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变得暖和了,我的身体一下痒了起来,鼻子里有个喷嚏在盘旋,却打不出来,之前刚在雾霾里走了半个小时,估计鼻腔全堵住了,今天开始刮很大的风,特别冷。或许明天就会是一个好天气了,我在耳朵被风刮得快掉下来的时候这么想。
这家干洗店又小又破,最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是修理手机的柜台。
“总共130,上过蜡之后皮衣最好挂起来,不要随便叠。”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翻了翻我放在柜台上的黑色塑料袋,她的头顶的天花板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还有两个男人正在她的身后熨衣服,看上去像是双胞胎,又像是父子。
皮衣和皮裤是一周前跟约塞连还有伊莉莎一起去一个二手旧货市场买的,总共220,老板说皮衣是二战时的德国货,皮裤是日本货。真皮,穿着也暖和,买回来后就穿上身了,都说不错,但我自己总觉得不对劲,有股奇怪的味道,伊莉莎说是霉味,晒几天就好了,伊莉莎有一家网店,每周都去那个二手市场进货。今天嘉莉离开之后我还是决定送出来干洗一次。
这是他问过的最便宜的价格了,“皮衣袖口上的这个铜扣掉了,你们能帮我订一个吗?”我翻出那件皮衣的左边袖子拿给老板娘看。
“我们这里没有铜扣,不过你到时候可以去找修皮鞋的人问一下。”老板娘说着已经拿出了一本收据。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莫罗打来的,小店的门也打开了,走进一个还穿着丝袜的女人,二十来岁,身材不错,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她站在我的身边把它放在柜台上。
“这件大衣干洗要多少钱?”她说。
“好啊,我现在在大山子这里,一会打车去接约塞连。”我说,鼻子又开始痒,连续抽动的好几下,身边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我把大衣的拉链拉开,露出里面有着川久保玲标志的毛衣。“他疯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说要去那里,也不怕冻死。”
“你这件大衣一看就是名牌货,我得用好点的干洗剂护理液帮你洗。”老板娘从纸袋里拉出那件大衣,摸了摸。“160。”
我挂掉电话,看了看那件大衣,上面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在香水味中突然变得特别亲切。
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的时候刚好和我的眼神对上,“几天后过来拿?”
“三天。”老板娘已经填好了收据。
我走到门外,把那张红色单据塞到钱包里,抬头看到那个女人正拉开一家沙县小吃的门,又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我微微仰起头,鼻子用力抽了抽,终于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黑色的鼻涕飞了出去,我戴上一副皮手套,用右手擦了擦鼻子,再用左手擦了擦,把毛帽子拉下盖住两只耳朵,一边拉上大衣的拉链一边向拐角处的大马路走去。
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全是红色的汽车尾灯,我继续往前走。
“喂,喂,唉,约塞连,你一会再下楼,我还打不到车。”
“你说这几天会不会下雪啊?”
“我那房子还有一个月才到期,不过房租我都已经付了,现在就等下雪,什么时候下雪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我打到车了,你下来把。”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下。
“我一下来就后悔了。”约塞连拉开车门坐在我的边上,他把自己包得像一只企鹅。
“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回你家喝个茶,让莫罗在那边等,就说打不到车。”我说。
“这儿主意不错。”约塞连笑。
车继续往前开。
“要不要跟莫罗打个电话说我们快到了,让他走到小区门口。”
“不用了吧,之前我已经给他发过信息说打到车了,他说马上就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在那了。”
我和约塞连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同时说了一声,“好冷。”这是一片新开发不久地社区,离机场不远,不时有飞机起飞,不过今天什么也看不见,路上没有一个人。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那座看上去更加荒凉的小山坡。
我们爬到山坡上,看到一片枯萎的野草和一条土路,莫罗并不在那里。
“我操,太他妈冷了。”我跳了跳,发现脚很痛。
约塞连笑了笑。
“你怎么突然想这个时候到这里来。”我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想叫声你们过来看一看。”约塞连说。
“好吧。”我取下右手的手套,给莫罗打了电话。
“他怎么说。”约塞连问。
“他说马上下来。”我又跳了跳,沿着那条土路往前走了一段又转身走回到山坡前,下面的马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
“你说莫罗会不会放我们鸽子。”约塞连说。
“冷死了。”我说。
“我操,太他妈爽了。”莫罗一边上坡一边对着他们喊,他穿着一件肥大的黑色羽绒服,上面有一些油画颜料,之前他穿过马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个老大妈。“爽啊,爽死了,我刚才走错路了,忘记从北门过来近,从南门出来绕了一大圈,今天真他妈冷啊。”
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个山坡上呆了十分钟后就下坡了,天上只有一颗星星,约塞连说那是金星。我的打火机一直点不着,把嘴里叼着的那支烟塞回到烟盒里去。约塞连往草丛深处走了一段,踩到一对干硬的大便又走回来了。莫罗一直在原地站着不动。
我们抱着自己在马路上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一家沙县小吃推门走了进去,我点着一支烟后走出门去抽。
“她们在群里说晚上去我家看电影。”约塞连一边吃面一边看手机。
“都有谁啊。”莫罗问。“你那面看起来不错,老板,这个面再来一碗。”
“有去的话,那群人应该都会去吧。”约塞连说。
“OK,你跟她们说晚上我带那部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电影去你家看,让她们都来。”莫罗说。
“好的。”约塞连拿起手机往微信群里发语音信息。“莫罗说晚上会带那部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电影来我家。”
“蓓基问说我们现在在哪,她正准备打车走。”我看看微信群跟他们说。
“她现在在哪?”莫罗问。
我看了看她回过来的微信,离我们差不多五百米。
“太远了,别让她在那边等我们了,会冻死她,让她先去找伊莉莎吧。”莫罗说。“老板,结账。”
我点着了一支烟才走出门,莫罗举起食指左右看了看,“我家在哪个方向?从哪里过去比较近。”
“对面那条街,从这边过去比较近。”我带着他往左边走,约塞连已经朝右边走,“喂,约塞连。”
约塞连走出了十来米,转过身过来看我们。
“哈哈,现在从你那个位置算的话往右边走去莫罗家比较近。”我对着他笑,莫罗也跟着笑,“哈,操。”。
约塞连也笑了笑,转身继续走了几步后又转身跟上我们的脚步。
“对了,昨天住你家那姑娘呢?”莫罗问我。
“她今天早上七点的飞机,住我家就是为了赶飞机方便,我那都成了赶飞机家庭旅馆了,有两个房间两张床太不方便了。”我把烟头扔在地上,想要去踩,一下就被风刮跑了。“明年过来我要租个单身公寓,要借宿我那只能跟我睡。”
“哈哈,你很差啊,看得出她喜欢你啊,这都没上?那姑娘不错。”莫罗说。
“昨天从你家回去后,我都不知道该和她聊什么,然后就各自去睡了,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早上五点就得叫她起床,带她去吃早点,给她买纸巾,送她去打车,想起来真像是我女朋友一样。”我说。“走的时候我还硬把我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了,这么冷她就只穿着毛衣。”
“太差劲了。”莫罗说,“她挺大方的啊,以前飞过没?昨晚感觉她很快就起飞了。”
“没飞过,上次我让你给我卷的那一根‘要你命三千’本来就是打算留给她的,因为她说想要试一试,她还想试试邮票。”我说,“不过回去后我拿给她,她说先留着,以后再飞。”
“她是去出差还是怎样,我真觉得这姑娘不错,别再犹豫了。”莫罗说。
“她准备去那边上班。”我说。
“哦,那没什么戏了。”莫罗看了我一眼。“那更应该把握住机会啊。”
“她只去那上两个月班,明年还是在这边,说要搬到我们附近来住,这次是去面试,晚上就飞回来了,11点到,所以一会我得先回去等她。”
“你要去机场接她?”莫罗说。
“那也太奇怪了。”我说。
“也是。”莫罗说,他打了个冷战,“操,真冷。”
约塞连走回到我们的身边,“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我们都裹紧着身体朝莫罗家走去。
莫罗翻出那部要带过去看的纪录片的时候,伊莉莎给约塞连打来了电话,火药味有点重,我和莫罗互相看了一眼。
“这些女人怎么能这样呢!”约塞连对我们说,他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差,“说好了要去我家,现在又不去了,伊莉莎说我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跑出来玩,她都快饿死了,我哪里知道她还没吃饭,我以为她们女孩子要一起去吃饭的啊。”
“现在什么情况?”莫罗说。
“蓓基和贝蒂都没去我家,自己跑去吃火锅了,还在群里发图片,伊莉莎都快气死了。”约塞连说。
“那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一会下去买点吃的带回去,刚好我今晚也要早点回去,一起走吧。”我说。
约塞连身上只有十五块钱了,跟我借了一百一起去超市买吃的,我也想买一点零食回去,说不定嘉莉会想吃。
约塞连问我买点什么好,我给他推荐了几种,他拿出来一只手抱着,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在超市给你买点吃的就回去。”
“你想吃什么?”
“我怎么知道她们没有跟你一起吃饭。”
我离开到他其他货架上去找东西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臭着脸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到货架上去。
“怎么了?”我手里抱着一大堆零食,平时我自己都没吃过。
约塞连一声不吭一边脱手套一边往收银台走去,我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上次跟伊莉莎吵架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最讨厌别人安慰他。
很突然,他用力地把手套摔在了收银台边上的货柜上,随后又马上拿起手套走出去。我一边结账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刚走出超市他就把那一百块钱塞回到我的手里。
对面马路就有一辆空的士,约塞连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看着前面,依旧一声不吭。我先跟司机说了约塞连家的地址,又跟他说中途停一下,我要先下车。
“喂,尼克,你和约塞连在一起吗?他的手机打不通。”伊莉莎给我打来了电话,还在抽泣。
我看了坐在前面的约塞连一眼,没有把手机递给他,“嗯,我们现在在的士上,一会就到了。”
“你帮我跟他说,回家的时候给我带包烟。”她说。
“好。”挂掉电话后,我对约塞连说,“伊莉莎说等下你回去的时候给她带包烟。”
约塞连没有说话。
我腾出手掏了五十块钱递给他,他接了过去。
在每次我下车的路口处约塞连让司机拐进去再开一段。
“你说她怪我丢下她跑出来和你们一起玩,不和她一起吃饭,她说家里都没东西吃,我去给她买东西问她想吃什么,她又什么都不想吃,女人为什么老这样呢?”继续沉默了一会后约塞连突然开口说。
我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那里看着的士掉了个头开走了。
快到我住的地方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蓓基,她说自己正和贝蒂在边上的那家饭店吃饭。贝蒂和娜娜住的地方都离我不远,每次几个人一起在约塞连家一起玩之后,我都会先送娜娜回家,再送贝蒂回家。我跟蓓基走进去,在贝蒂的边上坐了下来,桌上什么都没有,她们说刚刚点完菜,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一点,我跟她们说我刚吃完。
“你们怎么没去伊莉莎家呢?”我问她们。
“我们没说要去伊莉莎家啊。”蓓基说。
“我们看你们在群里说晚上要去伊莉莎家一起看电影,以为你们会过去找伊莉莎一起吃饭,结果伊莉莎说没和你们一起吃饭,和约塞连吵架了。”我说。
“啊。”她们互看了一眼。
“是你们在群里说要去伊莉莎家看电影,没说和她一起吃饭啊,格雷和娜娜本来也都有事,我下午就约好了要和我家贝蒂一起吃小火锅的,想着吃完饭再去伊莉莎家的。”蓓基说。
“好吧。”我说。
“现在什么情况?”蓓基说。
“没什么情况,各回各家了。”我说。“要不一会你们吃完去我那喝茶吧。”
“好啊,我还没去过你家呢。”蓓基说。
“那我先回去下,估计你们最少还得再吃半个小时吧。”我说。
“不止。”蓓基说。
一个多小时后,我下来接她们进了我的住处。
“这是我见过的最直男的房间。”蓓基一进门就说,“莫罗和约塞连家都比你温馨多了,请我过来帮你收拾卫生吧,一个小时五十。”
“马上就要搬走了。”我说,觉得那盏日光灯不够亮,又打开了茶几旁的台灯,全部都是冷光灯。
“搬到哪里去?”贝蒂正在泡茶,她说最近喜欢上茶了。
“先把东西打包寄存到我老师的工作室。”我说。
“啊,明年还来吗?”贝蒂递了一杯茶给我。
“来啊,就是不知道会什么时候来。”我指了指桌上的零食,“要不要吃点当茶点?”
“不行,太撑了。”贝蒂说。
“没事,都是空心的。”我说。
蓓基撕开一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饼干,“真的都是空心的。”
我低头看到手机微信群里有人在说话。
“你们吃火锅吃到阴毛了吗?”约塞连正在气头上。
蓓基和贝蒂也拿起手机看。
“火锅里没有,我这里有,要不要送几根给你?”蓓基回复过去。
“操。”我笑了。
我们都把手机放了下来,各自点了一支烟。
我们随意聊天,喝过了两泡茶。
“其实,约塞连没有弄懂伊莉莎的意思,伊莉莎并不是因为想吃东西,她只是生气约塞连天天跟我们一起玩都不陪她,她只是想让约塞连早点回家陪她。”我说。“就像娜娜的男朋友,他不跟我们一起玩,也不喜欢娜娜经常玩到半夜才回家,他总是说不想回家就别回家了,其实他是关心在乎娜娜才这样,但是他的方式不对,越是强迫娜娜不要出来玩,她就越想出来玩,要是他每次都跟娜娜说,‘我想你了。’娜娜肯定马上就跑回去了。造成矛盾都只是理解方式和表达方式的问题。”
蓓基扭过头看了贝蒂一眼笑着点点头,贝蒂假装没看见。蓓基对我说,“所以你是我们的妇女之友啊。”
“唉。”我叹了口气。
蓓基对我使眼色,暗示我去找贝蒂,她正在低首泡茶,我没做出反应,慢慢吸了一口烟。
“你知道我的事情吗?”蓓基紧接着又点了一支烟。
“什么事?”我看着她。
“我和爱德华的事。”蓓基说。
“我不知道啊。”我说,“就是上次派对上,我和约塞连看到爱德华一直在跟你说话,你一直在说,no,no。”约塞连还在模仿爱德华说话,‘晚上去我家吧。’哈哈。
“操,约塞连太八卦了,不过那天爱德华喝多了,一直在跟我谈他的人生理想,他说他要成为毕加索,他喜欢当毕加索就当去啊,关我屁事。”蓓基说,贝蒂忍不住笑了。
“他是在追我,我也和他处了一段时间,不过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前后也就几天时间。”蓓基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对他并不是很了解,感觉应该是个特别勤奋的人,很看重工作。”我说。
“我很早就认识他了,我们是老乡,刚开始我看他的画,觉得他挺有才华的。不过后来他总跟我说他想要成为毕加索说得烦死我了,他确实是很勤奋,可是那关我什么事,还说我天天玩,浪费自己的才华,关他什么事啊。”蓓基说。
“呃,这个,估计他是希望你跟他一样,然后可以在一起画画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给人的感觉挺稳重的,他说他从小就跟比他达十几二十岁的人一起玩。”
“你真的觉得他成熟吗?”蓓基说。
“没有一个男人是成熟的。”贝蒂突然说。
“好吧,再怎么说,他也才大学毕业一年多。”我说。“上次我们一起打篮球,被我撞了一下,他还是挺不爽的。”
“上次我生病了,躺在床上哪里也不想去,我让他给我帮我送一份外卖过来,他就给我叫了一份披萨。”她说。
“那不是挺好吗?”我说着往后靠在椅背上。
“他自己根本就没来好吗。”蓓基笑了笑,抖抖烟灰。
“你其实只是想要他来陪陪你。”我说,烟灰还没伸到烟灰缸上就断了,掉在桌面上,我看了它一眼。
“我倒没有那么想,过来了我也不会让他留下来陪我,他说他的画刚画到一半走不开。”蓓基说。
“好吧。”我喝茶。
“可是平时他看到谁就都问我在哪里,你说他到底想怎么样?”蓓基说。
“呃,这个,可能他确实是喜欢你,不过对他来说,没有比画画更重要的吧。”我说,“其实跟这种男人结婚的话也挺好。”
“他家挺有钱的,他自己命也不错,刚毕业的时候画就都卖光了。我要是真跟他在一起的话,现在起码也有车接送,不用冻得像条狗。”蓓基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我跟着把烟熄灭,抽出一张纸巾包气那段掉在桌面的烟灰,顺便擦了擦桌子。
蓓基耸了耸肩,起身去了趟厕所,隔音很差,我拿起手机低头看着。
我们都轻松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本来也没有什么。我突然就感觉一点也不兴奋了,没有任何聊天的欲望,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看,心思全落在了显示时间的那几个数字上,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她们说的话我也是含含糊糊地应答着,在这方面我可以做到很好的掩饰,即使我已经开始走神,心不在焉,她们也完全意识不到,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表示。
又抽了好几支烟,蓓基撕开了另一袋零食。
我夹在两条交叉的大腿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嘉莉打来的,我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她们,按下接听键。
“我已经到机场了,我要打车到哪里下?”
我一边跟她说地址,一边看着蓓基和贝蒂,她们也正在看我,慢慢露出笑脸。
“你快到桥洞口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我说,她挂掉了电话。
她们还在微笑地看着我。
我也对她们笑了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绪不宁,伸手关掉了那盏台灯。
“这么快就已经十点半了。”我说,“一个朋友的朋友,住的地方离机场太远了,我这里是赶飞机家庭旅馆。”说完我又笑了笑。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贝蒂说。
“蓓基晚上住在贝蒂家吗?”我说。
蓓基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家。”
“那一会我送你去打车吧,有点晚了。”我说。
“嗯,那就再呆一会,等她到了我们再走,你就不用出去两趟,外面太冷了。”蓓基说。
“好,要不要再换一泡茶?”我说。
“不用了,今天茶喝太多了。”贝蒂说,蓓基也摇了摇头,看着我,往后靠在沙发上。
我把她们杯子里的冷茶倒掉,烧了一壶水给她们倒上,她们都没有再喝。贝蒂起身去了厕所,我拿起手机低头看着。
“其实也怪不得伊莉莎生气,你们三个人之间真的有基情,几乎形影不离。”蓓基拿起桌上的烟盒看了看,已经没有烟了。
“其实也还好吧,我们就是彼此之间都没什么心计,所以玩得来。”我说。
“约塞连还好,莫罗在心里还是有他的想法吧。”蓓基说。
“和你们看到的不同,呈现出来的只是因为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聊的话题跟在你们面前聊的是不一样的。那天莫罗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对,他说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因为互相欣赏,互相欣赏是最重要的。”我说。
“听你这么说,女人之间的感情好像真的挺奇怪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可以手挽手了,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在一起,不过,我真的很喜欢我家贝蒂。”蓓基说着搂住贝蒂的手臂,把身体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我,贝蒂低下头看看她,笑了笑。
“上次我和莫罗一起去逛商场,在一家珠宝店,莫罗跟我说,我们要是都找了女朋友,可能就不能像现在这么玩了。”我说。
“你们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啊。”蓓基和贝蒂都笑了。
“所以可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该工作的时候就好好工作。”我说。
“挺好的。”贝蒂说。
我起身上了个厕所,有点急,声音很大,我控制着尿的落点,尽量把声音降到最低。出来的时候。贝蒂正在翻看我仍在沙发上的书,蓓基看着自己的手机,大拇指跳得很快,我的手机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我坐下来,顺手拿起桌上的那个烟盒,才想起来已经没有烟了,给自己到了杯水,看着她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嘉莉的身影,并不是特别清晰,毕竟我也只和她见过三四次面,我只记得她昨天晚上也这样坐在沙发上,我想不起来我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喝水,她一直在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以前在我这里住了三个月的那个女孩子也是这样,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不时发出笑声,有时候贴着面膜,有时候刚洗完澡。我也想不起来我们那两个月聊了什么,不知道她到底喜好什么,在想什么,好像我们在不同的房间里做着各自的事。我对她们而言,是不存在的一样。
“那姑娘和你是什么情况?”莫罗问我。
“太熟了,下不了手。”我说。
有时候我会跟她躺在各自的房间里聊微信,有一次她跟我说了很多心事,我像是开玩笑地跟她说,我都跟你表白失败两次了。她说,“我操,我们不可能的好不好。”
“好吧,三次了。”我说。
后来她终于租到房子搬走了,我们很少再联系。
我突然在想,我好像只是在去年刚认识她的时候喜欢过她。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已经到了。”嘉莉说。
“好的,你先等一下,我下来接你。”我说着站了起来。
“嗯。”她说。
蓓基和贝蒂也一起站了起来。
在楼下,我看了看蓓基又看了看贝蒂,“贝蒂,我送蓓基去打车,你自己走回去没事吧?”
“没事,我自己回去。”说着贝蒂转身走进那条昏暗的胡同里。
我和蓓基并排向马路边上走去,都没有再说话,风越刮越大了,雾霾也没有减少。
在半路上我遇到了嘉莉,她正躲在一个治安岗亭的阴影里。
“你之前有喊我的名字吗?”嘉莉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身边的蓓基,蓓基也在看她,我看蓓基的时候,她正看着嘉莉穿着的那件我的外套。
“没有啊。”我说,“刚才我送两个朋友下来,另一个从那边先走了。”
“你是不是早就看到我了?”她说。
“嗯。”我说,其实我有点晕,现在。
“你真的早就看到我了?我刚才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以为是你,但是过了好久你才走过来。”嘉莉说。
蓓基一直微笑着看着我们。
“她是我朋友,蓓基。”我跟嘉莉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先送她去打车。”
她们互相看了看,笑了一下。
我送蓓基走到马路上。
“你先回去吧,不用送我了。”蓓基说。
“没事的,太晚了。”我说。
她不再说话。
我们一起等了几分钟都没有见到空车。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先去给她开下门,太冷了。”我说。蓓基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我走了几步后加快步伐跑到嘉莉的面前,“还没打到车,我先开门送你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没事,我就在这边等着。”她说。
我们对视了一眼后我又跑到蓓基的身边,刚好来了一辆空车,她坐上车之后没有回头,我放下想要打招呼地手又跑到嘉莉的身边,“我今天看到新闻说上海也特别冷,还好让你带了这件外套。”
“其实也还好,没那么冷。”
我们一起并排往回走。
“她是谁。”嘉莉突然问我。
“一个朋友,刚才遇到她们两个人,说没来过我家就上来喝茶聊天,另一个刚刚从另一条路走了。”我说。
“噢。”她说。
进门后她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在一旁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手机。
我烧了一壶水,把桌面上的垃圾都扔到垃圾桶里去,把茶杯放到茶具上,洗了一个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今天怎么样,顺利吗?”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应该没什么问题。”她依然看着手机。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说。
“不用了。”她也没有喝那杯水。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晚上都在聊什么啊。”她说。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约塞连叫我和莫罗一起去爬山。”
“风这么大还去爬山,你们挺能玩的。”她打断了我的话。
“冷死了。”我说,“后来约塞连跟他女朋友在电话里吵架了,我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她们两个,蓓基一直在和我说跟她男朋友的事情……”
“你们怎么可以在背后说朋友的八卦。”说着她站了起来。
“其实也不算八卦,不然能聊什么呢。”我说。
她没有回我,走到那间客房里,我坐了一会,叫了叫她,没有回答,我走进去看到她正蜷着身子躺在床上。
“这样会感冒的,去洗个澡早点睡吧。”我看着她的屁股。
“没事,我就是想先躺一会,今天太累了。”她闭着眼睛说。
我站着看了她一会,转身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她所在的房间,冷光灯太刺眼了,她正躺在床上。
我站起来,打开门下楼去买了一包烟。
抽了半支烟之后她从房间里出来了,“你要洗澡吗?”
“下午我刚洗过了。”我说。
“那我去洗澡了。”她说。
我点了点头。
先是听到她尿尿的声音,之后她洗澡的影子一直落在那磨砂玻璃上。
几分钟后她就洗好了澡,打开卫生间的门对着镜子刷牙,我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穿了秋裤的缘故,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特别高,腿特别细。
“要跟她表白吗?”
“直接强吻她?”
“我们适合当男女朋友吗?”
“你还不睡吗?”她说。
“嗯,我再呆一会。”我看着她。
她避开了我的目光,“那我先去睡了。”
“晚安。”我说。
她走进了客房,那个门的门锁坏了,关不紧,一会后她房间里的灯关了。
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想到之前那个女孩住在这里的时候,我睡那个客房的单人床,那个女孩一直睡在主卧室里,那张床特别大,现在每次我都睡在边缘处。她也觉得那张床太大了,也都是睡在边缘处。
我想起有一次,她穿着睡裙,没有戴胸罩。
还有一次她刚洗完澡走进房间,我从客房里出来去上厕所,门上的玻璃贴纸下面有一条缝,她把裹在身上的浴巾解下来挂在门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撮浓厚的毛。
我点了一个小蜡烛,关掉客厅里的灯,走进卧室,关上门,习惯性地按下保险锁,又解开。我在床的边缘处躺了下来,盖上被子,在被子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看着天花板,上面有一条裂缝,一会后拿起手机给嘉莉发了条微信。
“你睡了吗。”
始终没有回复。我继续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风刮得越来越大,高架桥上来回的车都开得飞快,暖气管里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
很快就睡着了,到这个城市快一年了,我从未这么快就能睡着过。
半夜的时候醒来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抽了支烟,去客厅倒了半杯水,又睡着了。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嘉莉在敲我的门。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任何信息。
我带她去吃饭,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风依旧很大,我带她走了不短的路去的第一家店正在修暖气管暂停营业。
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去了第二家,小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
她说很喜欢这家吃的,我问她吃完要不要一起去看展览,之前也说好要一起去看场电影,她说不了,回去要转好几趟车,怕晚点太冷了。
里公交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画廊,我说进去看看吧,我很喜欢这个展览,每次路过的时候都要进去看看。她跟我进去了,她也很喜欢这个展览,拍了不少照片,我每次都躲过了她的镜头。
“这个展览真的太好了,好想回去再看一眼。”快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她突然说。
我笑了笑。
“你先回去吧。”她站在公交站牌下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过了马路后,我掏出一支烟,风太大了,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
我们偶尔会在一个微信群里说几句话,但是每次我点开她的微信总是看到那条我发给她的微信。
“你睡了吗?”
我把这条微信删了。
一周后我去干洗店取回皮衣和皮裤,回家后就穿上了它们,还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天晚上我和莫罗还有娜娜以及亚历克斯一起去看电影,走出影院的时候我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和亚历克斯点着了烟,他说我拿着的那个打火机是他女朋友的,可能是我上次去他家顺手塞口袋里了,他把它要了回去,后来就先回家了,我们三个人打车去约塞连家玩,蓓基和贝蒂她们也都在,不过半路上我们拐去了另一个地方。
莫罗一直想带我们去的一个小公园,铁门被铁链锁住了,不远处就有一个保安亭。我们从后面的围墙爬了上去,娜娜是被我托着屁股硬顶上去的。
这个公园是一个小山坡,很小,有俩个小小的烽火台,我们一直猫着身子躲下面保安的视线,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两个保安站在岗亭外面抽烟,看着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们三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不用担心,这里这么暗,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莫罗说。
我们都冷得紧紧地抱住自己,我和莫罗轮流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娜娜穿。我想抽烟,却没有打火机。
“我们玩个藏宝游戏吧。”我说。
我把最后一支烟藏在烽火台的一个孔眼里,边上有一颗枯树,上面挂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不知道为什么,风很大,它却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风停止的地方,乌鸦一直在守候。”我给了他们一个提示。
等娜娜走到那里的时候,我用眼神暗示她,找到了那支烟。随后,我并腿跳上了那个烽火台,在弯腰的时候,皮裤的那颗纽扣绷飞了,再也找不到。
我们离开了那座小公园,我提着裤子跳下了围墙,转过身踮起脚尖,直接把娜娜抱了下来,她尖叫了一声,放下她之后,我又提了提裤子。
在走着去约塞连家的路上,我必须不时地提一提裤子,不过路上还是踢飞了一个易拉罐。