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医治癌和健康文化
参与者:雪漠、张医生等
时间:2008年
地点:北京某中医研究院张医生不想用她的真实名姓,只希望将自己积累下来的东西,包括医术、思想、哲学观、精神等等,以一种鲜活、真实的形式传播出去,让人们改变健康观念、预防疾病、提高生活质量、减轻痛苦;雪漠老师也希望将她身上承载的文化和精神定格下来,传播出去,利益行业、时代、历史和人类。于是,就有了以下的这番对话。
1.中医是一种大文化
◎张医生:您的创作,可以推广当前中医的发展及其哲学思想。您通过描写一些癌症患者的康复过程,将人情、友情、同志情、姐妹情等东西,进行灵魂层面的探究,大家就会知道什么是医生,患者如何对待生命,如何对待死亡,等等。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受益。
●雪漠:为文之初,我就有个戒,不为金钱出卖良心。有一个做房地产生意的老板,一直希望我帮他写传记。他说,你写多少万字,我就给你多少万块钱,先给钱再写也可以,给房子也可以。但我不肯写。不过,我倒非常想写写中医,因为我很喜欢中医。我知道,除了医术之外,你还从你的中医专家父亲身上继承了另外一种东西,我们可以称之为精神、医德、医魂等,它属于一种人性与人格的力量。你的医德、医风以及生命经历,都体现了这一点。
一般的新闻报道写不了这种东西。它可以把事情记录得很翔实,但它不能涵盖,也达不到精神的层面。那么,这方面的使命,就留给了文学。所以,对一个作家来说,故事和形式固然很重要,但你本身传承的东西,以及我们最近聊天时的一些生命质感、心灵触动,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我们能趁这个机会多聊聊天。
来这儿之前,我在网上看过一些关于你的资料,也看过一些你父亲的资料。但是我发现,好多写你们的记者,都没有写出你和父亲那种文化的厚度。他们还停留在就事论事的层面。这与他们的写作风格有关。不过,他们已经把你的一些经历给记录下来了,所以,我们可以省略那部分内容,直接谈一些你有,但许多医生没有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境界,比如医德、无私、与患者之间的情感,以及和当代西医话语体系截然不同的独特理念等,它是中医真正的精神所在,非常重要。这种精神,源于中医大家施今墨先生在墨家学说中继承的兼爱之道,非常了不起。
我对墨子的评价也非常高。他的兼爱等思想在先秦时期就出现了,比基督教“博爱”之说早好几百年,只是它没有宗教化而已。不过,能宗教化的东西,或许不是墨家最好的东西。正是因为没有宗教化,墨家才没有西方那种宗教化的陋习,它更重言行。如果现在的中医都有这个东西,中医行业的发展,就很可能会出现另一种格局。但非常遗憾的是,目前的情况刚好相反,所以,中医行业才会一天一天萎缩。
我看过中医界的好多理论,发现很多有名的中医专家,仍然停留在形而下的层面,没有上升至道的层面。这是很遗憾的。因为,他没有把一种能构成文化的理论输送出去,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他在追求什么东西。在这一点上,你父亲就做得很好,他已经把术上升至道的层面,达到了一种人与癌和谐共处的境界。这是一个巨大的贡献。很多中医都做不到这一点。
中医有几千年的历史,说明这种文化有长久留存的价值,但任何东西发展的时间久了,若是不能时时反省,就会出现一些弊病。再好的宝珠,一旦铺满尘埃、污垢,也是发不出光的,要想让它发出耀眼的光芒,你必须先把它擦干净。所以,我们必须与时俱进。如果用以前的世界观和哲学,来诠释现在的中医,就有些不够了。
另一方面,现在的很多中医,都在向西医的价值评判标准靠拢,尽量迎合西医,不能形成自己在文化上的一套话语体系。实际上,中医跟西医不一样,它有一种功能性的东西,比如经络。解剖时,你根本看不到经络,但它确实存在,依托经络学说来治病,也确实能起作用。但西医注重病理性,它属于西方科学的一部分,它非常强大。西医对功能性的东西感到很陌生,甚至不能理解。那么,它——包括相信它的人——就有可能不信中医,觉得它不科学。所以,中医迎合西医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必须把自己的东西研究透,建立一种强大的文化体系,建立一套能让世界认可的、普世化的理念。如果它贯穿了一种能让每个民族都接受的文化、精神——类似于基督教那种博爱的理念——它就会走向世界,与西医实现平等的对话。
但是,现在的很多中医都做不到这一点。直到今天,中医行业很少出现划时代的大师,无法超越《黄帝内经》、《伤寒论》、《本草纲目》等经典的境界,甚至一直达不到那样的境界。因为很多人并不知道,中医大师也应该是文化大师,而不仅仅是医学上的大师。就是说,除了精通医术之外,他还必须是一个文化的集大成者,本身就有很高的文化含金量。因此,他不但要钻研医术,还要从中国文化中汲取营养。简言之,他不仅要重“术”,还应该重“道”。
其实,中医本身就是一种大文化,它跟中国传统的道家文化有一定的渊源。传统的五行学说等观点,在中医里都有体现,而道家的一些观点,也在中医理论中有所反映。比如,道家文化认为,人体有一种天成的大药,人类存在时,这种大药就存在了,人类得了什么病,大药就能治什么病。西医称之为免疫系统,中医的扶正祛邪等理论,说的也是这种东西。在道家的生命科学中,值得中医汲取的营养还有很多,儒也罢,释也罢,都是这样。整个中国文化中,有着许许多多能支撑中医文化体系的营养,包括巫文化,例如我之前提到的祝由科。
现在,很多人都把祝由科这样的东西当成迷信,鲁迅当年也在批判。但事实上,鲁迅批判的东西,有些属于中医的精神层面、信心层面。他这么一批判,就把生命科学中,属于灵魂信仰的层面给否定了。比如,他批判过很多药引子,其中一种是秋天的梧桐叶,事实上,不管那梧桐叶在药理上起不起作用,对病人来说,有它跟没它就是不一样。因为,中医重科学,也重文化。一些文人在用西医的标准否定这些东西时,其实是在否定一种文化。民俗中的一些东西,是不能用科学来否定的。
另一方面,中医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限制或拒绝了一些营养。这种固步自封也罢,什么也罢,导致它至今仍然没能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其影响力也一直在缩小。
如果中医能从这方面突破,就肯定会有很好的发展。要在道的层面——包括医学世界观、哲学等——方面有大的开拓。我觉得,中医应该实现“三足鼎立”。
哪三足呢?一是医学;二是文化;三是市场营销。同时具备这三点,中医才可能发展起来。现在,中医的着力点仅仅是第一点,还没能像西医那样,形成一种能支撑中医体系的能为整个人类接受的普世性文化,它市场营销方面也做得非常不够。
一定要明白,中医和科学不一样,科学依托数字或文字等东西,就能传承下去,但中医不行。中医以经验为重。你虽然能把你父亲的东西传承下来,但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能不能把这些东西传承下去?这是个问题。你的这种理论也罢,中医哲学也罢,都很优秀,如果能流传下去,不知能造福多少人。目前,不知有多少人,都因为不恰当的医疗方式送了命,所以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了,而是子孙后代,甚至整个人类福祉的问题。而且,你仅仅是某种背景下的一个案例、一个现象,重要的不是你本身,而是你一脉相承的文化。
许多时候,最后一只动物的死亡,意味着某个物种的灭绝。所以,“最后一个”背负的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它代表着某种文化的全息。如果“最后一个”始终把一些东西当成自己的东西,就不对了。有时,我们研究的某个人、某个点只是一个符号,我们真正在研究的,是他们身上承载的整个文化。
所以,一定要想一想,如何把你身上承载的东西发扬光大。
我一直在关注中医,看过很多经典。但我之前一直没有发现你。知道你以后,我看了你的博客,也看了你的一些资料,顿时觉得非常惊讶: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我以前却不知道呢?我还看过你和父亲一起编著的书,发现你们不但把理念公之于世,也把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药都公布出来了。可惜,那书的影响力仍然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有些人看到了它,但不一定重视它,也不一定认可它;有些人需要它,但不一定能找到它。在这样一种状况下,用一种非常科学、有效的方式,把它宣传出去,是非常必要的。
因为,虽然生命有时很顽强,但有时它也是非常脆弱的。根据佛教的理论,人的性命在呼吸之间。就是说,这口气呼出去,再吸不进来时,人就死了。许多时候,承载某种文化和精神的肉体非常脆弱,我们要在来得及时,尽快地、努力地抢救一些有价值的文化。要知道,每一种有益于人类的文化,都不属于某个人自己,而属于整个人类。你要考虑的,就是如何避免一些弊病,避免被一些人利用,我们也会尽量做到不引起别人的误解,不损伤你个人的声誉。如果能找到一种很好的、与时俱进的模式,一种制约负面影响的方法,这种文化就能利益无数人。在这样一个原则上,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张医生:谈到接班人的事情时,我心里也不舒服。因为我找不到接班人。
2.中西医的对立
◎石医生:搞好医疗秩序,让病人能切切实实地受益,还需要我们的努力。现在我们搞肿瘤治疗,必须跟其他行业结合起来,不创新是不行的。但医学的创新,又跟其他行业的创新不太一样,因为它牵扯到病人的健康问题、生命问题,需要非常谨慎,既要创新,又要维护病人的利益。不能让病人得到实惠的创新,是不行的。尤其是中国的医学领域,更要注意这个问题。因为,中国的医学领域一直比较保守,始终是西方医学的理论在影响着中国,特别是中国的西医业。不过我觉得,中医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能不能创新。
我1958年开始学医,一直学的是西医,对中医也感兴趣,但中医发展得很慢,自己的一些东西也没有好好去整理。而且我发现,中医一直在评论西医的事情,又评论不了,于是就出现了中西医的对立。
前段时间,我去一个大学会诊时,跟一个优秀的女医学硕士谈到了中医,我问她怎么看。她说觉得太偏激了,学了中医反而觉得中医没用。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确实有教育的问题。我们那里也有这种情况,收了好多中医科的学生,但好的差不多都跑到西医行业去了,只有几个老人在那里守着,所以中医一直就处于一种后继无人的状态。而且,新一代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中医的发展就会非常缓慢。这些都是大问题。我觉得,我们国家没有好好解决中医问题,也没有解决西医的问题。
做中医的人就要好好研究中医,做好自己的老本行,不要老去研究西医的问题,你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有些问题往往是说不清的。说不清,又要做宣传,一些人就会开始吹牛。这个毛病,中医老犯。比如,一些人今天发现这个药,明天又发现那个药,动辄称为世界第一,什么第一,牛早早就吹了下来,还吹得没边没际的,就特别容易招人反感。所以,一有人提,我就说别吹牛了,做点实质性的工作多好。一说什么“世界领先”、“技术领先”,什么“医学肿瘤治疗的基础”,西医一听就烦死了,因为纯粹是瞎说,那世界级的名号,都是自己安上去的,没什么意思。我觉得,还是要坚持中医的传统,实事求是地对待这个问题,把中医的基本理论好好学一学,别早早地把西医的那一套搬过去,不懂装懂。否则,就算有好东西,也会乱成一团。所以,我真的为中医行业感到担忧。而且,我还是一个真正的中医支持者。
像我这样的老医生,从七几年到今天,一直没有真正地学过中医,只有大三的时候学过一点。但是,与中医结合的老医生都要经过这方面的训练。现在跟我在一起的老医生,没有一个有中西医处方权的。为什么呢?我觉得,这是因为一门深入比较好。如果让中西医纠缠在一起,反而发挥不了作用。
中医绝对代表不了西医,西医也不能排斥中医。我们必须实事求是,科学发展,这才符合哲学,也符合社会的规律。
◎某患者:我觉得,中医有时代替不了西医,西医也代替不了中医,它们两者是不能相互取代,也不能相互诋毁的。信中医也罢,信西医也罢,都是个人信仰的问题。我举个例子。我岳母得了子宫癌,她看病时选择了手术治疗,子宫切掉之后过了三个月,她再去检查,发现扩散了,只好把卵巢也切掉。要不行的话,接下来还能切什么?就在西医山穷水尽时,有人给我推荐了张医生,我就到北京来找她买药,然后背回去,岳母吃完之后我再来买,然后再背回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老太太还很健康。所以,一开始我不太信任中医,后来就信了,觉得手术不一定好,中医治疗还是比较可靠的。现在我到北京出差时,就算不拿药,也会打个电话,或者来看看张老,给她带点好吃的东西。刚开始,我们是病患关系,后来变成了朋友,现在已经发展成亲情了。有时张老去安徽,我也会请她来我家玩一玩。
我再举个例子。牛奶是好东西,但有的人就是不能喝,喝了就会拉肚子。又比如,现在很多人买药时,一看是中成药,没有毒性,就买来吃。这说明一些人的观念还没有调整过来。有些人信这个,有些人信那个,大家的观念都不一样。现在的关键是,怎么通过中医的理论,把人的思想集中到这个地方。
◎王记者:西医毕竟是人家的东西,我们还是要发扬我们的传统。而且,西医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中医可以从你脚上的某个穴位下手,治你的头疼,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另一方面,我们有自己的资源,山里边到处都是草药,我们自己也可以大面积地种植一些中草药,不能总是依靠别人的资源。为什么我们国家现在的药那么贵?就是因为依靠别人的资源。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功夫做到家,把一些东西了解透彻。
◎张医生:2006年,我办过一次义诊,请来八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现在,他们都九十多岁了。当时,四大名门都聚集在这里,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会诊。我请这些人按他们的方子开药,也自己掏腰包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生活环境,但他们还是没有配合去做。所以,后来我再也没有拿出家里的传承。
●雪漠:中医行业之所以面临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很多人固步自封、抱残守缺,宁可把宝贝毁掉,也不愿贡献出来。所以,一定要正视中医自身的问题,不能只是埋怨世界,不去反思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实际上,世界是非常公平的。西医中一代又一代的大师,都在不断开拓着自己的领域,提升着自己的境界,所以,西医才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觉得,这也是张医生非常了不起的一个地方。
如果一个人超越不了自己的局限,或者只能达到某种境界,他就不可能体会到一些东西。这一点决定着他的素养,也决定了他的事业。
◎张医生:他们对我父亲的肿瘤治疗出现了一种误解。什么误解呢?他们认为,肿瘤一下子就没有了。这就是我们过去的教育问题。
原来我想做个健康使者,现在呢?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做个好医生。我天天在治病,天天在救人,但怎么都救不完。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定下来,写点东西,这样或许能救更多的人。我在会上的讲话,都是发自内心。我觉得,我们应该像播种机那样,撒下健康的种子。
●雪漠:你现在是要从著名专家慢慢变成教育家,将一种医学观念、理念、哲学传播出去。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因为,观念的转变是最大的改变,它是非常重要的。
◎张医生:其实,我很少去评价中西医的区别、矛盾等东西。因为,一方面我不想制造矛盾,另一方面大家各有所长。很多东西,不是我们能理解、能看到的。我们只能看到自己经历的那个层面,更多的层面,我们看不到。只要我们能用自己熟悉的方法,为患者解除痛苦就够了。另外,我们既然是中医,就要组建一个大中医的团队。所以,我请来了很多一流的专家,大家的境界都不一样。我觉得,人与人在做事上的区别,就是“认真”两个字。只要你用心去做,就能做好一件事;如果你只是一个“花架子”,就谈不上很多东西。所以,每次去给病人看病时,我都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雪漠:病人心里有一种绝望。
◎张医生:我比较欣赏您的原因,就在于您的文章能直击灵魂。我刚才还想说,有些事情,我们允许别人有想法。
●雪漠:对,我们要用其所长。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除了佛陀和死人之外,所有人都有毛病。
3.中医的处境,是文化的问题
◎张医生:大家都在讲中医,中医到底是什么?中医讲究道。道德道德,先有道,才会有品德。现在出了很多中医方面的书,但它们谈的都是术,不谈事。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推出人格品牌呢?因为,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吃得好,穿得好,唯独人的品德出现了缺陷。很多人表面看来特别和气,但观其内在,却总能发现一些问题。以前,人是一撇一捺支撑着的,现在不是这样,好多人只剩下一半。中西医都是这样。大家都是两根手指头,需要哪根就用哪根。我觉得,很多事都像演双簧,前边讲了,后边就散了。
如果我们的宣传能让更多的人受益,尤其在中医治疗肿瘤方面引起很大的关注,或者一定的影响,有机会把老先生那些有效的方子留下去,把他们的过程讲给人听,我觉得就可以了。我是这么考虑的,我的想法比较实际。我觉得,我们要把自己的产品推出来,把我们的力量聚集起来,才能做更多的事情。现在很多中医都很有学术思想,但他们得不到社会的认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您说的,没有与时俱进。这一点非常关键。
年轻时我们可以谈理想,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就要对人负责,对朋友负责,对孩子负责,在这个基础上,如何能让更多的人接受我们的思想,这是非常关键的。
一些老中医没看到中医的发展,自己就先倒了,所以我有时也觉得,一定要把自己的问题先解决好,身体不好,谈什么都没有用。另一方面,社会的每一次进步,都跟年轻人的推动有关,所以,这次我们要好好做这件事,有多大能力,就要做多大的事情。可能十年后才会起作用,但现在就要努力,要清楚自己该干什么。
您说的一句话我很赞成,大概意思是:人什么都可以战胜,唯独死亡战胜不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生命。在这一点上,世界真是很公平的,不管什么人,最后的结局都一样。不过,很多人也会因此抱着只要今天能享受就行了的心态。我觉得,人不能没有灵魂,没有灵魂就只剩下空壳了。我没有读过您的书,但下载了很多关于您的东西,而且都看了。我觉得,我和您在某种方面有着相同之处。
●雪漠:张医生的意思是,要把大的思想落实到具体行动上。这是对的。我们要有一个整体的趋势、理想和方向,也必须有非常坚实的基础。现在,我们的整体趋势是你父亲的那种治癌理念和思想,以及目前你们的一些举措,基础则是一本又一本的书。有了这些东西之后,只要我们能把每一步走精致,走扎实,就会很有力量。
另外,我跟你一样,也是有多少力就做多少事,抢救任何一种文化时,我都是这样,从不愿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人在一生中,如果能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也在做一些事,我们搞了一个“西部文化爱心工程”,专门给一些贫困地区的孩子捐书,结果出现了一种非常尴尬的局面:寄来的大量东西之中,图书不多,反而有很多旧衣服。
昨天,上海的一位朋友给我发短信说,他想把一位盲艺人的三弦子买下来,将来捐给研究院。为什么呢?因为一些盲艺人生病时,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只好把三弦子卖掉治病。三弦子就是那些老人的命啊,但也没办法,他们太穷了。每到冬天,他们就活不下去,因为我们那里很冷,他们没有生火的草,也没有炭。所以,每年冬天,我都会给他们一点炭钱。
在那些老人的身上,承载着一种了不起的,像活化石那样的文化,叫“贤孝”,它是一种倡导贤惠、仁爱、友好、孝道的曲艺,发展了上千年,现在却面临着一种被淹没的危险。后来,我尽自己的能力,做了一些抢救它的事情,也引起了国外一些媒体的关注。
过去,我一直用自己的稿费和工资做这些事情,不愿拉赞助,总是有多少力就做多少事。
◎张医生:您用您的稿费为当地的父老乡亲们做了很多善事,抢救了一些文化,也为那边的事业和知名度做了不少贡献。
●雪漠:你们看到的这些报纸,印费和邮费同样从我的工资里出,拿到报纸的一些人觉得很好,又有一定的能力,也会出钱助印。现在,助印的人大多是大手印文化志愿者。最近,我们还在出一些有益于当代人心的书。
我和你虽然行业不同,但做的事情从本质上看是一样的,目的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为了一种梦想和追求在做事。人们认为那是傻瓜才做的事情,但我们仍会去做。所以我才能读懂你。我在你这里发现了另一个世界,这令我非常欣慰。不管怎么样,我们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宣传中医。
在遇到那些志愿者以前,我身边也没有可用的人。我以前做了很多事情,也常被人骗。他们都说没骗,但行为本身,就显示出一种欺骗。而你在这么大的一个北京城里,治愈了那么多患者,却始终没有一个拥有大力的群体,能够成为你的助缘。无论在哪个方面,我都体会到一种深深的孤独。这几天,我把你的心读懂了,包括你的追求,你的境界。至少目前,我认可了你的这种事业。
我发现,你在中医这个领域,达到了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境界,也积累了一些在这个时代生存的经验,你的很多东西都非常扎实。只要有了一种特殊的目光,把所有资源都整合起来,就会产生巨大的效应。
中医本身就有很多资源,你们也有过一些举措,但没有经过运筹、策划和体系化的构想,所以才会出现目前这种局限。真正的运筹学不是损人利己,而是达到双赢。
◎张医生:您不想再看到大西北的那种苦,心里还有一份责任感。这是我们一样的地方。而您现在到了北京,又开启了另一扇窗户,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其实,北京有好多这样的人,他们占据着一定领域里的东西,但没法深入。就像您书中所说的,现在的作家非常肤浅,但也有很多“苦行僧”。就像昨天纪念的马季,为什么他不演小品?因为他拼命地在维护相声。京剧也是这样。一些大家们不去搞舞台文艺,而是默默地招学生。医药领域也是这样。想做事的人是有的,但需要把他们思想领域的苦恼和中医理论融合在一起,再加上患者灵魂深处的东西、医生的无奈等等,传播出去,让世界真正地了解中医。现在的医生有一个无奈,就是如何普及医疗常识。尤其是中国人,对医疗常识都太缺乏了。
●雪漠:实质上,中医处于目前这种处境是必然的,目前整个中国文化,甚至整个东方文化——包括印度文化——都在面临这样的局面。因为,这个时代的价值评判体系已经出现问题了。它不是官方的问题,而是整个文化的问题。
比如,别人眼中的成功者必须具有很多物质性的东西,如果你没有这些东西,哪怕你的境界像你父亲一样,在他们的眼中,仍然算不上成功者。就是说,在这个时代,人之外的好多东西变成了一种价值标准,比如金钱、房屋等等,人本身承载的东西,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好的一点是,你现在有号召力,在世人眼里,你仍然是一个成功者。如果你是一个民间中医,哪怕你有现在这样的境界,你的专业水平再高,也没有任何话语权。所以,你要把握现在的条件,把这个平台尽可能地做大。
我最近发现,我们谈到的很多好东西,绝不是一本书能承载的。我们眼下的对话,只是这个工程的第一步。如果这本书产生的效应,足以给你的研究带来很多益处,就会出现一种形成产业链的可能性。能达到这个效果就对了,不要单纯依靠自己的积蓄来支撑某个东西。否则,你做不了太多的事情,而且渐渐也就做不下去了。不过,策划时必须注意,操作是虚假的,但策划不是,它需要强强联合,整合起来,谁都是赢家,不让任何人成为输家。
◎张医生:这与“百家讲坛”有点相似?
●雪漠:对,它们是同一个道理。我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虽然你有那么好的门诊,那么好的项目,但仍然没有出现公费医院那种拥挤的局面。这是为什么?因为人们对它不信任。你想想看,为什么病人信任你,却不信任它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将你的信用度嫁接到它的信用度上?人们看了我的书之后,往往会为之一振,然后将这些能让他们为之一振的东西,再传播出去。中医也需要这样传播。
◎张医生:一些中医院的理念跟您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因为您要做公益,要利益很多人,但他们不是这样。他们只为高层的、有钱的人做事。
●雪漠:我只是举一个例子,意思就是,怎么做他们的效益才会最大化。针对高层也罢,什么也罢,仍然没有达到效益的最大化。
◎张医生:人与人的灵魂是交换不了的,所以根本就说不清。
●雪漠:在中国,好多事都是这样。但是,只要世界上有一个你,就可能会出现一百个;只要世界上有一个雪漠,就可能会出现一百个雪漠。
4.与韩国患者谈肿瘤治疗
◎张医生:韩国的饮食疗法都吃些什么?
●韩国患者:韩国的医药界非常先进,他们现在主张几个原则:首先,吃天然的、没有污染的食物,自己种菜,化肥能不要就不要,买菜也尽量买绿色产品;第二,主食尽量少吃白米饭和白面,不要单吃,要吃粗粮,大米打磨前的那种糙米也很好,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吃;第三是“三白”,味素、白糖,精粉面,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尽量少吃经过化学加工的东西,也不吃肉,如果实在想吃,就吃鸡胸肉上白色的那部分,或鸭肉,鸭肉比鸡肉稍微强一点,海鲜基本只吃深海鱼,鱼肉也是白色的,不吃血红的那些。
◎张医生:我经常看韩国的片子。我发现,他们在家时,饮食、服装等方面的传统意识都很强——这一点比我们超前——出去时又打扮得特别阳光。尤其是女性。而且,他们煲的汤,实际上源于中国的药膳汤,但他们能发展。
您刚才谈到的饮食问题,我在从事中医肿瘤工作的这些年里,也在不断地探讨。我觉得,现在咱们有一个很大的环境问题,比如,哪些产品属于绿色产品,哪些产品上了化肥,有时我们真的很难分辨出来。另外,您刚才说的那些我都赞成,但是,我特别反对肝有问题的病人吃海鲜类的食物。因为,肝本来就是一个化工厂,通俗地说,就是这些食物都必须通过肝脏的合成来排毒。如果肝脏本身硬化了,功能很差,你还要吃一些海鲜类高蛋白的食物,就会给它增加很大的负担。我们应该保护它,而不是消耗它、伤害它。如果你硬要伤害它,它就扛不住了。这和治疗也是不匹配的。我看过一份1961年后的杂志,里面说过,肝硬化晚期的病人,可以每天吃西红柿和酵母片,一天吃六十粒。
●韩国患者:在韩国,酵母片也被当成药引子来治病。有个肝脏不好的病人一天吃七十五粒,已经吃了三年多了。这种酵母片是特制的,它是跟其他药物合成的。
◎张医生:这个药我在临床也试过一次,国内还没有推广。癌症协会的秘书长有个同学,是著名的肿瘤心理学专家,他的肝癌到了什么程度呢?他站着时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就像怀了双胞胎一样。当时,哪儿都不给他治了,我就给他买了酵母片,让他每天最多吃五十粒,用这种方法延长了他的寿命。
现在,我给新加坡的一位患者治病。她患病五年了,术后三个月开始腐化,过了三年又发生了肺转移,从去年6月份到现在,一直在我这里治疗。她老吃汤药,觉得特别难吃,对死亡也有恐惧,而且有经济条件,就把汤药给停了,自己到海外找了一个偏方。刚开始吃偏方时,她的AMP值(假性蛋白)是二百多,通过八个月的治疗,到了四百多,春节期间停了,又开始吃另一个偏方,现在AMP值到了一千二百多。我准备给她会诊。
我讲这个例子,就是想告诉大家:第一,偏方不可取;第二,中医的汤药要改革。而且,雪漠老师是作家,可以写一下这些患者治疗时发生的故事,以及与病魔抗争时的那种精神。
雪漠老师问过我一个问题:施今墨和我父亲为中医做了哪些贡献?我讲了两点:第一,在肿瘤的中医治疗方面,他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第二,他奠定了一些学术思想,并钻研出了一些能被具体运用的医术。肿瘤实际上是通过西医来命名的,在命名中,就指明了它的位置,比如肝癌,就是肝上出现了癌细胞;肺癌,就是肺上出现了癌细胞。五脏有很多功能,比如刚才我谈到肝功能,胰脏、消化道、脾脏、胆囊等也有各自的功能,都不一样,所以要给癌细胞定性,把它们的类型分清楚。我们通过二十多年的临床,不断对中药治疗这一块儿进行摸索,才慢慢总结出哪些药对哪种癌细胞的杀伤力最强。比如酵母片这个疗法,我们没看过专门的书籍,但知道这种疗法之后,就给肝硬化的病人用过,最后发现它的效果特别好。
●韩国患者:治这个的汤也有好几种,一种是山药,一种是芹菜。芹菜直接榨汁,每天喝,这种方法对肝非常好。我喝这个药汤有点腹泻,因为我肠胃不好,所以我把芹菜冷冻起来,每天吃它的干肉和绿叶。但是,不一定每个人都适合这种方法。有的人吃了有效果,有的人效果不太明显,比较缓慢。所以,有些人吃酵母片,有些人喝汤。我就是这样,吃酵母片没什么变化,但吃芹菜的效果还不错,现在肝功能都正常了,以前肝硬化时是不正常的。
◎张医生:我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引进这些方法,让我们这里的很多患者都能受益。我们现在的治疗就是喝汤药,延长寿命最多的有二十一年,他也是东北吉林人,1986年患的肝癌。还有一些病人,是手术后复发了来我们这儿治疗的,现在能和我成为朋友的,都维持了二十多年的联系。因为我没有精力去跟他们长时间地联系。
●韩国患者:现在韩国有一些新侨医生,他们先把中国的中草药偏方等东西拿过去,然后送到美国肿瘤研究所去化验里面的成分,以及每种成分的作用,最后,他们再花钱把研究结果买回来,根据这个东西给病人配药。
◎张医生:所以,我父亲的贡献在于给癌症的中医治疗定了标准,这个标准一定下来,后面就可以跟着改革了。药方里面要是有无用的成分,就会干扰整服药的效果,有的还会起反作用,所以,对人的身体来说,有目的、有针对性地配药,效果才会更好,就像打仗,你必须有根据,不能盲目。现在,很多中医都是看着给药,量也是看着给,这个背后,就有一个定量定性、进一步完善的问题。我父亲做的就是这个事情。很多东西,我们都是临床实证摸索来的,因为我们只是普通医生,信息来源还是有限的。当然,除了汤药的治疗,刚刚提到的饮食疗法,还有心理治疗都非常重要。
●韩国患者:我们首先提倡的就是精神疗法。如果精神倒了,人就完了;如果精神不倒,人就有可能活下去。其次是中西医结合的治疗,饮食疗法排在第三,第四是有氧运动,比如登山,可以参加一个俱乐部,跟很多人一起登山,也可以独自一人登山。我每天坚持登山三个小时,山上绿树多,环境好,对人的健康很有好处。
◎张医生:不是人人都有登山的条件。不能登山的人,也可以做一些专门的体操,比如经络体操。我们做过回访,发现这个体操的效果非常好,而且它也很简单,坐着就可以锻炼经络,就是两条腿,一个腹式呼吸,然后起蹲。气功也很好,它比较慢,重病或体弱的人都比较适合。我的很多病人,不能动了就做气功,再加上疏通经络、穴位按摩,也能疏通气血。但最好选一个空气比较好的地方,否则,效果就会受到影响。如果把气功配合经络体操,效果还会更好,可惜经络锻炼操没有在国内展开。我有个老师是马来西亚人,他现在在新加坡,他的经络操就练得非常好,在国外也推广得很好。当然,这种体操没能在国内展开,也跟没多少人去推广它有关,所以我现在也想做这个事情。
总之,中医要有针对性,要个性化,要根据每个人的情况来具体下药。配药是这样,饮食和锻炼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每个人的体质和病情都不一样,病程也不一样。就像您吧,别人吃蔬菜汁很好,您吃了就会腹泻。
您说您在韩国也吃过中药,那药方是韩国的,还是咱们中国的?
●韩国患者:韩国的。在中国时,我也会照那药方煎药,或制成药丸。我从肝脏动手术到现在,一直觉得疲劳,其他没什么感觉,器官疼痛、咳嗽、多痰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我现在就是想化验一下,如果结果是好的,就说明那个药方对我有用。当然,也可能是目前的几种疗法,以及坚持登山等因素的影响。不过,我的肿瘤没有停止增长,只是长得很慢,这说明药方的针对性还不够。要是有足够的针对性,我停药一年就会不长了。现在我虽然是带癌生存,但病情仍然在发展,只有它不继续发展了,我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肿瘤是越大增长越快,越快就越有转移的可能,到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上海肿瘤医院和几个大肿瘤医院的抽样马上就能出来,韩国的几个大医院也想让我做射波刀。射波刀是伽马刀的最后一代,刚出来,中国没有几台。它属于机器操作,比较先进。但只要挺得住,我就不想做手术,我希望尽量维持中药、气功或现在的这个疗法。
◎张医生:我们尽量用保守疗法。您的情况和我的那个新加坡患者有点像,但也有不同之处。她的肺上没有洞,只是AMP值比较高。手术会激活休眠状态的细胞,会转移得更快,但肿块毕竟威胁着生命。中医也能激活休眠细胞,关键看“武器”在谁手里,因为中药也讲究调兵遣将。那个新加坡患者是个二十四岁的孩子,但她肺上的肿块没有增大。她家里也很重视这件事。
●韩国患者:既然假性蛋白在生长,癌细胞就肯定在运动。虽然现在它没有长大,但始终在活跃期。它可能会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活跃起来,现在只是还没出现这种情况而已。我研究假性蛋白有五年时间了。
◎张医生:我也可以通过您的事情给她一些积极的建议。我会让她再吃吃中药,不要再吃偏方了。因为肝脏是个化工厂,弄不好就会受到伤害。
●韩国患者:韩国的饮食疗法对肝非常好,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张医生:我们除了谈治疗之外,还在谈一些很有意义的事情,这让人的心情更愉快了。
今天,我主要是来给您看病的。通过我的技术,让您的肿块停止生长,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不过,这需要我们的共同努力。我们用西医的诊断结果来指导用药,再用西医的诊断来检测我们的药,不会模糊用药。验证我们的治疗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内肿瘤都没有生长,就说明我的药有效,您可以接着吃;如果效果不理想,您可以再找别人。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把目标锁定。这次用药的目标,就是控制肿块。这一点也是我们跟西医不同的地方。
我们这儿,有好多重病患者的治疗效果都还不错,包括很多病征比较奇特、在别处治不好或效果不理想的患者。
当然,这种疗法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比如它没有严谨的理论支撑,所以在总结病历、熟知病人方面,都可能处于初级阶段。尤其是病人自己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是非常需要帮助的,但有些事情我们也管不了。
◎雪漠:你不是一直在做伽马刀之类的治疗吗?
●韩国患者:现在西医主张手术,但中医不主张手术,它主张保守疗法。因为一旦手术,癌细胞就有可能被激活,或者发生增长、转移。目前的说法是,能保守治疗就尽量保守治疗,实在不行再用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手术。
◎雪漠:你比较过保守疗法和手术疗法的效果吗?
●韩国患者:现在有百分之九十的患者都会采用手术疗法,之后再结合中医进行治疗。有的患者不懂,不知道手术之后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中医怎么样,最后就发生了转移,形成了很多恶果。我做过一次手术,但癌细胞转移到肺上,现在已经五年了。我接受这个疗法的目的,就是希望癌细胞的发展能慢一些,最好能缩小一些,吃药的目的也是这样。现在,我到哪儿都没人知道我是癌症患者。以前我是坐在办公室里动脑,现在天天爬山玩乐,所以身体好了一些,到目前还维持着这个状况。
◎雪漠:您刚才谈到韩国的食疗,那您怎么看中国的中医药?
●韩国患者:韩国的中西医关系不怎么融洽,中医抨击西医,西医抨击中医,相较而言,目前中国的中西医关系还算融洽,西医治疗之后,还会结合中医治疗。至于中医药,我觉得我们中国要更先进一点。
◎雪漠:您选择在中国治疗,是冲着中医来的吗?
●韩国患者:不是。中国有中国的特色,韩国也有韩国的特色。比如,韩国的设备比中国先进,有些设备全世界只有十二台,价值接近四亿人民币,韩国进了一台,但中国还没进。饮食疗法方面,韩国也比中国更加系统化。
◎张医生:韩国有这方面的书吗?
●韩国患者:有,但是还没翻译过来。
◎张医生:其实,有机会好好看看这方面的书也不错,及时地改正观念,对我们特别有益。而且,里面那些行之有效的方法,也可以直接拿来用。
●韩国患者:应该看看了。现在的肿瘤患者越来越多,哪怕能减轻一些负担也好。共享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就可以把两国的经验结合起来。那么,患者就用不着到处寻找,可以直接用一些现成的东西。现在,有些患者一得病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人家叫你化疗你就化疗,因为没办法选择,只能盲目地相信,不然就只有等死。相比之下,我还聪明一点,不接受化疗。
◎张医生:像您这么有主见的人不多,化疗会给肝脏造成负担,加速病情的恶化。
●韩国患者:韩国也是这样,大部分人得了病就没了主见。不过,在韩国,得癌症的人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患癌的人越多,信息接收点就越多,患者得到信息的速度也越快。所以,韩国的癌症患者做完手术之后,就会去打听接下来该怎么做。比如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东西尽可能不要吃,等等。慢慢地,他们就会学会管理自己。但中国没有一个这样的群体。西医没有后期管理,它只会叫你去做放疗、化疗,结果,本来能活一年的人,刚过三四个月,身体就崩溃了,于是钱也花了,人也没了。
其实,对癌症患者来说,饮食确实非常重要。因为癌细胞和正常细胞是对抗的,一些食物对正常细胞有营养,对癌细胞同样有营养。所以,有些西医说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是不对的,要是这样吃下去,人很快就会没命的。我在患病的五年中发现,不吃一些东西,人就会营养失衡,但必须在保持营养的前提下,尽量不加速癌细胞的增长。这就是饮食疗法。精神疗法也是这样。
◎张医生:现在有很多副作用。我前两天遇到一个乳腺癌的患者,她本来是左边的乳腺得了癌,结果一上手术台,两边的乳房都给切掉了,她丈夫都不知道。而且,她手术留下的后遗症也特别大。所以我老是劝她,一定要慎重,患者应该要有主见。
◎雪漠:现在的患者一般都没有主见。他们普遍认为得了癌就会死,而且肯定会很快恶化。所以,他们一听到诊断,就好像被判了死刑,精神整个都崩溃了,只能听大夫的,大夫叫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在这些方面给他们提供一种引导,就是精神疗法,也很重要。
◎张医生:对。我给你讲个特别戏剧性的事情。天津有一个老板,十五年前发现得了食道癌,初期到我这儿来治疗,效果特别好。他以前连吃饭、说话都没有气,但现在可以上楼了,再加上精神疗法的话,效果肯定会更好。但是,如果他当初接受化疗,副作用就能拖垮他的身体,更不可能好转了。去年,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同时得了肺癌,他就想让孩子们来找我看病,但最小的那个儿子——四儿子不让。因为,他的四儿子是一家医院的大夫,不相信中医的肿瘤治疗。后来,他的三儿子坚持来找我看病,就好多了,二儿子却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他特别喜欢老二,现在一提起就掉眼泪,老四现在陪着来看病时,也不吭气了,总是乖乖地守着。这都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所以,我能体会到患者的痛苦和需求。
●韩国患者:我刚开始就是有点肝硬化,肺啊什么的,都很正常。手术后第二天,肝、血小板、白细胞都不行了,肺也感染了。打了一个星期的消炎针,肺部感染才去掉。那时我就觉得,癌细胞可能转移到肺了。
◎张医生:中医最大的特点,就是能预防下一种疾病。它能利用金木水火土的原理,知道下一个东西会出现在哪里。这样我们就能用上药。这也是我们和西医的不同之处。
●韩国患者:以后我们要多交流,看看能为我们这样的患者做点什么事情。
◎雪漠:真正的精神疗法,其实已经超出了药物的范围。因为,按照宗教理论,所有的病,都源自某种心结,不同的心结就会形成不同的疾病。所以,解不开心结时,治病就是治标不治本,你治好这里,那里又会出现问题,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转移”。就是说,他的心病又在另一个地方反映出来了。因为,除了药物和生理的原因之外,心灵的挤压和争夺引起的诸多不和谐,也会让人生病。
佛教在这方面用的功特别多。它认为,人除了眼耳鼻舌身意之外,还有末那识和阿赖耶识,它们共同组成人的八种意识。许多疾病,就是在最深层的意识里种下了种子,包括精神病。那么,最根本的治病之法,就是改变心灵。心变了,命就会变,病也会消。比如,有小人心者必有小人行,有小人行者就有小人命,有小人命者故有小人病。相反,你们若有一种弘扬文化,利益众生的大心,那么,你们做的就都是大事,命也是非常大气的君子之命。
佛教的一些东西还是很有意思的。
刚才你们还谈到气功疗法。虽然这个话题现在很敏感,但实际上,气功确实有它的作用,我在这方面也有过实践。或者,我们可以不叫它气功,叫它瑜伽。瑜伽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理念。
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这个课题太大了,需要挖掘和投入。我们现在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不知还藏着多少好东西。比如,先辈医生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东西,你们不但把它们继承了下来,还加上了自己的发展和开拓,因为时代变了。
当然,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我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介入了另一个大世界,如果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就能为人类带来巨大的好处。
5.谈一谈治病经验
●雪漠:你们用西医作为检查手段,就能准确地定位哪个地方出现了病变。中医治疗之后,你们再用西医作为检验的手段,中医治疗的指哪打哪就有了一种规律。比如,食道癌用什么药,胃癌用什么药,如果出现了某种症状,又该加点什么药。那么,整个治疗过程就有了一种可操作性、可重复性。这些经验是非常珍贵的,因为它可复制。目前,这方面的工作做到什么程度了呢?
◎张医生:每次的病例和方子,我都储存好了。有些规律是别人看不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看不出的原因有三点:第一种人看我老给别人开药,就觉得我肯定有提成,这种人怎么点都点不破;第二种人习惯于观察我怎么用药,而不是在诊断时找到主要目标;第三种人不知道我怎么跟病人们交流。其实,交流非常重要。我每次跟病人谈话,都会用心去体会他们的需求。他们需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他们就会接受我。因为,患者和医生有时是一对矛盾,患者虽然来找你看病,但他不一定接受你,家属也不一定接受你,这时,就存在一个心理的问题。我原来教过书,那些学生现在都五十多岁了,有些还很优秀。那时,我完全是出于母爱去关心他们,这和对待患者的道理是一样的。另外,我生病之后,总是觉得自己也跟着患者一起疼痛,所以,我就会产生一种救人的强烈欲望。
我有位朋友的孩子,每年一到八九月份就开始肚子疼,后来住在某医院做动脉噪音,也没查出得了什么病。我去看他时,他脸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就陷入了一种激烈的心理斗争:第一,这医院能不能处理好病人与医院的关系?因为,哪怕药物再好,如果和病人沟通不好,还是治不了病的。第二,如果由我来给孩子治病,我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任,让孩子恢复健康,让孩子的家人满意?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会感到安慰。最后,我决定冲破一切心理障碍,给孩子治病,解除他的痛苦。经过中医治疗之后,奇迹真的出现了,孩子很快就出院上学去了。现在,孩子对我也特别亲切。
●雪漠:我始终有一个疑问:这些经验,有没有经过挖掘和整理?除了你出版的书之外,这是最珍贵的东西。
◎张医生:我自己也觉得,这些东西能让我在一个平台上更好地展示自己。但我不爱说话时,就准会说错。比如,去年我参加上海一个三千人的大会,他们让我上去说话,当时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面对的是患者,我就会滔滔不绝。
●雪漠:我觉得,现在急需的,除了你说的这些东西之外,还有一些可复制的珍贵经验。因为,这些经验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我看过你的书,有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目前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你为某个患者进行初步诊断之后,是如何下药,如何思考的?过上一段时间,如果这个病人出现了某种状况,你又是如何思考的?再过一段时间,如果又有新的症状出现,你又会怎么做?你的思考方式,是你独有的理论,这里面有你自己的摸索,也有父辈的传承。这种经验,也属于一种文化。那么,对这类理念、思路、文化性质的东西,你们有没有进行过整理?
◎张医生:没有,我就是自个儿比较明白。前段时间,我被请去给人看病,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妇产医院医生的管理者、办公室主任。她的先生是交通局局长,后来因为给她妈妈看病,我们交了朋友。当时我有了一种体会:每次给人看病,都要首先知道自己的位置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我当时觉得自己在回报家乡人民,也在替父亲感谢这块土地上的老百姓,这种感恩的心非常诚恳,所以,我会把知识毫无保留地、没有私心杂念地拿出来。
第二,不管还有哪些医生,我都会坚持自己独特的见解,不会被别人左右。因为,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理论,我也是这样。我的理论源于中医的望诊,这个东西很关键。西医的诊断,只能发现疾病的定位、病理,但我能看出病人脏器的不协调。我们中医的原则是,不管治肿瘤,还是杂病,都会先调胃气,治本。所以,每次治完病,患者的感觉都特别好。接下来,就要看患者最主要的症状在哪里。中医要从症状下手,搞循症医学,症状清楚了,根本才能得到解决。因为,症状不一定刚开始就表现得特别明显。比如,有些心脏、胆囊、卵巢的问题,会首先体现为胃的问题。这时如何诊断,就看个人经验了。这也是我独特的地方。
除了望舌、望神、望手,声音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而且,很多东西必须根据具体情况来分析。比如,某人的脸蛋红扑扑的,大家就觉得他的身体很好,但我不这么认为,作出这个判断之前,还要看一看他的年龄等条件。比如,肺不好的人,如果下午三四点面带桃红色,就说明他的身体出问题了,男人也是一样。虽然书本上也这么说过,但没人把实践和理论挂钩。这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经验,也是我们中医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必须结合多种情况,来分析其中规律性的东西。
有些人认为中药见效慢,不能减轻痛苦,其实不是这样的。减轻痛苦的真正标准,应该是控制肿块。如果控制不住癌细胞的发展和肿块的长大,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所以,中医在用药方面,反而有独特的一面。比如,我知道哪种癌细胞对哪种中药特别敏感,也知道高中低风化程度在愈后会怎么样。这些东西,其实是治病过程中的一种灵感,当然,有些也属于基础知识的运用。比如,我给某公安局局长治胃结石时,就是纯粹依靠自己的经验。他当初觉得自己血脂高,就想吃山楂降脂,结果吃得太多,足足有二十斤,就形成了结石。所以,我就用身体平衡的办法,帮他把结石消掉。前段时间还有一个胆结石的患者,来我这儿治病,用药之后,他的结石也消了。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基本功的问题。毕竟我们动用的是全科知识,有物理,有化学,有人文,甚至有地理,凡是能让我们把这场仗打赢的,我们都会用。
另外,四十年代我父亲在日本留学时,把药分得特别清楚,咱们认为很普通的一些药,其实有着很强的抗癌作用。以前我们用的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目前我们也在挖掘药品。
人的发病原因是综合的,所以,治病也要联合着来。用药也是这样,必须根据金木水火土的原理来联合作战,也就是五联法——当然也得配合中西医的饮食和锻炼——比如,我的药分五种颜色,五色、五味、五气,入的是五脏,而且其中会有一个重点。比如,病在肺时,我就治肾保肺;病在肝时,我就治肝防脾。因为,治肝的病人一般脾脏反应特别大,得提前预防上。所以,调兵遣将的原理,就在于我的药理知识。西医的诊断,不管CT也好,片子也好,报告检查也好,都得用上。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抓住根本。只是,根本怎么抓,就因人而异了。
有时我在想,邓小平这么伟大,但他讲的道理都是非常简单朴实的,可见,伟人的话,不一定非要深奥、难懂。用药其实也是这样。当然,想通这个道理是需要过程的。以前我对老父亲的话没怎么特别往心里去,父亲过世后,我去翻他的病案,才发现他的用药真是少而精的,一般的重复药,他都不大用。
至于哪种药的效果最好,我认为是汤剂。这里面的原理,我或许不能去探索了,但我们都是一对一打仗,所以,我对疾病和用药的剂量、效果,还是非常了解的。
不过我觉得,比起治病,还是提前预防,让它不再发生比较重要。就像我们前面说到的那个肚子痛的孩子,一方面他信任你,另一方面他对生命有渴求,但我仍然觉得难度很大。前些天,还有一个胃癌病人跪在病床上对我说:“快救救我吧!”那个情景对我的刺激也很大。
有人说,你何必天天那么忙呢,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是对我来说,这些病人我就是放不下。人不能战胜死亡,但可以减轻痛苦。所以,我希望在减轻痛苦这方面,中医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6.中医报道的致命弱点
◎张医生:本来我先生还在家里等着您呢。昨天我说您要来,他就在家里等着和您见面。中午我们去礼拜了,所以我就跟他说改天再见。这一方面是对他的尊敬,让他知道我和您在合作什么事情;另一方面,也是让您多了解一下我们家的事情,好放心,因为我们做的事情不是权宜之计,是要连续做下去的。
●雪漠:我的意思也是这样。我们需要的,是一种非常扎实的行动。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目前对一些中医大师的报道,都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就是笔者习惯用自己的理念转述大师的东西,但他们的见识又相对肤浅,发现不了大师话语中那些非常闪光、境界非常高的地方,于是,就把大师那种很深的东西给写小了。事实上,你现在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增加你的知名度,而是为了把你的思想、理念、中医哲学观、独特经验保留下来,传播出去,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我会把跟你对话的原汁原味保留下来。那么,这部书就有了文献的价值。
要是那些中医大师身边的人,能把跟他们对话的点点滴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那是多好的文献啊!它不仅仅展示了一代中医大师的现实经历,还展示了他的心灵历程和境界,那么,作品的价值就超越了一般的层面,不但具有现实意义,还具备了一种历史的意义。
而且,中医也罢,领域也罢,人也罢,都超越不了所处的时代。他们的好多话语中,都带有时代的气息,以及时代文化的全息。过去写中医的那些书,很少能写出一代大师承载的文化全息,多是用自己的理解,去写大师身上的东西,所以只能停留在表层的水平。
事实上,当你面对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时,你更需要的,不是诠释或解读,而是不加评判的记录。这也是纪录片的价值所在。
◎张医生:我从1986年到现在,积累出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而是医术问题、家庭问题、锻炼问题、饮食问题等等。我想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然后由雪漠老师来提炼出精华。因为我觉得,只有您才能说明我们中医治疗的成果。您的领域,就是揭示心灵的、精神的东西。比如,您能写出病人确诊时那种被宣判死刑般的、无可比拟的心灵创伤,以及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撞击。所以我喜欢您的笔锋。我先生老是认为您的形象太过高大,由您这样一个著名作家来采访中医,会引起很多后遗症,担心我们抵御不了。但我觉得,既然我们发心是好的,就没啥可怕的。
◎张记者:有个故事特别有意思。有一次,我跟“百家讲坛”的一个编导喝酒聊天,说起猪处于一个群居的环境时,会有一些特别好玩的习性。那编导说,从来没人在“百家讲坛”讲过这个东西,大家讲的都是历史人物、文化大家,没有讲过动物。我就对他说,我可以给你讲猪。猪的遗传特性、生理特性,还有行为,都非常有意思。比如,它一年生两窝到三窝,一窝十只,生命力很强。我们太湖的猪,最多能生四十二只。世界上好多品种的猪,都是拿中国的猪去交配的。这些东西都很有意思。所以,我们可以把思路放开。当然,您的初衷,就是简单地对对话,把您这几年的工作小结一下。
◎张医生:我原来想好的题目,是《一个和一万六千个的故事》。因为我自己也是肿瘤康复者。我想写出一万六千个病人的故事,也希望有一个工程,能把我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养生或治病的经验给传播出去,也算是完成我的一种使命。我的意思是,不要一开始就是“雪漠写中医”之类的东西。
这只是大家都同意了之后的一个设想。刚开始我就对雪漠老师说,等我们商量好了、策划好了,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再启动这个项目。现在,我们谈的就是一开始的定位。文化是大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是小的。假如从一开始就想到大的方面,那么,做小事的意义又会不一样。
●雪漠:4月份正好是肿瘤宣传月。刚才,张院长还准备策划一些活动,回访一些典型的患者,不管他是康复的,还是带癌生存的。这样就可以避开一些敏感的东西,配合大的气候、大的时机、大的背景,把握好尺度,做一些宣传。但是,如果要把一些东西全盘端出来,就是另一种做法。
◎张医生:刚才我们谈到的一些方法,一定要切合实际,然后再把这些想法更深层地探讨一下。因为,既然要写,就要写出一个真实的、能挖掘出我们灵魂的东西,不但要能让我们之间产生共鸣,还要让患者、潜在患者、医者也跟我们产生共鸣,那么,大家才能有效地预防疾病,得了肿瘤的人也才能少走弯路,得到正确的治疗。还有一点就是,我不想引起同行的争议,不想老是去介入一些东西。
◎张记者:这次来的初衷,就是把我们的第一步先完成。《雪漠访中医》这个题目很好,但所有东西都要平衡。
◎张医生: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些病人不一定会和您产生共鸣,那么,他就不一定愿意让您写。我喜欢您的作品,就与您产生了共鸣。您能读懂我,我也能读懂您,您的行为也罢,眼神也罢,都让我觉得很亲切。但别的医生不一定会这样。
◎张记者:如果通过一些协会或是组织,就肯定能找出一些愿意的人,但有些人或许不是非常有名。所以,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是雪漠访中医,而是先有种接触和对话。朴先生谈到的韩国食疗法,就是一个值得参考的好东西。
●雪漠:除了中医领域,其他领域如果有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们也可以一起来做。只要对社会有益,哪怕我们用对话的形式来传播,也肯定能把它做成大文化,然后以这种大文化为背景,写出一种厚度来。
◎张记者:这个可以当成文化项目来做。张医生是其中一个。这几年我已经采访了若干个人。这是第一。第二,我已经跟好几个人签了合同,他们都把整个策划交给我来做,都是比较大的项目。
●雪漠:我在上海学习时,认识了一些企业家、批评家,他们也想做事,于是我们就做了一期作家与浙商的对话,做得非常成功,很有文化品位。
◎张记者:我也想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跟一些人签约。中医经纪人是一种新东西,它是针对中医行业的问题而出现的。目前,中医缺少项目和体系化,所以它的发展就会出现障碍。我用了五年时间积累经验,现在,我希望我们能构成一个团队,为一些企业做文化。
●雪漠:我发现,一些搞文化的企业层次并不高。因为文化需要积累。有些事不是一下就能起来的,它需要慢慢增加生命厚度。
7.墓前的对话
●雪漠:国外在文化传播方面,走出了许多非常成功的例子,我们国家则做得很不够。国外是首先让所有人接受这种文化和理念,然后让某种观念——比如文化理念、消费理念等——渗入老百姓的骨髓与血液,化为一种生命般的存在。我觉得,中医文化也应该这样,但这恰好是我们的弱项。
刚来到你父亲墓前时,我就突然想到:这时,老人已不需要活着时端茶供水的那种孝敬了,也不需要现在这种献花的行为,这种行为,仅仅寄托了子女们的思念,对老人没什么大的意义。对老人有大意义的,就是把他的文化真正地传递下去。而且,那不是一般的传递,也不是通过某种官方手段实现的传递,而是像一种文化那样,渗透到老百姓的生活中去,变得生活化、规模化,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现在,还是远远不够的。
不够的原因是什么呢?是观念还没转变过来,还没有把很多东西“酿”成一种文化,让它像春雨润物那样,渗透到老百姓的心里。但是,你的父辈,或者更上一代,已经做了很多贡献,也做到了许多该做的事情。他们做得很够了。不过,不要让一些观念局限你,不要把它当成你个人的问题,文化不仅仅属于个人。
你的一些观点我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有些东西,我也有另一种看法。我觉得,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你自己的东西。你可以谦虚,但很多事等不起。你想一想,就在你等待的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我们可以等,但他们等不起。而且,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在像洪水那样,不断东流去,不可遏制,时不我待。我们哪怕早一分钟将健康理念传播出去,就有可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比如,我的父亲是2007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去世的,假如我能早一年见到你,就不会让他接受化疗,经过你那种扶正祛邪的中医调理,他可能会活得更久一点,至少不会那么痛苦。所以,我感到非常内疚:为什么不能早点遇到你?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
跟我父亲一样的癌症患者还有很多,他们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如果你一直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要再等一等,那这些人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真的在某种行为上做得还不够,但我们的那份心、那份理想、对待病痛的那种态度,我觉得已经够了。我们一定要用最好的模式,把这些东西推广出去,不但要让国内的老百姓能受益,还要让国外的人也知道它。因为,如果你仅仅在一个小圈子里实践,或者仅仅把这种推广当成一种活动,它的力量就是非常有限的。只有在它形成一种持久的文化,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形成一种真正的文化现象时,它才会产生很大的力量。
一定要明白,生命对每个人都是绝情的,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说不清人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下去之后,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自己坐车出去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所以,最可靠的做法,就是抓住现在,活在当下,抓住每一个生命存在、健康的当下,抓住自己承继下来的光明火把,当下就用它去点亮更多的人。
你父亲用他生命的火把点亮了你,如果你也能用那火把点亮无数人的心灵,活得像健康使者一样快乐,你就实现了真正的孝。
不要害怕自己的宣传力量还不够,也不要害怕会出现一些问题,不要觉得再等等就能做得更好。因为,智慧火把的传递是时不我待的。这就是我的观点。而且我觉得,在这个地方讨论这样的问题,可能更有意义。
◎张医生:其实,我们如果能在心灵上撞击出火花,就已经实现了火把的传递,尤其是对老父亲人格力量的传递。我一直在想,是我的父亲给了我这样一个平台,尽管我们的能力有限,但确实也在努力做事。我特别希望像您说的那样,去点燃许多人心灵的火把,更早地让更多的人受益。我也一直在跟自我作斗争。因为我们的经历太坎坷了,我害怕很多事情。但自己生病以后,也开始觉得时间有限,所以很希望得到您这样的大师的帮助和指点。在这里,我能得到您的支持和帮助,老爷子的心可能会更安宁一些。
●雪漠:我发现,最近我的观念变了。我觉得,从人类诞生之日起,每一个非常优秀的人,都必然受到周围一些人的诽谤和制约,毫无例外。人类只要存在下去,那些优秀者的身边,就肯定会有这样的一批人,我们称之为“小人”。当我们的生命消失之后,那些小人又会在另一个群体中,把小人的精神传承下去。我们没必要去管它。从中世纪开始,西方就是这样,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这样。这样的群体,就像阴影一样,始终追随着光明。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阴影,就不要光明。
所以我觉得,因为一些观念的局限,你的研究所也罢,研究院也罢,好多东西都没有发挥平台真正的作用。
什么是平台?平台就是各种理念的扩散之地,是火把的燃烧之地,是传递火把的发源之地,也是诸多力量的聚集之地。按照军事的说法,就是很多东西还没有形成“势”。平台的作用,就是造势。新加坡就很会造势,它把经络操做得让普通百姓也认可了。而你的研究所还做得不够。目前,它们仅仅是小小的实体机构,很难产生巨大的力量。
昨天,我看了一本书,书里谈到蒋介石为什么会失败,毛泽东为什么会胜利。讲得很好。他说,蒋介石指挥每一场战争时,都会坐着专机飞来飞去,而毛泽东却在运用整个智囊团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某方面不如粟裕时,就放手让粟裕去指挥;觉得自己某方面不如林彪时,也会放手让林彪去指挥。所以,他动用的是整个团队的力量,而蒋介石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力量。当他非常急切地去做每一件事时,他往往做不好。这也是你必须解决的问题。
例如,在中医方面我肯定不如你,这是毫不含糊的,在策划方面我肯定不如张记者,在文化体系的构建方面你们肯定不如我。同样道理,在每一个领域中,都肯定会有非常杰出的、我们不如他的人物。那么,如何借助一个平台,把许许多多分散的力量变成一个智慧群体,就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这时,我们要打破自己本来执著的那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我执”。我执就是局限性。禅宗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一个人在什么方面最有优势,那个东西就会限制他。就是说,局限你的,正是你最有优势的那个东西。比如,你的优势是扎扎实实做好你的工作,我的优势是默默无闻地写我的东西。但是,某些传统知识分子崇尚的东西,就会在某些方面左右我们,局限我们,让我们不能进一步发展下去。所以,一定要打破自己的局限。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未来,连一些电视台都可能会消失。为什么?因为,老百姓不会一直满足于你播我看的情况,他们需要什么,就会去看什么。所以,在这个时代,谁能吸引别人的注意,谁就能成功。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已经越来越难了。各种国外媒体都在大量地进入中国,就算我们打破心理局限,去吸引老百姓的注意,也不一定能把他们吸引过来,何况我们的心上还背着包袱,还在削足适履。
一定要明白,当你想用火把点燃别人时,别人不一定觉得那是光明,有可能会把它当成火灾,然后逃到另一个地方。现在就是这样。在这样一个时代,如果你没有一种现代化的营销理念、策划理念、传播手段,不去聚集很多当代力量,不去借助很多传媒方式,不去汲取许多成功经验,你就会被埋没。现在,被埋没的文化实在太多了,就连许多主流文化都被埋没了。在西部一些村庄的农民,连春节时都不一定贴对联了,反而过起了圣诞节、平安夜。所以,我们必须正视这样一种现实,并且及时地调整自己。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你就实现大孝了,也不用流泪了。你可以非常坦然地认为,虽然你这支火把来自于父亲,但它的发扬光大,是从你开始的。那时,你就超越了你的父辈。
现在,这支火把被各种各样的力量干扰着,被各种各样的风吹着,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熄灭。你的身体,过去面临着那样的危机,目前仍然有隐患,你的命运将来会如何,你也说不清。所以,必须在这支火把还燃烧着的时候,让它燎原成遍地的烈火、遍地的智慧之火,那时,狂风就再也熄灭不了它了,风越大,它反而会烧得越旺。
◎张医生:您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以后的目标更加明确了。原来只是一股本能的冲动,或发自内心的孝心,真正做起事来,就会有一定的困难和犹豫,也会觉得力量不足。这或许就是因为我们传播得少,沟通得少,如果大家一起沟通,有效的治疗方法等东西,就能传递出去。其实,去年我们在新加坡开了一个头,但是没有借势延续下去。我觉得,这些事情还是需要我们这个队伍去做。
●雪漠:新加坡的那种理念也罢,模式也罢,方法也罢,都非常好。现在每个地方,都出现了一些能燎原的火把,我们称之为平台、团队,比如抗癌协会、抗癌俱乐部等机构,以及那么多的患者。目前,他们虽然和你保持着联系,但几乎是各自为阵,没有凝聚成一股非常强势的力量。接下来你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以你和父亲这样的品牌、精神,或是与众不同的理念为旗帜,借助各种营销模式、策划智慧和传媒手段,把诸多的力量、资源都整合起来,让它们形成一种非常庞大的人文景观。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是一个你在做事了,而是有无数个你,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你。当然,他们不一定能拥有你的医术和境界,但至少会承继一种健康使者的理念,一种非常乐观、无私的利众精神,我们可以称之为信仰的力量。
就是说,你的医疗手段可以随着科技的进步不断更新,文化和形式也可以与时俱进,但这种精神会作为根本的东西,被一直传递下去。它超越了科学,属于形而上的范畴,我们称之为灵魂。能做到这一点,你就非常了不起了。
8.沧桑孤独的医者之心
◎张医生:灵魂的东西就是信仰。我觉得,人最高的就是信仰。现在,不管在医药市场,还是别的方面,人与人之间都缺乏信任,但说到底,人缺乏的还是信仰。医生也是这样。看了您的书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追求和想法就是这样的。
●雪漠:实际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就像一座中国传统医学的宝库,传承了几代人的宝藏。这些东西,已经非常丰富和珍贵了。而且,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模式,包括国内外的各种医疗技术,都在你这里汇集成了一个非常博大的东西。好多人和你接触之后,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所以,你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的集大成者。我们现在讨论的,只是如何建造不同的铁路,甚至航空线路,如何把它们输送出去,让更多的人能接受它们、享受它们、因它们受益。
◎张医生:我的内心有一种喜悦和感激。因为,我本来就想写一部关于肿瘤患者康复后回归社会的书,其中会包括中医走到现在,遇到的很多困难和付出的很多努力,不管是看病的过程也好,医患的相处也好,在市场方面的发展也好,也会包括我对中医的许多遗憾和欣慰。我觉得,只有您能挖掘我心里的东西。因为,我读了您的作品之后,觉得跟您的心很近。能读懂我的,可能只有您。通过这次对话,我更加坚信这一点了。也许他们不好意思跟您讲一些事情,我现在必须如实地告诉您。
我的人生分为几个阶段:第一,我跟父亲学习的阶段;第二,父亲去世后我自己行医的阶段;第三,我生病后行医的阶段;第四,我做健康使者的阶段。经历每一个阶段之后,我的精神世界都得到了提升,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我还是凡夫俗子,很需要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把我们的事业再往前推一步。这一步,不是有形的、看得见的东西。
我每天都要救治很多病人,看到很多病人在死亡边缘上挣扎的痛苦,也看到很多病人离世时的痛苦。对医生来说,这时的确是束手无策的,只能感叹。但我觉得,与其感叹,不如从心灵上呼唤,让人们早点预防,让得了病的人能减轻思想负担、经济压力,少损失,少代价,能提高生存质量,延长生命时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有朋友曾经跟我讨论过,想用基金会的名义做这个事情,但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募捐到任何一笔钱。因为我们都不好意思开口。我现在做药,用的是门诊的钱。所以,我需要把事业再推进一下。您的支持,对我非常重要。跟您的这对话只是一扇门,后期有你们帮助我,尤其有您这个精神支柱,可能还会有一些现代的策划,技术上也会有实质的进展,这个事业就肯定会向前推进。
我们做事要一步一个脚印,非常踏实地走下去。其他东西,我都不主张。因为,任何人的钱都不能随便拿来用,只能靠我们自己。我们有多少钱,就做多少事。
为什么我下决心做这些事呢?因为我原来想给老爷子买一块墓地。我们都是北京人,房子都是老爷子留下的,所以也想给他挪个好点的地方。但现在家里情况不太好,拿不出那么多钱,而且我觉得,对老爷子最大的孝敬,应该是为患者多做些事。他治好的一些患者,至今都在缅怀着他,我想把这些缅怀之心留下来,也希望能借您的笔锋,写出人间的真情。我只有跟患者在一起时,才会感觉到愉快、真诚,所以,有时我特别恐惧。
从小,家庭的影响就让我充分地领会了人情的冷漠、世态的炎凉。文化大革命也加重了我们的损失,那伤害,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为什么我们家里的几个孩子不是很和谐呢?就是因为教育的问题。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就觉得自己被整个社会给抛弃了,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造福社会了。所以,我也想通过您的书,让家人们受到震撼,让他们知道人间还有真情。
现在,我的很多同学都不在了,也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时的遭遇。他们有病死的,也有生活压力太大死的。比如,我一个同学的儿子不学好,进了监狱,现在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世了。我们那些同学之间的帮助,是非常感人的,那时,就连一根拐棍都要送去。这种情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
所以我觉得,要想让一个人真正发生变化,就要从思想上改变他。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对子女的一些希望,都蕴含着很多东西。好多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却没有换回孩子对灵魂的检讨。这就是我为什么认定您的原因。您能读到我心里的东西,也让我们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现在,我总觉得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每天都在抢时间。
◎张记者:医生能救人性命,但谁能救人的灵魂?一定要写出这一点。
●雪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我能读懂你。谭嗣同当年有一腔热血,想要救世,但在那过程中,却感到了一种无力回天的沧桑。在你的身上,我也看到了这一点。我今天对儿子说过,张院长心灵的强大,就源自她那种大胸怀和大境界。
◎张医生:每天跟病人打交道,对医者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雪漠:吕洞宾有一首诗,能很贴切地表达你现在的状况:“独立高峰望八都,黑云散去月还孤。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它的意思是,站在山顶上四顾一切,却找不到一个知音,就有一种满目萧然的感觉。逝者已逝,走的也走了,自己期待的来者,却还没出现。这种孤独,我能体会得到。
◎张医生:实际上,现实就是冷酷的。很多亲情、友情、夫妻情等情感,一旦消失,就会显露出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
9.享受帮助别人的快乐
◎某患者:我从您的书里看到的,还是一群痛苦、挣扎、扭曲的农民。这是为什么?
●雪漠:那块土地即使有许多人去种树,也仍然是沟壑纵横、黄沙万里的。
◎某患者: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心灵的挣扎和刚烈,这就是一个作家的灵魂。那块土地上最原始、最本真的东西,你都写出来了,里面有一种印象派的感觉,就像凡·高一样。我看你的作品,就像在感受凡·高的《向日葵》。它有一种扭曲的美,还有一种耀眼的光芒。我要从灵魂上撞击,而不是在语言上琢磨,这样,我才能体会到它的灵魂在说什么。
●雪漠:他说得非常好,和你接触的一些人都不错。
◎张医生:我们俩十三岁就在一起了,初中时分开过。她来自金融世家。我们谈到的抢救文化,实际上也包括了经济。
◎某患者:经济界也有苦行僧。他们就算挣不到钱,也在不惜成本地传播一种精神。
◎张医生:我们的友谊正是建立在共同的文化之上的。她特别爱读书,我读的书少一些,但我们的情感都特别丰富,人也特别善良。
◎某患者:雪漠老师的西部文学是非常扎实的那一种,不像现在好多作家那样乱七八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轰动一时,也没有什么意义。
●雪漠:知音难觅的原因在于,能理解你的人,至少层次和你差不多。他的境界如果比你低很多,就很难读懂你的东西,也很难达成共振。
◎张医生:有些人根本读不进书,一看书就静不下来。我和她经常在一起,就是因为她有独特的见解。她身体不好,一走路就晕,现在基本不出门,能坚持到现在,一方面靠的是药物的治疗,另一方面就是心灵的安慰。我们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互相沟通一些事情。她每天都会给我讲三个笑话,我们也一起帮过很多人。我们不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东西,而是在享受帮助别人的那种快乐。
10.让自己变得宁静而强大
◎张医生:其实我们有很多资源,站在另一个角度说,我不用和他发生任何经济联系。
●雪漠: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你的患者是一个小人,他因为参与了我们的事情,有了奉献社会的机会。当我们把某种东西传递给他时,他就会一步步升华,成为一个君子,那么,他可能会点燃更多的人。所以,我们不是去求他,要他给钱,而是他在做事时,还可以实现很多东西。
◎张医生:您说这个时,我也在想,如果他的老板需要真心的服务,他就会把我们看作心中的神。因为你能帮他战胜疾病,他就有了希望。而且,在你身上起作用的方法,他也想去效仿。我担心的是,当他的期望值太高,后来的效果满足不了他的期待时,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落差。
您的那番话,还点出了我的另一个想法:面对西部那些贫困地区的病人时,我们应该有点良知,给他们做一次公益性的治疗,不然就太浪费资源了。就是因为浪费,现在出现了很多时髦病,比如吃了太多好东西,平时坐汽车,不走路,不骑单车,活动量减少,体力劳动减少,懒得思考等等,疾病就堆积了。所以我觉得,珍惜资源,用好资源,是非常有益,也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多给别人一点帮助,就是珍惜资源的一种方式。
有些人总是索取,有些人总是奉献,区别就在于懂不懂得感恩。感恩生命中给予我们帮助的人时,我们就会去奉献。其实,包括患者也给了我们很多。他们的一声问候、一条短信、一句感谢的话等等,都会带给我们特别大的鼓励。
●雪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无论谈论什么,我都会想到人类。而且,不是我执意要这么做,而是我天生就这样。所以,我写的所有文章,都是以整个人类为参照系的。人类中必然有这样的一部分人,文明才能传承下去。如果没有这些人的话,人类就都成混混了,社会也不会进步了。
◎张医生:所以我们每天做事都必须有安排,谈理想也罢,谈人类也罢,也要脚踏实地。因为,人类需要帮助,没时间计较什么,好多事情也没有是与非,只是观点和立场不同造成的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结果的证明,这种误会就会被推翻。虽然人类总是搞一些斗争,但真善美还是主流。争来争去其实没什么意思,弄得自己不愉快,心里不舒服,吃得再好,拥有多少人民币都是一场空。
●雪漠:以前我常说,你想要建立一种永恒的价值,一种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但岁月却是无常的,你的身体一天天在衰老,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一切都在向不可遏制的方向滑去,这时,你就会产生一种大痛苦。这种大痛苦,才是真正的孤独。
◎张医生:您的书中有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让人类变得强大和宁静。看到这句话之后,我就在想,应该给我们的事业注入一种新的内涵,让我们变得宁静而强大。
●雪漠:只有战胜自己的欲望,才能变得宁静。但是,单纯做到这一点还不够,佛教中称之为“自了汉”。因为他只能消除自己的烦恼,无法让别人也快乐起来。如果一个人自己宁静了,还有一种大力,能把智慧传递出去,让每个人都活得安详、宁静、明白,他就实现了真正的宁静。这时,无论世界对他怎么样,他都会用一种巨大的力量去贡献世界。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的明白,跟宗教所说的“明白”,具有同等的价值。
实际上,信仰不一定是宗教,而且,真正的信仰是无条件的。有条件的“信仰”,只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功利和贪婪,他总想用信仰的铜板,去换来金山一样的回报,所谓的奉献和供养,也是为了一种更大的财富。
对于这样的宗教徒,我一般是拒绝的。(雪漠补注:这是一次未竟的对话,本来我们很想将它延续下去,后来,由于某个因素,无奈中断了。正像张医生感叹的那样,她的身边,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她。今天,患了癌症的她,还能不能将她的想法付诸实践,已成了未知数。不过,这次对话中,有些内容非常珍贵,或许对读者非常有用,我就把它放入本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