爷做的大活儿不太清楚,要是懂行的人,肯定知道七年前从龙安被人带出来的那件西汉鎏金嵌琉璃乳钉纹壶,青铜器里头的翘楚,这就是二爷的手笔。”
庞老二微一摆手说:“侥幸得来。”
松爷估计被西装憋的难受,一边脱外套一边问:“卖了多少钱?”刘胖答曰:天价。
我没听说过西汉什么什么壶,只是感觉这两人配合的倒停默契,一个吹捧,一个谦虚,极有点玩双簧的意思。三谭院里那帮子自称干过爬子的人每次自述经历的时候总免不得加上僵尸这个配角,有说僵尸黑的,有说白的,有说身高丈二的,有说膀大腰圆的,反正外貌没有统一,千奇百怪,最善藏在棺材里阴人,你这边开棺,他那边趁你不注意啃你一口,防不胜防,要是我干脆狗屁不通,这番话估计还能把我糊弄住,但卫神眼曾经亲口告诉我,僵尸是不存在的,说僵尸啃人的基本都是胡扯淡,三谭院那些不上税的人自然跟卫神眼不能同日而语,所以我深信僵尸之谈很无稽,于是我问庞老二大墓里到底有没有僵尸这玩意儿?
这种问题是刘胖不能替答的,他要再抢着回答我非抽他不可。庞老二淡淡一笑,说:“墓穴之中埋的墓主少则死了数百年,多的达千年以上,连骨头都快成灰了,怎么能站起来作怪?所谓僵尸,都是人以讹传讹,流播的谣言而已。”
这话说的倒是和卫神眼不谋而合,我这才确信庞老二并非一无是处。再想往下多问几句,刘胖端着酒杯说今天给庞二爷洗尘,说闲话的日子长了,来,二爷,还有两位老弟,干!
松爷粘酒,因为被我刻意嘱咐过才强行忍耐,刘胖一举杯,他算找到由头了,喝了这一杯再回敬一杯,完了单敬庞老二一杯,又单敬刘胖一杯,再跟我来个*****,越喝越乱,最后我也懒得说他,由他尽兴。
刘胖在阳川没有住处,平时就在店里凑合,庞老二来了以后,刘胖在宾馆给他开了间房,等庞老二安顿好,盗挖阳川唐墓的计划被正式提上日程。各自的任务是早就安排好的,庞老二作为主力带领我和松爷负责下墓,带货,刘胖负责采办装备和各项后勤工作,直到这个时候,这座唐墓的老底才被刘胖露出来,刘胖强调,我和松爷下去以后必须完全听从庞老二的指挥,如果谁粗手粗脚的不听召唤,很可能引起严重后果。
说实话我心里没底,过去被刘胖忽悠的太狠,我一直认为他朋友神通广大,我和松爷就是个跟班儿,背着麻袋捡满地都是的土货,然后扛到市场卖钱,最后分赃。但见到庞老二这个看上去撂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普通人,我很没信心。我确实想财,不过前提必须保证财以后有命花这些钱。因为没信心,所以不积极,刘胖精明过人,很快就看出来我的心病,他专门和我单独谈了谈,他说人不可貌相,庞二爷要是没什么真本事我会让你们跟着他下去送死?
我一向把刘胖百分之八十的话都当放屁,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不敢相信庞老二的本事,这东西不是翻跟头拿大顶,随时都能露一手,万一是个白脖把我们带下去,他挂了不要紧,三十**岁的人了,怎么着也不算夭折,我和松爷可都正年轻,家还没成。我这种忧虑越来越沉重,甚至产生了撒手不干的念头,松爷一听就急了,又威胁又哀求,就差跪下来抹眼泪了。
带着疑虑,我到致古斋去倾诉,在当时,我也只有苏老板这一个可以说几句掏心窝子话的人。几天没见,苏老板已经大幅度减少进货的数量,基本上只出不进,他说店子里能卖出去的货就卖,最后实在卖不出去的就带走,房租反正快到期了,退了房子以后他决心洗手。我倒很羡慕苏老板,不管生意大小也做了很多年,手里有几个闲钱,洗手之后无论是转行或者在家呆着都很悠闲。
苏老板在这行做了不少年头,见识广博,我问他知道不知道爬子这行里有个姓庞的人物。苏老板思索片刻后说:“北边几省干爬子的为数不少,不过里头的高人屈指可数,要说姓庞的,我倒只听说过一个,河北人,家传下来的手艺,干过什么大买卖不太清楚,不过前几年龙安出了一件鎏金嵌琉璃乳钉纹壶,轰动了好一阵子,有人传言就是这庞姓的土爬子从下面带上来的。”
我心头一震,这个什么什么壶莫非就是刘胖替庞老二接风那天在酒桌上所说的西汉青铜器?这胖厮嘴里吐露一句实话倒也难能可贵,苏老板不会骗我,要是他和刘胖所说的确是同一个人,那么我还真是错怪了庞老二。于是我又问了问苏老板那个劳什子壶的全称,牢记在心,准备回去找刘胖验证。
苏老板就要离开三谭院了,我很有可能也得忙活唐墓的事,相交这么长时间,乍要离别,心里真有几分不舍,言语中不由透出一点伤感,苏老板是豁达之人,爽朗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离了三谭院,我还是苏恩茂,陈老弟今后想要喝茶聊天,尽管找我,人说落叶归根,我虽不是本地人,但在阳川生活几十年,娶妻生子,早把这儿当成日后的埋骨之地。
和苏老板一番畅谈之后,或许是得知庞老二并非无能之辈,下墓摸金安全系数大大提高,我心情舒畅不少,等到松爷回家,主动掂瓶酒出来和他对饮,松爷惊喜交集,酒到杯干,我也酒兴颇高,没多长时间就喝的人间天上。
我俩喝的兴高采烈,却全然没有想到,一场噩梦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