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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辑 它与科学

2012年香巴文化论坛·第三单元

主题:生命科学与心灵瑜伽

主讲:雪漠

时间:2012年11月1日

地点:复旦大学基础医学院免疫学系2012年11月1日下午,雪漠在复旦大学“星空讲坛”演讲期间,应邀到复旦大学基础医学院免疫学系做客,并与该系师生就科学探索、文学创作和心灵瑜伽等主题进行了深入交流。免疫学系储以微主任、贾立军教授、何睿教授等师生参加了此次座谈会。

雪漠老师首先谈到了东方传统智慧和西方科技的关系,他认为,两种文明需要保持对话和相互借鉴,共同促进人类文明的发展。一方面,东方智慧可为现代科学研究提供新的思维方式,而且,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初步证实了某些东方智慧的科学性;另一方面,西方科学技术也为东方智慧的现代解读提供了一种可能。

贾立军教授详细列举了一些国外权威学术期刊近年来发表的研究成果,显示传统冥想/瑜伽训练(meditation)可以调节人体神经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并可能对机体免疫和内分泌等系统发生显著影响(详文请参阅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这些现代科学研究成果提示该领域可能孕育着崭新的生命学科,其进一步发展和挖掘可能会带来人体生命科学研究的新突破。

座谈期间,免疫学系师生向雪漠老师提出了有关心灵历练、文学创作和科学视角等方面的问题,雪漠老师结合自身的成就历程,作了非常精彩和富有启迪的解答。

雪漠老师以爱因斯坦和居里夫人等著名科学家为例,勉励年轻学子进行智慧的人生取舍,积极投身科研工作,为保障人类健康做出应有贡献,从而实现自身价值和完成人生的升华与超越。

座谈结束时,免疫学系师生都表示此次座谈受益匪浅,并诚挚邀请雪漠老师有机会再来做客交流。

1.科学与人文的对接

◎储以微教授:中国终于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很不容易。我们在科研方面,也希望能从文学中获得一些知识和启迪,所以,今天非常感谢雪漠老师的到来!先让贾老师来介绍一下,我们表示欢迎!

◎贾立军教授:雪漠老师应复旦大学“星空讲坛”之邀,连做三场报告,在复旦大学的讲座中,这还是第一次。为什么复旦大学会这样安排呢?这跟雪漠老师在文学、文化领域的造诣及地位是分不开的。陈思和教授介绍雪漠老师时,也将其称为西部文学的标志性作家。

何老师也说过,我们在科研上很努力,每个人都是科研界的栋梁,但在人文方面,我们确实需要进一步提升。这也是我们整个医学院的宗旨。我们除了要有很好的专业素养,还要有人文情怀。培养人文情怀,肯定有一个很长的过程,对我们医学院的学生来说,更是这样。因为我们的课程比较多,平时要应付大量的学习、考试等等,很少有时间去阅读,或者有意识地涉猎人文类书籍。另外,即使我们有这方面的想法,也遇不到这个领域的顶级大师。

今天,雪漠老师在百忙之中来到复旦大学,虽然活动安排得非常紧张,但无论对老师,还是学生来说,这都是补充人文知识的一次难得机会。所以,我们免疫系的同学确实很荣幸。

而且,雪漠老师除了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之外,还是心灵瑜伽的行者,曾闭关二十年,在人文智慧方面有着很高的境界。我相信,雪漠老师过去的经验,以及他这些年来积累的智慧,一定能为现代人提供很好的借鉴。这也是我们邀请雪漠老师来开座谈的一个主要目的。

下面,大家可以随意提问、交流,听一听老师的智慧分享,也吸收一些新的人文理念,也希望大家能将这一理念融入我们的工作,把我们的科研、生活搞得更好。

◎学生:老师,您为什么叫雪漠?

●雪漠:很多人都问到这个问题。起这个笔名时,我身处偏僻的大西北。我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种更大的格局。在西北,没有大海,大漠的包容性最大,因为,祁连山的雪水一路流下来,一直流到沙漠里,会被沙漠完完全全地接纳。过去有无数的水流,就这样流进沙漠,变成了沙漠的营养。所以,我特别喜欢沙漠。

我的很多小说里,都专门写过大漠风光。目前,很多批评家都认为,在描写大漠的领域里,超过我的人极少。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看到。

除了大漠,我也非常喜欢雪和雪山。

冬天,我和儿子经常到沙漠里去,看那被大雪覆盖的沙漠。那景观,很是壮美。沙漠中一旦有了雪,就会变得充满活力,而且,它会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对大自然充满敬畏。

对我来说,“雪漠”则象征了来自西部大自然的一种力量,它充满野性,跟这个时代流行的东西不太一样。我希望,这样的力量,能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加鲜活,更充满生命活力。

今天非常感谢复旦大学医学院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能接触到自然科学这个领域。过去,我接触人文方面的东西比较多,在上海读作家研究生班那两年,学校常请一些人文方面的学者来上课,比如华东师范大学的钱谷融教授等等,但我很少接触到自然科学方面的顶级专家。

但实际上,自然科学一直是我非常关注的领域,比如贾立军老师研究的肿瘤。我对贾老师说过,我生长的那块土地,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肿瘤患者。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死于肿瘤。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读医学方面的书,希望找到一种方法,能将癌症这个“魔咒”从老百姓的身上解去。我家有很多这方面的著作,中医、西医的都有。我也采访过一些中医专家,总想找出解除这个“魔咒”的秘密,也想揭开我们那片土地上,为何总有那么多人得这个病的谜团。在我的家乡,虽然也有肿瘤研究所,但老百姓患肿瘤的几率,却仍然居高不下。我的父亲、弟弟、岳父,以及儿媳的爷爷,都死于这个病。那个地方,除了贫困之外,肿瘤也非常可怕。

我很希望能从医学,尤其是免疫学中,找到为老百姓解除痛苦的方式。所以,我一直很关注免疫学这个领域。多年前,社会上广泛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气功可以增强免疫力。就是说,心灵的力量能干预肉体的健康。我也在一直关注。当然,我更关注精神对健康的影响,一直按照传统的修行方法,在修炼一种瑜伽。在我接触的很多人中,用信仰的力量改善了生命的例子,也非常多。

在北京,我曾专门采访过施今墨的一个再传弟子。施今墨被称为“京城四大名医”,那位再传弟子,也医治过无数的肿瘤病人。采访时,我问她,在肿瘤研究或救治的领域,哪种效果最好?她说,有信仰的人,生命存活期很长,远远超过没有信仰的人。

所以,今天除了跟大家分享一些人文方面的知识之外,我也想看一看这里的研究室,看一看免疫学方面的专家是如何做研究的。我觉得,如果能和你们交流一下,或许就能激活一种东西。而且,这里的老师在国外学习过,或来自国外,肯定能带给我很多这个领域非常先进的、我不曾接触过的知识。虽然我不可能像科学家那样,攻克癌症之类的疾病,但因为对那块土地的关怀,对人类命运的关注,我非常希望能看到一种新的东西、新的曙光。如果我学过的很多东西,也能给你们这个领域带来一丁点启发,那当然会更好。因此,这次交流,不是我讲,你们听,而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一种对接。

何老师和贾老师都说过,他们很少接触人文方面的专家,尤其很少与之交流。我认为,如果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医学,能在某个方面进行交流的话,或许我们都能得到一种新的启发,拥有一种新的思路,创造出一种崭新的东西。

那么,我擅长什么呢?我擅长东方哲学。对佛教、道教,尤其是其中那些健康方面的训练,比如道教的内丹学说、佛教的生命科学、信仰对健康的改善,等等,我都研究过。除此之外,人文、哲学、生命科学、生命意义、文化等诸多领域,我都有一些涉猎。

所以,我们今天不是讲座,是交流。大家不要拘束,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们更多的是朋友间的聊天。

2.信仰和健康

◎贾立军教授:我专门找了一篇人文精神方面的研究文章。这篇文章发表于2001年,里面谈到,如果在一只小老鼠的生活空间里放上很多玩具,其肿瘤发病率就会比没有玩具的小老鼠低很多。对于相关的生理机制,这篇文章作了一系列的探讨。

近年来,《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的很多文章,都谈到了雪漠老师刚才提到的瑜伽修炼,他们称之为禅定。那些文章中纷纷指出,禅定可影响人类脑部结构、认知与自我条件等诸多方面。比如,有些文章就提到了瑜伽对脑白质的改善,对中枢神经系统、植物神经系统的影响,以及瑜伽对集中注意力和自身调节方面可以起到的作用等等。对于这些内容,我们以往不太关注,但这篇文章说,佛教禅定对平衡人类情绪有很大的帮助。

我专门搜索了医学领域在冥想和禅定方面的研究文章,有超过两千六百万篇。这些文章指出,冥想和禅定跟神经领域的联系非常紧密,他们的研究对象不是什么机制,而是一些现象。

所以,将来如果我们和雪漠老师合作,或许就会诞生新的学科,在改善人类体质方面,找到新的突破口。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雪漠:我再给大家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或许能给你们带来一种启发。

看过小说《说岳全传》的人都知道,岳飞麾下的大将军杨再兴,被金兵射死在小商河,然后埋在附近。据说,他的墓一直在长大着、膨胀着。直到后来,有人说杨再兴托梦给自己,要他在那里修一座庙,那墓才不会长大。于是,村民就在那里修了一座杨再兴庙。我的一个学生刚好是那里人,十三年前,被诊断出患了肺癌,而且面积很大,不好动手术。有一天,他的亲戚为了安慰他,就说杨再兴托梦给自己,叫他在下午的某时某刻,在某个地方,端上一杯清水等着,就能得到神药。于是,我那学生就每天待在那个地方,端着清水,等着杨再兴给他神药。等上一段时间,就将那杯水喝掉。他喝了十三年,每次检查时,都发现肿瘤在长大,但直到今天,他仍然活着。后来我问他,那水有什么味道?他说,没有味道。虽然没有味道,但他坚信那是杨再兴赐给他的神药。因为信,他整整活了十三年。

在兰州,还有一个老太太,也被诊断为肺癌。那老太太每天都拜佛,到今年,已拜了二十四年。女儿不敢告诉她病情,一直瞒着,她就一直像往常那样拜佛。后来肿瘤长到她的手上,显出莲花状,拜佛磕头时,就给擦破了,疼得要命,她就在手上缠一块布,仍然拜佛。

西部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几乎任何一个村庄,任何一个群体,都会出现类似的现象。这些人甚至不用经过什么严格训练,也不用采取什么特别方式。身体的健康,就自然会受到影响。按照现代科学的说法,就是心理和精神对人的健康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种现象,也许能给大家的研究带来一些启发,非常值得我们去借鉴。

3.我的闭关

◎学生:雪漠老师,您为什么闭关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您想到了什么?有什么感悟?

●雪漠:闭关的原因在于,我在作家之外,还是个修行人。

二十多年前,我跟所有人一样,也非常痛苦、焦虑。因为,我发现生命没有意义,尤其在面对亲人的死亡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于是我开始思考:这辈子我做什么来了?有了答案之后,我就想放下一切,去完成这件事。

所以,我的闭关有两个目的:第一,通过与世隔绝的形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写书、写文章等等;第二,远离世界的干扰,训练自己的心,不让自己被欲望控制。就是说,我可以控制欲望,但欲望控制不了我。二十年后,我不但写出了几本有价值的、能留下去的书,自己也成了心的主人。这时,我的心已不再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世界流行什么的时候,我不再跟着去追求那个东西,也不会因为世界的颜色变了,我心的颜色也变了。我永远都有一颗明明白白、清清凉凉、快快乐乐的心,同时又能积极做事。只是,我不再执著做事的结果。

如果没有闭关二十年,我就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即使你明白了一种道理,心也不一定会听你的话,身体更不一定能听你的话。

闭关是一种很好的修炼心灵的方式,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一种建立信心的方便,一种让你远离外界污染、保护内心清净的方便。它的本质,是隔绝一切干扰心灵的东西,远离贪婪、欲望、嗔恨、嫉妒、傲慢等让你不清净的东西。比如,什么最能干扰我的心,我就去戒除它。在闭关的二十年中,我主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当然,我还要坐禅、读书、写作。那个过程,相当于大学里的读书修炼。不过,你们是学习知识的形式,我是通过历练自己的心灵,重铸自己的灵魂,实现一种生命价值、生命本身的升华。

很多东方哲学家都有过这样的一个过程,比如圣雄甘地,比如孟子、老子等大师。世界文化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人,比如耶稣、释迦牟尼等等。他们都是通过拷问自己的灵魂,重铸自己的人格,升华自己的心灵,让自己有一种大的境界,然后实现生命升华的。当然,他们不一定闭关。

我说的闭关有两种:一种是传统的严格意义上的闭关,完全与世隔绝地修行,除每天四座座上修行之处,其他所有时间也完全用来观修,不做别的事;一种是方便闭关,你只要每天能坚持四座禅修,每座两到三个小时,此外还可以读读书,做一些你非做不可的事。我的修行实践中,根据实际条件,这两种闭关交替着进行。四十多岁之前,我每天早上三点钟起床,到中午的这段时间,可以有九个小时,要是抓住这段时间,我就可以完成我一天里的最重要的修炼。此外,晚上的时间,我也能完全地使用。若是有非处理不可的事,我大都安排在下午。当然,对于那些可做可不做的事,我都拒绝了。所以,我儿子结婚时,我请的一些同学,虽跟我同住在凉州城里,但有三十年里没见过我,时不时就会传出我死了的谣言。

我修行的开始时间,要比我开始文学创作的时间早很多。在我正式修习佛教密乘之前,我也进行过道家的内丹修炼,也严格按照传统的方法每天修很长时间。后来,真正进行佛门之后,修炼就成了我生活的常态——这要感谢那些在我人生的重要时刻帮过我的贵人们。在我人生的许多重要时刻,我都会遇到贵人,他们都为我提供了属于我的时间,像凉州的原教委主任蒲龙、李保生,像甘肃省文联的原党组书记张炳玉等。从创作“大漠三部曲”的二十多年中完全闭关和方便闭关交替着进行。成了专业作家之后,我的时间就完全属于自己了。除了不多的一些重大活动之外,其他时间,我就完全闭关了。这是我的人生选择,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过,单纯的形式上的闭关,不代表一个人就能清净,因为清净是心灵决定的,跟环境没有关系。不要以为远离人群,躲在一个非常宁静的地方,就清净了,不是这样的。我真正清净的闭关,是从1995年契入光明大手印后开始的,此前的那些闭关,只是在积累资粮,并没有真正破执。

有个故事说过,两个闭关一辈子的老修行人,为了争一个吉祥草垫子,就能打起架来。所以,如果内心仍然充满欲望,不知道修行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把自己关起来,关上好几年,甚至关上一辈子,出关后,照样会被外界的诱惑牵引,照样会因为求之不得而痛苦,或愤怒。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并不赞成修行人轻易舍弃世俗生活去闭关,相反,我更鼓励他们把做事当成一种修行,在红尘中实践自己学到的东西。我常对他们说:学了就要用,光耍嘴上功夫,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的许多学生不但是大手印文化的传播者,更是大手印的实践者。他们都在实践中成长着。

直到现在,除了今天这样的讲座活动之外,我仍然会待在一个地方,跟家人分开。差不多三十年来,我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跟家人分开,每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居里夫人和牛顿也是这样,他们都喜欢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自己喜欢的世界里。所有的科学家,如果不经过这样的封闭,就很难成功。区别在于,前者是向心内用力,后者是向心外用力,其他都一样,目的也一样。比如,科学家做一些科学实验的目的,也是为了给人类带来幸福。

◎贾立军教授:您闭关二十年,但现代都市人不可能用二十年时间来闭关。那么,是不是非要用这种形式来历炼心灵、提升人格呢?您对没有那种条件的现代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雪漠:闭关的目的,不是把自己锁在一个地牢里,让自己像坐牢一样,而是叫你拒绝一些你应该拒绝的东西。这种拒绝,不一定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选择。比如,这个世界流行房子,大家都当房奴时,我可以拒绝它;流行其他很多东西时,我也可以拒绝它,守住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就是一种闭关。

大家不要觉得,闭关就要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没这种条件,就没法闭关。不是这样的。能待在一个地方,与世隔绝地修炼心灵,也很好,如果不能的话,就守住你该守的,选择你该选择的,拒绝一些对生命没多大作用的。例如,我的生命需要桃子,不需要葡萄,我就选择桃子,拒绝葡萄。明白了吗?

很多科学家都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闭关的心,不知道该拒绝什么,该守住什么,他就不可能成功。所有的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都是这样。他们知道自己这辈子需要什么,然后守住这个东西,别的方面,吃点亏也不要紧。能放下一些东西的人,不一定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想得到的人,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得到你该得到的,放弃你该放弃的,就对了。

这个时代的诱惑太多了。你的人生,就像一个盘子,盛不下那么多东西。舍弃那些你生命本体不需要的东西,守住你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就行了。这就是你的本分。

比如,探索科学是你们的本分。那些世俗的东西,就不要考虑得太多,不要跟商人比财富,不要跟政治家比权力,只跟自己比,就对了。一定要明白,最重要的,不是比别人强,而是始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能拒绝一些功利性的东西。这就是闭关。

刚才我和一位老师谈到,现在的好多孩子都太功利、太聪明了,他们只听一些有用的话,没用的东西,他们不一定听,没用的事,也不一定做。而且,这个“用”,往往是功利的用,而不是人生之大用。这是不对的。要想得到真正的成功,首先就不能太功利。无论是研究也罢、学习也罢、人生也罢,都是这样。功利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出息的。

为了不让自己变得功利,不要按照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去追逐一些别人都在追逐的东西,而是追逐自己应该追逐的东西,也就是生命中最需要、最重要的东西,你也可以选择闭关。当然,那闭关仍然是心灵上的拒绝,而不是说,你应该放下该做的事情,躲到一个地方去。

4.西部文化的“免疫系统”

◎学生:雪漠老师,您能说一下大草原的一些情况吗?以前,我看《狼图腾》等书时,觉得大草原上的人很有血性。现在还是不是那样?

●雪漠:现在,有血性的仍然有血性,没血性的仍然没有血性。

我写过一部小说,叫《猎原》,里面就谈到了西部的很多变化。第一个变化,就是大自然已经被破坏了。大自然遭到破坏之后,会引发一系列悲剧。比如,汶川大地震、舟曲泥石流等等。

关于舟曲泥石流背后的故事,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但那篇文章交上去,发表后,我发现有很多内容都被删掉了。为什么?因为,那文章里写了一些负面的东西。当时的政府也罢,新闻界也罢,都不希望有那样的内容出现。

什么内容呢?舟曲有个不该建大楼的地方,却开发了房地产,建造了大楼。泥石流爆发时,便把那两栋大楼给冲走了。大楼的残骸堵住了泄洪的桥,于是,洪水和淤泥,就漫延到人居住的地方,把人都埋到泥石流里面去了。如果没有政府那种近视眼的开发,而是按照城市科学规划的话,这种悲剧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西部有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大家知道吗,舟曲是“白龙江”的意思,那里曾经是原始森林,草木非常茂盛。后来,林业部门为了养活一大批人,就过度开发,把很多地方的树木都砍了卖掉。结果,植被就给严重破坏了。在西部,有很多植被都因为同样的理由,遭到了人为的破坏。当然,有些砍伐不仅仅是林业部门的决定,而是当地政府统筹的。现在,东莞的樟木头林场也存在这样的问题,森林总是被人利用各种借口砍伐,非常可惜。看来,这种恶行,已蔓延到南方了。

西部的很多资源,比如木材、矿产、天然气等,都被运到了东部大城市,包括上海。那些造纸厂用的木材,也有从西部运来的。所以,有些举措,实际上是具有伤害性的,导致了西部的荒漠化等负面影响。

现在,西部草原的荒漠化已经非常严重了。我到一个地方采访时,发现那个地方的羊必须穿着背心。因为,原来的草原已经变成沙漠了,羊们没有东西吃,只好啃另一只羊身上的毛。有时,啃着啃着,就把另一只羊身上的毛给啃净了。为了保护它们的毛,人们只好给它们穿上背心。

在我的小说《猎原》、《白虎关》中,你还会看到这些变化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这些都是大自然发生的变化,还有一种,是人的变化。

现在,很多西部人都离开了那块土地。很多西部村庄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留下的,都是老年人。年轻人到哪里去了呢?他们都到上海、北京等发达城市去了。西部农村里也很少看到漂亮女青年,她们考上外地的大学,比如复旦大学等等,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很多优秀的农村儿女,一到外地打工,就不想回去了。

那块土地非常寂寞,我也很寂寞。所以,我也出来了。当然,我的出来,还有其他原因。不仅仅是西部,有好多农村都是这样。

中国的农村正在死去,西部农村那种天然牧歌式的生活,正在消失。所谓城市化的脚步,在一步步逼近农村,渐渐取代着中国农业文明最后的绿色。农业文明,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消失。我在小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中记录的农村生活,也正在消失。

但是,在农业文明消失的过程中,走到城里的农民,并没有变成城里人。比如,到上海学习、打工的农民,仅仅是在上海生活的人,而不是上海人。于是,这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失重和落差,让他们感到一种失落、痛苦、焦虑。

不过,西部人的焦虑,比起复旦大学的一些孩子,还是要少一点。那些孩子在面对毕业后的命运时,感到非常焦虑,这种焦虑甚至会影响他们的健康,但西部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化积淀,它会缓解西部人的焦虑,让他们的烦恼和痛苦不那么强烈。或者说,他们即使有着这种焦虑,也可以自我调节,不会让它影响自己的免疫系统。所以,西部文化有一种类似于免疫系统的作用。

◎贾立军教授:雪漠老师,这种文化是哪些方面起了免疫作用呢?

●雪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西部的民间文化;一方面是宗教文化。后者超越民间文化,是进入信仰层面的文化。在前面的讲座中,我已详细讲过这个东西,这里就不再多讲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西部民间文化虽然非常优秀,但它也像其他中国传统文化那样,面临着逐渐走向消亡的局面。现在,西部也出现了家乐福那样的大型超市,一些小型的手工式民族企业,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了,很多职业也消失了。其原因,就是西方文化的飞快涌入。现在的西部人,对苹果手机也非常熟悉,很多西部农民使用的农具都消失了,正在退出历史的舞台。

好的一点是,西部正在出现一种新的东西,比如我的小说和文化著作。我的小说所代表的那种文化载体,将定格西部文化的一些东西,使其在形式的消亡之外,能留下一些精神的东西。十多年前,我的作品进入上海,那时的欢迎度很高,从市委书记黄菊到广大市民,都对其表示了极大的认可。《文汇报》连篇累牍地报道过,上海电视台也报道过。这说明,虽然西部民间文化在消亡着,农业文明也在消亡着,但上海等大城市仍然非常关注这个东西。因为,上海的学者专家们有眼光,知道那是好东西。就是因为这种关注,我从西部走到了东部,影响力也开始波及全国。所以,西部文化在将来,或许会通过一种新的载体,融入中国主流文化的大海。

昨天,我跟香港大学一位研究基因学二十年多的学者谈到基因。他说,基因的某种排列方式,与中国周易的六十四卦非常相近,也极为相似。因此,他想在基因学和中国传统文化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他发现,当代科技或许能在中国文化里,找到另外一种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也许是一种偶然,但既然有偶然的东西出现,就说明其中肯定存在着一种新的思维,就像计算机的二进位制。所以,我们需要寻找一种方法,需要寻找另一种思路。

5.东方文化中有科学无法解释的

◎学生:我有一个同学信仰基督教,他认为人是神造的。但他现在研究的又是生命科学。所以我就很矛盾,不知道崇尚神和生命科学之间是否存在冲突。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雪漠:有一种东西,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包括宇宙形成之初的那种原动力。有一天,一个研究细胞的专家告诉我,细胞里面有一种很奇怪的分类,不同的蛋白有不同的作用,如原始蛋白、动力蛋白等等。我就问他,这个蛋白的原动力从哪里来?是谁在指挥它?是谁让细胞内的很多东西井然有序?这又是如何实现的?他说他不知道。

就是因为无法解释,很多人才会觉得,也许有一种存在比人类更伟大。对于这种存在,我们称之为神也罢,自然规律也罢,都没有关系。它也许是大自然中的一种功能性的力量。这种存在不影响科学研究,所以爱因斯坦、牛顿等人在信仰基督教的同时,仍然可以成为非常伟大的科学家。而且,恰恰因为有了一种独特的思维,一些学者才会具备更大、更高的系统性思维、整体性思维、超越性思维。因为,他们有更高的参照物,其思维的障碍也更少。比如,他们不会在乎很多人在乎的东西,更不会被这些东西所控制而远离对更高真理的探索。

基督教里诞生了许多非常伟大的科学家,好多国家的科学家,也都信仰基督教。有了这种信仰之后,他们就有了更高的奉献精神,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在为上帝工作。这时,他们就会避免一些世间的、功利的追求,比如房子、职称、工资等等。他们会放弃自我的很多东西,去追求科学的本真,这样他们就很容易成功。所以,不要管他们信仰什么。信神也罢,不信神也罢,只要对他的科学有好处,能成为营养,我们就汲取它,不要把“脏水”和“孩子”都泼出去——就是说,不要同时拒绝糟粕和精华——而要学习它的一种独特的思维模式。因为这种思维我们不一定有。要知道,东方思维和西方思维、科学思维和宗教思维是不一样的,两种不一样的东西发生碰撞,相互对话、启迪,我们才能摆脱固有思维形成的惯性,产生新的东西。否则,我们是很难创新的——这也是我们国家很难出现诺贝尔奖得主的原因。

莫言为什么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因为他有一种创造性思维,和现代流行的很多文学思维不一样。整个文坛流行这个东西,他偏偏不这样,偏偏要那样,于是他就成功了。所以,我特别看重的,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思维方式。

同样道理,我既研究现代医学,也会研究中国的命相学,看它为什么能解释人类的疾病,其原理是什么,依据是什么,为什么千年前的中国文化里就有这个东西,为什么很多中医都精通这个东西,他们又是怎么从命相中得知人们何时生病、哪个部位或器官不大好的。而且,我在乎的不是结果,而是它的思维方式。

我觉得,如果我们的科学工作者能汲取这种思维方式,就有可能产生一种新的东西。比如,中国医学里面有一种祝由科,训练有素者拿支毛笔,用朱砂画个怪模怪样的图案,就能治病。这是真的吗?是的。在我生长的那块土地上,有很多人,包括我的母亲,都曾经被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治好过。

我们村里有个人,他那一个月大的孩子突然哭个不停,医生没有办法,他只好去找我的舅舅。我舅舅精通祝由科,就用祝由科的传统方式写了个东西,贴到孩子的脚心里,孩子很快就不哭了。你说它是一种心理暗示吗?那么小的孩子,哪有理性意识,哪会存在什么心理暗示?所以,很多东西说不清。我觉得,这至少说明,东方文化中有一种思维确实很有意思,它或许能给我们的科学带来一种启发。

6.我和其他作家的不同

◎学生:雪漠老师刚才讲到东西方文化,我在读中国小说和外国小说时,感觉中国小说是在一个宏大的背景下,写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而国外的小说,则是在某个历史背景下,写一些人在做什么,以及他们的状况。看完后总是觉得,对中国小说的历史背景印象更深,对国外小说的人物个性印象更深。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印象对不对。但中国作品和外国作品的差异性是存在的。

●雪漠:你说得很对,不过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俄罗斯作品就对时代和社会非常看重。比如,托尔斯泰的作品既注重描写人本身,也注重描写一个巨大的社会背景。法国、英国、美国则更偏重于人物及其内心世界,即使写社会的很多东西,也同样是用人物来体现的。

中国文学之所以会带给你这样的感觉,也是因为受到过俄罗斯文学的巨大影响。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苏联和我们国家在文化方面的交流很多。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联还给我们的一些作家发斯大林文学奖,比如丁玲就得过这奖。这种意识形态对中国文学的影响非常大,巴金等中国作家,就直接受到了托尔斯泰等俄罗斯作家的影响,这相当于一种对俄罗斯文学传统的继承。但现在不一样了。

八十年代后,很多作家读了拉美、东欧、西欧的一些作品,在文学风格上发生了很多改变,变得多样化了。

不过,你的观察确实非常敏锐。我的作品中也有一个巨大的背景,其原因就在于,我特别喜欢俄罗斯文学。

◎学生:雪漠老师,您想让自己的作品带给他人一种启迪,还是带给他人一种观念?您对自己有什么要求?您与其他作家又有哪些不同?

●雪漠:第一,在我的那个领域,很多作家写不到我的层次,包括对西部农民、西部文化的描写,包括对灵魂的拷问、对形而上的追求等等。因为,很多作家停留在情绪化的层面,停留在编故事的层面,他没有经过严格的心灵训练,灵魂深度不够,写不进去。他是一个海边游泳的人,不是一个潜水员,也不是一个大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专门研讨我的作品时,很多人都那样认为。北京的一些批评家一看到我的作品也说,雪漠的作品肯定能留下去,因为,哪怕从中任意抽出一段内容,很多作家也写不到我这个层次。换句话说,雪漠作品非常独特,里面的生活也罢,生命体验也罢,都是很多作家不可能体验得到,但雪漠却能体验到的。

我到北京上鲁迅文学院时,都听到两位作家在背后嘀嘀咕咕。他们说,我们知道的,谁都知道,但雪漠知道的,我们都不知道,他当然一写就是大东西。他们感到生活不公平,很委屈。

所以,对于作家来说,生活在大城市里,不一定有多么好。作家需要独特的生活体验。我的作品,第一就是生活独特,第二是生命体验非常真切。

我的作品里有一种刻骨的疼痛,这个东西我体验过,但别人不一定有。

第三,经过训练之后,我实现了超越。所谓超越,就是跳出这个世界,用宇航员那样的眼光看待它。那时,你的感觉和想法就会变得不太一样。

至于我的写作目的,我告诉大家,我不想给大家带来一种启迪,也不想给大家带来一种观念,我只想把自己的体验跟大家分享。比如,这里有个枣子,非常好吃,我就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愿意,也可以过来尝一尝,能给你们带来快乐就很好。我不定非要改变谁,我只想提供我这样一个标本,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性,你们觉得有意思了,可以借鉴;觉得没意思了,也不要紧。

7.写作首先要跟自己对话

◎学生:我也喜欢写作,会写中文的,也会写英文的。但有些时候,我真心想写的东西,如果不跟人分享,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不过,有时我分享了,人家也不会在乎。因为我不是专门写小说的,写的东西,都是情绪化的。所以,我一般只写散文。

●雪漠:这也很好。很多时候,作品都是写给自己的,不是写给别人的。因为它是你心灵的东西。所以,写作首先要跟自己对话。

我的写书,就是为自己的生命写书,而不是为世界写书。后来世界认可我,我的书才属于世界。更多的时候,是我自己需要它。因为,人的一生,很快就消失了,尤其是现代生活非常好,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我老觉得胡子忽而长了,忽而又长了,很快就过去了一年,像翻日历似的。于是我想,人很快就老了,既然这辈子来了,就给自己留下一部书吧。

所以,我的写作,首先是安慰自己的灵魂,为自己营造一个心灵家园。这个心灵家园,就是超越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它便是作品的艺术价值。

当然,科学研究到了一定程度,也是这样。我发现,很多科学家都非常了不起,比如霍金、杨振宁等人,他们的文字都很好。爱因斯坦的散文也写得非常漂亮,艺术造诣很高。很多科学家都是这样。

用艺术的形式跳出现实世界,让自己暂时超越,用一种新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世界,或许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它不一定是作家独有的,而是心灵升华到一定层次时的一种需要。所以我觉得,对搞科研的人来说,能接触一些人文知识,也非常好。

◎学生:一篇评论说,鲁迅的短篇小说《铸剑》是耗尽情和血的文字。但我看了之后,理解不到那个高度。

●雪漠:大家一定要明白,一些人的写作像是卖水,他们从生活中舀了一瓶水,卖给大家。很多作家都是这样。但有些人不是这样。他们把这杯水化为自己的血肉,然后用所有的生命、真诚和灵魂来写作。他不是为了稿费、掌声,或别的什么东西。他在用所有的生命殉这个职业。

鲁迅就属于这种人。他在呕心沥血地写东西。他写作的时候,也许会有痛苦,尤其在训练自己,让自己成为“鲁迅”的过程中,他投入了所有的生命,放弃了很多东西。刚开始,他和你们一样,也在学医,后来在另一个领域不断升华,成了大作家。“耗尽情和血的文字”,就是这个意思。

8.有选择地看世界

◎学生:想写出满意的作品,心就必须是热的,是有感觉的。但这个社会很浮躁,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会发现好多东西都不是你想要的。后来,慢慢受到污染,心就变了。我很担心,自己那种很干净的感觉,慢慢就没有了。

●雪漠:不要管世界,你眼中的世界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嘛!你认为世界流行什么,仍然是你自己的认为。比如,很多人都在看着雪漠,都在听雪漠讲话,但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楚老师有她的理解,贾老师有他的理解,何老师有她的理解,他们心中的雪漠,都是他们对雪漠的理解。雪漠究竟怎么样?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所以,你认为世界怎么样,是你自己的理解。我心中的世界,也是我的理解。

我在看待这个世界时,根本不考虑它有多坏。

我打个比方,蜜蜂的眼睛始终盯着花,盯着蜜,不会到厕所里去。盯着厕所的是什么?是苍蝇。我们要学习蜜蜂,在生活中发现花和蜜,发现能给你带来营养,能让你长大的东西,不要管厕所,不要变成苍蝇。

所以,我不管怎么样,不管遇到什么人,看到的始终是他身上那些我没有的东西。比如知识、智慧、感悟、思想的撞击等等。我不会去看他们身上的疾病、细菌或者阴暗面。因为那些东西跟我没有关系。我是在有选择地看这个世界。

我始终认为,世界是调心的道具,不要去在乎它。因为人生很短,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如果你老是看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人和事,就会不开心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要是你老是发现美,学习你没有的东西,一天一天长大,只要有足够的生命长度,你就会成为大师——你想想看,如果有一辈子的专注和升华,怎么可能成不了大师呢?

所以西部有一句话:水低为海,人低为王。你将自己放得很低,老是发现别人比你高并且学习他们的时候,你就能成为王。王,不是叫你征服世界,战胜别人,而是集大成者的意思。当你低到极致,大到极致,百川入海之后,你就会成为大海。所以,我们不要看一些对生命没有意义的东西。

前几天,我做过一个访谈,当时有人问我成功的秘密。我告诉他,雪漠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所有的学生都是他的老师。实质上,不只我的学生,所有跟我接触的人,都是我的老师。我总能从他们身上发现我没有的东西。比如,在肿瘤知识方面,我肯定不如贾老师,对不对?所以,每次和他在一起时,我们总会讨论肿瘤的很多学问。今天我们一起去书店时,买的也是肿瘤方面的书。至于他有什么比不上我的地方,我根本不去想,也不期待他变成太极高手。因为,太极是别人的长处。所以,你要有选择地从生活中发现你不具备的东西,然后让自己成长,让自己变得博大,这样你就会很开心。

9.没有失败,只有放弃

◎何睿教授:听了雪漠老师的这些话,我特别有感触。我不能像您那样,文字功力也没您那么强。理论上,我知道遇到不如意、不开心仍然要感恩,但总是做不到。过了一段时间后,才知道事情不是白做的。做过任何事情,都必然得到一些东西。如果一直跳不出那个圈子,才叫真正的失败。今后某一天,可能在想不到的时候,所有的经历都会变成一种宝贵的经验,变成一种对生命的回馈,对学生们的成长也有帮助。

●雪漠:何老师说得好,不过我一直认为,没有失败,只有放弃。因为,只有在你期望一些东西,却没能实现这种期望值时,你才会觉得失败。我认为,人重要的不是期望什么东西,而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只要你越来越强大,也不期望得到什么东西,那么,不管你得到还是得不到,都不会产生失败感。因为你知道自己在长大,比昨天更明白,比前天进步了。

失败是欲望观照下出现的一种东西,有欲望才有失败。所以老祖宗才说,有求皆苦,无欲则刚。苦,就是人们所说的失败。没有求,就没有苦,也不会有失败。

居里夫人就算得不到诺贝尔奖,也不会哭的,因为她从来不想得什么奖。对她来说,诺贝尔奖的奖章,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她明明白白地知道,那个东西不是她需要的,她需要的,只是工作时的那份快乐、充实、专注。我的写作也是这样。我从来不希望得到什么东西。我写作之初的期望值,就是完成生命中的那部书。因为,成功也罢,不成功也罢,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它属于命运和上帝。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握最好的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其他的都不要管。

陈思和老师前些天说过,贾植芳先生一生坐过四次牢,日本人的、国民党的、共产党的,他都坐过。他九十多岁时,陈思和老师将公安局为他平反的证件给弄丢了,觉得很内疚、很痛苦,但他对陈思和老师说,不要紧,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这是对的。除了生命之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职称、工资等等,都是这样。所以,最重要的不是能得到什么,能不能成功,而是趁生命存在时,抓紧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10.如何“认识你自己”

◎学生:雪漠老师,您刚才说,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我认为,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是最难做到的事情。

●雪漠:你是个什么人,由你自己设置。明白了吗?是你选择了自己。选择自己,就是认识自己。

不要管过去怎么样,你只要问问自己:我想成为怎样的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就是你认识到的自己。当然,仅仅想还不够,你必须用行为来成为那个自己。而且,你不要让别人告诉你答案,你要自己选择那个自己。

就是说,你进入免疫系也罢,进入中文系也罢,成为陈思和教授那样的文艺理论家也罢,成为肿瘤专家也罢,都可以,都是你的选择,跟别人没有关系。选择之后,你想成为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如果到了最后,你实现了那个自己,完成了那个自己,你就成功了。现在的你,只是个孩子,还谈不上你自己。你就像个橡皮泥,你想把它捏成什么,它就会成为什么。所以,是你的行为在塑造着自己,不要在这个行为之外,再找一个新的自己。

比如,做居里夫人那样的事情,你就是伟大的科学家;老是偷东西,你就是小偷。除了这个行为之外,你的肉体不是你自己,你的念想不是你自己,你的习气也不是你自己,因为它们都会变,都会消失。除了行为之外,你给世界带来的价值,就是你自己。

◎学生:刚才听了您的人生感悟和对作品的介绍,有种大漠孤烟直、天马行空的感觉。我想,很多人都愿意过这种生活,但是很多人对生活也有一些追求。于是,他们跻身于大都市,不断地奋斗,可能一辈子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那么,我们怎么做到平衡?如何实现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

●雪漠:你首先要明白,这辈子你要什么东西。如果你需要的东西能给你带来快乐,就是最好的。比如,一些人搞科研就很快乐,我写作也很快乐。

我是甘肃的专业作家,也有机会去挂职当官,但我不当,因为没有时间。我的老家在甘肃武威,曾经有个很有能力的朋友说,你到上海定居吧。我问儿子,到上海怎么样?他说不来。为什么?因为他坐过上海的地铁,觉得将大量时间用在交通上,用在非常拥挤的人群中,太累了。所以,后来我们没有来上海,选择了原始森林旁边的一个广东小镇,那个地方相对开放,也相对清净。

你也一样,每个人都一样。不要选择了上海,又羡慕西部,觉得不能过西部那样的生活。选择了上海,你就要为你的选择承担责任,承担它给你带来的所有快乐,也承担它给你带来的所有烦恼和焦虑。一定要明白,做每一个选择,都是有代价的。

过去,我选择闭关时也是这样。我在最美的时候,选择了最美的世界。我在可以选择无数恋爱的可能性时,选择了一个老婆——我初恋就结婚了,没谈过其他丰富多彩的恋爱。我在二十五岁到四十六岁之间,在人生最精彩的时候,选择了闭关,直到今天,仍然离群索居。这种选择,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不开心、不快乐的,但我选择了这种生活,也选择了它给我带来的一切。

我的老婆也是这样,她不痛苦。因为,她选择了雪漠,就要承担当雪漠老婆带给她的一些东西。既然选择了雪漠,就不能只接受雪漠的好,把雪漠的不好拒绝掉。选择雪漠,就接纳了雪漠的整个世界,包括太阳,也包括阴影。

人生也是这样。既然你选择了老公,就要包容老公带来的一些不好的东西,要选择他的全部;你选择结婚,选择孩子时,也是这样。选择了,就不要埋怨它给你带来的不舒服的东西。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帮你选择的。

◎储以微教授:谢谢雪漠老师带给我们的这些人生启迪。这些话,我们不可能跟研究生说得这么深、这么透,研究生们可能也不敢问我们这样的问题。今天,我觉得还是说出来了,问出来了,而且也是我们真正想解决的问题。雪漠老师用非常简洁、非常直接的方式,给大家作了解答。

我们也有这样的感受,比如我们选择了一份工作之后,总说它多累、多烦,但它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一种选择、一种责任。所以,我觉得今天特别受启发。

虽然我们将雪漠老师称为“西部作家”,但其实雪漠老师的世界文学造诣也是很高的。我一直在说,我们的思路很狭隘,要有创新性。所以刚才听雪漠老师和贾老师说的,我觉得都有交叉性,包括瑜伽的一些知识。我们一定要跳出自己的圈子来看问题。所以,今天的讲座非常有收获。在这里,我代表自己、代表免疫系,再次向雪漠老师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