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颜骏并未回想多久。待他抬起头来时,面上已敛了神色,直勾勾地望着云槿:“我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
云槿挑眉,似乎无动于衷。
颜豚性子暴躁,此时已按捺不住,拔剑便要上前,却被自家兄弟死死拦住。颜豚挣了挣,怒道:“为何拦我?!现在此人进了宝库,我等完全可以将他就地格杀!”
颜骏眼底已透出赤红。他冷笑一声:“我自然不敢忘。不过在要他的命之前,我要先问他一件事。”他顿了顿,缓缓道:“我问你,你是否有个妹妹?”
怎的这次又是妹妹?瑞宝看向云槿的眼神已由惊诧变为诡异。
云槿却面无表情,只道:“在下有很多妹妹。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颜骏脸色青白,恨恨道:“与你眼瞳颜色一样的妹妹!有么?我要与她比武,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瑞宝再也忍不住了,“颜豚,你若是找人家妹妹,怎么着也得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不是吗?”
颜豚同意。于是他不顾自家兄弟与众侍卫惊疑与尴尬的神色,讲了一个颇为悲怆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年方十六的少年。正如他的名一般,他喜好游历大江南北。他见过极南之地无边无际的大泽与斜跨天边的一轮弦月,极北之地高耸入云的雪峰与水晶般湛蓝的天空,西方赤红的沙漠与如血般的夕阳,以及中原秀丽的山峦与如幻似梦的烟云。
世间的一切如花般在他眼中绽放。旅人从不知疲倦,而他,也乐于在尘世中寻找新的风景。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帝都云城。少年清澈的眼中映出青牛白马,宝盖流苏,玉辇金鞭,千门双阙,以及喧嚣千里,川流不息的大道。他迷失在火树银花与莺歌燕舞中,直到他遇见了她。
那少女着一袭宝蓝色衫子,其上绣有孤鸾,姿态端方美妙,透着豪门世家的尊贵与清华。虽然他此时已忘记她的容貌,却犹记得她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与冬雪般的肌肤。
然后她夺走他的盘缠,抢了他的马匹和衣裳,将他一顿暴打后,赤身露体地丢在一处角落。临走时,少女傲然道:“废物!若你能打败我,这些东西我便完完整整地还给你!若不能,就早点回家去吧!”说罢扬长而去。
从此那少年苦练剑法,然后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朝朝暮暮,月月年年……
众人一片沉默。
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堪称峰回路转,风格百变。如果说前半部是言情剧,后半部已然成为武侠剧。而结尾处少年的心思更是耐人寻味,若有续集,他可能将延续武侠剧的风格,亦有可能转为言情剧。当然,也有可能转为午夜鬼话。
至于“废物”二字——这是一个多么微妙的词啊。
瑞宝小心翼翼问道:“……这就是你不再出门,每日抱一把剑过日子的原因?”
颜骏将剑柄握得极紧:“不错。云槿,她在哪儿?”
云槿笑了笑:“报仇?你有这本事吗?”
颜骏怒喝一声:“她在哪儿?!”
瑞宝却很是难过。为何她今天遇到的两人都不淡定,遇到一个模样相似的人就如此疯癫。至于云兄——她又瞥了一眼云兄琥珀色的双眼,唔,果然、果然很漂亮……
云槿仍在笑,看在众人眼中便是挑衅。颜豚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杀了他!”便冲上前去。他的剑气在黯淡的天光中划出一片雪亮的光芒,有着万夫莫开的气势。颜骏一见自家兄弟冲上去了,也纵身向前,喝道:“抓活的!我还有话问他!”
于是众侍卫跟着两位统领向云槿涌来,那个势头令人汗毛倒竖。云槿却一动不动,只将手放在瑞宝肩上,“如何?你们打算怎么抓我?”
颜豚立刻稳住身形,脸涨得通红:“云槿!你有本事放开小姐!抓女流之辈做人质,算什么东西!”
云槿放声大笑,一把将瑞宝推至身后,“本公子说过要抓她做人质么?颜骏!你可知你当年为何受那份耻辱?只因你带了颜子非的剑!”
颜骏一怔,就见那琥珀眼少年反手抽出一名侍卫的剑,纵身向他冲来。这一瞬间,他的身影似乎和那少女重合了。她生得容颜绝世,眉目风流,眼中却有杀意。她说他不配带这把剑,只因他连这把剑主人的徒弟都赢不了——
云槿已经一剑劈下。风雨欲来的庭院中,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大片大片开得恣意绚烂的牡丹疯狂摇摆,耳中沙沙声不绝。颜骏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就听到朽木折断的声响,身后合抱粗的大树轰然倒地。
他颤巍巍睁开双眼,就见到云槿站在他面前,唇角噙着冷笑:“废物,连躲避都不会。”
颜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槿不再理会他,转过身来,却见到瑞宝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中尽是怒火。
他怔了怔,就听瑞宝怒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云槿蹙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无奈。瑞宝又道:“云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早说你是女扮男装?!”
话音未落,就被云槿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敲了头:“闭嘴!”他脸色铁青,又回过头来扬声道:“如何?谁还想与我一战?”
颜豚看了看委顿在地的自家兄弟,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住口!不过是颜氏叛徒的弟子,你以为你出得去吗?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啧啧,真是忠心耿耿。”云槿神色轻蔑,“顾逵!你说事已至此,战,还是不战?”
他话音刚落,身边就显出顾逵黑漆漆的身影来,只听他轻叹一声:“打打杀杀多不好……不仅会破坏花花草草,让三小姐看着也不好嘛……咳咳,不过既然公子吩咐,属下只有上刀山下火海了。”说罢就打算提着刀上去拼命。
瑞宝满头大汗,一把拽住云槿手臂道:“云姐……唔,云兄!先别忙着动手,有话好好说啊!”
云槿怒瞪她一眼,那眼神尖锐而犀利。
瑞宝见云槿不听她的,忙对顾逵叫道:“顾逵!先住手!”
“颜三小姐,对不住,保护公子是属下的职责。一会儿发生什么事,您可要撑住了!”
瑞宝无奈,又看向颜豚:“颜豚,你快走!你打不过他们的!”
颜豚气得直哆嗦:“在下知道自己不是贼人的对手,不必小姐提醒!”
瑞宝仰天长叹,今日才算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地无语凝噎。据她分析,一旦这样打起来,颜府侍卫虽然人多,但毕竟身手有限,云槿与顾逵完全可以撂倒一票人,到时断胳膊断腿的自然不少。然则人身毕竟是肉做的,两人若一不小心被某个侍卫戳个血窟窿,一身肉今日就得交待在这儿……
她的心也越揪越紧。就在一触即发时,在场众人却听到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住手!让他走。”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抬首,就看到一处遍生芳草的高台之上,颜琛玄衣赤带,逆光而立。瑞宝一见自家二哥,心底立刻升起一股寒意,禁不住往一棵树后缩了缩。
颜豚似乎有些接受不能:“为什么放他们走?二公子,他们明明该死,属下……”
“让他走。”颜琛打断颜豚的话,“这是城主的命令。”
颜府侍卫们顿时议论纷纷。云槿扬声笑道:“这可真是奇怪。他为什么要放我走?他不是向来视他的孩子为洪水猛兽么?”
“你走吧。”颜琛漠然道,“顺便,替本公子向颜子非问好。”
云槿敛了神色,他对视片刻,然后转身便走。他与顾逵所到之处,侍卫纷纷散开,似畏惧,却心有不甘,但无人敢阻拦。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下白玉阶梯,身后跟着玄衣大汉。瑞宝却碍着颜琛在场,只得躲在一棵树后,心有不甘地望着他的背影,就如她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