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坡上的小区有Y的家,不难想象,下了一上午的大雪,水扬帆拉着Y去他家无人的天台堆雪人。
天台偶遇只是这个冬天的一个小插曲,很快迎来了期末考试,考试的成绩不好不坏。
过年时,和父母一起去爷爷奶奶家串门,收到了期盼已久的红包。
渐渐地,奶奶家的人多了起来,饭后,大人们开始自己的娱乐活动,表哥带着我们一群弟弟妹妹放烟花。
每年压岁钱都会有三分之一拿出来和大家一起买烟花,爷爷家的楼顶有个很大的天台,每年我们都在天台上放烟花。
小县城很小,几乎只有一条马路从头走到尾,从爷爷家天台的角度可以看见大坡上Y家的房子。
放烟花的时候,我看着远处竖立在夜幕下寂静的高楼,想着Y此时在做什么。是跟大人们一起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还是跟着家里的小孩一起放烟花呢?
那时候,总觉得能跟他在一起玩就好了。
正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我低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水扬帆发来的信息:后天我约了芒芒一起放烟花,你来不?
我正要回“不去,跟她不熟”,却收到他发来的第二条信息:Y也在。
我犹豫了。
水扬帆短信里说: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过年福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水扬帆的短信让我失去了放烟花的兴致,当一群小孩在天台放烟花时,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眼里倒映的是金银璀璨的烟火,脑海里幻想的是后天和Y在一起放烟花的场景,他站在我身边。
眼前火树银花,身边是他,想来就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我去。我给水扬帆回了个信息。
水扬帆立刻发了一条信息:我怎么听着这两个字像在骂人?
我:……
隔着屏幕我都能看见水扬帆扬起的邪痞嘴角。
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对于等待和Y见面的我,可谓十分漫长了。
在家庭聚会的饭桌上,在做着寒假作业时,在睡不着的晚上,脑海里都是那天我该穿什么衣服,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才能吸引他一丁点的注意。
很多年后,才发现那时的自己很偏执。
除夕夜和大年初一过完后,小县城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正月初三就已经有很多店面陆续开张,街上人来人往。
我问水扬帆晚上需不需要我买点烟花,水扬帆说:不用,你人过来就行。
虽然见面约在晚上,但中午吃完饭后,我就开始在房间里捣鼓晚上穿的衣服,以往的衣服都变得不那么满意了起来。
最后还是穿了过年新买的衣服,晚上在亲戚家吃完饭后,去了水扬帆短信里说的地方。
那是小县城里唯一的一条河边,大冬天没什么人,我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来,我看了眼时间,比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两分钟。
差不多等了五分钟的样子,远远看见两人往这边走。
是水扬帆和陈芒。
水扬帆见到早到的我,流氓似的吹起口哨,然后揶揄道:“我以为我们来早了,没想到某人比我们还迫不及待。”
我额头一滴汗,反击:“你想多了。我只是一贯守时好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约好了人,结果来迟了。”
我这话说的是事实,不管跟谁约好出门,我都能提前到,这种良好守时的态度在后来每次别人都晚点时,我也渐渐倦怠了,以至于工作之后的我每次出门都慢吞吞的,经常需要别人等。这是个不好的习惯。
水扬帆没脸没皮地笑,陈芒一如既往地羞涩,跟我打了招呼。
“苗苗啊,我可不是最晚的。”水扬帆说,“最晚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来。”
“谁说的?”
水扬帆刚说完,Y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三人吓了一大跳。
这地方除了面前一条大河,周围空荡荡的,水扬帆问出了我们的心声:“你从哪冒出来的?三更半夜吓死人了!”
Y说:“很早到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烟花都带来了?”水扬帆问。
“嗯。”Y指了指河岸某处,我看见那里摆着一排烟花,从烟花摆放的数量来讲,应该不是一瞬间能做完的事。
“你下午就过来了?”
“吃完晚饭来的。”Y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水扬帆会问这么智障的问题。
水扬帆说:“怪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会为我保驾护航到提前一下午计划好。”
“所以今晚你要求婚?”Y怼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陈芒瞬间脸红了,虽然隔着黑夜不难看见,但我离她比较近,还是发现了。
水扬帆瞪了Y一眼:“我看你比较想跟丁甜心求婚吧!”
两人贫惯了,水扬帆一时没把持住,我见陈芒偷偷掐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掌嘴掌嘴!我说错话了!”
我:“……”
Y:“……”
烟花绽放时,我才知道原来Y是水扬帆喊来给他和陈芒放烟花当助手的,我忽然觉得好笑了起来。
不过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在我眼中的男神,在别人眼里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水扬帆和陈芒自从放寒假后,没了在校园里的自由自在,在家长的管束之下很久没见面了。
今晚是他们寒假以来第一次见面,自然有很多话讲。
我和Y很善解人意地把空间留给他们,走到不远处的桥边散步。
虽然平时我和Y话不多,但好在今天Y情绪不错,充当了个调剂气氛的好手,在我找不到话题的情况下,他轻而易举引导了话题的走向,使我们之间的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我问:“这个寒假你怎么过的?”
Y说:“瞎过,除了除夕夜和初一那几天,基本都和水扬帆混在一起。”
女生在一起大多都是逛街、聊八卦,他们在一起除了打篮球之外,多数时间都在玩游戏竞技。
聊着聊着聊到最近喜欢听的歌,那时周杰伦风靡校园,我问Y:“喜欢吗?”
Y说:“喜欢。”
我问他:“最喜欢他哪一首歌?”
Y说:“《开不了口》。”
回家后我把《开不了口》听了无数遍。
当然,这是后话。
走累了,我们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头顶是黄晕的路灯,不远处是水扬帆和陈芒放烟花棒的身影,耳边有流水的声音。
我掏出了耳机,说:“给你看看我新买的耳机。”
Y看了一眼,建议:“听我的吧。”
我看着他从兜里拿出一副耳机,和普通耳机不一样,我正想着他的耳机有什么特别之处时,一个冰凉的耳机塞便塞进我耳中,他的手指划过我的耳畔,我身体一僵,Y却已经低头打开了音乐播放器,舒缓的前奏缓缓流淌进耳中。
黑夜下,我的脸自燃了起来,虽然明知道光线很暗,但仍旧忍不住低下头,不想让Y看见,他无心之举让我有多害羞和紧张。
“你怎么了?”大抵看见我一直垂着头,Y问。
不知是否他也戴着耳机,声音听起来清和温柔,我心一动,正要说没事,听见一声巨大的烟花声,夜幕瞬间被照亮。
原来是水扬帆和陈芒又开始放起了烟花。
夜空中的烟花,像巨大的合欢花,燃烧着璀璨的火焰,在夜空中尽情绽放。
我和Y都没说话,静静听着音乐,看着远处的焰火。
此时只觉时光静好,细水长流。
我不知道当时Y心中在想什么,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只想时光如果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虽然我想跟Y单独相处的时间再长一点,但家里管得严,差不多九点,我要回家了。
陈芒也不能在外面待太长时间,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水扬帆送陈芒回家,Y送我回家。
我家离河不远,过一个大桥,再走几步就到了。
路上聊到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我告诉他因为这次没考好,所以寒假的门禁改成了九点,以往都是十点。顺便问了他学习的方法,能不能指导一二。
Y则说,他没有学习的方法。
我问:“你回家都不复习的么?”
他摇头:“基本除了在课堂上花费时间学习外,平时很少看书。”
我心里郁闷了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智商差距?
在小区门口,我和Y分开了,走了几步,我回头,想看是不是会发生韩剧中男主一直注视着女主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才离开的场景。
显然是我想多了,我回过头时,只能看见Y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失望。但想到晚上跟Y相处的时光,内心依旧很激动,期盼着开学的心情越加强烈了起来。
因为只有开学,才能多看他一眼呀!
过完年后,寒假也没剩几天了。
剩下的时间我都窝在家里做寒假作业,其间跟水植在街上逛了逛,吃了一些垃圾食品。
一直听说那天我跟Y和水扬帆、陈芒一起放烟花的事情,水植便一路上问那晚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我说没有。
水植不相信,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能不发生一点什么?”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再加一个惺惺相惜,我觉得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我补充。
“你说的是Y和丁甜心吧?我觉得他们俩不可能在一起。”
“你反对?”
“反正不赞同。”水植说,“就丁甜心那样的,配不上Y!”
“哼,人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哪轮得到你这个妖精来反对!”
水植给了我一个白眼。
整个寒假在这种平淡又带着紧张的气氛中过去了。
新学期开学,班上的座位开始重新分配。
对于座位的分配,我向来没太多期待。因为我个子太高,成绩也无法再上去了,每次只有坐在后面的份,永远也不可能跟Y坐一起。
这学期让我比较欣慰的是,Y的位置离我并不远,只在我斜前方两排。
可能是寒假里的接触给了我勇气,我会在晚自习给Y写纸条,不过纸条上的内容都很单调,大部分都是将“不懂”的数学题目抄一遍让我前排的女同学传给他,不过几分钟会收到他回复的纸条。
纸条中解答的题目字数不多,解题思路一眼看去清晰明了,原本在我绞尽脑汁解决不出的问题,看完他的解答之后,豁然开朗。
于是每晚自习我都会给Y传纸条,有时候是不解的难题,也有为了找Y聊天随便捞的简单的题。
每次他都会回复,而我拿着他回复的纸条当宝贝一般藏在了一个专属盒子里,有事没事拿出来看看,虽然知道那只是单纯的解题笔记,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可看着他的字迹,我也觉得十分开心了,仿佛离他又近了一步。
我自以为能够贴近他的举动,却不承想在他眼底,只是无尽烦恼。
由丁甜心率领的班级健美操在校庆会上获得了最佳表演节目的美誉,班长提议周末大家众筹去庆祝一下,想去的可以报名,不去的也不勉强。
话虽这样说,可这种集体的活动,如果谁不去,难免被其他人当成异类。
水植交完钱后,看着班长拿着笔记本去收下一个,幽怨地说:“班长是不是也是丁甜心的粉丝啊?我这月好不容易有点零花钱,也被他给败走了!”
我也挺愁的:“这个月我还想多买点零食,看来又得省吃俭用了。”
于是每天早上我们在老地方吃早餐时,原本的一碗牛杂粉必加一笼包子,现在只能吃粉了,还是加料的牛杂也吃不起的那种,只能吃裸粉。
离学校不远的那个大坡上,也就是Y家楼下,开了三家早餐店,连成一排,每天早上学生络绎不绝,最神奇的是老板娘居然能记住每个人。
当我和水植只点了两碗清汤挂粉后,老板娘问:“不加牛杂了?”
我们摇摇头。
“小笼包?”
我们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老板娘惊奇地瞅了我们一眼,问:“生病了?”
我们无辜地摇了摇头。
老板娘没再多问,给我们上了两碗清汤挂粉。
我们食不知味地夹着粉一根根吃着,吃着吃着,两人对望了一眼,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干了!”水植举了举一筷子粉。
“干!”我配合夹了一筷子粉举了举,一口吃了。
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去了,我和水植都默契地放下筷子,离开了早餐店。
快到上课时间,外面的学生渐渐少了,我们加快脚步赶到了学校。
“早餐店在Y家楼下,我怎么从没见过Y在早餐店吃东西?”聊着天,我问。
水植说:“都在家吃吧,他家那么有钱,应该不会让他在外面吃,毕竟外面的东西没有家里健康来着。”
“这么说,我们每天早上都在吃不健康的东西吗?”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
每天我俩在一起,像这种无聊的对话有很多。
第一节数学课后,我觉得肚子有点饿。这种饿意在第二节早操课时十分明显,已到饥肠辘辘的程度。做早操时,我站在前面领操,远远便看见水植在队伍后,晃悠着肢体,敷衍得很。
好不容易做完操,解散时,水植捂着肚子朝我走来,说:“好饿啊。”
“我也好饿……”
“去买个面包吃吧?”
“又得花钱,明天连吃粉的钱都没了,得喝粥。”
“这么一说好有道理,我们还是忍忍吧。”
“嗯。”
我们相互鼓励着走进教室,竟然看见水扬帆架着腿坐在位子上吃肉包子,那肉包子的香味飘过鼻间,我和水植的肚子都不约而同响了起来。
水扬帆看见我们走过来,朝我们挥挥手,又咬了一口包子,吃得更香了。
如果不是他一脸无害的模样,我简直以为他是故意的。
结果,水扬帆郁闷地啃着包子,对着后座的Y说:“她们俩怎么了,干吗都对我和我的包子翻白眼?”
正在准备下堂课书本的Y抽空瞟了他一眼,道:“大概嫌你吃包子的味道太大,污染空气。”
水扬帆:“……”
水植对我竖起大拇指:“Y怼得太棒了!”
后两节课,我们在饥饿中艰难度过,连英语课本上对话出现的汉堡都能让我俩口水直流。
课后软软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只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才好。
水扬帆见我们这模样,贱兮兮地走过来,“哟呵,这是怎么了?”
水植:“……”
我:“……”
在我们的无言中,水扬帆忽然拿出了两袋面包,我和水植眼睛一亮,用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水扬帆将面包一人一个发在我们手中,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打开包装吃了起来。
水扬帆忽然说:“我怎么感觉我刚刚像给三天没吃饭的难民发食物?你们早上没吃饭吗?”
“别提了,我们的钱都上交给班长大人了,为了给丁甜心她们庆祝。”我低头咬了一口面包,愤愤不平地说,“我们得省下半个月的早餐费。”
刚说完,被水植的手肘推了推,我边狼吞虎咽地塞着面包,边看她,嘴里咕哝不清问:“干什么?”
水植昂着下巴示意我看前面,我一抬头,看见不知道何时站在水扬帆身边的Y,顿时吓得张了张嘴,又闭嘴将嘴里的面包咽了下去。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我以为Y会说什么,他却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回到了位子上。
我瞪了水扬帆一眼,水扬帆无奈地耸耸肩,一副我很无辜我真的很无辜我真的真的很无辜的模样。
看在他为我们买了面包的情分上,我不跟他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