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青春生活在丑恶的环境里,聪慧的青春和无所事事的寄生虫们为伍,男人们不是恶棍便是废物,女人们过几年就都变成了凶恶俗浊的婆子,物质的坐享其成无法掩盖精神与生活的空虚与箝制,这样的大观园里的青春,有什么事情好做呢?
一是过生日,你过完了我过,要不几个人一起过,吃饭,喝酒,行酒令,说俏皮话,一男享受着众少女的青睐与欢笑,一群少女簇涌着一位美貌少年,本身也像少女一样纯洁而又无用,标致而又感伤的性别可疑的少年。
一个就是作诗。作诗不像作功课那样乏味,又能够联欢和智力竞赛。黛玉做起了桃花诗,并与众人倡议将海棠诗社更名为桃花社。宝钗不同意。
黛玉便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
钗的思维的特点是不仅考虑想做什么,而且考虑能不能做得到,不仅考虑有利条件,兴致与趣味,而且考虑困难,考虑其可操作性。
其实的这首五言古体,虽然上口,通俗,顺畅,仍然是乏善可陈。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
在葬花诗以后,黛玉已经写不出咏花的新的意趣来了,这首咏桃花的诗毫无新意,多半是铺染成篇,敷衍似诗,因文生文,从句得句,字字相因,词词相生,没有原生气息,不是生自肺腑,而是前文生后文,文句生自文句的了。
“人比桃花瘦”也很勉强,李清照的“?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则可,比桃花瘦则不可,盖桃花开得热热闹闹,咋咋唬唬,不瘦,而且桃花盛开的时候树叶未生,不会一面开花一面叶碧。
桃花社似乎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倒是咏柳絮还算 有趣。黛玉的《唐多令》算是作得好的: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逑。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由于有葬花在先,此词给人的冲击亦有限。而宝钗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新中国以来一直被诟病为钻营投降。宝钗自己解释她是故意要翻出新意,带有艺术上的求新求变意图,是逆向思维的产物。逆向的结果变成了投合趋时,不知我们的朋友们在批判宝钗时是否奉送帽子奉送得过于慷慨了些。她的“白玉堂前春解舞, 东风卷得均匀”本是写得不差的。
真正的青春并非在诗词里,而这一段写得最动人的不是诗,不是词,是放风筝,又是蝴蝶,又是软翅子的大凤凰,又是螃蟹,又是蝙蝠,还有美人风筝,大观园中不但有诗歌节,有雪花节、烧烤节,而且有风筝节,甚至让人想起维坊的国际风筝节来。这些脱离生活脱离劳动脱离世事人情的青春少女们啊,你们的好景无多,你们的灾难将至,快快往上飞一飞,好风凭借力,把风筝送到青云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