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昆明到大理再到丽江,我一路走走停停,在美极了的自然风光中流连忘返,在一个人旅行的随性逍遥中不知时日。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已是花开满城的四月末。
腾冲是一座边陲古城,沉淀了千年的风霜。
大二时,系里曾组织过一次有关抗战老兵生存现状的社会调查活动,正是在那次活动中,我才在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座曾经沦为一片焦土的城市,知道了曾经发生过那样一场惨烈的战争,知道了曾经有一群用血肉之躯捍卫祖国最后一道防线的英雄们,或长眠于此,或在此度过余生。然而,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一切并没有被后人所铭记。
自那以后,我们班便与腾冲当地的志愿者建立了联系,按月给生活困难的老兵捐款,金额很少,只能藉此聊表敬意。
这些志愿者是纯粹的民间自发性质,没有报酬不计名利,多年来的默默坚持只源于一句话:不过是凭着良心,做该做的事。
我是从大理坐大巴去的腾冲,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五个多小时,一圈一圈又一圈,圈圈圈圈无穷尽……
到站后,我顶着两只蚊香眼,脚底踩着棉花云飘下了车,前来接应的朋友看到我这德行就忍不住地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给你吐一吐?”
“……不用不用。”
“别客气,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谢谢啊。”
来者有个很有杀气的外号,飞满刀。人也长得黑黑高高敦实无比,往那儿大喇喇一杵,绝对的人如其名杀气四溢。然而一笑起来,却是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憨厚模样,与他养的两头藏獒颇有兄弟相。
因为估计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所以在来之前,我便拜托志愿者们帮忙租间房子暂住。飞满刀将我带到了地点,把我的行礼往门口一放,对我鬼鬼祟祟地挤挤眼,便贼笑着扬长而去。
我望着他黑铁塔似的背影以类人猿般的灵敏度,在暮色笼罩的深不见底的巷子里晃悠两下便转瞬即逝,不禁后背发凉,涌上一种比聊斋志异还要玄幻的惊悚感。
定定神,看看眼前虚掩的大门,我鼓起勇气探头探脑地摸进。
这是一处很具当地特色的半旧小院落,内里有栋两层小楼,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还有一棵长势极好的茶树。
茶花开得灿烂,一朵一朵怒放枝头,遮蔽了一方星光。
树下站着一人,穿着浅色休闲衫,挽着衣袖,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毛巾,冲我扬扬下巴,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着每个在外奔波的人,回家时所能听到的再平常不过的话:“洗把脸,过来吃饭。”
月华如水,洒了满身。
我傻呆呆地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那人将盆放在石桌上,对我挑挑眉:“怎么,又不认识了?”
“不是……你你你……”
他歪歪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对了,弄错了开场白,应该是这句才对。”清清嗓子,面带惊喜:“咦?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好巧!我来完成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科目,你呢?”
我:“……”
林木森是三月中旬来的,或者应该说,那天与我分开后,他就直接来了腾冲,在这儿等了我一个半月。
我坐在桌边,对着满桌的饭菜,只觉大脑神经依然在腾云驾雾中找不着北。
林木森则神态自若地为我介绍:“这些都是当地有名的美食,可好吃了。你看啊,这是炒饵块,这是烧米线,这是酸汤鸡,这是大救驾……”
“……好像,太多了点儿吧?”
“今天吃不掉就明天继续,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
在林木森笑眯眯的注视下,我老老实实地各样都尝了一口。
“好吃吗?”
“嗯。”
“就知道你会喜欢。”
“干嘛这么高兴啊,搞得像是你亲手做的一样。”
他眨眨眼,扬扬眉。
我一惊:“不会真是你做的吧?”
他点点头,弯弯眼。
我被彻底震住,一时言语不能。
林木森为我盛了一碗汤:“以前我觉得买菜做饭是件特别没劲的事,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因为还没找到愿意为了她而下厨的那个人。”
我默了默:“素手作羹汤的汉子,才是真汉子。”
他:“……”
“那什么……”我喝了口汤,呛了一下,边咳边问:“你之前不是说,已经回美国了吗?”
林木森给我拍背顺气,顺便很是鄙夷地瞥我一眼:“骗你的呗,傻鸟。”
“那你为什么……”
“因为凡事可一可再而不可三。”他打断我的话,坐正了身子静静地看着我:“辛阔,我已经后悔了两次。”
“可……可我……”
“你什么都不用管,这是我自己的事。”
“但这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他的眸色深了深,而后勾勾唇角,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当初喜欢我的时候,又何曾与我有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我所有的说辞通通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若当初,我像林木森今日般的将心意言明,现在的我们又会是怎样?
若我那时便对林木森挑明了一切,是否也就根本不可能会爱上沈佑,与他之间便也就只会是姐弟情谊?
然而,假设之所以成为假设,就在于其永远都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