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奴隶,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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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什么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上面这一段著名的曲词,是曹雪芹通过警幻仙曲对于全书作的总结。尤其是其中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语,被许多学者奉为圭臬,以之来衡量续作的得失。

所谓“白茫茫”的概念用词,我相信是一个文学的说法,是一种感觉,最多是一种体悟,它不是一个物理学、生物学、生态学、宇宙学的概念。而且请设想一下,如果“白茫茫”意味着一切生命的灭绝,一切痕迹的消失,一切往事的清除,如果“白茫茫”彻底到了类似宇宙的消亡的程度,悲固悲矣,然而,悲极则无悲,大悲正是大喜。你我他她?它,全部干净彻底地来了个“白茫茫”,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由谁来悲哀呢?为谁而悲哀呢?

就是此“仙曲”的词,也并非彻底“白茫茫”,叫做“有恩的,死里逃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至少还有两路人马,一曰有恩的,二曰老来富贵的还要存活下去,见证下去,也会红火下去,悲哀下去。

全部死亡,或一半死亡另一半出家,这样的安排写起来还会有太多的技术问题。文似观山不喜平,总要有参差,有起伏,有悲中之喜,喜中之悲,有生中之死与死中之生或虽死犹生。您的小说最后总不能变成作鬼大观。

最最被诟病的是高鹗的“兰桂齐芳”,即说是宝玉的儿子与侄子前程光明,家道复苏。然而,读者难道看不出这是敷衍笔墨,也不过如此这般地说一说罢了,免得太绝望,太压抑,闹不好会出政治问题政治麻烦。高氏闹出个第四(?)代来预告复苏,没有情节,没有形象,没有过程,没有活生生的人物的表演,没有可称为艺术感染力的任何元素,激不起欢乐,谈不上欣慰,兰与桂的可能的光明前程,只不过是反衬贾府的已经没落,见证贾母贾政贾宝玉三代人的家业已经完蛋,见证白茫茫大地也就算是差不多干净罢了。

宝玉出家,虽也有不同看法,但不出家似乎并非佳策。如果让他最后与史湘云结婚起过穷日子,“举家食粥酒常赊”,倒是像雪芹了,但未必像贾宝玉。出家前闹一个第七名的举人,成了乡魁 ,出家后又得到了钦赐的“文妙真人”荣誉称号,如今的社会主义中国国民看起来是有点小儿科。但最后对宝玉的处理并不差:

(贾政)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 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未及回言, 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有一点点小儿科也罢,这是悲剧,不是闹剧,换一个人写很容易变成闹剧。最后的“歌曰”,照应了“青埂峰”,照应了渺渺茫茫,面向了太空与大荒,有几分飘逸,有几分孤独,更多的却仍是刻骨的悲哀。能写成这样子,容易吗?不信你试试?

白雪红斗篷,似喜似悲,都写得给人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