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回阳川的路上我愁该怎么向苏玉开口?我和金老大攀扯不上什么关系,冒冒失失问她,她还不知道会生出几多心思,要是编瞎话,我也不是她对手,凭我这水平,绝难忽悠住这鬼丫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办法:不绕弯子,直接问。
金七爷在阳川租的好大一处院子,这儿原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宅子,这家人全家搬到外地,原本想把院子卖了,但当时阳川能买的起这等豪宅的少之又少,很长时间也无人问津,所以这家人干脆把房子托给一个朋友照看,能卖则卖,卖不掉就闲着,后因金七爷等人准备长住阳川,需得有个住处,因此刘胖找人跟房主的朋友作了协议,每月都付高昂租金,房主朋友看房子两年也卖不出去,乐得收个租金,补贴家用。
我回来之后马上给苏玉打了电话,想着这事儿在电话里不太方便说,就邀她来卫攀这里一坐。自从回阳川后这是我头次主动跟她联系,况且上午我们刚谈了好一阵子,因此苏玉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答应过来。
等她坐定,我开门见山问道:“你知不知道金老大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出的远门?”
“问这个干什么?”
“有顶要紧的事儿,你先给我说,然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这个我可得好好想想,七爷爷对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太在意,似乎是五几年,我记不清爽了。”
这丫头脑子这么好使,偏偏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把我弄的好不心急,不住劲儿的催她快想,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就在我即将心灰意冷的时候,苏玉突然一拍大腿说声有了!
我心中一喜,以为她想起来具体的年份,连忙问道:“想起来了?”
“想是再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能算呀,你看啊,大爷爷是去年过世的,七爷爷当时说大哥自从受伤以后糊里糊涂活了四十四年,临走才得了片刻清醒,却还是连句囫囵话也没说完,把去年的纪年一减四十四不就是大爷爷受伤的时候吗?我来算算啊,恩,应该是51年,没错,是51年。”
这事果然蹊跷,我曾祖51年不幸身亡,金老大偏偏就在51年受伤,好歹错个一年两年都好判断,可可儿的就是这么巧,让我顿时迷失了方向。
“宝贝勒,该你说了。”
“说什么?”
“哎?想耍赖啊,你不是刚才说有顶要紧的事要告诉我吗?你的问题我也答上来了,轮到你说了。”
“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夜拉,家里也没旁的女眷,你呆到这儿怕是不太方便,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苏玉不愿意,可无论她怎么问,我都是信口胡诌,无奈,最后她恨恨盯我两眼,气哼哼走了。
去给庞老二一说,他也和我一样,无从判断,应该说,我曾祖和金老大有没有交往各占一半可能,见我还是愁眉不展,庞老二劝我说事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两个老人都已含笑九泉,退一步讲,即便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也都该烟消云散了,你再费这么大劲儿去查问件摸不着的事儿,何苦呢?我想想,也确实如此,过了两天,就把这件事儿埋在心里。
连着几天我都心情不畅,闷在家里心烦,这天吃过晚饭独自出去走走。这时候天气全冷了下来,街上行人不多,我慢悠悠的沿马路牙子往前走,点支烟深深抽一口,看着烟气从嘴里喷出又慢慢消散在眼前,心想古人说的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就是这个样子么?
马路边停着辆崭新的摩托车,两个二十刚出头的小毛孩子正跟两个女孩围在车旁连说带笑。说来惭愧,我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没谈过恋爱,别说亲热了,就连姑娘家家的面颊也没香过一下,眼下看着路边儿的名车美女,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羡慕,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也就是屁大的事儿,要不让人看,干脆天天就呆家里,出门干嘛?我看那俩姑娘的眼神可能谗了点儿,于是有个小毛孩儿就不乐意了,横了吧唧喝问我看什么看,我一向不爱惹事儿,撇撇嘴,朝地上啐了一口就准备离开,小毛孩儿冲过来跟我推搡,另一个也在旁边助威,最后他们先动了手,我本来就心里不痛快,又遇见这种事儿,忿忿不平,我是干什么的?起码算是半个江湖人,虽然不欺负别人,也不能让别人一直欺负,当下不甘示弱,攒足了力气冲着其中一个迎面一拳,正中对方鼻梁,这一拳打的着实不轻,那家伙鼻血四溅,躺在地上翻滚呻吟。
我也就是晦气,合该倒霉,原本遇见这样的情况应该撒腿就跑,可那家伙刚躺地上,一辆派出所的车恰好从这儿经过,不由分说,把几个人全带回派出所。
这本来不算什么要命的事儿,可随着事态展,我感到一丝不妙。派出所的人把我们分开录口供,我如实说了,我觉得流点鼻血算不了什么,最多罚我点钱,教育教育就算完事儿。可万万没想到,后来我让送到了刑警队。进了刑警队以后又是录口供,画押,被铐着关了一夜,因为我认错态度好,说的又跟被打那小子出入不大,所以还算没受皮肉之苦。
我长这么大没跟警察和公安局打过太多交道,因此什么都不懂,直到让我在刑拘证上签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奈局子里的人把一应手续都给我办妥了,叫我上警车带路回家拿铺盖。我试着询问拿完铺盖上那儿去?被对方告知去了就知道了。我算是彻底慌了,就差哭鼻子抹眼泪求他们放我一马。不过慌乱之中我还是存着几分清醒,想着卫攀在阳川吃的开,现在正好趁着拿铺盖的时候跟他透个信儿,叫他想法子把我捞出来,于是我引着他们一路来到卫攀家。
这件事儿距现在时间真的过的很长了,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细节,只记得公安看见我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住着,脸上表情就变的有点惊异,然后进去取铺盖,卫攀和庞老二纷纷架着拐出来,卫攀以往做的都是些不太干净的买卖,因此黑白两道都有熟识的关系,当他问明情况后就觉得扯淡,打个架就这么严重?还得刑拘?不过即便他再牛也不敢和政府顶着干,只得先叫人拿出行李,随后我被送往阳川市看守所。
进去以后就是例行公事,官方做交接,我被一个穿着橘黄色褂子的(后来知道也是让关在里边的仁兄,因为混的好,出来干点杂活儿)瘦高汉子搜身,细致非凡,皮带是在刑警队就被抽走了,这时候连脚上皮鞋底里镶的两个铁片也被取了出来,然后把我送到南栋十二号。
现在要我说那里边的情况我是熟门熟路,可在当时确实是一无所知。阳看分为南栋和北栋两部分,各有一个过渡号,顾名思义,就是容刚进来的人适应适应环境,然后分放到其他监室,这南栋十二号就是所谓的过渡号。当时已经是十二月,我哆哆嗦嗦抱着铺盖走进去,随即听到身后大铁门哐铛一声重新关上。院子不大,里面站着高矮胖瘦各色人等十多名,一个满脸胡茬子的汉子叫我蹲下,问了我乱七八糟一堆闲话,之后我被告之,因为刚进来,为避免我身有疾病传染给他人,因此要洗澡杀菌消毒。我一听,好啊,如今监狱果真人道,进来就先给洗澡,张口问道,澡堂子在那儿?一院子人放声大笑,随后我又被告之,澡堂子,没有,自来水洗。冬天洗冷水澡?这不是开玩笑么?我只得决定不洗,谢了胡茬子一番好意。谁知道大胡子厉声喝道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看着他那凶样儿,我不由的心里一阵颤抖,磨磨蹭蹭在院子里脱下衣服,早有热心人端来冷水数盆,我先伸身进去沾了沾,冰冷刺骨,这么一盆子水浇在头上,不死也得掉层皮啊。在众人威吓下,只得咬牙洗了番冷水澡,等大胡子点头示意差不多时,我已经是浑身冰凉,面无人色。
话分两头,卫攀在我进来以后动用关系,原本以为这点小事手到擒来,没想到找人把事一说,处处碰壁,最后有人暗中对他说:你这兄弟打的不是地方,要是平常人家,你出点钱,我用用力,事情也就结了,但这次伤的是某某领导的公子,你兄弟也真是没长眼睛,街上那么多人不好打,偏要惹这位衙内,还打得他鼻梁骨折,定成轻伤。象这情况,谁敢出头帮你?卫老板,这次可真是对不住了。
我在看守所内住了足足两月有余,亏得卫攀在外四处打点,又托人走了某某领导的门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疏通好关系。随后法院开庭,判一缓一,当庭释放。这番经历可比进山那段日子还要难熬,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等我重获自由那一刻,几乎要流下泪来。
两个多月不见,卫攀和庞老二的腿已经恢复正常,给我接风时,卫攀重重一拍我的肩膀说道:“陈兄弟,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样的男人才算完整?”见我摇头,他接着说:“上过大学当过兵,住过劳改离过婚,人生种种经历全都来一遍,才算不枉世间走一遭啊,眼下你也算经受了磨练,以后给江湖上朋友说话也多份底气,你想想,旁人都说点打打杀杀的事儿,你却一问三不知,丢不丢人?眼下就没这烦恼了,你只须大大方方的说:想当年兄弟我在牢里的时候如何如何,别人就不敢小瞧了你。”
众人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来了个大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